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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凯鹏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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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岛传》连载

第一十九章 长江主簿 始作诗格

贾岛一行别过梓州杨汝士,沿涪江一路南行,不几日到了长江县。

长江县县令独孤焕,曾和姚合友善,当年他赴东川丰都任职,挚友姚合还作了一首《送独孤评事赴丰都》相送。谁知这天地竟然这么狭小,几年后,竟然在这荒僻的山城遇见他。县尉马文洁听说新任主簿就是当年曾以推敲撞识文公韩愈的贾岛,他又和独孤县令的故交是平生挚友,既觉着意外,又非常惊喜。

贾岛初临此地,和大家比较客气,独孤焕一边帮他安顿住处,摆置桌椅家具,一边让几位衙役将跑了近一月的两头毛驴儿牵到县署马厩,给它们喂上好的草料。贾岛看着大家如此热情,甚至觉着不好意思,只好连连道谢。

“独孤少府,不必劳驾,不必劳驾!”

“哈哈,贾前辈怎么如此说话,这不是折杀我么?”

独孤县令哈哈直笑,说他太客气了,大家今后就要同僚为官,相处一堂,这么客气会使人反而觉得不自在。马县尉也是这种口气,只是语气不同,话语里不容你有任何辩解,像下命令似的。贾岛一见,一个热情好客,一个快人快语,心里也喜欢起来,彼此间那点儿生疏感顷刻飘得无影无踪。

县令独孤焕中等个儿,微微发胖,一脸红润的光泽。县尉马文洁人高马大,身材魁梧,脸上笑容不多,口里偏藏不住话。俩人皆四十出头,吃惯了剑南涪江之水,红噗噗的脸上透着白皙,总给人年轻的感觉。他们离开京城已经多年,不知这些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尤其独孤焕,他直打问旧交姚合如今在哪儿谋职。得知他身在京师,官居四品,也是异常欣喜。

长江县坐落于涪江中游,早在东晋永和年间就已有巴兴县的建置。这里不仅风光秀丽,更是一块历史悠久,人杰地灵的地域。县衙在整个县城的最高处,坐北朝南也算威武,只是两扇黑漆大门已经漆迹斑驳,门上的泡钉也黯然失色。衙后有一个小院,三面是一排石板房,院中一棵桐树,树干三人方可围住,树冠可以覆盖整个院落,看着它光秃秃的树冠和已经空虚的树干,可知其已有了年头,少说也百二十年了。

长江县城修在高处,视野开阔,县城西南,清澈的涪江由西北往东南缓缓流去。这里江面宽阔,船只如梭,北上梓州,南下遂州,长江县成了行客必歇之地。城东二十多里,有座明月山,环山百里皆为丘陵地带,而独此山凸起,山上覆盖着葱茏树木。遥遥望去,旭日映衬下,明月山鹤立鸡群,犹如绿色宝塔巍然凸立。山上的松柏,山间的竹林,在冬日的晨露里浮荡着烟岚,登山远眺,更有人在画中游,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这里气候湿润,眼下虽是隆冬时分,却并不觉得丝毫凄寒,不像长安的冬天,除了刺骨寒风就是寒风刺骨。西南隔江而望,又是另一番景致,城西十余里外的黄龙山藏匿在错落有致的群峰之中,山中的鹫峰寺更是佛道僧徒常隐之处。鹫峰寺因倚鹫峰山而得名,寺内有一座白塔,故又称白塔禅院,乃是长江县第一大古刹。再往西,又有一座常乐亭依山傍水,竹树蓊郁,黄龙山耸立寺后,蓬溪之水汇入王家河,蜿蜒流经其右,绕庙前折流而下。这里虽是山乡小县,身在此处不免有着心旷神怡的感觉,有身处隐界之幻。

这么好的去处,却是山高皇帝远、飞鸟不光临的地方。这里的山民并不富裕,甚至还过着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贫寒生活。而两位同僚,自个儿生活清闲,不是作诗闲聊,就是出外游荡,身子养得白皙肥健,一家老小生活安康。贾岛想,他们比自己年轻一二十岁,正当壮年,怎么不为山民做些善事,这么着呆在任上又有何益?

贾岛所任的长江主簿一职,本是州县的属官,主要掌管钱粮、户籍,整理当地典籍,启奏表章等事,也就是协同县尉等人,共同料理州县的简单事务,属从九品之官,也是吃朝廷俸禄的最低一级官吏了。

贾岛虽然人微职贱,可当日彭阳公对他说的话不时在耳边萦绕。不错,既然到了任上,就应该正正经经做些事情,当年恩师韩愈被贬做阳山县令,甚至后来身在潮州荒蛮之地,也不忘做人的良知,不计自己曾遭贬斥,一门心思为民谋事,做好他们的父母官。如今朝中混乱,皇上力不从心,官员各谋其事,遭殃的总是无辜百姓。彭阳令狐公,还有吏部尚书杨汝士,他们虽已六七十岁了依然向文宗皇帝请缨,离开京城,心安理得地为一方百姓做着实实在在的善事。

贾岛这么想着,便将心中的想法委婉地告知了独孤焕和马文洁,并以恩师韩愈和恩公令狐楚,以及东川节度使、梓州刺史杨汝士等人做比。俩人听得面有愧色无地自容,看着他俩难堪的样子,贾岛微微一笑,又向俩人道歉,说自己身为主簿,本不该这么说二位的,言中有失,还望见谅。

俩人听了对他更加感激,直说立马改了劣习,对这位诗人出身的主簿敬仰了几分。

主簿的事务并不纷杂,这里又是山城小县,他每日里除了廨所的事务,就会来到城外闲游,或者坐在江边的茶馆里,和来往的乡民品着酽茶拉着家常。山民们喝起茶来总是像牛饮一样,也不懂得什么茶道文章,可看着他们淳朴忠厚的面孔,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快乐。有时,他常常会夜里醒来,披着衣服在屋中徘徊,望着窗外夜空中繁星映衬下那一弯镰刀似的下弦残月,不由就浮想联翩。他偶然想到了春秋时善于相马的王良和伯乐,一生所交的众多师友的影子,仿佛灯影戏似的,一幕幕映现在脑海里。尤其恩师韩愈,恩公令狐楚等,若不是恩师韩愈,就没有他的半世诗才,没有恩公令狐楚的百般周旋,就没有自己如今清闲的职务、安逸的生活,若不是他们,这会的他或许还在乐游原上捡柴食野菜,求赠为蔽体呢。令狐公对自己的恩德,临别时对自己的赠言,无时不打动着他的心扉。

他的一生几经坎坷,虽说并未任过啥职,却也看淡了各位同僚,甚至朝中大员多年来的荣辱升迁。如今,他对做官已没什么兴致,只不过是接受流放似的,到这偏远的巴蜀山地做小小的九品主簿。可话说回来,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就应该像恩师韩愈、恩公彭阳公那样,好好做好自己的事务,绝不辱没使命。

这么想着,他决定给彭阳公令狐楚以及远在京城的挚友姚合写封信。当然还有他的小诗友李洞,这孩子生性聪敏,不恋仕途,一门心思地只想作诗。

贾岛趁着夜色,取来纸笔,先给姚合、李洞写了书信,告知了这里的情况,信中还对李洞说,若不嫌路途崎岖遥远,可以来这里住住,自己如今生活有了着落,也能尽一点所能,养活李洞一些日子了。

接着,他又以诗代信,给兴元府的彭阳公写了一首五言排律。诗中写道:

驴骏胜羸马,东川路匪赊。

一缄论贾谊,三蜀寄严家。

澄彻霜江水,分明露石沙。

话言声及政,栈阁谷离斜。

自著衣偏暖,谁忧雪六花。

裹裳留阔襆,防患与通茶。

山馆中宵起,星河残月华。

双僮前日雇,数口向天涯。

良乐知骐骥,张雷验镆铘。

谦光贤将相,别纸圣龙蛇。

岂有斯言玷,应无白璧瑕。

不妨圆魄里,人亦指虾蟆。

将诗写好,他郑重地做了封皮,分别着人送了出去。

独孤焕和马文洁两位同僚年纪相仿,两个孩子也都十六七岁。大家觉着让他们在县衙内外混荡,只怕耽搁了两个孩子的前程,几经商量,就准备将他俩送到明月书院去读书。

明月山并不高峻,只因周围并无高山,才显得有了突兀之感。山上的松柏郁郁葱葱,四季常青,将整个山峦覆盖,山顶有座寺院,唤作明月寺,山腰树林中隐秘着几间房舍,便是颇具声名的明月书院。长江县甚至整个遂州地界,无不以在此读书为荣,只要懂点诗文的,如果不能在此读书也应来此光临游历的。

独孤焕和贾岛带着俩孩子,他们一早出发,中午时分就赶到了闻名遐迩的明月书院。书院里一下子来了两个同窗学子,其他学子高兴地欢呼起来。

他们已经成人,甚至成了年逾六旬的老人,无论怎样笑看人生,却不能耽搁了孩子们的前程,纵然不求孔孟之道,也应有相当的学识啊。为了激励两个孩子,离开明月书院时,贾岛特意给几个孩子分别作了《送独孤马二秀才居明月山读书》,只愿他们能在这里精心用功,早日成才。诗曰:

濯志俱高洁,儒科慕冉颜。

家辞临水郡,雨到读书山。

栖鸟棕花上,声钟砾阁间。

寂寥窗户外,时见一舟还。

诗中说,明月书院清静安逸,无人惊扰,正是读书的最好去处,希望他们在这里学习儒家经典,就像孔子的弟子冉求和颜回那样,都要态度诚恳,目标明朗,不能有丝毫马虎。

贾岛和独孤焕将几个孩子安顿好才离开书院,等到赶回廨所,已是掌灯时分了。

贾岛再次接到令狐楚的书信,已是半年以后。信中说自己身体越来越不好,一直没能给他回信,这一来二去,就是七八个月。并劝他做好自己的事务,不必挂念自己。看了彭阳公的书信,回想人的一生,为了荣辱升迁,你争我抢,到头来还不是像梦幻和泡影一样。贾岛觉着,彭阳公的高风亮节确实值得学习,可他这么大年纪,再这样下去,真可像蜀相诸葛亮一样,要为大唐鞠躬尽瘁了。这么想着,心中生出许多的感叹和惋惜,于是,他又以诗代信,作诗一首:

官高频敕授,老免把犁锄。

一主长江印,三封东省书。

不无濠上思,唯食圃中蔬。

梦幻将泡影,浮生事只如。

诗中说,自己对彭阳公的恩情终生难忘。他当日能来长江县,多亏了彭阳公的帮忙,甚至还一再给他写信。现在能任职主簿,他已心满意足,不再有其他想法了。回顾恩公的一生,曾经多此被朝廷委以重任,如今身在兴元,仍居高位。想着他为民操劳而日渐憔悴的样子,他在诗中劝慰恩公,如今做官,应该像一位手把犁锄的农夫,要有一种看破红尘世事的超然之感了。

遂州的春天来得早,还没到三月,就已是一派百花齐放,枝繁叶茂的盛春时节。每天傍晚,看着蛋黄似的夕阳坠到西面群山中,贾岛的心中就变得不平静起来。尤其最近,他每次听说西山鹫峰寺的老禅师圆师傅年已九旬,足不出户,一生研习佛经,却对人间世事了如指掌。他不仅给寺中僧徒传经,而且还给来往的香客指点迷津,被誉为一尊活佛。

我虽然已经还俗,不再是佛家子弟,可早年诵读佛经,后来又喜交僧道朋友,对佛道之事依然亲切。正是因此,才在困守长安之际,度过了许多暗淡无光的日子,也使我在一生中又悟出许多禅理,不仅看透了人生,也看淡了人生的区区几十年。

贾岛想,既然鹫峰寺圆禅师的名气这么大,自己也应该前去拜望拜望地,见识一下他的佛学禅理。

春末的一天,他渡过涪江,顺着一条并不宽敞,被行人踩得寸草不生的崎岖山道往西而去。河边是竹林菜圃,沿途全是松柏,蓊郁葱茏,走在林荫间,听着鸟儿脆鸣,看着山花烂漫,心情异常舒畅。不到一个时辰,就走了二十里山路。

山路上行人不少,大家也和贾岛一样,有种顶礼膜拜的虔诚神情。只是,行人中虽有接二连三的男女香客,最多的却是头顶剃得青光,身穿淡青僧袍的和尚。这可谓苍苍古寺映山林,山路逢人半是僧。

鹫峰寺坐落在黄龙山顶,这里青山座座相接,一山高过一山,并没有城东明月山突兀独秀的气势。到了这里,才让人真正领悟到什么是包容,什么是含蓄。鹫峰寺占地不大,仅十余间厢房,三座大殿,寺中有僧徒三五十人,他们无论长幼,皆是随和的面孔,和气的话语。贾岛进了寺中,在小僧的陪伴下来到大雄宝殿,虔诚地敬香礼拜,和那里的僧人闲聊。自然,言语里最重要的,就是询问圆禅师了。

大家一听他是县衙的主簿,并没有惊乍,只是礼节性地告诉他圆师傅的住处。接着,一位小和尚领着他直奔寺后。

圆禅师看上去年逾九旬,精神矍铄,鹤发童颜,他身披赤红袈裟,胸前佩戴硕大的一串佛珠,手持一柄麈鹿拂尘,不骄不躁,一脸平和。据说他已不再受理寺中事务,闲时只是看看佛经。

圆禅师稳坐蒲团,正闭目打坐。他身前是一片药圃,里面种着许多野花草药,已经露出了一寸高的新芽,身后便是这里有名的鹫峰寺白塔。他的身影与身后的巍巍白塔已相互定格,浑然一体。

贾岛上前一揖,低声说:“长江县主簿贾岛见过老禅师。”

圆禅师并未动身,只将微闭的双眼睁了一下,复又闭上,慢慢说道:

“施主来我鹫峰,老衲先谢了。想问见着老衲,有何话说?”

老禅师表情冷漠,未言先谢,倒叫贾岛一时不好作答。少顷,他又自报家门说:

“我本范阳人氏,早年也曾遁入佛门,参禅诵经,无奈后来误入红尘,在长安科场困居数十年,一生布衣偏又遭数次贬斥,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如今任职长江主簿,也是遭受诽谤,贬谪至此。”

老禅师正眼看着贾岛,淡淡说道:

“这个,老衲曾听人说过,对你的一生也惋惜多时了。”

贾岛听了竟迷惑起来,自己初来鹫峰寺,与老禅师并未谋面,难道他果真天眼洞开,通晓轮回往来,遍知人间诸事,心中不由惊叹起来。

“禅师身在佛门,也知周易占卜,五行八卦,怎么我一到你面前,一下子就像水做的,你一见着什么都知晓了?”

他看了贾岛一眼,并不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

“世间万物本出一脉,释迦道教自是一理,道家讲求无为而无所不为,佛家则将禅宗视为正宗,这最重要的在一个悟字。多少人懵懵懂懂活在世上,甚至过着高官厚禄的生活,却不如老百姓活得自在,不是因为他们无知,而是因为无为啊。若是那些朝中官吏能从为官之中有所觉悟,身在要职为民谋事,那他就将脱去凡骨,立地成佛,去做无为而有所不为之事啊!”

贾岛听着甚是绕口,可细细一琢磨,却不无道理,直赞老禅师足不离寺尽知天下,不与人交竟晓世态炎凉,虽然没有拜师之礼,却对他充满无限敬意。

俩人言语投机,聊了多时,言谈中贾岛说到自己在终南山圭峰寺的僧友宗密禅师,说他为了避开甘露之变的骚扰,回了剑南果州荐福寺。

老禅师听了呵呵一笑,问他:

“你刚才问我怎知你的底细,其实还得从宗密说起。”

“你是说宗密禅师?他如今在哪儿?”贾岛听了,不由一惊,脸上顿时荡出笑意,急切地问道。

“宗密可是我的徒弟,他的法名还是我取的呢!”

“老禅师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我当时从杭州回到长安,知道甘露之变可能累及宗密禅师,特意到山上看望,并没见着他,只听徒弟们说他回了剑南果州。”

老禅师看着贾岛一副急切相求的样子,劝他先回去,说如果有缘,宗密会亲自到官廨找他。贾岛知道老禅师和宗密禅师时有往来,可是此刻也不好追根问底,只好先行谢过,回了廨所耐心地等候佳音。

半月后的一天,长江县署来了一位僧人,只见他五十八九,中等身材,甚是魁梧,身穿浅褐色僧袍,足穿僧鞋,剃得青光的头顶,几颗戒疤清晰可见,一双浓眉搭在眼角,浓密的胡茬也占了半个脸颊。

他进了县衙,一番客气后,就问县令独孤焕:

“范阳贾浪仙可在此任职?”

独孤焕并不认识他,连忙问:“这位师傅是哪儿的,你问他又有甚事?”

“我从果州赶来,已走了两日,一到这里就直奔县署,我难道没事么?”那人口中辩道,“我是浪仙二十多年的旧交,前日听师傅说他在这里任主簿,就马不停蹄地赶来。麻烦你快快转告他,就说圭峰寺宗密特来看望老朋友。”

贾岛得到消息,喜从天降。他立即辞了当日事务,高兴地将宗密禅师请到家中,先不问别的,只让妻子刘氏准备茶饭。

两人坐在客堂,话题从甘露之变说开,贾岛谈自己的担忧,宗密禅师说自己的思念,顷刻间彼此的疑虑全有了答案。

宗密禅师告诉贾岛,那天见着的圆禅师就是自己的师父。当初,他凭借自己通晓儒家经典,又作得一手不错的诗词文章,准备离开老家果州,前往京城参加科举。记得元和二年(807),他来到遂州大云寺,和寺中的住持圆禅师言语默契,便打消了应举的念头,在他门下削发为僧,取名宗密。三年后,他游历到襄汉,辗转到了长安,又拜特来造访自己的老禅师澄观为师,居终南山圭峰寺,诵经修禅,学《华严佛经》,一住就是数十年,又收了许多佛徒。太和年间,文宗皇帝知道他的声望,邀他到皇宫内殿,学习佛法大意自觉受益匪浅,便赐紫色方袍,敕号大德禅师。以后,文宗皇帝又多次诏他入内殿问法,朝臣及士庶归崇他的非常多,郑注就是此时结识的。因此,甘露事发,他才逃到终南山欲投宗密门下的。宗密禅师潜回四川,见着师父,向他说了京中变故,在圆禅师的建议下,他回到果州西充,避居荐福寺。他在荐福寺,每逢吉日,必搭台诵经论佛,发扬佛道,影响深远,每次都能受到老百姓的热情欢迎。那天,他接到圆禅师的口信,立即从荐福寺赶了过来。

贾岛也告诉他那天见到圆禅师,顷刻就被他的一席话震慑,难怪宗密禅师当初能放下进京应举的想法,在他门下皈依佛门,看来,圆禅师果然名不虚传。

宗密禅师听了,哈哈一笑,又说了一些圆禅师的事情。

圆禅师本是遂州大云寺住持,他悟性很高,精通佛理,又能将世间万物融入一体,老子李耳的道,释迦牟尼的佛,还有孔孟的儒家学识,在他那里全是一理,并无彼此。后来,年纪大了,受不了大云寺的纷杂吵闹,才来到比较僻静的鹫峰寺。宗密禅师一生所推崇的教禅一致论,其根源就是圆禅师的这个观点。

临别之际,两人都有了依依不舍的感觉,宗密禅师笑着说:

“浪仙施主,你我相识相交已经多年,今儿又同在剑南遂州,今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先就此作别吧。”

见到宗密禅师,贾岛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想到圆禅师,他又不时生出敬意来。他对宗密说:

“我初见老禅师,就被他的言语震慑了,只好以诗相赠,一表心意。随即赋了一首《赠圆上人》,让宗密一定呈给老禅师。看着他虚怀若谷的博大情怀,也没敢在他面前卖弄诗文。”

宗密禅师接过那首诗,仔细看着,这首诗写得入木三分,将老禅师的形象一字不漏地展现在诗中。诗曰:

诵经千纸得为僧,麈尾持行不拂蝇。

古塔月高闻咒水,新坛日午见烧灯。

一双童子浇红药,百八真珠贯彩绳。

且说近来心里事,仇雠相对似亲朋。

宗密禅师看罢,哈哈笑道:“诗是好诗,可你的五律已经写得出神入化了,这首诗怎么反而写成七律,这不是有悖于你的诗风么?”

“这还不是被老禅师影响的,你若是我,也不好意思写五律了。”

宗密禅师捧着贾岛写给师父的赠诗,笑着说,“浪仙,你让我捎书给师父,难道就这么简单?”

贾岛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只说,“一定、一定。”于是又乘着诗兴,作了一首五律《送僧》,权作送别。

大内曾持论,天南化俗行。

旧房山雪在,春草岳阳生。

晓了莲经义,堪任宝盖迎。

王侯皆护法,何寺讲钟鸣。

宗密禅师高兴地说,“知我者,浪仙也。诗中寥寥数语,竟将我的一生囊括尽了,佩服!由衷佩服啊!”

宗密禅师说着,俩人禁不住又哈哈哈笑了起来。

开成四年(839)春,小诗友李洞几经周折,来到了遂州长江县。

眼前的李洞,不再是印象中精瘦的模样,他的个儿比先前高出许多,人显得稳重成熟了。两年不见,贾岛夫妇几乎不敢相认。或许是人地生疏吧,李洞的言语也少了,不再冒冒失失,口无遮掩。尤其他这两年所作诗文,无论意境构思,还是炼词炼句,也都长进不少,摆脱了先前那种娃娃诗体。

刘氏一生不曾生育,她因此而常觉得对不住相公。她每次谈及此事,委屈得禁不住哭泣。贾岛早已看淡了人生的世态炎凉,每次都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不骄不躁,平平淡淡。他总是耐心地劝慰刘氏,“佛家子弟一生向佛,不曾婚娶,更无子嗣,难道他们都不活了?人生如泡影,何须念幻境,一生各奔波,到头一场空啊!”

刘氏听了,只有更加体贴贾岛,再也没有其他法子,慢慢地,这种想法渐渐淡了。如今,已四十多岁的她,也将自己的想法转换成对周围事态的关爱上,她开始喜欢槽头的毛驴儿,喜欢屋檐下的燕雀,也喜欢房前屋后的花草树木,后来见到李洞,她又喜欢起这孩子来。贾岛不在的日子,看着李洞忙里忙外,不是替她在乐游原上拾柴,就是到城里买米面物品,李洞的好学和勤快,使她觉得心里高兴,总将他当自己孩子一般看待。

李洞来到长江县,贾岛高兴,夫人刘氏更加高兴。如今有了朝廷的俸禄,他们的生活也不再窘迫。刘氏问寒问暖,问他一路上是否受罪。李洞听着,呵呵直笑,连声感激。

“恩师师娘,我一路上无论受过多苦,一见到你们,就将一切全忘掉了。”

李洞的话,听得大家满是高兴。

李洞见到贾岛,述说别后的思念。贾岛问及京中诸友,李洞便倒核桃枣儿似一股脑儿全告诉他。如今,姚合已不在任职谏议大夫,他已做了门下省给事中,整天出入内宫,都成了皇上跟前的人物,尤其他的名望,也越发大了。

“怎么个大法?说来听听。”贾岛听着李洞的述说,也替挚友姚合高兴。

李洞接着说:“去年,姚大人还选录了自开元、天宝以来我唐许多诗人的杰出作品,精心的编成一部《极玄集》。”

贾岛听了大喜,正想询问详情。这时,李洞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一本诗集,恭恭敬敬地递给贾岛。贾岛捧诗在手,眼里像触电一般,目不转睛地看着诗卷,一时间忘了在座的李洞。

这本诗集,是从各位的诗集中精选出的最为精妙的作品,共选录了自王维、祖咏以后,到皎然、戴叔伦共二十一位诗人的佳作一百首,真可谓篇篇绝妙,字字珠玑,正如他在序言中说,“此皆诗家射雕手也”。而且,这百首诗作,只有三首是七言绝句,八首是五言绝句,其余全是五言律诗。纵览全集,诗中皆描写个人情怀,流连风景。姚合有一生的写诗实践,也有独到的鉴诗眼光,所选诗作无一不佳,既显出前人的水平,也从中折射出自己的才华。

贾岛看着诗集,爱不释手,赞不绝口。李洞又说:

“我离开长安时,还听姚大人说,他还想借鉴前人的诗作,从中摘取佳句名联,解说它的用意之妙,评定它的诗体格式,撰写一卷《诗例》呢?”

贾岛听罢,由衷地说:

“文宗皇帝一生博览群书,可谓无所不通,他尊重儒教,研修经义,务实而抑华,力矫浮薄士风。尤其在诗歌创作上,他喜欢大历诗风,非常赏识清俊之气,厌弃浮艳之作。甘露之变后,许多人的苦闷哀伤与安史之乱后大历诗人消沉的心态也正相一致,大历诗人再次遇见知音。挚友姚合的《极玄集》也正好显示出,如今的诗风又将回归到几十年前的大历时代了。”

“师傅说得不错,可别人都将自己的诗作结集,希望流传千古,你也应该在这方面有些想法啊?”

“我?我人微言轻,能有啥想法么?”

“你的五律诗风独领风骚,自成一家,如今追随你的诗人也不在少数。你也可以编纂一部《诗格》,将自己的东西融合进去,也成佳著,不是好事么?”

贾岛听了眼前一亮,李洞说的不无道理啊。他确实应该在这方面想想了,如今自己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已开始走人生的下坡路,是应该考虑留些东西在世上了。

接着,李洞又说起柳公权。柳公权还在翰林供职,授职知制诰,替皇帝起草诏书,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可他依然痴迷书法,忙里偷闲地写些碑文诗章,他的书法如今也达到前无古人的境界,“颜筋柳骨”已成了他书法造诣的桂冠。

柳公权的书信展现在贾岛面前时,他再次激动起来,对李洞连连称谢。反而将李洞谢得不知所措。

柳公权遒劲有力的字体映现在眼前,信中对他先慰问一番,询问他在长江县的近况,说自己目前一切安好,只是为他被贬长江县主簿依然愤愤不平,多次向皇上言明,偏无济于事,很是无奈。贾岛看着,心中生出另一种敬意,喃喃地说:

“悬诚兄,我已相当知足了,做这个主簿不是挺好么,你们不要再为我操心了。”

可是,他说的这些话,长安的师友们又有谁能听到呢?

几日后,贾岛那首《寄柳舍人》应时而生。寥寥数语,字字珠玑,将他对柳公权的滴滴情谊浓浓地融合进去。诗曰:

格与功俱造,何人意不降。

一宵三梦柳,孤泊九秋江。

擢第名重列,冲天字几双。

誓为仙者仆,侧执驭风幢。

这一年,发生了百日大旱,从六月到九月,遂州一带滴雨未降,人们整天挨着高温干旱,痴痴地盯着火红的太阳炙烤着已经皴裂的土地,农田里禾苗萎蔫,周围的树木也一下子耷拉起脑袋,甚至连那条涪江,水面也变窄变浑了。

久旱必有久雨,或许应了这句俗语。可是自从下了第一场雨,隔几天又是一场,几场雨的间隙也明显变短,由起初的七八日缩短到三五日,再到一两日,后来索性连了起来,几十天阴雨不断,人们又为见不到太阳熬煎起来。紧接着,涪江暴涨,农田被淹,许多乡民房漏屋塌,居无定所,涪江上游还会飘来木料财物,甚至还有一具具泡涨的尸体。

连阴雨一直持续了四十多日总算晴了,太阳像一位久违的妇人,羞答答露出她微红的笑脸。看着久违的阳光,人们也和她一样,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无不觉得亲切,比当初久旱逢雨露更为欣喜。

为此,贾岛还写了一首《题长江厅》,高兴地挂在廨所的粉墙上,并为此高兴了好几天呢。诗中写道:

言心俱好静,廨署落晖空。

归吏封宵钥,行蛇入古桐。

长江频雨后,明月众星中。

若任迁人去,西溪与剡通。

天放晴了,洪水并没有立即退去,涪江水甚至还在一天天往上涨。站在县衙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刺史郑余庆身在遂州,心连百姓,看着肆无忌惮的涪江水患,他号令大家自救,并立马调来兵将,将长江县东南一块高地边挖开。他们要挖一条人工河,将淤积在长江县的洪水及时排走。老百姓看着刺史大人亲临工地,纷纷响应,男丁出劳力,主妇往工地送水送饭,军民团结一体,共战洪涝灾害。

这郑余庆不是别人,他与贾岛也是旧识。三十年前,年轻的贾岛还是一个僧人,只因那晚在洛阳城中迷了路,被河南府衙拘禁了整整一个晚上,同时也有了他那句“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而那时,河南府尹就是如今的郑余庆郑大人。

郑余庆来到长江县视察灾情,见到了贾岛,心里不知有多么激动。以至于开挖涪江时,他几乎天天都要见贾岛,仿佛一天不见,心也发慌。

整个冬天,人们天天到江边干活,恨不得让淤积的江水迅速流开。贾岛也和独孤焕、马文洁等人一样,官廨所有的人,不论官职高低,纷纷参与其中,忙前忙后。

三个月后,沿涪江边新开了一条三四里长的人工河,洪水沿着新河道往下流去。

为了防止江水肆行横溢,官兵工匠以及参与其中的所有人奋战数月,现在,工事终于结束,滔滔江水又往东而去。随着涪江水位的下降,甚至连缓缓降落的夕阳,也因江水的下沉而降低。到了明年春天,草儿又会在昔日的河滩自由生长。从今往后,老百姓可以高枕无忧,再也不会担心大雨绵绵了。涪江疏通后,南来北往的船只可以随便停靠,充满祥和太平之象。老百姓欢呼雀跃,庆祝涪江疏导的工程完满结束。

贾岛也同长江县的老百姓一样,高兴得觉不到一丝困乏,就疏江后的作用,以及郑尚书在这次工程中的不朽功德,他特意作了《郑尚书新开涪江二首》。

其一

岸凿青山破,江开白浪寒。

日沉源出海,春至草生滩。

梓匠防波溢,蓬仙畏水干。

从今疏决后,任雨滞峰峦。

其二

不侵南亩务,已拔北江流。

涪水方移岸,浔阳有到舟。

潭澄初捣药,波动乍垂钩。

山可疏三里,从知历亿秋。

诗文举其大要,从容不迫,层层写来,有赞有叹,亦有喜悦,平实而含蕴,绝无冗辞,亦不失瘦硬风格。正如诗人诗尾典故所言,长江县虽然冷僻,但是这里有好山好水,甚至已和隐逸者所向往的浙江嵊县的郯溪差不多了。

李洞在长江县待了数月,看着大家整天为早日解除水患忙忙惫惫,也和独孤焕、马文洁以及恩师贾岛一起,投入到战胜水魔的战斗中。直到次年春,水患总算解除了,大家终于可以安定下来,心安理得地干一些自己的事了。

几个月来,贾岛和李洞也在一起说些关于编著《诗格》的事情,只是整天奋战在抗洪工地上,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将这件事付诸行动。现在,一切消停了,贾岛终于将自己打了多半年的腹稿,一点一点地变成一段段文字。

这类著述,全是写作诗技巧的文章,前人也出过不知有多少部。贾岛想,他的这部《诗格》,要写得精湛而周到,就不能以瓢画葫芦,重蹈前人之辙,它需要的是精读历朝诗作,对各位诗人、诗作进行研究,还要博览众多同类著述,然后再结合自己以往的诗作和写作手法,取长而补短,自成一家。他记得,唐初有个叫李峤的,曾作了一部《评诗格》,专讲作诗技巧,书中将对仗归为九类,分别是贴对、侧贴对、字对、字侧对、声对、双声对、双声侧对、叠韵对和叠韵侧对;又将诗体分作十类,即形似、气质、情理、直置、雕藻、影带、宛转、飞动、情贴和精华。其中每一种类,书中都有简单地解释,可是,这部专著仅局限于作诗的形式技巧,缺乏系统理论,解说也欠周详,并算不上一部上乘作品。后来,诗人王昌龄的那部《诗格》,确实深化了一步,除讲述了诗作“十七势”等作法,还谈及诗的立意,境界等,尤其意境等内容,对后世影响很大。

纵览古今诗论,其中良莠不分,贾岛想,自己一生作诗数百,被人传诵,将自己的一生作诗之法编成专著,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有益之事。于是,他的《诗格》在开笔之初,就有了明晰而又别于其他的脉络提纲。

他的著述,不仅讲对仗,讲格律,讲韵脚,而且,他还在继承前人特长的基础上,从诗的题目、构思、意境着手,注重炼词炼意,讲求章法布局,力争语不惊人死不休。

一切就绪,他每得闲暇,就静下心来搜集整理,动起笔来。

次年夏,李洞在这里待过将近一年之后,他告别贾岛,要回长安了。

李洞在长江县的日子,贾岛时常就想到当年在洛阳结识诗人孟郊的事儿。这真是阴差阳错,当日自己将忘年交孟东野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是羡慕他的职衔,而是因为他绝世的五古诗才,与此同时,诗人孟郊也将他亲人一般看待。如今,李洞来到这偏远的长江县,他仿佛也找到了伴侣,也像当初孟郊喜欢自己一样喜欢着李洞。如今,李洞要回长安了,贾岛心里总觉不忍,不忍心看孤寂瘦弱的李洞默默地回长安去。

这么想着,他不由想到槽头的毛驴儿,便对妻子刘氏说:

“李洞要走了,让他骑毛驴儿回去吧。”

“行啊,我也准备说这事呢,孩子一路孤单,山路又不好,就算让毛驴儿给他做伴哩!”

贾岛夫妇早将毛驴儿视为家中的成员之一,两头毛驴儿已伴随他们多年,现在说出这话,看来轻松,其实他们已经是痛下了决心。

贾岛将自己的意思说与李洞,李洞怎么也不忍心,他说:

“这两头毛驴儿陪伴恩师多年,我怎能将它骑走呢?”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李洞只好说:

“恩师真要送我,那就让我把老驴牵走吧。我也不骑它,权当是路上结个伴儿。”

贾岛听了,想了好一会,咬了咬牙,坚定而不容分辩地说:

“李洞,这头老驴陪我几十年了,已和我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你就让它再陪我几年吧,再说了,你骑着那头壮驴,也能少走几日,早一天回到长安的。”

其实,这头老驴已陪他近四十年了,如今牙口也老了,吃得越来越少,而且,它的毛色已没有了先前的纯黑油亮,已渐渐有了灰暗的感觉。此刻,贾岛不仅离不开它,更不忍心让它费尽千难万险,翻山越岭回长安了。他担心老驴年老体衰,不能再回长安,又执意让李洞将那头壮驴骑走。

李洞明白贾岛的苦衷和无奈,更明白贾岛对自己的那份爱怜,他再没多言,算是答应了贾岛的哀求。

走的那天,年轻的李洞两眼潮红,刘氏也在一边苦口婆心地叮咛,让他在路上注意这、小心那。贾岛走进县署马厩,将年迈的老驴拍了拍,又将那头壮驴拍了拍,他不忍心让两头毛驴儿分离,也不想让它们和自己分别,他甚至想在马厩里多待一会,再闻闻那里熟悉的草料甚至粪便的气息。

过了一会,贾岛将那头壮驴牵了出来。阳光下,两头驴的眼里仿佛也含了分别的眼泪。看着它,贾岛心里沉沉的,索性强扭过头,背着大家擦了擦眼里溢出的几滴浊泪。然后,目送着李洞沿着往北的山道慢慢消失在初夏浓郁的山林绿荫中。

转眼到了九月。贾岛到长江县转眼已是三年。三年来,他和诸位同僚共同协作,使这里的面貌有了许多改观。他们沿江开田,沿山造林,兴堰筑坝,解除水患,先前那个荒芜静避的小县,到如今已有了不可想象的巨变。这些事迹,到了主簿贾岛的笔下,便成了县令独孤焕及诸位同僚升迁的理由。如今,独孤焕一家到了京兆府谋得职务,县尉马文洁也到同州任职,其他诸位同僚也是升的升,迁的迁,向各自的人生前途迈出了大大一步。

长江县古称巴兴,这里虽然人口稀少,山地纵横,却依然江河遍布,气候温暖,环境清幽,与长安一带大有不同,突然接到朝中升迁的喜讯,心中虽然高兴,可要他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近乎是隐士神仙居处的地方,他却觉得十分不忍心了。

贾岛想到任职主簿这三年来的一幕幕情景,心中也是百感交集,遂作了《巴兴作》,算是他送给旧地的赠别之礼。诗曰:

三年未省闻鸿叫,九月何曾见草枯。

寒暑气均思白社,星辰位正忆皇都。

苏卿持节终还汉,葛相行师自渡泸。

乡味朔山林果别,北归期挂海帆孤。

这首怀念诗,也随着他心情的喜怒忧思,一层层地表露出来,他以惊异的口吻说,三年的时间眨眼间就过去了,在这繁星乱缀的秋夜,总让人的思绪回到了长安,想到长安的日子,想到长安的朋友,想到他们为自己的事东来西往,纷纷奔忙。当年,汉苏武北海牧羊十九载,虽然头发雪白,却还是历尽千辛,回到他的国家。蜀相诸葛亮辅佐后主刘禅,亲往南蛮不毛之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借苏武和诸葛亮的事迹,来比拟自己忠于国家并愿为之尽力的情怀。诗的最后,他托出向往归还故乡的心情,是萦绕在他困守长安及贬谪他乡生活的主旋律。

一天,贾岛接到朝中旨意,说他在长江县担任主簿已满三年,得到朝廷以及同僚们的肯定和颂扬,特将他官升一品,迁往普州刺史府,去任职司仓参军。

自古君王无戏言,贾岛果然终生不能离开巴蜀荒僻之地。这次,他虽然也得以升迁,却还要在剑南山地担任卑微的职务。接到授任书,他不敢耽误,夫妇二人也不乘船,只牵着那头老驴,驴背上驮着那张古琴、一些书卷和简单的行李,离开了相处三年的遂州长江县,沿着涪江边那条曲曲折折的官道,南下了普州。

三年来,他和县令独孤焕、县尉马文洁等各位同僚相处得非常好,经过几年的配合,昔日荒凉的长江县竟然变了面貌,一切都有了欣欣向荣的气色。说真的,他已渐渐对这里产生感情,不忍离开了。可是,到普州任职司仓参军,乃是升迁,多少也算朝廷对自己的一点怜悯啊。他虽然看透了为官之道,对它也不再产生什么兴趣,只不过圣命难违,他的一生再也经不得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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