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时分,黑娃爸准备了一千零一块的现金交给媒人,让媒人带着黑娃到丽娃家随礼去。
这是当地的风俗,女方要在结婚的前一天宴请宾朋,男方要去吃酒席。随礼的数目固定在一千零一块或一万零一块,暗含着千里挑一或万里挑一的意思。早些年,都是一百零一块。
黑娃爸叮嘱黑娃说:“去了放有眼色一点,见了人,该叫大叫大,该叫小叫小。”
媒人说:“放心吧,有我呢,保证出不了任何差错。”
黑娃家的亲戚们也都陆续地赶到黑娃家,最先赶来的是黑娃的两个舅舅及其全家,接着是黑娃的两个姨们。黑娃的外公外婆已经来了好几天了,是黑娃爸提前把他们接过来的。
客厅里的吊扇旋转陀螺一般,一刻都不闲着,从早上直到现在。呼呼的风吹得墙壁上的挂历左右地摇摆,但吹到人的身上,却是热乎乎的感觉。
亲戚们都坐在客厅里,有一言没一语地闲聊。巧娃到客厅里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又以娃子小,不敢吹风为理由,到空调房里去了。
12点的钟声悠扬地响起,支客准备安排亲戚们就席,却发现宽娃和梅娃都还没有来。支客问黑娃爸:“梅娃和宽娃都在家吧?”
黑娃爸站在门口向路上张望:“在家,是不是有啥事儿耽误了?”
12点半,宾客们都等得有些着急了,梅娃和宽娃才姗姗来迟。宽娃骑着摩托车,梅娃拎着一床太空被和一套男士西装,坐在摩托车后。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梅娃和宽娃都热得汗流浃背。宽娃的脸棱角分明,黑里透红,一身的肌肉坚实有力。梅娃的脸上不涂粉彩,一张本色的脸和宽娃的脸不相上下。
支客笑着说:“快一点,就差你们两个了,要不然我们早都喝几圈了。”
梅娃忙向众人解释:“玉米地里生了芽虫,我寻思着今哩阴天,比较凉快,就多打了一桶药,没想到就来晚了。”
支客又笑着说:“明天可要按时报到,要是明天再来晚的话就不等你们了。”
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接过梅娃手里的东西揶揄地说:“梅娃姐,就拿这两样东西来吃场伙?当心今儿中午让你和宽娃哥坐到锅门上吃饭。”
宽娃认识这个年轻人,是本门华叔的二儿子柱娃,平常最爱开玩笑。宽娃呵呵一笑:“到哪里吃饭都行,只要管吃饱。”
柱娃又说:“梅娃姐,明天的礼金准备了多少?巧娃可是一到家就拿出了2万块。”
梅娃的脸绷得紧紧的:“泥鳅和黄鳝怎么能扯一般长?”
眼看着柱娃的玩笑开过了头,支客训斥柱娃说:“行了行了,赶紧干活去,马上就要开席了。”
按照长幼顺序,支客把巧娃安排在梅娃的下首坐下。但在安排李老板和宽娃的座位顺序时,支客却犯了难。
农村有农村的风俗习惯,特别是红白喜事,讲究的门道太多,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导致亲戚们之间发生矛盾。梅娃是巧娃的姐姐,但李老板却比宽娃年长许多。思前想后,支客把李老板和宽娃分别安排在不同的酒席上,这也是支客的高明之处。
酒席十分丰盛,包席人走马灯似地来来回回,一会儿的时间,荤的素的各色菜肴便摆满了一大桌子。
梅娃好似刚从饿牢里放出来的人,右手的筷子飞梭一般往复于嘴巴和盘盏之间。连着吃了几个菜肴之后,梅娃才有所收敛。
巧娃的筷子几乎没怎么动过,她把自己的筷子放在面前的一个空盘子上,一头支在盘子上,另一头靠在桌子上。梅娃和其他人都不停地劝巧娃多吃一点,碍于面子,巧娃才象征性地叨了几筷子干果品充饥。
梅娃叨了一块红烧肉放在巧娃的碟子里说:“巧娃,多吃一点,这可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红烧肉。”
看着梅娃筷子上那颤巍巍的红烧肉,想着乐乐那流着哈喇子的长舌头,想着包席人那搭在肩膀上的毛巾上的哗哗而下的汗水,巧娃终于忍受不住,跑到门外“嗷嗷”地干哕了几声。
巧娃没有再回席间就餐,而是直接去了空调房。对于巧娃干哕的原因,众人都纷纷猜测,包括梅娃。“巧娃害喜了。”是众人心里唯一的答案。
梅娃和其他亲戚们都过来看望巧娃,巧娃说:“没事,没事,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
黑娃妈给巧娃打了一碗咸面汤,叮嘱巧娃说:“趁热喝了,对身体好,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
巧娃哭笑不得:“妈,你想到哪里去了?估计我是吃坏了肚子。”众人这才知道闹出了一场误会。
黑娃妈说:“我带你到村卫生室里抓点药。”
丽娃说:“不用,这是小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黑娃从丽娃家吃完酒席回来,嘴上叼着一支烟,满脸通红,血泼的一样。黑娃妈数落黑娃说:“小小年纪,抽啥烟?喝啥酒?”
黑娃倒头就睡,对黑娃妈不理不睬。黑娃妈刚想发火,媒人劝住黑娃妈说:“大姐,黑娃明天就要结婚了,他已经是个大人了,要慢慢学习社会上的知识。有我在场呢,能让黑娃喝多少?”
旁边也有人说:“我看黑娃就不错,喝完酒就睡觉,不像有些人,一喝酒就闹事。”
梅娃和宽娃吃完酒席早就回家去了,李老板一下午都被众人众星捧月一般围着,脱不开身。
天近黄昏,乐队的车开了过来。众人都去安排乐队的事,李老板才得以抽身。
巧娃喝了一碗咸面汤,又吃了一个馒头,正躺着睡觉。李老板问巧娃:“你中午咋不吃饭?我看这酒席还挺不错的。”
不提酒席还罢,一提到酒席,巧娃又有些反胃了,但李老板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继续追问巧娃。
巧娃说:“你看那几个包席人热的,像在水里泡着一样。那汗喇子能不滴到案板上?能不滴到盘子里?想着都让人恶心,还怎么吃得下去?”
李老板不置可否地呵呵一笑,安慰巧娃说:“这是你的娘家,大不了你自己做一点,想吃啥做啥。”
像李老板这个年纪的人,都经历过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本身又出身农村,再加上几次创业的磨炼,李老板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
别说是这样的美味,就是猪从地里唝出来的满身黑斑,又苦又涩的烂红薯,李老板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那是当年李老板真实的生活场景,李老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乐队里的说学逗唱响起,水平虽然不算高明,但节目直白,很接地气,倒也赢得观众们一阵一阵地喝彩。巧娃看了几个节目之后,竟然不知不觉地忘掉了白天的那些烦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