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妻子听完刘冬青的“面试之行”后，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半晌，她才转身对刘冬青说：“如果你觉得一切都可以接受，那么，就去吧。不过，在走之前，你必须到医院作个全面体检。”刘冬青知道妻子的心，他点点头。当天晚上，刘冬青沉沉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到厂里，刘冬青仍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样干他的工作。此刻，区组织部已完成了新一届厂领导班子的考察，正在公示新任厂长、党委书记以及他们的副手。公示三天，如无异议，便正式任命。可大家都知道，即便是新班子上台，对眼下厂里的经济拮据和人心涣散的大势，已无回天之力。所能做的，恐怕也就是申请破产，按照区里部署，进行清算和安置职工了。

刘冬青站在去年新建成的精品车间内，望着那条国内第一流的生产线，望着那些刚刚下线的Z3组低噪声密封轴承，心里说不出有多难过。一旦破产，这些厂房、设备、产品和核心技术，统统都成为他人的嫁衣裳。

他走到高精度无心磨床前，摸着微微发热、微微振动的床身，又拿起精磨三遍后的轴承外圈，在三点式外圆圆度测量仪上，顺时针轻轻旋转，大头表读数为1微米。刘冬青知道，这种精度水平的基准，最后意味着什么。

负责精品车间的磨装分厂副厂长陈达意走过来，跟刘冬青打个招呼：

“刘科，你看看，咱厂的工人真是好老百姓！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他们还跟原来一样认真负责地干活。” 说完叹口气，又靠在刘冬青耳边悄悄地说：“听说区里要把厂卖给浙江日辉集团，你知道吗？”

刘冬青点点头，但有些话他不能多说。其实问题远不止卖不卖厂。早上一到办公室，刘冬青的顶头上司兼好友、技术副厂长庞时国就告诉了他最近两天的新动态：日辉集团明确表示，要想让他们拿钱买厂，第一个条件就是，原来厂里一千几百号人一个不留！这将会引发多少人间悲剧！

即便是好友，刘冬青也没向庞时国透露半点他将离开的口风。他不想节外生枝。所有人做梦都不会想到，47岁的刘冬青会在工龄买断之前辞职下海，只有大老黄心里最清楚。

体检结果表明，刘冬青身体基本属于健康之列，只是早年落下的胃及十二指肠溃疡的老毛病，虽已多年未发，但终究是个隐患，需要终生注意。为此，妻子准备了刘冬青常用的胃药，还特地买了个小热水袋。女儿也向爸爸保证，从现在起，每天早上她先起床，而且星期六的锅碗她包洗。

可以正式答复罗基林了。

刘冬青立即给西林华打电话，请他转告罗总，他已决定去林达公司工作，2月28日便可报到上班。可他没想到，西林华却在电话那边反复地劝说：

“刘工，这事你一定要慎重地想清楚，一定要想好了，一旦跨出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哪！”

刘冬青告诉西林华：“我既决定了，就已经想清楚了。将来还望西总多多关照！”

“要不然你过段时间再来，现在来没有现成的宿舍住啊，总不能还住我那客厅呀！”

“面试那天，罗总不是说请你落实宿舍的事吗？不是说好要腾出谁的一间房间给我住的吗？”

“哼，他说的轻巧，我总不能好好的因为你来就要人家搬出去吧？要不，你自己给他打电话，你问他怎么解决？”说着，西林华报出罗总的手机号码。

刘冬青正愁没有罗总电话号码。本来，因为西林华是介绍人，无疑有事应先跟他商量，但现在，明摆着西林华因为前面一系列问题，心里二十四个不痛快，这时，如果一切都要通过西林华在中间过话，难保这话会不会走样。可刘冬青碍着面子，一直不好意思要罗总号码，这下倒好，西林华把号码送上门了。

刘冬青立刻给罗基林打电话，说出自己的决定。他听得出罗总的高兴劲儿，但他也实事求是地说明，现在来可能宿舍一时无法解决。罗总快言快语：

“刘工，你只管按时来！我会派车让西总来接你。宿舍问题我来解决，多大的事？”

一切准备就绪，该是向厂里提出辞呈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