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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书记坐在刘大勇门外待一会儿，生怕他半夜醒来，外出危险。可是，不一会儿，展书记依靠着门框也睡着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黑夜即将过去，黎明悄悄到来。他推门看看老刘熟睡的样子，倒了杯开水，放在枕头边，就离开了刘大勇的家。
展书记走在月亮湾东村的大街上，看到古老的石头墙壁民房大小都有些裂纹，看来就是孙会计说的上世纪80、90年代，掘石放炮留下的后遗症。他走到当年知识青年居住的两层楼房驻足观看，又绕着楼房转了一圈。如今，人去楼空，成了一些夜猫流浪狗的家窝。楼顶下方墙壁也被麻雀挖洞成巢。走道里密密麻麻的白色鸟屎，夹杂着动物粪便的刺激味，告诉人们这里曾经的历史已经一去不复返。展书记站在楼前的空旷的场地上环视，随后来到紧邻的溪流边，向下游望去，年少时，顺着溪流向东斜坡上郁郁葱葱的植被消失了，光秃秃的山体和深浅不一的石窝让人揪心难受。
展书记打了个喷嚏，脑袋有点热。不好，今夜冻着了，千万别感冒。他跨上彩虹桥向上游眺望，山体陡峭，溪流两侧的植被还算保存完好，弯弯曲曲，逶迤向上。他满意地点点了头，看来这原生态在他脑海中有了用武之地。
展书记顺着山路向月亮湾西村走去，心想，既然到这里了，干脆考察一下吧。
“展书记，展书记，你可把我们吓坏了，我们找了你一宿。”孙会计、王亮、周光明，还有几个不认识的青年人，正从月亮湾西村急匆匆向下走来，孙会计不高兴地问道：“你这一宿去哪儿？”
“真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会在外面留宿一夜，但收获不小，暂时保密。”展书记卖起关子。
“手机关机，微信也不回，可把吴阿姨急坏了！”小孙撅着嘴嘟嘟。
“啊，是吗？”展书记赶紧掏出手机，一看，“怪不得没有听到，原来没电了。”
“你快用我的手机，向吴阿姨报个平安。”小孙拨通了吴桂华的号码递给展书记。
“真不好意思，让您们都受惊吓了，我向您们道歉！”
“平安就好，以后有事，一定要互相通个气，免得大家都放心不下。”
“昨晚，哎，还是回去说吧。”
展书记把手机还给小孙。提议，去西村走走看看。
一轮日出从东方山坳上露出一点，慢慢变大，直至笑脸全部露出。山里的太阳和村庄里女人的脸一样，清秀自然、不骄不躁、含蓄内敛、让人心动。
寂静的村庄开始热闹起来，鸡鸣狗狂，人们走出院落，伸伸腰，吸收一下清晨的空气，新的一天开始了。
展书记一行走过街道，这里的民房和东村没什么两样，但稍微保存完好一些。
走出村庄，斜坡向上，一片墓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
“紧挨着村庄，怎么是一片墓地？”展书记纳闷，记得小时候来过几次，好像没有。
“说来话长，太阳出来第一束阳光照射的地方，在民间认为是风水最好的地方，于是，坊间开始大建墓地，为子孙后代得个好彩头，人丁旺盛，财源滚滚。”小孙解释道。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盛行的？”展书记问。
“从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后，个人有了土地支配权，有些人打起了发家致富的歪主意。”小孙。
顺着弯曲的羊肠小道向上，松树匆匆，再往上是一片山林，乔木灌木遍地生长，挡住了去路。小时候，家里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山上有豺狼，不要随便上山，而且山上无路可走，容易迷路走失。曾经有过小孩被狼叼走，只找到撕裂的衣服和鞋子，从此很少有人再敢冒险。
今天人多，决定走到山顶。听说，山顶上还保存着春秋战国时期古长城遗址。
小孙负责在前面领路，小周负责用小刀在树上刻记号，以便返回时当路标。小孙在前面手脚共用，披荆斩棘，枯草灌木两侧歪倒，闪出一条“金色”道路。杨树、刺槐自然分布，碗口粗，笔直向上。冬天树叶落尽，透过树梢缝隙，闪出道道湛蓝的天空，像是撕碎的布条。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蹦蹦跳跳、互相追逐。听到有人活动的声音，扑棱扑棱，不知飞到哪去了？行走的脚步呲啦声格外响亮，更加反衬出山林的寂静。脚底下，煞白的粪便告诉人们的确有狼的存在，而且就在周围。小孙走在前面，脚步越来越慢，身体在晃动，两腿在打颤。展书记意识到这次冒险太仓促，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前冲。他深吸一口大气，舒展一下胸口。
“小孙，停步。周师傅，你吸支烟，稍做休息。”展书记命令道。
狼最害怕明火，展书记集中生智想到了这一招。忽然，一只松鼠窜过，小孙吓得哎吆一声。展书记紧紧抱住小孙，安慰一下他惊吓的小心脏。
一人折了一段树枝，拿在手中壮胆。展书记走在前面，大家紧跟其后。越是紧张，时间过得越是漫长，也不知走了多长路线，也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他们来到一片山坡陡峭处，看到太阳了。通过太阳的位置，判断下一步前进的方向。走着走着，小孙又哎吆一声，这一声比上一次高出不知多少分贝，吓得大家都毛骨悚然。原来，小孙脚底下扎到了一坨粪便，还生着热气，臭气熏天。展书记低头去看，判断是人的大便，忽而振作起来。看来，这里刚有人来过，危险解除。大家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腿脚灵便起来，步伐在加速。不一会儿，听到人的说话声。
“有人，展书记。”一惊一乍又是小孙，“看，前面就是山顶了，一群驴友。”
来到山顶。沿着山脊不规则的石头遍地可见，甚至还有墙根的痕迹。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古长城的原址。
驴友告诉他们，根据史书的描述，在岱山山脉的东麓，重新修建了古长城的“原型”一段，加上配套的拓展训练基地，吸引不少游客游玩和单位拓展训练。
当驴友们得知他们四人徒步上山的，惊讶之余，佩服他们的胆量。热心的驴友集体把他们送下山林。
“老师，贵姓，太感谢您们了。”展书记攥着驴友队长的手不放，“我是月亮湾村的支部第一书记，到我们村委坐坐，认识就是朋友。”
“谢谢书记！后会有期，我们还有别的驴行任务，告辞了。”
“加个微信吧，见面就是缘分。”
互加微信后，驴友们原路返还。展书记一行四人“旅游探险记”告一段落。这次旅行探险成为村民们一段佳话流传，也为今后月亮湾村，乃至范阳乡范阳河上下流域整体文旅开发奠定了基础。
回到村委办公室的时候已是中午，吴桂华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饿了，吃饭也香。
小孙开始炫耀起来。
“吴阿姨，这次探险是我在前面引路。我手脚并用，披荆斩棘，杀出了一条血路，为这次具有划时代的探险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小孙边吃饭边描述。
“谁还说吸烟百害无一利。这次行动，吸烟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周光明也沉不住气了。
……
吃过中午饭，五人临时小组召开线下第一次会议。
首先王亮代表周光明、孙彬汇报了走访老党员解士德情况。
“通过座谈交流，得到如下：全村党员总数偏少，现存党员，年龄两极分化，偏大，偏小，中间力量空缺。偏大的党员大多老弱病残，还有部分跟随儿女转移到外地生活；偏小的党员，年龄在30岁以下，主要是大学生和退伍军人。不论哪个年龄段层次的党员总体素质都在下降。主要是近几十年来对党员的教育偏弱，还有就是受经济大潮的影响，讲奉献的少了，讲实惠的多了。当然，党员干部也是人，也要有基本的工资保障，这无容置疑。最好的策略是在保障支部班子成员基本工资前提下，让他们发挥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和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这就面临一个问题，无村集体收入保证不了党员干部的基本工资。仅靠向村民征收提留，老百姓有怨言，导致干群关系、党群关系的恶化，不利于团结群众，不利于工作。因此，当前首要任务就是发展集体经济。
这些年，村无党支部，人心涣散，必须找到一个村民都能接受的项目来笼络人心。继续修路，方便出行，村民都能受益，这是一条可行之路。我的汇报完毕。”
吴桂华：“现在，展书记来了，正式成立村党支部也不迟。我们五人小组完全可以承担起村两委的职责；至于发展党员是个长期工程，大胆启用年轻人，孙彬就是一个很好的苗子。目前主要任务是对全村贫困户重新梳理，重新建档立卡，扶真贫、真脱贫，让党的政策惠及到每一个角落。”
展书记：“周光明和孙彬还有补充的吗？”
“没有。”
展书记：“通过这几天的走访、摸底调查、村民暴露等方式，了解了村民部分情况，离全面掌握还有很大的距离。吴桂华同志说得对，不能好高骛远，要一步一个脚印走。几个老党员也实事求是分析了我村党支部和党员存在的问题，也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很好。昨天，我也拟定了月亮湾村分三步走的战略思路，但还缺乏细节，在这里简单描述一下……”
“展襄田，你给我出来，昨天晚上你把我灌醉，我家2000元现金不见了，你这个小偷，你要赔偿我。你不配当第一书记。”
院内传来刘大勇的大声吆喝。
“这样吧，我发到群里，大家讨论讨论，增加枝干，完善方案。王亮任组长，迅速对全村贫困户重新摸底调查，重新建档立卡，要以理服人。散会。”展书记布置任务。
“老刘，您进来，有理不在声高。”
“我不进去，我进去后，你们打我，我找谁诉苦！”
“昨晚，你喝醉睡着了，你肚子里还有话没有吐露出来，所以，还是有情绪。说出来，我们共同想办法，出主意，帮你脱贫致富。”
“不要和我唱高调，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就看不上你这样做作。”
“刘大勇，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你早晚老老实实、服服帖帖让我俘获。今天是三纵，我们走着瞧。”
“呸，呸，呸，你算老几？还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
“你不要管他，”桂华把展襄田从门口拉回办公桌前，不解地问，“昨晚你去他哪儿？”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昨晚，我从他嘴里了解到了干货。”
“要干货，还要从他那里，直接找我就行。他知道的我都了解，他不知的，我比他还清楚。”桂华生气地说。
“刘大勇和李小虹之间的暧昧关系，你知道吗？”展书记没给刘大勇留情面，直接问吴桂华。
“不止暧昧关系，事实上就是情人关系，也可以说是第三者插足。”桂华说得很肯定。
“你这个妇女主任，明明知晓，怎么还放任不管？”展书记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怎么管？你抓到证据了？对社会造成危害了？”桂华反问道。
“这，这，这。”
“这种现象，在农村一定范围内普遍存在。丈夫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回家待不了几天。女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何况又是弱势群体，更需要温暖；再说她们家里的体力活需要男劳力帮助，一来二往，谁能保证不产生爱慕、擦出火花，稍有不慎控制不住自我，不足为奇。”
“你认为这种现象的存在是正常的？”
“不正常。我只是站在人性的角度看待，多了理解、宽容，只能疏导不能强压。再说，社会上的单身男子大多集中到农村，男多女少的社会问题，把矛盾挤压在乡下。农村妇女工作我干了20多年，有些事坚持原则，有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农村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和特殊性。”
展襄田听得目瞪口呆。桂华变了，变得聪明理性，变得求真务实，变得我有点不认她了。农村工作有它的规律，不能和城市工作一刀切。在她面前我还是一个小学生，我要虚心向她学习，学到适合当下的真本领、真才干，学习她的实践论、方法论，再提炼升华，创造性完善她的理论和方法。只有这样才能当好月亮湾村第一书记，才能有的放矢、全心全意为月亮湾村民服好务。
看到展书记没有搭理他，刘大勇吆喝累了，灰溜溜离开了村委大院。
展书记感觉头晕眼花，打不起精神来。
“你是不是感冒了？夜里冻着了。”吴主任看到展书记脸色不对。
“不可能吧，多年不感冒了。”展书记自认为身体不会有问题。
“我让村卫生室的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了，刚来还没有铺开身子工作，就麻烦大家，太说不过去。”
“不要太逞强，环境改变，水土不服属正常现象；再说，昨晚受凉伤寒。”
不一会儿，村委大院外卫生室小段背着卫生箱到来。测量体温，38.5度，发烧感冒。
小段让展书记到卫生室去输水，好得快。展书记坚决不同意。小段只好给展书记开了几样退烧药、感冒药。叮嘱他按时吃药，如有问题，随叫随到。
晚上，吴桂华放心不下，回家路上买了一斤猪肉，赶紧捏成水饺，用保温桶给展襄田送到家中。
“您怎么来了？大黑天的，太给您添麻烦了。”
展襄田身体像罐了铅，不好使唤，他费尽全力，身子总算移到床沿坐立。展襄田双手撑住床边，头耷拉着，双目黯淡无光。
吴桂华动作麻利地把水饺从保温桶倒在盘中，横上一双筷子，对展襄田说：“快趁热吃上，身体好得快，光清水煮面条营养跟不上。”
“原汤化原食”的饺子汤在保温桶里冒着热气。
要是以往，展襄田会三下五除二、一口气吃掉一大盘，然后咕嘟咕嘟喝上一大碗饺子汤，那种感觉，爽，是一种享受。但今天看到这场面，展襄田鼻子一酸，心窝难受，满脑子里的愧疚。他眼睛湿润模糊，看着眼前的桂华，一幕幕往事仿佛就在眼前。
复习功课迎接高考的那些不眠之夜，展襄田留在编织厂会计办公室里挑灯夜战。每晚，总在相同的时间，热乎乎的饭菜送到了他面前。猪肉大葱饺子，隔三差五就让展襄田犒劳一顿。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猪肉还是山村家庭的奢侈品，猪肉饺子也只在过节或家庭来了客人才能吃到的。桂华看着襄田大快朵颐，一双大圆眼闪烁着光芒，像是欣赏金银珠宝般看着襄田一口气吃完，然后再让他喝上一碗饺子汤。这时候，襄田总是站起来，舒展舒展身体，做个扩胸运动，然后，坐下来，一头又扎进了“数理化”中。桂华不再说话，坐在桌子的对面，双手玩弄着胸前麻花辫梢，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想什么呢？你最爱吃的猪肉大葱饺子，快，趁热吃上，再喝上一碗饺子汤，病就好了。”吴桂华没有多想，只是为了他的发烧感冒。也算是借此机会，给支援村庄建设的第一书记接风，表达地主之谊。
襄田没有回答，为了掩饰眼里的泪水，头低得更厉害了。
桂华愣了一下，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掩门告辞，又转过身来叮嘱：“别忘了吃药，明天早上我给你做鸡蛋手擀面。”
桂华走了，襄田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
当年，真是书呆子，满满的一大盘水饺，连让都不让让桂华，自己只顾狼吞虎咽。桂华肯定在家舍不得吃，或者送过来和想自己一块食用。可是……襄田越想越自责，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桂华。
“花心大萝卜”“忘恩负义的‘陈世美’”“良心被狗吃了”。我没有脸面再吃桂华的水饺。
经过两年中专的学习，1984年7月，展襄田毕业分配到岱阳县农业银行工作。终于有机会可以当面答谢给他引路、给他学习资料、给他辅导功课的岱阳地区财政中专学校杨俊杰讲师了。他买上了两瓶麦乳精、一兜甜瓜，一路打听找到了杨老师家中。
笃，笃，笃。开门的是一位个头不高、精神头十足的女子。
“杨老师在家吗？”
“你是谁？”
“我是杨老师的学生。”
“进来吧，我爸妈有事，一会儿回来。”
家中只有一对年轻人，自然话题投机。经过交流，双方得知对方都是今年刚从学校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杨老师的宝贝女儿杨青，通过4年海东师范大学深造，今年毕业分配到岱阳地区师范专科学校任教。
杨青：“干银行好啊，银行是热门行业。”
展襄田：“我很羡慕你，本科大学生，我只不过是个中专生。”
杨青：“没想到，我被师范大学录取，和我爸爸一样，‘臭老九’”
展襄田：“哈，哈，哈，我想当‘臭老九’还没资格，相当崇拜你！”
杨青：“崇拜啥？干银行多好，天天和钱打交道。”
展襄田：“可惜，我被安排到办公室从事文秘工作。”
杨青：“文秘好，行长的红人，前途无量。”
展襄田：“我想继续深造，参加函授‘汉语写作’专业学习，就报考你学校吧？”
杨青：“好啊，热烈欢迎。”
不久，展襄田如愿以偿被杨青学校的专科函授班录取。有疑难问题，展襄田总是主动找杨青解答，杨青也乐意讲解。一来二往，杨青深深爱慕上了这个个头魁梧、眉宇清秀、身条“黄金分割”的同龄人。杨青经常坐在函授班课堂后面的椅子上旁听。与其说杨青是来听课，不如说她是来偷偷欣赏展襄田听起课了聚精会神的那种神态。
哪个少男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杨青已进入“角色”在苦苦等待，但展襄田就像是个“榆木疙瘩”丝毫没有反应，只知道上班、下班、函授，其余世界和他无关。杨青是个睿智的女子，她悄悄写了一首匿名诗放在席慕蓉的诗集里送给他，让他猜猜作者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