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回到月亮湾村，展襄田向吴桂华通报了去范阳乡一趟的细枝末节。吴桂华听后很欣慰，也鼓励展襄田放下包袱、甩开膀子加油干。

不分昼夜，展襄田和吴桂华一起走村串户访民情，孙彬和周光亮排查摸底晒贫穷。终于在2016年元旦来临之际，村委大院门口的黑板上红纸墨字张贴出了“月亮湾村贫困户人口一览表”进行公示。

村民们聚集在张榜前，议论纷纷，点赞佩服，或摇头发泄。

展书记、吴主任、扶贫干部周光明、村会计孙彬聚集在村委办公室里，等待着有不同意见的村民前来咨询解答。

“展书记，我和小孙说过了，我们家暂时是不富裕，但我们不能带上贫困户这毡帽子，我儿子28岁了，到现在还都没说上媳妇，这样一张榜，传出去，谁家的大闺女还进我家门。求求您，给我家去掉。”贫困户德福和媳妇来到办公室。

“我们的工作要实事求是，要对党的政策负责。请您放心，下一步我们和您一起想办法，脱离致富，这才是我们共同的目的。”展书记解释道。

“德福他娘，展书记说得对，下一步，我们一块想办法脱贫致富。”德福给媳妇解释。

“你们说的好是好，到哪一年才能致富，我儿子快30了，岁月不饶人。”德福媳妇。

“你儿子做什么的，抽空让他来找我，我和他聊聊。”展书记说。

“他在城里打工，都是我和他爸没本事，还有他爷爷奶奶……”

“展书记，我家为啥不再是建档立卡贫困户？”李三蛋嚷嚷着冲进办公室。

“别隐瞒了，你儿媳妇名下有轿车开着，不能列入贫困户，这是国家政策。”周光明接过话题。

“你有什么根据？”

“我们的办法肯定比你多，你就别隐瞒了。脱贫只是第一步，共同发展致富才是我们的目的，好日子马上到来。”周光明继续解释。

“凭什么秦永进又列入贫困户，我们不服！”李三蛋咄咄逼人。

周光明给予详细解释……

“你们这些孩子，为什么又把我列入贫困户，你们就不怕事小？快把我抹掉。”秦书记一瘸一拐走进办公室。

展书记站起来迎接秦书记，铿锵有力地说：“不行！该是贫困户就是贫困户，不该是的就应该不是。要实事求是，绝不弄虚作假，这是我们党一贯优良传统。从现在起，坚决杜绝一切不良习气。秦书记请您支持我的工作。”

12月31日，金融系统的决算日。这天是银行业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特别是到了晚上，员工逗留在单位集体宵夜，庆贺一年的劳动成果。就像农历春节，人们喝酒守岁一样。农行岱阳市岱东区支行整个办公大楼灯火辉煌，各部室都在紧锣密鼓核算数据，统计年终报表，捷报频频传到行长办公桌前。岱东区支行又是一个丰收年。

新上任的禹东行长把前任展行长请了回来，今晚共同庆贺岱东区支行各项业务再上一个新台阶。

正好，展襄田书记也有情况向禹行长汇报。

“哈哈，老领导。您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哪来的汇报，您才是我的领导。”

“在我下派前，市分行戴行长再三叮嘱，脱贫攻坚是一项政治任务，也是我们农行义不容辞的社会责任，一定要求真务实、真抓实干，做出不同寻常的样子，彰显农行整体对外形象，更是具体落实‘面向三农、服务城乡’的庄严承诺。我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怠慢。进村一个月来，通过调查研究，我们确定了工作思路……”

展书记把月亮湾村班子成员集体讨论确定的分三步走的战略目标向禹行长作了详细讲述。

“好啊！思路清晰，目标明确，我坚决拥护。前段时间，刚刚收听收看了农总行的视频会，会议号召上下同欲，全力以赴支持党中央、国务院关于到2020年在全国范围内打好脱贫攻坚阻击战、全面实现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农业银行是国有大型银行，助力脱贫责无旁贷。老领导，有什么吩咐，直说无妨。”

“截至目前，月亮湾村的情况我基本上摸清了，目前共有38户、118人未脱贫，光靠贫瘠的土地短时间内脱贫难，攻坚克难还得需要支行大力支援。”

禹行长思考后，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请老领导放心，有困难我们公共克服。第一步，支行动员全体党员干部通过自愿结对子的方式，帮助贫困户脱贫，这不算难。至于第二步达到共同富裕、实现小康和第三步建设成全省示范点的社会主义新农村，还得靠社会的力量共同来完成。到时候我们借助农行的社会资源，共同动员社会力量以强到弱，先富带后富。”

“太谢谢禹行长了！太谢谢支行全体党员干部了！我想第一步和第二步同时进行，这样节约时间，第二目标实现了，第三目标顺理成章就能实现。目前，关键在第二目标。”

“展书记分析得很对！您放心，支行一定鼎立支持。2016年岱东区支行第一个党委会议，就专题研究帮促您快速实现第二目标的措施，争取第二个目标提前实现。”

“太谢谢了！农村问题错综复杂，老问题、新情况叠加涌现，处理起来很是棘手，与坐在办公室里干行长截然不同。”

“那我们支行党委就和月亮湾村党支部结对子，建立互通互帮机制，让我们的党员、干部深入乡村最基层感受一下‘脱贫攻坚、实现小康’路上的艰辛，净化一下灵魂，转变一下思想作风，把对客户的优质服务和对社会的贡献再提升一步。”

“说的太对了！禹行长，你的思想认识和责任担当，让我佩服，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展书记高兴地站起来，紧紧握住禹行长的手不放。

“叮铃铃。”禹行长办公桌的座机响了起来。

“过奖了，还得向您老领导学习！”禹行长也攥住展书记手不放，转身看了一下电话，“是你公子来电，上级行领导。”

“喂，你好！展公子。”

“禹行长，怎么这么称呼，是不是我爸爸在你那里？”

“聪明，不愧为是展行长的公子。”禹行长边说边朝展行长挤眼。

“禹行长，下个通知，明天9点，市分行党委决定召开各支行行长座谈会，会议地点在8楼会议室，请禹行长务必准时参加。”

“谢谢展秘书，不和你爸爸聊几句？”

禹行长把话筒递给展书记。

“爸爸，想死您了！进入腊月，行里的事情太多，没抽出时间去看望您。还有，我妈妈天天唠叨您。”

“我也想你们，今晚回家见。”

“拜拜，少喝点。禹行长酒量大大的厉害。”

岱阳大学艺术学院院长杨青正在礼堂里观看“岱阳大学2016年元旦文艺汇演”彩排，微信在闪烁，杨院长低头一看，是儿子来信息。

“ 妈咪，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晚爸爸回家。”传来一对小人亲密的表情包。

杨院长脸上的愁云消散，祥云升腾。

坐在一旁的节目导演瞅到杨院长开心的样子，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杨院长非常重视本次汇演质量。这是她担任艺术学院院长以来的首次大型演出，重视程度可想而知。然而，进入12月份以来，杨院长的气色很差，动辄发脾气，对这次汇演指手划脚，对导演和演职人员长时间训话。背后都说杨院长更年期ing。见到杨院长笑了，导演也笑了，终于赢得院长的认可。

杨院长叫停彩排，吓得演职人员小心翼翼，都做好了被杨院长点名批评的思想准备。

杨院长站在队伍前面笑逐颜开：“各位演职人员、导演及后勤保障人员，经过一个月的筹划、排练，再筹划、再彩排，终于迎来汇报演出的时刻。让我欣慰的是所有演职人员都在尽心尽力，语言、手势、神态都惟妙惟肖，发挥到了极致，表现出了最好的一面；导演也是拼了，构思的新颖、场景的布设、意境的体现、主题的把握都相得益彰、尽善尽美；还有后勤人员的跟进，体现了一盘棋的大局意识、奉献精神，军功章里有你们的一半。预祝明天元旦汇报演出圆满成功！散了吧。”

杨院长已走出礼堂了，队伍还没有解散。纳闷，怎么没有了训话？杨院长怎么了？更年期out。

“还没听够训话，还等什么，散了吧。”导演在沾沾自喜，终于得到院长认可了。

杨青回到家中，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喜欢的洁白睡衣，在镜前比量试穿；又找出那件咖啡色对襟睡衣，穿上，脱下，来回几次。最终决定今晚穿咖啡色的对襟睡衣，因为展襄田也有一件相同的。这是她俩20周年结婚纪念日购买的纪念物。洗过脸，简单素素装，恰到好处。52岁的杨青，看上去也就40多岁的样子，皮肤天然的白皙，脸面绷紧光滑细腻。那双圆圆的杏仁眼、高耸隆起的鼻梁、整洁明亮的牙齿、天然红润的嘴唇，无不凸显她的清秀俊美。用新入校的男大学生的话说，这位小姐姐院长有着天然的艺术性感。

杨青知道银行的工作规律，今晚爷俩是不醉不归。但她还是早早准备好在家等着。

终于等来了敲门声，杨青胸中小兔加速蹦跳，又站在穿衣镜面前看一看，捋一捋头发，侧身看到前突后臀未被睡衣埋没，这才急速去开门。

一别就是一个多月，竟然连一条微信也不发，她要表现出“生气”的样子，让展襄田哄哄她，然后再从慢慢“生气”中恢复笑脸。想着想着，她控制不住自己，双手压在胸脯，压抑着小兔的节奏。她在叮嘱自己，一定按照程序来，心中的排练马上就要变成演出了。

门开了，展襄田微微醉意，弓下身子去换拖鞋，压根没有直视杨青。

“爹娘呢？展鹏回来了吗？”展襄田径直走向爹娘的卧室。

杨青傻眼了，期待的眼神瞬间黯然失色，似乎没有听到展襄田的问话。

杨青演出砸场了，还未上场就落下了帷幕，“汇报”演出彻底失败。她呆呆站在那里像个木偶，情绪一落千丈，神情失落。

杨青也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沙发上。这一夜她就稀里糊涂、迷迷瞪瞪、浑浑噩噩、恍恍惚惚、一头雾水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展襄田清水煮了一锅面条加两个荷包鸡蛋，他吃了一半，另一半留在锅里，他就匆匆开车回月亮湾村了。

杨青自从儿子展鹏上大学后，清晨起床就到市中广场去跳广场舞，雷打不动，出一身汗，回家冲个澡，吃饭上班。当杨青回到家中，不见展襄田，看到锅里的面条就知道答案了。自从结婚以来，只要展襄田做早餐就是清水煮面条加荷包鸡蛋。她也尝试让他改变一下生活方式，比如，早餐牛奶+面包+油炸鸡蛋、豆汁+沙拉水果+小笼蒸包，但都遭到展襄田的搪塞，早晨时间太宝贵，哪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吃吃喝喝上。周末让他做菜就是豆腐+白菜+粉皮一大锅。杨青无语，农村出身的孩子吃饭标准就是只管吃饱，不顾营养均衡。

今天看到锅里给她留的面条+荷包蛋，杨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咸杂味俱全，鼻子一酸，嗓子哽咽，眼睛湿润了。

冲完澡，杨青盛满一碗稠成一团的面条嚼着。她又开始反思，我错了吗？一直未找到答案。我一直在引导鼓励他改变身上落后的方式，我成功了吗？没有；相反，越是改变距离越来越远。

“妈咪，昨晚过得好不？我没回家，怕打扰您们小别胜新婚的二人世界。”一个鬼脸从微信发过来。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回复一个敲打脑袋的表情包。

展襄田开着车飞速行驶在返回月亮湾村的路上，一手掌握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靠近嘴边，通过微信发送语音。

“襄水，我知道父母在你那里，老人家身体都好吧？昨天，行里邀我回来参与年终决算，回家太晚，今天一早就走了，没时间去看望老人。”

展书记在想：桂华留言让我马上赶回月亮湾村，是什么要紧的事？难道重新建档立卡贫困户又出幺蛾子？还是拘留十五天回来的刘大勇又联动闹事？重新落实贫困户的事情有桂华在，她有能力摆平；至于刘大勇没有理由再胡闹下去，派出所答应我对他好好教育、好好改造，何况他还在贫困户之列？

展书记百思不知其解。

当他赶到村委办公室时，两名纪检工作人员已在此等候他的到来。

“你就是展襄田同志？”

“是的，我是展襄田。”

“我们是中共岱东区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我叫毕晓阳，他叫朱明。我们收到群众来信、来电反应你存在以下问题：一是利用党中央国务院扶贫政策，把和自己关系亲近的人列入，剔除对自己有成见的贫困户；二是担任第一书记期间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破坏别人家庭团结；三是晚上私闯民宅，把人灌醉，采用粗暴的方式获取信息。希望你对以上问题，实事求是向组织如实交待，接受我们的调查。从今天起，暂停你月亮湾村第一书记职务，期间不能离开月亮湾村；吴桂华同志暂停村委妇女主任工作。”

展襄田听后，如雷贯耳，哪来的这些问题。我恪尽职守，努力工作，反而遭到诬陷和不公。这是谁在背后搞的恶作剧？

展襄田满腔的热血被泼上一盆冷水，他无精打采回到家中。我堂堂一名银行干部，工作上勤勉、认真、向上，生活上宽仁、律己、严谨，作风上求真、务实、廉政，为人低调、谦逊、平等。33年的农行工作，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或优秀员工，从办事员到股长，从股长到行长，每一个脚步、每一台阶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从没有找关系走后门走捷径。十年支行行长的位子更是如履薄冰、唯恐懈怠、贻误发展；十年行长的位子更是苛刻自我、管好家人、约束身边人；十年行长的位子不敢炫耀有功，只求业绩飙升、员工收入增加；十年行长的位子上升的机会和空间无数次，都主动让贤给年轻人，不愿浮漂坐机关，俯首甘为孺子牛。五十二岁退二线，毛遂自荐任支书，为了心中的信仰，也是乳羊反哺。来到月亮湾村一个月有余，拜访老干部，走访困难户，了民意知实情，入“虎穴”进“狼窝”，把碗端平服大众，不偏不倚让前冲。鸿鹄之志未开始，人民来信有问题。如有不对当面说，背后猫腻太烦人。时间紧任务重，哪有工夫在家等！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这点雕虫不算啥，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能阻止我大步流星向前走。

“桂华，在吗？”

“在。”

俩人微信开始聊天。

“桂华，你要挺住，相信最后结果是好的。”

“襄田，我没事，我在基层见多了。我还担心你受不了、中途放弃了。当然，任何选择我都尊重你。”

“我没有那么脆弱。我们出去走走，到溪东被破坏的山坡现场看看。”

桂华停了一段时间，还是微信留言：好的，走吧。

顺着溪流东侧山体向上走，襄田在前边，桂华明显体力不足拉开了一段距离。襄田干脆拉住桂华的手向上攀登。

近距离地观看这些石窝，小的直径有五六米，大的由二三十米，分布不规则，整个月亮湾东村的朝西的一半山坡上都被挖得大坑套小坑、小坑套深坑。果树林田山地都已消失，荒凉一片。

“好好的山体破坏成这样。”襄田无不感到惋惜。

“襄田，你是站着不怕腰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村民暂时解决了温饱，但随之而来的价格放开，各种物质资料天天涨价，接着就是医疗、教育的福利取消，哪一样不是从口袋里掏钱？村民们就是把地里生产的粮食都卖了、果木（地方方言：林木水果）都出售了，一年又能有多少收入呢？不想点出入，不开发这山体资源，怎么行？”

展襄田和吴桂华爬到了山坡的高处，席地而坐。右边荒凉涂炭，左边山林天地保存尚可。泾渭分明。放眼眺望四周，东西南北高低错落的山头，形成壮阔的风景，大自然的造化，创造了世袭的家园。作为子孙后代，要爱惜大自然的恩泽，不能损害在我们手里。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开发的？”展襄田。

“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