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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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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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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断商海》连载

第四章

在乌兰屯的每一天,以及在查干淖尔出现的每一件事情,司马儒都是被冯灿根两口子捉弄着。他们一开始的出发点,就不是真正的做买卖,而是要把司马儒那五十万元钱弄到他们的手里。他们每做一件事情,都离不开从司马儒的手里得到钱。就在刚到查干淖尔的第一天,冯灿根就对司马儒使了一次小动作。

那天,司马儒和冯灿根都躺在那铺土炕上睡觉,当天快黑的时候,冯灿根醒了过来。他见司马儒还睡得死死的,就到外面找到了赵连芳。

“赵大叔,你过来一下。”冯灿根喊完,就自己先一步朝厕所走去。

冯灿根来到厕所,边解裤子边等赵连芳,等赵连芳走过来了,冯灿根就鬼鬼祟祟地冲着赵连芳说:“大叔,有件事情我得事先和你交待一下。”

“什么事你就说吧。”赵连芳爽快地说。

“我领来的这小子可是个白面书生,狡猾着呢。看我年年倒瓜子挣俩钱儿也红了眼,他是跟我找便宜来的。跟他出门,我可吃了大亏了。这一路上,路费得我掏,吃饭住宿他都不拿钱。”

“怎么,那小子没钱?”

“没钱?他的钱可是多着呢。你不知道,钱越是多的人,心眼儿越小。我就跟你说吧,他这次跟我出来,少说也带三十万。不过,他就是小抠,总想占便宜,你说两人合伙做买卖,哪能总想占便宜呢?”

“那是。哪能净图便宜呢。做买卖吗,吃亏占香油总得让着点儿,有均有让才能搭好伙。光图便宜,找这样的伙伴还有什么意思?”

“可不是。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仁,我又不能不义。这样,就凭你我多年的交情,我就和你做一笔交易。你们这儿,现在收瓜子的手工费不还是一斤五分吗?”

“是呀,还是老规矩,没变。”

“其实,你就说是一角钱,有我在这儿,他也不能说啥。说真的,他根本就不懂。到结算时,你就按这个数儿给我结。”

赵连芳这下可为了难了,有些怯懦地说:“冯老板,你说这样能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我这人交朋友,吃亏占香油不在乎。可他,连一句中听的话都不肯说,我图他什么呀?”

“冯老板,让我这么做,我还真的有点不好意思。”赵连芳难为情地说,“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们老乡啊,都是东北人,将来他知道了,张扬出去,这不败坏我的名声吗?”

冯灿根不满地说:“大叔,你别看他小白脸儿一肚子花花肠子,可在买卖上还是个雏,这些事情,他是一点儿也不懂,你就放心吧。你就照我说的做,到时候,我决不能白了你。”

赵连芳现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那……那,要不就到时候再说吧。”

“什么到时候再说啊。你必须照我说的去做。”冯灿根用命令的口吻说。

赵连芳也不分辩,推着冯灿根:“哎呀!你就别磨叨了。你们该吃饭了。”说着,将冯灿根推进屋里,他自己回前院去了。

冯灿根重新回到屋里,叫醒了司马儒。

司马儒一睁开眼,就见身边放着一个大盆,里面盛满白花花的米饭,屋地上放着两张桌子,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鹅肉,还有白酒、啤酒,杯盘碗筷齐备。

冯灿根说:“吃饭吧,这都是东家给准备的,只要你不嫌弃,那就能吃饱了。”

这时,外面的人都在洗脸。洗完脸的进到屋里,也不谦让,直奔那两张桌子,拿起瓶子就倒酒。

司马儒跟着冯灿根来到桌前,也跟着那些人吃了起来。

冯灿根和那些人很是合得来,跟那些人大吵大嚷叽哩哇啦地说着司马儒根本听不懂的浙江话。不一会儿,他们就开始推杯换盏,劝酒划拳,声音象要把那房盖抬起来。司马儒见那些人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喝得大汗淋漓,鼻涕眼泪一起下,就觉得有点儿恶心。

这时,司马儒见到那个叫汤琪的和冯灿根用浙江话说着些什么。说着说着,他们的声音就大了起来。两个人都是面红耳赤。不一会儿,汤琪就不与冯灿根说了,他走到司马儒的面前,张口就问:“你是哪儿的?”

司马儒有一点儿发愣,不知所云,半晌才淡漠地回答:“我是吉原的啊,怎么了?”

“你很硬气呀。”

“我怎么硬气了?”

“怎么硬气了你还不知道吗?你有钱是不是?”

司马儒有些莫明其妙,直愣愣地望着汤琪:“我有没有钱与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你有钱,咱们俩又赶到一起了,你就与我有关系了。”

“你到底是啥意思吧?”

“我问你,那瓜子你是花多少钱买的?”

“一块八呀。”

“哼,你花一块八。”汤琪的一张黝黑的脸,僵硬得如死人一般,阴森得看不出一点表情。他顺手拿起饭桌上的一个勺子,将饭桌敲得叮当山响,边敲着饭桌,边喊着说:“我都和他讲好了,一块七角五卖给我,你答应给他一块八,他还能卖给我吗?你这是存心拆我的台!”

“我怎么拆你的台了?我又不认识你老大贵姓。我是和赵连芳做买卖,他要多少钱,我愿意给他多少钱,那是我们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给他一块七角五,他不卖给你,那是他的事,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汤琪愤怒地喊道:“没你搅和,我就一块七角五收了,你这一搅和,我还能收到了吗?”

司马儒也不示弱,用轻蔑的口气说:“怎么是我搅和呢?愿买愿卖是你们俩的事,跟我说不着。市场经济不就是这么残酷?!”

汤琪气急败坏,突然举起饭勺,照着司马儒的脑门儿就是一下:“去你妈的市场经济吧!”

“哎呀……呀!”冯灿根惊恐地脱口嚷着。

“啊……啊哈!”周围的其他人立刻举手称颂地欢呼起来。

司马儒感觉特别意外,用手捂着被饭勺敲过的地方,斜眼看着汤琪。

周围的人还在开心地笑着。那个叫阿明的年轻人还大喊:“打得好!”喊完又扳着面孔凑到司马儒的面前问道:“哎!你哪面的耳朵在响?”

他的话逗得一些人忍不住地笑。

那个赵健飞也走到司马儒跟前,伸手去摸司马儒的头,很滑稽地说:“这一下打得肯定很疼。来,我给你揉揉。”

司马儒拨开赵健飞伸过来的手,凑到汤琪的面前,拉出要打的架式。

汤琪依仗自己人多势众,又考虑冯灿根是浙江人,不会为司马儒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就冷眼看着司马儒,有些轻蔑地问:“嘿!你这是要打我吗?”

“我打你怎么了?就你这小样儿,打扁了你!”

汤琪探出头冷笑了一下:“你能打扁我,那好啊,我就是要看看你到底能怎么打扁我,打吧。”

两个人象一对斗架的公鸡对峙着。

这时,另外几个浙江人也围拢来,一个个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大喊:“打!打啊!”

汤琪端起拳头要先发制人,冯灿根担心司马儒吃亏,忙上前阻拦,并把司马儒推出了那些人的包围圈。

司马儒跟冯灿根来到了外面,冯灿根劝慰司马儒:“你怎么能想和他们打?他们人多势众,你能打过他们吗?好狗架不住一群狼,你是打不过他们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不能和那些人斗。行了,你不要往心里去,走,再回去吃一口。他们不敢再惹你了,他们要是再碰你我就和他们拼。”

“我不吃了,你回去吃你的。”

冯灿根拉司马儒,司马儒也不想回去,冯灿根就自己回去了。

司马儒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而后,又来到了场院中央,在一堆瓜子垛旁坐下了。

村子里早就静了,整个村子笼罩在黑沉沉的夜幕之下,象荒郊野外的一片坟场,静得令人恐怖。只有屋里射出来的灯光和偶尔传出来的吵嚷声,给这院子里平添了一点儿生气。天空中繁星点点,星河灿烂。在这浩瀚的夜空中,不时有流星,闪着白光划过,最后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司马儒仰望着满天星斗,在心里发出长长的叹息:这就是做买卖吗?你看这买卖堆里都是一些什么人?是一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好斗之徒。他们为了自己挣钱,什么损事都干得出来。这样的买卖哪是自己干的?自己真的不是那块料,根本就不该搅到这个买卖堆里受煎熬。想到这里,司马儒又想起来,当初自己出来,不是为了离开那个梁金萍吗?梁金萍啊梁金萍,你害得我好苦啊!你让我吃了这般的苦还不算,还要让我在外面受窝扁,你算什么女人,你算什么妻子,象你这样的女人,就属于那种欠打欠揍的滚刀肉,就得那种彪悍的男人驯服你。这回,我就永远也不回家,吃苦遭罪豁出去和这些人搅和了。想到将来和那些狡猾奸诈的商人混在一起,司马儒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时他才感到夜深了,外面的空气有些凉。他回头望了望屋子,抬起身,向着屋里走去。

* * *

司马儒回到屋里的时候,那些人还喝得高潮迭起。汤琪见司马儒进来,表现出友好的态度招呼道:“来,哥们儿,过来喝几杯。出门在外,都要宽宏大度些。刚才是哥们儿我不对,你就担待点了。”

司马儒没有理睬汤琪,默默地躺到了炕上。

司马儒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一觉醒来,见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雪亮的灯光下,屋地的桌子上杯盘狼籍,本不洁净的屋地,被呕吐的污物和着米饭骨头一起污染得更加肮脏。连二大炕上,横躺竖卧着那些酒足饭饱,醉不能支的人们。他们有的脱了衣服,有的还穿着衣服,有的头冲着炕里,有的顺炕横卧,横七竖八的没型没样。振聋发聩的鼾声,和着咬牙放屁叭哒嘴的声音,形成一曲嘈杂的不谐和音。这些声音再加上满屋呕吐的污物味、酒气熏天的口臭味、放屁弥散出的酸臭味,使司马儒再也睡不着觉了。他就两眼圆瞪,透过玻璃窗,向着外面的夜空望着。

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窗外现出曙光,司马儒就穿好衣服来到了外面。

今天的天气很好,蔚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只有那粉红色的朝霞,将天空妆扮得绚丽多彩。没有风,各家各户的烟囱,开始冒起了灰色的炊烟,一根根粗壮的烟柱,直插入高远的天空,然后又慢慢地弥散下来。淡淡的晨雾和着浓重的炊烟,笼罩着整个村子。

据说这里是大兴安岭的山角下,北面凛冽的秋风,总是难以直接地吹到这里。即使是寒冷的冬季,那强劲的寒流,也不能把这里做为首先光顾的故乡。夏天,这里不比其他地方热,冬天,这里也不比其他地方更冷,这里被称为北方的江南。

因为是秋季,这里的清晨似乎比城里要早一些。一大早,整个村子就开始人欢马跃,车来人往地欢腾起来。

赵连芳风风火火地从前院走了过来,一见司马儒就问:“你们冯老板呢?”

司马儒一见赵连芳的样子,就忙说:“他还没有起来,我去叫他。”说完扭头进到了屋子。

屋里的人还都睡得正酣。司马儒叫醒冯灿根,说是赵连芳找他。

等冯灿根睡眼惺忪地从屋里出来,赵连芳就有些着急地说:“你还睡?瓜子车都来了,你们俩快张弄收吧。”

这时,一辆大马车从后大门赶了进来。赵连芳指挥着大车停在了一个地方,老板子和掌包的就开始卸车。

不知赵连芳从哪儿找来六个人。这六个人你推我抬,共弄来三架风车和三个磅秤。把这些东西安置好了之后,他们就开始把卸下来的瓜子倒进风车里风好,再把风好的瓜子重新灌袋,放到磅秤上泡。冯灿根的工作就是监视从车上卸下来的瓜子的数量、质量和每包的斤数,他还时常来到风车跟前,根据瓜子的成实程度,帮助调整风车的风力和风车漏斗孔的大小。司马儒只是监督那些人把打好包的瓜子摞得齐整一些,并计好包数。为了在一天时间把这六十六吨货收够,这些人就来一车收一车,中间吃饭的时候,也只是垫巴一口,继续干活。就这样,一个个累得大汗淋漓,一直干到半夜,才算把这六十六吨瓜子收完。等全部事情安排完了,司马儒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全身疲惫得简直瘫软,恨不得马上回到屋里,连饭也不想吃就躺到炕上睡过去。

就在这时,冯灿根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司马儒的跟前,神秘地小声说道:“大哥,你不能吃饭了。你得马上离开这里。”

司马儒一惊,用疑惑的口气问:“马上离开这里?为什么?”

“他们要打你,这是他们昨晚合计好了的。”冯灿根很是郑重地说。

原来,就在昨天晚上,冯灿根拉着司马儒离开饭桌子,汤琪两眼冒火似的盯着司马儒。司马儒前腿刚迈出门槛,汤琪就用手掌猛拍了一下桌子,气急败坏地在后面骂道:“妈的,你敢拆我的台?我要不把你废了,我就不是浙江蛮子。”

汤琪的这番话,被刚走到门口的冯灿根听得一清二楚。他担心汤琪这伙人会对司马儒使出什么鬼主意,由此破坏了他的打算,便把司马儒送到外面,匆匆忙忙回到屋里。他刚走进外屋的房门,就听到那几个人在用浙江话说着什么。他影在门后,静听着那些人的谈话。

“哥们儿,咱决不能让他们在这儿收成瓜子。”汤琪向着身边的人说道,“尤其那个司马儒,必须好好教训教训这小子?”

“收拾他还不容易?”殷永明轻蔑地笑着说,“一会儿他进屋,咱哥儿几个一齐冲上去,说废就废了他。”

“不!那不是咱们的目的,目的是不让他们收成瓜子。”汤琪深思着说,“我已经探听到,他们收完瓜子也是发往贵阳。”

周围的人都一阵唏嘘,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那就更该打他了,打他半死,打完就让他们连夜滚犊子。”

“不行,这里是查干淖尔!不是贵阳?你们一个个喝得糊里糊涂地,要是把他给我打死了,我还不得蹲监牢狱?我在贵阳还有一大摊子买卖,我还有老婆孩子,那不是让我妻离子散吗?你们都给我听着,要打明天晚上打。明天让他们两个把瓜子收上来,用风车风好、过好秤,吃完了晚饭,你们就把他给我打跑了。明天你们都不准喝酒,不能把他打残废了。打到他答应离开这里为止。”

几个人听了都赞叹地叫好:“高!这一招真是高。咱们不用吃苦,就把瓜子收了。这个主意好极了。”

冯灿根听到这里,额头上顿时冒出了冷汗。他怕自己的行为让汤琪他们发现,就起身开门进屋了。

这时汤琪听到里屋房门被打开的动静,就说:“不要说了……”

这些人又开始划拳行令,呼号着喝酒。

冯灿根大摇大摆地从外屋走进来,直奔酒桌,摆出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说:“来,咱们都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咱们就喝它个一醉方休。”

接着就是推杯换盏,划拳行令的吆喝声。

** *

冯灿根没有当司马儒说出昨晚的事情经过,只是用担心的口气说:“你要是回到屋里,他们肯定会打你,逼着你离开这里,然后,他们再从老赵手里把咱们收好的瓜子买下。”

“我走以后,他们就不能买了吗?他们不能对你下手?”

“不会的。他们针对的是你,他们的目的是要把你打跑了,没等打你就走了,打不着你,他们今晚就会消停。明天一早,我让老赵也去乌兰屯,你就领他到银行把货款提出来交给他,咱们的瓜子就算买到手了。这些人什么办法也没有,他们不敢硬抢咱们买下的瓜子。”

“我得给老赵多少钱?”司马儒心里没数地问。

“多少钱?你就算呗。反正这是六十六吨的瓜子,一斤一块八,一吨三千六,六十六吨就是二十三万七千六百元。”冯灿根交待完货款数,又象想起了什么,突然醒悟地说:“哎呀!还有一个事我差点儿没给忘了。司马大哥,你到银行提款时,可别忘了把老赵收瓜子的手工费给了人家,别让人家给咱们白忙活。”

司马儒不知道手工费是多少钱,就问:“得给老赵多少钱啊?”

冯灿根认真地算着:“收瓜子的手工费,一斤是一角,咱们收的是十三万二千斤,这就是一万三千二百元。你就给他一万三千元吧。货款加上手工费,一共是二十五万零六百元。然后,你就到火车站货场等我。这边的事,你就不用惦记了,到时候,我雇三辆加长车,把瓜子装上,就亲自押车赶到乌兰屯火车站。咱们俩就在火车站货场碰面。”

司马儒心里暗暗叫苦,冯灿根啊冯灿根,你早就知道这些情况,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我早一点儿离开这里?我都干了一天的活儿了,累得差点儿没昏过去,这么晚了,连一口饭都不能吃,就得赶往乌兰屯,你让我怎么走?可想到将要发生的灾难,就有些无奈。事已至此,埋怨也没用,“那好吧。我这就离开这里。”说完,司马儒就转身向着院外走去。

司马儒离开查干淖尔,冯灿根满心欢喜。他是想把司马儒支走,第二天,再把赵连芳支到乌兰屯去。他让司马儒在乌兰屯提出货款然后交给赵连芳,自己雇三辆汽车在家装车,等货装完了就把货拉走。到那时,他带着车不去乌兰屯,而是把货拉到别处,一走出查干淖尔,司马儒就不可能找到他,这三车瓜子是十三万多斤,价值二十多万元,肯定顺顺当当地进到他的腰包了。他甚至想,有了这二十多万元,日后做什么买卖也就不愁本钱了。冯灿根这样想着心里就乐开了花。为了周全起见,他给远在吉原的妻子杨美芳挂电话。他担心司马儒找不到他,会给梁金萍打电话,让梁金萍把杨美芳扣押了。

杨美芳是在被窝里接的电话。这几天她太累太乏了。

在冯灿根和司马儒走后,杨美芳就抓紧处理家里的存货。她不再炒那些瓜子了,她每天往下跑,主要是齐齐过去的欠账,再就是顺便把那些生瓜子,以最便宜的价格兜售给自己的老用户。由于货价便宜,她家的存货很快就倾销一空。剩下的事情就是把那些炒瓜子用的烤炉拆掉,把里面的钢管,连同打包机、包装袋、风车、磅秤、行李,以及家里的一些生活用具全部转移到别处。这是个又要出力又很麻烦的事情,杨美芳真有点儿力不从心。她找来了几个装卸工,收拾好这些东西,就雇了一辆车,把这些东西拉到远在昌图做瓜子生意的大伯哥家去了。从昌图回来,她边指挥那些装卸工扒掉当做车间的房子,边继续催要欠款。今天,她把扒房子倒出的木料和砖石都卖掉,又催了半天的欠款,直到街里夜市关门才打了一辆出租车往家赶。回到家里,杨美芳已累得疲惫不堪。她热了一点剩饭剩菜,吃了一口,就栽到床上睡着了。大约半夜的时候,她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这肯定是冯灿根打来的电话,她想。

电话正是冯灿根打来的。杨美芳接起电话,就听冯灿根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问:“喂……美芳………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东西都收拾完了,也都送到昌图了,现在就是有些欠款还没有要上来。”杨美芳说。

“还差多少?”

“已经不多了,就有三份,一共是一千八百元。不过,这三份账就是等,也不能都要上来。你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检完斤了,整六十六吨。把这货拉出查干淖尔,就是咱们的了。”

“灿根,别太黑心……”

“废话少说,不黑能发财吗?”

杨美芳说:“司马大哥一家对咱们可不错啊!”

“啥叫不错?他能给咱们十万八万花吗?没十万八万,咱们能继续做买卖吗?能供孩子念书吗?能过上和别人一样的日子吗?”

听了这话,杨美芳不吭声了。

冯灿根继续说:“啥也不用干了,开着手机听我的电话。我得手,你马上离开,要抓紧,不能恋着那点钱。你要早点离开那里。”

“那好吧,你可不要弄出差错来。”

“放心吧,不会的,不说了。”

杨美芳放下电话,心里就开始不安。不知为什么,怎么也睡不着觉了。她就这样两眼圆瞪,一直躺到东方露出黎明的曙光。

***

当天夜里,司马儒告别冯灿根离开查干淖尔,顶着夜黑头,步行着直奔通往乌兰屯的干线公路。

从查干淖尔到附近的干线公路,能有十里路程,全是乡村土路。这里白天不通公共汽车,也少有出租车往返。在这夜里,更是人迹罕至路断人绝。司马儒孤身一人,行走在这空旷的山路上,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惧感。

走过一个村庄,前面一道山岭,横亘于司马儒的面前。山不算高,也不陡。可这黑漆漆的山路,两边那静寂的森林,更让司马儒望而怯步。

已经是午夜时分,周围见不到一缕的光明。黑漆漆的夜空,透着一絲青魆魆的黑蓝。无边的夜幕,笼罩着这空寂的山野。夜空下,山,是地地道道的一片模糊,只有在天空和山相接的边缘,才能分辨出山比天空更黑,才能看得清楚那高低起伏的山体。司马儒艰难地爬上山顶,一股轧骨的山风,拥挤着穿过两山之间的公路。公路两旁的陡坡上,是干枯了叶子的榛柴棵。疾风吹过,榛柴叶哗哗作响,令司马儒不寒而栗,不觉沁出一身冷汗。

司马儒瞻前顾后,脚下生风,大步来到谷底。这时,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细看时,才弄清楚这是一片水域。湖面虽然挺阔,却失去了白日里的浩瀚,只是不知从哪里投过来的一缕光亮,在这看不到边际的湖面上铺出一线狭窄的光道来,并把它一直延伸到你看不见的地方,才使你知道这里是一片不算窄的湖水。

谷底没有风,静极了,不知什么夜鸟突然掠过夜空,偶尔发出几声凄厉的鸣叫,给人一种恐怖和凄凉的感觉。这鸟叫声越过湖面,在空寂的山谷里回荡几回后,便消失了,整个山谷又恢复到先前的令人恐怖的气氛。望着这阴森森的山谷和山路两旁黑漆漆的松林,司马儒恐惧地担心随时窜出的野兽。

司马儒的家乡是平原,有生以来也没独自进山走夜路,他不迷信鬼神,可也知道狼虫虎豹的厉害。这里是大兴安岭的余脉,司马儒忘不了小时候唱过的歌:“高高的兴安岭,一片大森林,森林里住着勇敢的鄂伦春,一家一杆红旗,一家一杆枪,满山遍野獐狍野鹿打也打不完。”司马儒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那些毒蛇猛兽,心想,本次出来,是为了逃避家里的烦恼,可这烦恼还没有摆脱,兴许把自己的小命葬送到这异域他乡了。越是这样想,司马儒的恐惧感就越发强烈,他想到了种种不幸,一种死神逼近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全身,使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尽的悲伤。可也顾不上流眼泪,有眼泪,也要往肚子里咽。后来又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害怕呢?害怕又有什么用呢?人毕竟不是动物,人的智慧也非动物可比。恐惧是没用的,遇到袭击想办法逃避才是上策。司马儒甚至想到了遇到猛兽可以与之拼个你死我活,可以纵身跳进身边的湖里逃命。

就在司马儒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强烈的光线划破夜空,映照着这黑暗的山谷。紧接着,一阵汽车的马达声由远而近。司马儒知道,公路已经不远,一种胜利的喜悦,使司马儒抖擞精神,迈着大步向前走去。

转过一道山弯,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原。望着远去的汽车,司马儒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终于走出这段该死的山路了。

公路不是很宽。时有载重的汽车驶过。每有汽车驶来,司马儒都要招手示意,可那些飞驶的汽车,哪个也不肯停下,这使司马儒感到沮丧,有些泄气了。咳,在这漆黑的夜晚,谁能知道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谁肯拉一个从山里走出的陌生夜游神,自己搭车的希望是没有了。可要靠自己的两条腿,要走到乌兰屯,走到天亮也走不到啊。无奈之下,司马儒就迈动双腿,沿着公路向前挪动着。一有汽车驶来,他就站在路边,抱着侥幸心理向司机招手示意。就在司马儒已经丧失信心的时候,一辆汽车放慢了速度,鸣着喇叭停靠在司马儒的身边。

这是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里面还坐着两位乘客。司马儒心里一阵惊喜,忙跑上前。

司机摇下车窗,大声地向司马儒问:“你想到哪儿去?”

“我要到乌兰屯。”司马儒忙回答。

“你怎么这么晚到那里去?”司机打量着司马儒,警惕地问。

“我急着到乌兰屯办事,出门的时候就很晚了。你就拉我吧,我不是什么坏人。”司马儒简直是用乞求的口气在跟司机说话。

司机犹豫了一下,小声征求了另外两人的意见,最后冲着司马儒说:“上来吧。”

司马儒兴奋地打开车后门,敏捷地钻进了车里。他庆幸世上好人还没绝根。

* * *

司马儒睡得很死,是手机的铃声把他惊醒了。他抬眼看了看表,已经是早晨八点钟了。司马儒接了电话,才知道赵连芳已经到了乌兰屯。司马儒赶紧穿上衣服和赵连芳会面。

“你跟冯灿根是怎么认识的?”两人见面后,赵连芳望着司马儒问。

“我们的相识很简单,”司马儒说,“那年,我家后院有两间房空着,冯灿根租下后,在院子里搭了棚子,上了设备,就开始做起了炒瓜子生意。”

“这么说,你们之间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呀?”

“特殊关系倒是没有,不过,我们两家处得还好。这两年,冯灿根家一有事情,我就找同学托关系,尽心竭力地帮忙。工商、税务、卫生,哪个部门来找他的茬儿,我都要出来帮助周旋,有好多事情都是我出面帮他们摆平。冯灿根他们两口子有时都出门,我们还要帮助他们照看孩子,卖东西,看家望门的,总不让他们为难。我们两家的关系确实处得不错。”

“冯灿根两口子的历史你清楚吗?”

“他们俩的历史我怎么能清楚呢?我只是听他们自己说的,具体是怎么情况,我根本不可能知道。”

“他们家的地址你清楚吗?”

“那也是听他们自己说的,没人去验证这种事情。”

“我看你这人也挺实在,咱们毕竟还是老乡。你要说你们没啥特殊的关系,那我就有啥说啥。”

“赵大叔,你肯定是看出什么苗头来了。你跟我说话,还绕什么弯子?你就直说。”

赵连芳沉思了一下,很是郑重地讲起了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

今天早晨,东方刚刚放亮,赵连芳就来到外面。他正站在房门口活动身体,冯灿根就走了过来。

“赵大叔,你起来这么早啊?”冯灿根一见赵连芳就打招呼说。

“嘿,你这昨天累了一天了,怎么也起这么早啊?”赵连芳笑着反问道。

“我想今天就起程。现在南方正催货呢,我们也得抓紧时间啊。”

“那好,我现在就到屯子里去给你找车。车有的是。光咱屯子就得有十辆八辆的。就你这点儿货,不成问题,有三辆加长车就拉去了。”赵连芳说着转身就要走。

“不麻烦大叔了。我有个朋友离这不远,我让他给联系三辆车,就把这六十六吨货拉了算了,这样我还省心省钱也省事。”冯灿根忙拦住赵连芳说:“我来找你是让你马上去乌兰屯。现在,司马儒已经在乌兰屯等你,你到了乌兰屯就和他一起到银行提款。他把你的货款给你后,就让他到车站货场等我。我就留在家装车,装完车就奔乌兰屯,我就到车站货场找他。”

赵连芳沉思了一下,然后,半真半假地说:“行是行啊。不过,没我的话,你可不能装完车就走。”

冯灿根笑了:“怎么?你怕我把你的货拉跑了?拉跑了你怕啥,这不还有个大活人交给你了吗?”

赵连芳的脑袋摇得象拨郎鼓,郑重其事地说:“我可不敢要你的大活人,再说,你那大活人不顶钱花啊。”

冯灿根有些炫耀地说:“不顶钱花,你担心司马儒没有钱是不是?你不也看到了吗?司马儒手里的存折上,有五十万元啊,你那点儿破瓜子,不就是二十几万吗?用一半儿都把你打对得乐儿呵儿的。”

赵连芳对冯灿根说:“你可别呼悠我,你的存折是真是假我没法验证,那上面的数字儿,你自己就可以填。可你自己填的数字儿好比朽木板子搪桥,不顶用。那存折上要是真没有钱,那司马儒他不是还长腿了吗,他要是半道上跑了,我上哪儿抓他去?”

冯灿根大笑起来:“半道上跑了?往哪儿跑?他跑了和尚,还跑了庙了。他家就在吉原市。”

赵连芳翻眼珠子说:“蹲兔不逮逮跑兔?你说的庙在哪儿,我知道吗?是真有庙假有庙还不好说呢。”

冯灿根强装笑脸,用嘲讽的口气说:“好你个赵大叔,真有你的,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是白交了,连我你也信不着了。”

哎,不能那么说,买卖上的事有买卖上的规矩,现在不都讲游戏规则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历来如此。“

冯灿根赞同地笑着说:“那好,那咱们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司马儒不把钱交到你手,你就不放我走。”说完,又狡辩地说:“我不是故意给你出难题,我这不是为了抓紧时间吗。你看,我把车装完了却不能动弹,是一种资金的浪费?好了,别的就不说了,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我心里是有数的,那存折是真的,上面的数字也不是假的,你就擎着跟司马儒提钱吧。”

赵连芳也乐了:“事情不出什么差错就好。”

“好……好……好,别的咱不说了,你马上就赶往乌兰屯去提款,我这就联系车。”

两个人分手后,赵连芳就回到屋里收拾了一下东西。临走前他向家人交待,他要到乌兰屯去提货款,款提出来,他会给家里打电话,没有他的电话,家里不能让那个浙江蛮子开车把那六十六吨瓜子拉跑了。交待完了,他就上路了。

赵连芳讲完早晨的事,补充说:“当时,我要给冯灿根找车,他不用。可他自己联系的车,我控制不了。就根据这,我分析他要对你下茬子。”

这时,司马儒的手机响了起来。司马儒刚接起来,就听冯灿根问,“喂……你们到储蓄所没呢?”

“还没到呢,我们这就去。”司马儒回答。

“这车我都装完了,咱不能让车在这白白地停着啊,在这停着咱不得给人家车费吗。行了,抓紧吧。款取出来,给我一个电话,我就带车上路。中午就能赶到乌兰屯。到时咱在货场见。”

司马儒收起手机,对着站在一旁的赵连芳说:“是冯灿根打来的电话,他打听款取没取出来。”

赵连芳沉思了一下说:“我看他这么急,不一定是好事。”

司马儒一下子警觉起来,顿时有些沉不住气:“赵大叔,走,咱先不取那钱了,马上赶回查干淖尔。”

赵连芳一惊:怎么不取了?“

“那冯灿根要是把那三车瓜子拉跑了,那不把我毁了吗?”

赵连芳笑了,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现在他跑不了。走的时候,我都跟家里交待了。我这货款还没到手呢,我家那边能放他走吗?”

司马儒没了主意:“赵大叔,你这货款要是到手了呢?你们家还不得放他走吗?他要是走了,把货拉到别场去,我不就完了吗?”

“哎,你就放心吧,我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他要是把货拉跑了,你冲我要货。”

司马儒不再说啥了。两个人就向站前工商银行走去。

在储蓄所,司马儒很快把那六十六吨瓜子款过到赵连芳的账户上,之后,两人走出了这家银行。

* * *

走出银行,司马儒心里就开始打鼓:这赵连芳说得虽然不错,谁知口对不对心啊!我就来个傻子放驴不撒手,抓住赵连芳,就出不了错。赵连芳走在前,司马儒就紧跟其后,一步也不放松。

他们刚来到银行外面的马路上,司马儒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司马儒掏出手机看了看,对赵连芳说:“还是冯灿根打来的,我该怎么说?”

“撒谎,你必须撒谎。你要是说已经把钱取出来了,他就必然要带车走。”

司马儒有些手足无措了,焦急地问:“那我得怎么撒谎?”

赵连芳有些急了:“哎呀,怎么撒谎,怎么撒谎,你……你怎么连撒谎都不会啊?你就说钱还没有取出来就行了呗。快……快接电话。”

司马儒接了电话,冯灿根在电话里大声地问:“司马大哥,你怎么搞的,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接我的电话?你的钱到底取出来没有?”

“没有,还没有取出来。”司马儒壮着胆子说。

“你到银行不是挺长时间了吗,怎么还没取出来?”冯灿根很是不耐烦地问。

“哎呀,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就像银行要倒闭了一样,都来取钱,这也真怪了,是银行要黄了,还是市场的物价要涨了,不知什么原因,这银行取钱的人特别多,等我排号排到了,这营业室却没钱了,还得等他们总行送来。”

“哎呀,真是的。行了,抓紧时间啊,取出来就给我回个话。”

司马儒耐心地答应着:“哎……哎……”说完,就关掉了手机。

赵连芳抬头看了看司马儒说:“他的那点勾当算是让我猜中了。他是使了一个剥脱计,金蝉脱壳,真的要向你下手了。”

“剥脱计?什么叫剥脱计?”司马儒不解地问。

“走,到前面的那家饭店等他们去。咱们边吃边唠。”说完,两人就走进一家饭店。赵连芳要了几道菜,又要了一斤白酒,两人就慢慢地喝了起来。赵连芳边喝酒,边给司马儒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说是清朝末年,有个乞丐姓门。这天忽然迎面走来一位穿绸戴缎的公子哥,走到门老汉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就叫爹。门老汉就慌了,忙说:“这位公子,你可是认错人了,我这么一个叫花子,怎么会是你爹?”

“爹,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昨晚上做梦,梦着我爹跟您老人家一模一样,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一定是菩萨显灵,您就跟我回家吧。”“这?”门老汉半信半疑,跟着公子回到家,破衣烂衫换成了绫罗绸缎,冷汤剩饭也换成了鸡鸭鱼肉,半月过后,门老汉便换个人似的,脸儿也新鲜了,气质也不俗了,怎么看怎么像个富家翁。

“爹,今儿个咱们到外面散散心。”公子殷勤地说。

到了一家大商铺,公子让门老汉在堂屋等着,他和老板就在后屋商量着什么事。过了很长时间,才见老板一人走来,门老汉忙问:“老板,我儿呢?”

“您家公子装走了五车货,一共是2000多两银子,这是账单。”老板双手递过账单。

“什么?”门老汉一听急了,“我一个要饭的,哪有那么多的银子?”

“你,你不是他爹吗?”老板也急了。

弄清了真相,两人都傻了。

赵连芳讲完了故事,微笑了一下对司马儒说:“听了我讲的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感想?”

“我明白大叔的意思,你是说,那冯灿根要把我当一回门老汉,对我也使用剥脱计?”

“是啊,冯灿根这小子的手段,比这个故事里的那位公子哥有过之无不及。我讲的故事里,挨骗的是货主,而现在,这冯灿根骗的却是他的合伙人,你看这是不是高人?”

“大叔,咱们得赶快回查干淖尔,得看着那小子,别让他跑了啊。”

赵连芳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电话后说:“儿子,一会儿那个叫冯灿根的可能会找你,要把那三车瓜子拉走,你要根据情况处理。开始你可以不让他走,他要是非要走,你再带上二愣子,跟着他们的车,把他们送到乌兰屯来。到乌兰屯咱们必须得见面,要是跟我们接不上头,你们别下车。”

赵连芳说完,向着司马儒一挥手:“没事了,咱们接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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