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小东睡在通铺上无法入睡。高高低低,粗粗细细,时断时续的呼噜声让她无法安睡。以前,她一直以为,打呼噜是男人们的专利,想不到这些女人们也打呼噜。她不想翻来覆去,怕影响身边的人睡觉。夜深人静,屋顶警察巡逻的脚步声很清晰地传来。说实话,几十年来,小东一直凭着直觉生活,简简单单地对待家人,对待朋友和同学,很少认真深入地想人生。现在她身陷囹囫,迫使她不得不思考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不摔一跤,永远不会长大。但这个跤摔得太狠,伤筋断骨了。
自己是怎么一步步地走到这里面来的哪?
李小东认真思索着自己的过往人生。一个人的一生要有几道关卡,才能决定人生的幸福与否。出生后有一双恩爱的父母,上学后有一个好老师,结婚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在社会上有一两个知已。小东曾归纳了自己的生活外,这几个条件她都不具备,也注定了她人生的坎坷曲折,注定了她有牢狱之灾。
一九六二年的立春正是过年。新年即是新春。虽然天气很冷,但白沙河边一丛丛迎春花,已零星绽放了几朵黄色小花。河边的柳树也有些发青了。远远看去,依稀有些绿色的雾气笼罩着。刚过罢元宵节。中原机械厂的李成德家里传来一阵阵嘹亮的婴儿哭声。李成德是厂里的车工,毕业于技校车工专业。在年青一辈中,他的技术数一数二,深得师傅们的喜爱。
此时,接生婆扎煞着双手出来给他道喜说:“小李师傅,给你道喜了,得一千金,一个胖丫头。”
“啥喜不喜的,一个丫头片子。”李成德看见接生婆表情呆了一下,随即又挤出一丝笑脸说,“这与你无关,是男是女都要谢谢你。你先坐这里,我给你打碗荷包蛋。”
“先开花,后结果。这样好,先得个闺女,等两年有个弟弟,好给你们带娃。”接生婆笑嘻嘻地说。
“好,借你吉言。”李成德转身去厨房了。给接生婆打了六个荷包蛋,接生婆笑着接过碗,三下五去二就吃了。打发走接生婆,李成德就没有进屋里看自己的闺女。扭头出去找自己的师兄弟喝酒去了。小饭店里,桌子上摆着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干炸白沙河白条儿鱼,一盘炒腐竹,一盘青椒肉丝,一大锅红焖羊肉。车间的几个师兄弟们围坐在一起,陶制的酒壶叉上放着一壶酒,酒壶下面燃烧的白酒那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陶制酒壶,为壶中酒加热。李成德坐在上位。坐上位并不是说李成德岁数大,辈份高,而是他在师兄弟们中间威信高,热情仗义,在一起吃饭喝酒,十回起码有五回是他买单。他的工资从不上交给老婆,基本是在外面与朋友一起吃喝了。
李成德看看壶里酒已经热了。便将桌上十来个小酒杯一个个倒满了酒。然后端起一杯说:“来兄弟们,喝酒。冷酒伤胃,热酒伤肝,不喝酒伤心。喝。”
“师哥,嫂子不是快生了吗?你咋还有空出来喝酒?”一位师弟问李成德。
“生了。”李成德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喝下去。
“那恭喜你当爸爸了。”大家闻听师哥当爸爸都端起酒杯祝贺。
“恭喜啥呀。一个丫头片子,有啥好高兴的。”李成德又端起酒杯。没有和师弟们碰杯,又仰脖倒里肚里。
“会生妮就会生娃儿。妮儿会心疼人,多好哇。”师弟们看出师哥的心情不爽,纷纷开导着说。
“来来,喝酒喝酒。生个娃儿,长大了能陪我喝酒,一个丫头片子会陪我喝酒吗?没劲。”李成德黑着脸喝酒,“唉,想处不打想处来。想着生个男娃儿。十来岁就管跟着我打猎,帮我扛着老土枪,跟我一路去钓鱼,帮我提个鱼兜,跟我一块上深山老林里去照个像,当个保镖。现在可好,一个妮片子,啥想法也没有了。”
“好好,各位喝酒,不说别的了,咱们敬师哥一杯。不管是娃是妮,师哥当爸,咱都跟着升级了。”与李成德走得最亲近的师弟马胜利高举着酒杯提议道。
“对对对。俺们都当叔了。半夜里喝顿面叶,擀这儿了。喝酒。”大家齐声附议。
那天晚上,李成德大约喝了一斤散装红薯干白酒,醉得不醒人事。马胜利对几个师弟说:“来吧。今黑儿就不让师哥回去了。嫂子刚生了娃儿,听老人们说闻到杂七杂八的味儿,会岔奶呢。就叫师哥住咱宿舍吧。”
第二天,李成德醒后,头疼得想炸开似的。他和师兄弟们一起到厂食堂里喝了一碗小米粥就咸菜,勉强吃了一个馍,然后去上班了。他似乎忘了自己当爸的事了。李成德生就是干车工的料。头虽然疼。一旦工件夹到车床上,他就忘了一切,只顾着进刀退刀,上料下料了。一直快晌午。师傅走过来问他:“成德,你当爹了?”
成德抬头看了看师傅:“是,师傅。”
“听说是个妮儿,你不高兴?”师傅看着他。
“没有。”李成德低声回答。李成德很害怕师傅。师傅在厂里技术是属一属二的。车铣刨磨钳工样样精通。虽然没有当一官半职,但说句话,厂长也要听三分。有技术的人脾气都坏。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还真打过徒弟,只不过没有打过李成德。因为李成德一是聪明,学东西快。二是勤快,三是对师傅向来言听计从。四是在师兄弟们中间威信最高。
“没有就好。现在是新社会了,男女平等。你好好对媳妇。不准胡来,不然,小心我收拾你。”师傅戴上帆布手套过来说,“我给车间主任请过假了。当爹了,你今天的活,我给你干了。你回家照顾一下媳妇去。”
李成德取掉帆布手套,将工作衣帽等换下,不紧不慢地回家。说实话,他今天中午还想着在厂里吃饭,晚上再和师弟们一起喝酒的。可师傅说话了,他不得不听。走到家门口,看见妈妈从屋里出来。妈妈看见他后说:“成德,昨黑你上哪儿了?得闺女了,还野马浪张地跑。以后得顾顾家。现在当爹了。”
“知道了,妈。”李成德未进屋就听到了女婴的哭声,他停了下来。静心听了听。这女孩子的哭声哇哇地很是响亮,十分清脆。很像个男孩子。他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然后进到屋里,来到里屋床头。妻子王月琴刚吃过饭,睡着了。他低头看了看床头红底白牡丹花面的小褥子包着的小婴儿。小婴儿也睡着了。黑黑的头发很厚实,粉粉的脸有些皱纹,鼻梁高挺,小嘴唇不厚不薄,眼睛闭着睡得好香呢。李成德歪着头看了看,这妮儿眼线很长,一定是双大眼睛。李成德用手轻轻地扒拉了一下被褥,小婴儿的嘴巴动了一下,仿佛是对李成德的回应。李成德心里动了一下,有一种想亲一下小婴儿的冲动。但他忍着了。我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血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当没见过这个孩子时,成德真的不喜女孩子,但真见到这个骨子里流着他的血液的小婴儿,心里还是起了丝丝情感涟漪。他弯下腰轻轻抱起这个小婴儿,将自己的唇在婴儿的脸蛋了挨了挨,又轻轻地放下,顺手在小妮脖子处掖了掖小褥子后,扭身走出房屋。
中午,李成德的父亲李长福下班回来了。父子二人平时很少交流,昨晚上李成德一夜未归,尤其是在儿媳妇生孩子的晚上没有回来,李长福十分生气。李成德看见父亲不高兴的表情,陪下笑脸说:“爸,下班了。”
“昨黑儿,干啥去了?家里添人进口,你一夜不回来。叫别人说我家教不严,让人笑话?”李长福黑着脸说。
“昨黑儿和师兄弟们喝酒喝醉了。睡工厂宿舍里了。”李成德低着头回答父亲。
“以后当爹了,是大人了,得收收心了。”李长福坐在椅子上看着儿子,“知道你想要个男娃儿,可是既然这个小妮子生到咱李家,咱也不能扔了。这是我的长孙呢。会生女娃就会生男娃。再说,现在新社会,女娃也能当男娃养。”
“我记着了。”李成德站着没动,“爸,你给妮起个名吧。”“我没你上学多。你起个名叫我听听,能叫应就中。”
“现在广播里大清早就唱东方红,太阳升。就叫李小东吧。你说当男娃养,名也像个男娃的名。”李成德的脑子转得快。马上为小妮起了个名。
李长福听儿子所说话后说:“小东。李小东。东方红,太阳升。老大叫小东,以后老二叫小方,老三叫小红。怪好。”名字得到父亲同意。李成德心里多少有点得意。此时,屋里传来咯哇咯哇的婴儿哭声。李成德进到屋里,见王月琴正抱起孩子要喂奶。
李成德见妻子醒了,就说:“你醒了。刚和咱爸商量了一下,这个妮就叫李小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