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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在村庄口停下。
已集聚了五、六个人正在等待市扶贫办下派第一书记前来报到。
“您好！欢迎展书记到来。”范阳乡党委书记主动向前打招呼，“我是李振。”
“您好！李书记，早闻大名。我是展襄田。”
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是乡党委副书记、乡长张晔同志，这是区交通局的王亮同志，这是乡农业农村办公室的周光明同志。”李书记一一介绍在场的人员。
展襄田一一握手。
“我要隆重推出面前这位女士，”李书记一字一板说，“她是月亮湾村党员、原村委班子成员吴桂华同志。”
“您好！”展襄田抬头目视对方，友好伸出双手，瞬间又想缩回，手腕颤抖起来，脸色变得煞白，目瞪口呆站立在那里。
“欢迎您啊！展行长，展书记。”吴桂华赶紧向前一步，紧紧攥住展襄田颤抖的双手，“三十年不见面了，还认识我吴桂华吗？”
“您好，吴桂华同志，不，同学，不……”展襄田在寻找着合适的词语。
“哈哈，原来是老同学啊！”李书记打破了沉闷，“走，到村委办公室叙旧。”
村委办公室坐落在村庄的最南边。破旧的房屋内，一个年轻人正在打扫卫生，地面上有洒过水蒸发留下的斑斑点点，桌面上一条条擦拭过的痕迹依稀可见。
李书记吩咐各位就坐。
展襄田坐向沙发，突然他双手猛撑两侧的扶手，沙发塌陷，搞得他措手不及，差点弄出不雅的动作。
张乡长觉察到，赶紧上前去扶展襄田。展襄田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
“首先，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月亮湾1821位村民，对展书记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我乡地处山区，自然条件的限制导致经济发展始终处在岱东区的末尾，全乡脱贫攻坚任务相当艰巨，月亮湾村又是重灾区，40户建档立卡贫困户共计120人的贫困现状，致使无人愿意担任村党支部书记。空缺六年了，无村两委班子，这是乡党委的失职，更是乡党委的一块心病。今天问题终于解决了，市组织部、市扶贫办，给我们派来了第一书记，我看‘第一’就省略了吧，下一步就得承担村书记职责了。昨天，展书记刚从岱东区农业银行行长的职务退居二线，今天就到了我们月亮湾村担任书记，值得敬佩，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相信，展书记一定能带领全体月亮湾村民攻坚克难、脱贫致富、全面实现小康。我等待您的好消息。具体情况，我不如吴桂华同志熟悉，希望吴桂华同志好好配合展书记的工作，也希望下派扶贫干部王亮同志、周光明同志支持好展书记工作。”
“感谢李书记、张乡长的信任和期待！也感谢未来日子并肩作战的王桂花同志、王亮同志、周光明同志，我还不了解情况，不敢下车伊始，但我保证全力以赴、任劳任怨、担当作为、无私奉献，力争月亮湾村早日脱贫、共同致富奔小康！”
掌声一片，笑声朗朗。
屋外树上的喜鹊喳喳喳叫个不停。
送走了李书记和张乡长，吴桂华安排年轻人收拾院内的西屋当做展襄田的宿舍。展书记谢绝了，他手提行李，走向父母的老宅，他决定住在自己家中。
打开大门上锈迹斑斑的锁，杂草灌木随随便便长满庭院，没有下脚的地方。幸好，秋过草木枯。他放下行李，从饭屋里找到一把破镰刀，噌噌噌，手镰并用，整理出一道路径通向正房。展襄田打扫一遍卫生，安置一番床铺，总算像个家了。
锅碗瓢盆、米面油盐，都是随车带来的。展襄田充分利用院落里的杂草木条，生起了炉子，红红的火苗燃起来，照亮了屋子，也温暖了展襄田的心窝。
火苗燎烧，展襄田的心脏也在升温。怎么这么巧？她和我搭伙计班子，以后的工作如何开展？展襄田临来之前有思想准备，设想了几种见面的场景，但今后要天天见面，一起工作，这可让展襄田一时想不出良策应对。
三十年前，展襄田和吴桂华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婚姻嫁娶已提到议事日程，结果，展襄田考上了“大学”，让美满的一对姻缘折为两截。
展襄田、吴桂华从小一起长大，都是1963年生人，小田11月出生，小花（吴桂华的乳名）腊月底。俩人从小和村里别的小朋友一样，在漫山遍野里成长，在河溪中长大。1971年一块上学，1976年上联中，1978年去人民公社上高中，1980年毕业回到月亮湾生产大队从事农业生产。
展襄田贫苦农民出身，根红苗绿，长得笔直帅气，阳刚十足。看着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时任大队书记吴桂华的父亲吴兆日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村里的闲言碎语也不少，他都当耳旁风。高中毕业后就把展襄田和吴桂华安排到大队编织厂，展襄田任会计，吴桂华当出纳。两个人在一间办公室，对着桌子，脸对脸。这有意安排吴桂华没少在父亲面前死缠硬磨。
临近元旦，各村会计聚集到公社经管站召开年终决算会议。
展襄田在会上结识了聘来讲课的杨俊杰老师。杨老师是岱阳地区财政中专学校的讲师，是财务会计理论与实务方面的专家，抽象难懂的知识从他嘴里说出来，如拉家常，浅显易懂、入木三分。展襄田听得入了迷。吃过晚饭，他主动陪同杨老师在公社大院的走道上散步，聆听老师的教诲。
展襄田：“杨老师，崇拜您学识的渊博，从您的授课受益匪浅。”
杨老师：“哪里哪里，过奖了。小展同学，你是联中毕业还是高中毕业？”
展襄田：“回老师，高中毕业。”
杨老师：“高中毕业，参加高考了吗？”
展襄田：“回老师，没有参加高考。就是参加了，也没戏。”
杨老师：“话可不能这么说，要想知道梨子的味道必须亲口尝尝。”
展襄田：“不瞒您说，从上联中到高中，没有老师正儿八经儿上课，师生都去参加人民公社各种劳动大会战。”
杨老师：“不是文化大革命早就结束了吗？拨乱反正，各行各业都已走向正轨。”
展襄田：“高考，对于我们农村娃来说，痴人说梦，可望不可及。”
杨老师：“诚然，农村教师队伍素质有待提高。工农兵大学生只是个花瓶，里面没有琼浆玉液，有句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学艺在个人。”
展襄田：“农村不像您们城市，没有学习的环境。谁要是学习，背后都冷嘲热讽，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杨老师：“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只要你愿意，我给你提供书籍。”
展襄田：“太谢谢老师啦！”
展襄田回到招待所，一屁股躺在床上，四爪朝天，手舞足蹈，竖起的长腿，脚尖快要戳到房顶了。当冷静下来，回想和杨老师的分手场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杨老师没有食言。10天后，展襄田收到了邮递员送来的一个包裹。打开一看，《现代汉语语法与修辞》《文言文阅读》《数理化考题解析》《英语单词速记》《英语阅读与理解》等十多本书籍，还有五、六本笔记本，上面都是密密麻麻字迹。最底层还有一封信。
信中写道：
展襄田同学：
你好！
认识你很高兴。但丁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树立自信，成功就有了一半。活在别人的口水中，失去自我，人生就失去了存在的含义。
“在科学上面没有平坦的大道可走的，只有那在崎岖小路上攀登不畏劳苦的人，才有希望到达光辉顶点。”希望你收到学习资料后，制定复习计划，工作学习两不误。十年文化大革命，耽误了一代人的学习成长。“四人帮”的流毒已经肃清，各行各业百废待兴，四个现代化建设突飞猛进，人才缺口短时间内是难以弥补。有志青年，应该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做个对工业农业等社会有用的人才。
鲁迅先生说，我是在别人喝咖啡功夫的时候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是挤出来的。成功没有捷径可走，零碎时间汇聚起来，时间长了，就足见成效。若是消磨时间，一年365天很快就溜走，青春易逝人生苦短，望你不负韶华，争分夺秒，努力拼搏，收获可期。
在学习中，集中不能消化的东西寄给我，我会一一解答。
祝你学习进步，心想事成！
老师：杨俊杰
'81年元月2号
展襄田很感动，心潮澎湃，他要和吴桂华分享杨老师的恩惠。
太阳很快落在了山的西边，山里人家冬天日头更短。
展襄田和吴桂华走在村南河边的树林里。顺河风袭来，吹得树梢上几片坚守的枝叶嗖嗖作响。他俩加快了脚步，一边运动驱寒，一边对话议事。
展襄田：“桂华，我不能辜负杨老师的希望，我要复习准备高考。”
吴桂华：“襄田，我们是农村娃，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展襄田：“如果真有天上掉馅饼，不主动去接，也砸不到我们头上。”
吴桂华：“我怎么觉得你变了，变得虚无缥缈，变得不求现实！你知道不？我爹为了给你安排在编织厂当会计，遭到多少人的反对？在背后又遭到多少指指点点？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展襄田：“城里人和乡下人应该是一样的。我们应该有更高的追求和目标，我俩共同复习共同高考好吗？”
吴桂华：“如果你非要碰到南墙才回头，那你就去试吧。我当我的出纳，我心满意足。”
俩人越谈越不投机，只好各自回家。这次，没有像以往，亲亲密密、卿卿我我。
从此，展襄田白天上班，晚上复习功课。
看到展襄田白天疲倦的样子，吴桂华还是心软了，主动承担了展襄田不少工作，让他安心学习，减少晚上开夜车。潜移默化，吴桂华也在慢慢改变自己的观点，也许展襄田说得对，不去试，怎么会成功呢？如果展襄田真的成功了，她就复习备考，到时候还有了辅导她的老师，何乐而不为？如果展襄田失败了，还能继续保持他编织厂会计职位，两个人还是天天在一起。
有了吴桂华的分担，展襄田更加专心复习功课。毕竟，拉下的课程太多，现场又没有老师指导，学习起来难度特别大。尽管和杨老师书信求教过几次，但书信来往太不方便，时效性不强。
经过一年半的准备，展襄田终于参加了1982年夏天的全国高考。出乎全村人的意料，更让吴桂华惊诧的是，展襄田金榜题名了。他异常兴奋，想与桂华分享，但桂华更多的是忧虑。
吴桂华的优越感终于在展襄田面前败下阵来。襄田走出大山了，要进入花花世界的城市。她明显感觉到了俩人的落差，后悔当初没有听从襄田的话一起备考。尽管曾经心思等襄田考上了，自己再学习参加高考也不迟。其实，当时就是自我安慰，她压根就未设想襄田会考上，只是心疼心上人，满足一下他的自尊心，等名落孙山，碰到南墙死了心也就完事了。
可，今天的现实是展襄田考上了。接下来，她又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不确定性呢？吴桂华还是凭借着她爹大队书记的权威，做了“两全其美”的安排。一是让展襄田家上门提亲，定下俩人的终身大事；二是吴桂华不得不复习功课，也要参加高考，弥补差距。
吴桂华在升学的道路上没有成功。展襄田两年后，从海东省银行学校毕业，分配到岱阳县农业银行工作。后来展襄田遇到了现任妻子杨青，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放弃了初恋情人吴桂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