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客房里的打斗声和吼叫声摇醒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昨晚被熊权训斥时的那段毒鸡汤:
“傻瓜,
你被他爱过的呀,
也被担心过,
被紧张过。
以前你的小情绪
他是在乎的;
以前你难过
他是有耐心安慰的;
以前你们吵架,
他眼神不会流露出厌恶。
你见过他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很多问题不必猜不必问,
你心里有答案。
很多人,生活在没有止境的期许里,
盼着对方爱自己,
对方一句话就能让他又哭又笑,
放不下又拿不起。
都是这样一点点被期待和希望耗空的。
我知道很残忍,
但事实就是,
他没那么喜欢你。
该放下就放下。”
这个傻气的大块头难道从昨晚开始就打算直接来硬的吗?此时,我脑海里不断的浮现着那段毒鸡汤。只是心中却是充满了对毒鸡汤的不屑和嗤之以鼻。
时间慢慢地过去,客房内的打斗和吼叫也渐渐平息,只剩下一些细微的呻吟声。
“咔。”
门开了。
熊权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房间里面传着一阵阵难受的哀嚎。
熊权的身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热气,无袖T恤外裸露的结实粗壮的手臂上是一层薄薄的汗液。汗液下,明显的可以看到几道抓痕和青黄色的淤青。那处处抓痕中,有好几处甚至还有些渗血。浅小麦色的皮肤覆着一层透明纤薄的铠甲……熊权在我面前,从未如此威风凛凛,像个凯旋而归战士。
熊权在我面前略微停了一下,一只手伸进短裤的荷包里。似乎想要拿出什么东西给我,但却是放弃了。转身将门关上,没有招呼,没有道别,熊权转身便打算离开。
我有些后知后觉的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怎么样啊?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滚。”
熊权转头看似凶狠的瞪了我一眼,没有大声吼出来,只是淡淡的闷吼着。随后,粗壮的手臂肌肉一紧,将我抓着他的那只手挥落,丢下发愣的我,消失在了楼梯口。
熊权从不留头发,永远是阳刚坚毅的短发。我看得很清楚。他转过来的脸上挂着彩,嘴角是有淤青的。只是听到的那个“滚”,却是占据了我所有的感情。
“以前你们吵架,他眼神不会流露出厌恶。”
熊权刚刚的眼神,不就是厌恶吗?
“我知道很残忍,但事实就是,他没那么喜欢你。”
可能是吧……那他为什么这次还要帮我出头?
也许只是为了画上一个稍微圆满的句号吧。他刚刚不都说了吗?“滚。”
看着微信里熊权的头像。可怜的红一始终没有出现。
距离上午的斗殴,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窗外的景色也已经变得昏暗,只有月亮还在努力反射着太阳的温暖。
想想,难道不是这样吗?上大学前,他在S市,我在Z市。因为上大学,我们在偶然相聚了4年时光。现在,他在S市,我在Z市。这才是最正常的,最理所应当的状态。
所以他的那句“滚。”也只是替时间,替世界,替我,说了不再见。
看着手机屏幕上突然暗淡下去的光亮,我用手指重新点燃了屏幕,熄灭了心里那“没有止境的期许里”。
关上手机的屏幕,抬头看着窗外的月色。如此的静谧,如此的轻松愉悦。过不了多久,我应该就会跟着父亲去往直辖市。高中的希望里,有林虎的百般呵护;大学的期待里,有熊权、刑天、吴泽耀的万般宠溺……直辖市,那里又会是一个怎么样的风景?
正在我或憧憬或感伤的时候,手机屏幕上再次亮起了那张照片——KTV里,熊权瘫坐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我则是枕着熊权的下腹,淡淡的呼吸着……
“杜月,你丫的过分了啊!”电话另一头传来了熊权的怒吼,“老子替你揍人,你他妈的删我微信?”
“你不是让我滚吗?”熊权的怒吼这一次丝毫没有把我镇住,反而是让我更加生气,更加大声的吼了起来。老话怎么说的?“熟了不讲理”,不是吗?
“老子……”熊权似乎还想发怒,但随后却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行行行,老子错了,行了吧?”
“哼!”老话咋说来着?“熟了不讲理”,不是吗?
“杜月,你别过分了啊!信不信我现在冲到你家把你也揍一顿?”熊权从来就是一个磨不开面子好好道歉的人,不是吗?
“哼!”老祖宗说的没错,“熟了不讲理”,不是吗?
“好啦好啦,我不该叫你‘滚’。我忘了,我说啥你就做啥。”熊权这不是变着法儿的骂我没主见吗?嘿!这直男癌,他也“熟了不讲理”了是吧?
“怎么,没完了还?”面对我连“哼”都懒得说的沉默,熊权继续耍着无赖。
“滚。”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岳云鹏和孙越的相声《生活趣谈》里的一个段子:好兄弟之间是怎么道歉的呢?“怎么,没完了?”和岳云鹏那充满骚魅气息的“滚”,这也就算是道歉了,原谅了。
我的这个字一出口,换来的就是电话另一头的哄堂大笑。不知不觉的,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好兄弟,不就是这么道歉,不就是这么表示原谅的吗?
“对了,我记得你出来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我回忆起了上午熊权手放荷包的小细节,问道。
“啊?哦,我原本是想还你一个东西的。”熊权也没有避讳,直接说了出来,“不过既然你送给了我,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所以我就没给你。”
“狗牌?”不知为何,我心里突然一紧——不论熊权当时有没有还给我,但他既然带在了荷包里,就意味着他是计划好要还给我的。那块狗牌承载着什么,这大块头傻熊难道还不知道吗?这么重要的东西要还给我,先不说收下的礼物再还人是否礼貌,单是这种行为所带来的,那赤裸裸的,摒弃“情缘”的冲击,也足以将所谓深厚的感情挫骨扬灰。
“你个傻逼杜月,又在瞎想什么啊!我这不是没给嘛!”很明显,我的声音经过电信传播,又被电子演绎出来,这过程丝毫没有削弱语气中的失落感。
“这东西我答应过要收好的,就绝不会食言。”熊权用最埋怨的口吻说着坚定的承诺,语气中却又似是在安慰,亦或是道歉。
“说来,狗牌不是早被你扔了吗?”我的印象中,在毕业典礼后,宿舍背后的草坪上,熊权宿舍窗户的下面,有一个躺着的银色物件。
“扔了?没有啊。”熊权似乎有些疑惑。
“我记得毕业那天在你宿舍楼下看到一个银色的东西。不是你的吗?”
“你有上去看是什么东西吗?”熊权的口吻不像是对我直接认定银色物品就是狗牌的无奈,更像是有些着急?
“没有啊。”
“我真是不知道你脑回路是怎么走的。看到我扔一个银色的东西,看也不看就以为是你送的狗牌?”熊权的语气中有责备和委屈,却又带上了一抹侥幸。
“所以那确实是你扔的?”我立马抓住了熊权话语中的漏洞,像极了一名侦探,“是什么哦?”
电话那头的熊权没有马上回应,似乎是刚刚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漏了什么。但很快,熊权就难得的耍着赖:“秘密。就不告诉你!嘿嘿嘿!”
无奈,原本还想着继续跟熊权纠缠下去,却被父亲点了名,要开始准备收拾去重庆的行李了,只得有些不爽的哼了一声,补上一句“下次见你,有你好受的!”便匆匆挂了电话。
电话另一头。熊权将手机放到一边,摊开另一只手,看着在和杜月聊天时就情不自禁把玩抚摸的狗牌。你说这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险些将狗牌还给杜月的后怕?还是就这样把玩着,就仿佛杜月近在眼前一般?
银白色的狗牌。短短的三年的时光里,银白色的光泽依旧,甚至被把玩得更显。只是那狗牌上,细看之下,多了数不清的,不规则的浅痕。曾让杜月触目神伤的那片片血迹,也已经在和熊权皮肤衣物的摩擦中消失。残存在那一道道浅痕中,还能看到深藏其中的暗红点点。依旧清晰铭刻的,还有那咆哮着的熊头、那不起眼的编号和一串就像是闹着玩儿的调侃:
熊权
海军陆战队上尉
抢滩登陆巨型碾压坦克
1996年4月13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