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2月25日,星期日。这是刘冬青最后一次去国企上班。一大清早,刘冬青就来到厂车接送点,他像往常一样,跟同事们互相打着招呼,乘车来到工厂。进厂后,刘冬青没有先去车间,而是直接来到办公室。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开始整理书橱和办公桌。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悄悄带走了自己多年来积累的部分重要技术资料和工具书,虽然这些大都属于个人所有,但他还提前转移走,他不想让人有什么误解。他把剩余私人物品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四只大纸箱内。然后开门到隔壁,让技术科的最年轻的刘军帮他把顶头上司、技术副厂长庞时国请来。
庞时国急匆匆地走进技术科办公室,问刘冬青什么要紧事,非得把他从会议室里拖出来。刘冬青才想起,昨天下午下班前,区组织部正式宣布了厂新领导班子,今天新厂长王善民、新书记胡山勇第一天上任,自然第一件事就是召开新班子首次会议。这种巧合,给刘冬青的辞职,会增添一种难以说清楚的误解,同时也将成为全厂议论猜测的话题。
刘冬青从空空如也的抽屉里,取出事先打印的辞职书,交给庞时国。庞时国一看,就明白了地上放着的几只纸箱的用途。刘冬青的辞职,让他既有点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中。意外的是,此前刘冬青不但没露一点口风,而且还选择在今天这么个敏感的日子递交辞呈;要说意料之中,出于庞时国对刘冬青的了解,他知道刘冬青总有一天会跨出去。
“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吗?”庞时国不无遗憾地问道。
刘冬青轻轻点点头:
“我为什么连你都没透露,就是因为我不想让朋友的劝说动摇自己的决心。我真心地请求你的理解和谅解,也请你帮我向王厂长和胡书记转达我的歉意,请厂部和厂党委批准我的辞职书。”
“这我会的。只是眼下让我们上哪儿去找一位接替你的人选。”
“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你们信得过的话,我推荐黄金枚临时负责。她是位比较全面的工程师,在小青年们跟前,是位有号召力的老大姐,最近一段时间,我有意识地让她介入科里的管理工作,还算不错的。当然,这只是我……”
“这样吧,我把情况向党委汇报一下,你能不能等两天?总不能报告一交就走人吧!”
“实话对你说,我两天后就要动身去那家公司报到。之所以这么安排,还是那句话,就是不想让所有的老领导老同事老朋友动摇我的决心,请你务必理解和谅解!今后无论到哪里,我们还是朋友!”
技术科的同事们好像看出了什么苗头,都在窗户外张望。刘冬青索性把门拉开,让大家进来,公开了他藏在心里多天的秘密。大家七嘴八舌,都说走得好,有人甚至说,等刘科长到外面站住了脚,有机会也拉弟兄们一把!
刘冬青一方面感谢大家对他多年来工作的支持,一方面也请大家原谅平日的照顾不周和过严要求。刘冬青和大家约好,明天厂休,中午他请客,和大家最后聚一聚。他让黄金枚和刘军最后帮个忙:喊辆出租车,帮他把四个纸箱送到家里去。他要像个没事人一样,一个人悄悄离开办公大楼,离开厂区的车间和绿地,离开他熟悉的工厂大门。
刘冬青知道,这事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过去,但他没料到,当天傍晚庞时国就陪王厂长、胡书记找上门来了。
王厂长见面握着刘冬青的手,张口就说:
“刘工,我们上台第一天,你就给我们送了这么份大礼呀!今天我们新班子第一次开会,只好临时改成讨论你辞职问题的专题会了。怪我平时太大意,总认为你是我的铁杆部下,我没想到啊!”
“王厂长,胡书记,你们可千万别误会。其实石厂长在位时,我已经在联系这家单位了,我哪知道会巧遇你们换班子。辞职在我是早晚的事,绝不是对新班子有意见;相反,你们几位领导,哪个不关心和爱护我,我刘冬青之所以有今天,全靠你们的培养和关照。绝对是巧合,是巧合!”
“这一点,我们也是相信你的。”胡书记接过话来:“组织的培养是一方面,主要还是靠你自身努力的结果。这么多年了,大家之间都非常了解,工作也能配合默契,厂里技术这一块,除了庞厂长分管外,主要就靠你撑着了,可以说你是我们厂的技术权威啊,甚至全行业里,你也有很高的知名度。前几天,我和老王还在商量,如果改制成功,我们将成立研究所,搞研发和生产齐头并进,在现有市场基础上,加大力度开发新产品,开拓新市场。老实说,这所长的位子,非你莫属啊。没曾想,你早有自己的小九九,把我们弄得很被动哦!”
“我们今天来,不光是我们个人,也是代表新班子,做做你的工作,看看事情还能不能有挽回的余地。我们也知道,你的性格不是那种轻易作出决定的人,但毕竟共事十几年,感情基础放在这里,我们确实非常希望你能收回辞职报告,同我们一道,干一番事业,让轴承厂在咱们这一班子人手里起死回生!”
刘冬青知道,王厂长和胡书记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他也听说了,他们想说服区领导,由自己改制成立股份制公司,但刘冬青更知道,区里几乎不相信他们有此能力。为了使事情简单化,同时也不必为此承担风险,区里头头脑脑已决心把厂出售给日辉集团。王厂长他们纵有一腔热情,也很难改变轴承厂的命运。何况,他已给罗基林最后的答复,他不能食言。
“真是对不起!我已经答应人家,两天后就去新单位报到,不可能再改变了。请几位领导千万千万谅解我。今后,厂里如有什么难题需要我出力的,我一定万死不辞!”
胡书记见事已无法挽回,只好改口说:
“既然刘工去意已决,我们只好尊重你的选择。现在我们没能力高薪聘用你,但如果有一天,我们有这个能力时,希望刘工能优先考虑回来。”
“对,王厂长,胡书记,我看,就权当刘工到人家单位免费外培,学到新的东西后,再回来,那时,我们的产品和工艺技术水平会更高!这岂不两全其美?”庞时国算帮刘冬青说了句话,他接着胡书记的话音,把胡书记的设想发挥得似乎更具有实际意义。
王厂长本来还想再劝几句,但见此情形,也只好作罢:
“我看这样吧,既然刘工是下了决心的,我们也不要再劝他回头了。今天,我们出去找一家好一点的酒店,开怀畅饮几杯,大家有缘共事一场,就算为刘工饯行吧!”
“惭愧,真的很惭愧!”刘冬青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是厂领导的一片心意,他不能不领。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吃国企的公款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