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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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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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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武山女人》连载

第一十四章 肥猪票

队长翻着长久发炎的红眼珠说,公社下达了硬任务,家家户户必须缴一头肥猪,年底前缴不了的,扣300百斤口粮。

刚刚还吵吵的会场,即刻像遭了雷殛,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一口人每年的基本口粮是380斤,没有副食的人们根本不够吃。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去喂猪,不喂猪又要扣300斤口粮,这不是要人命吗?

不知谁说了一句“活不成”了的话,大伙儿嚷开了。嚷嚷了半天,队长说,你们嚷嚷啥,又不是我要你们喂猪,是公社要喂猪,如果咱们队里完不成生猪育肥任务,就要扣供给咱们队里的化肥、籽种,返销粮也没有份,大家想想,哪一头划得着让人家切?

队长的话音一落,大家的心里更冷了。会就这样在一个阴冷的天气里散了,大伙儿觉得没有活路了。没有活路也得活下去,因为老人还在炕上坐着等得吃饭,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跑翻了天,不挣弹着往前走不行。

有人从集上赶集回来,打听到了全公社都有生猪缴售任务,一个碎猪娃已经涨到20多元钱以上了。前一集7、8块钱还塞不到买猪人手里。麸皮也涨了,1角7分钱1斤,几乎与小麦一个价了。

村里养猪的人多起来,锄地的时候女人弯腰多扯几把猪草,队长也不骂了,女人们张着一副副营养不良的脸,议论谁家的猪长的大啦些,谁家的猪娃养了两个月还像个碎毛猴。

不光是要喂猪缴肥猪完任务,还要计算谁家积攒的猪粪多少,不知是哪里发明的,说缴的土粪中有人掺假,有些人家不停地往猪圈里运土,土生生的搁在猪圈里放上一晚上就又被挖出来了,队里就天天派两个人到家家去称新鲜的猪粪计算工分,怀玉叔与一个叫爱娃的十几岁的孩子去家家户户称猪粪。

我养了一头猪,猪粪却称的最少,怀玉叔称了三天,对我说,你不会喂猪,连猪粪也不会攒,人还是太老实,你就不知道给猪多喂几回食?

有些人家在称粪的这几天,拼命给猪喂食,给猪喝水,往猪粪里掺糠。近邻劝我,为什么你不半夜起来给喂猪几次食呢。我也每天多给猪喂过几次食,可是全是粗草料,没有粮食精饲料拌草,猪仍然按每天的进食量吃,我加喂了几次,猪并不愿意多吃几口,看看家里粮食缸浅浅的粮食,全家一年的口粮都不够吃,不舍得去动一粒粮食,狠不得拉住猪头往猪嘴里填,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有人发明住家户的院墙老了,说是有肥气的,公社就安排挖家家户户的院墙,挖了往地里送,越是老院墙越挖的干净。麻武没有多少老院墙,主要就是打了家家户户的炕胡墼,重新做一副新炕。

打掉家里的土炕,在土炕里用墼子排成一圈圈的圆形,让烟多走几圈,炕热得快,墼子不到半年就有肥气了。这个做法张贤亮在小说《绿化树》中详细描写过,理论上很对,其中写章永璘如何利用科学原理砌炕洞,说得很形象,其实是不实用的。也许是当时谁发明了这种做法,在北方农村推广的。土炕中炕灰累积的很快,一两个月就得掏一次炕灰,章永璘在炕洞里用了那么多墼子,炕灰就无法很快掏出来,掏不出来就不能继续烧炕,这样的方法在实际生活中是不会有人使用的。

在麻武,有半年多天气,天天都得烧炕,炕灰不掏怎么能行呢。北方天气寒冷,农民柴火又缺,炕都烧不热,谁愿意天天挖土炕。但这是上面的指示,不做不行。

一页炕胡墼是2元钱,一个炕得四个炕胡墼,我想自己做,借来墼模子,试着去做。问了一些人,他们告诉我最要紧的是要用石锤子把炕胡墼的四个角锤结实,否则炕胡墼四个角容易损坏,做炕胡墼的麦草要长,不能用铡刀铡,和泥的土要没有杂质,泥要和匀称,晒炕胡墼时天气要好,我都按他们叮嘱的去做了,和泥的过程中,麦草太长,泥和不匀,有人提议让我请小孩子赤脚去踩,已经是秋天了,在冰凉的泥堆中谁愿意长时间地待在里面,或者拉头牛在泥堆里走圈圈,队里的牛谁会批准我用呢,我和了三天泥,还是和不好,请来晁老大和泥,他和的一头一身汗,好像也不是很会干这个活,终天把和的泥倒进炕胡墼模子中,稍微干些了,我借来石锤子早晚去锤,二十多天过去了,炕胡墼晒干了,我请人把新炕胡墼支上,用了一月多,炕胡墼一角折了,一烧炕折角的地方就冒烟,和了些泥把裂缝泥住,不久又一个炕胡墼角折了,烟又冒出来了,原先用泥糊了折角的那下角又有了裂缝,烟也从那儿往外冒。田有良骂开了,我儿呷球本事没有,还能得不行。你让老子睡在地上吗?

没办法,咬着牙买了4块炕胡墼,请人很快安上了,一烧炕,烟利,炕热,内行做的炕胡墼看起来就很干爽。看了张贤亮的《绿化树》,看他把泥炕胡墼写的那样富有诗意,真正体会到了作家与普通人的感受有多么的不同啊。

泥上新炕胡墼,旧炕席已经被孩子们的脚蹬烂了,就请邻队的老王来家编一页炕席,队里有芦苇,买上2.5元钱的芦苇,请来老王编一页席是4元钱。

芦苇在北方主要有两个用处,一是每年过端五节时,摘芦苇叶子包粽子,另一个就是给家家户户编炕席,当时农民家里土炕上就铺一页炕席,炕席后面卷着一两床被子。芦苇在北方干旱地方,是一抹亮丽的风景,夏天一片青绿茁壮,秋天一片金黄,芦苇穗扬花时节,丰满的芦苇穗头上一片雪白,芦苇秆金灿灿的耀着光芒,在多水湿地中长成一种雄壮的气势。秋风起时,哗啦啦一阵轻响,清晨和傍晚,一群群麻雀呼啦啦地落在芦苇穗上,叽叽喳喳地欢叫着,给人一种安详中的热闹。芦苇长在北方干旱苦叫的地方,就像在毫无生机的地方突然走来一位地主家穿着打扮异于灰头土脸平常农妇的贵妇人,让人眼前一亮。

老王问清楚我是四六炕席还四八炕席,问编素席还是编个吉祥图案,我说你看着办吧,老王一整天没有话,用碌碌把芦苇压扁,破芦苇,把划破好的芦苇根据粗细分组、编队,编织的时候,正是中秋时节,白天天气晴朗,夜晚一轮圆月挂在天际,映的地上雪白的芦苇闪着银光,青蛙激情地欢叫着。老王一个白天加多半个晚上就编成了一页四八的炕席,也不要茶喝,也不吸烟,吃饭也不说什么。我感谢他的手艺好,以为他有这手艺会生活的舒坦一些,听了我的话他才说到,这活也难做得很,长时间蹲在地上挪腾,屙肠头头(肛门)都蹲出来了,一到晚上,难受得狠,得用鞋底垫上些布,使劲地揉,揉进去才能睡着。

更有好事者说在烟囱外面把土疙瘩垒成漏斗状,让烟充分地从土疙瘩的空隙间穿过,过上半年这些土疙瘩就又有肥气了,垒烟囱的事开始队里是硬任务,在家家户户烟囱外把土疙瘩垒一个大包,在土疙瘩外面泥上一层泥。当时很兴盛,那时到了谁家院里,都能看到里屋外窗前的一个大土包,分明就像门口前垒了个大马蜂窝。

队长从哪里学来一句顺口溜:“挖地边,填胡圈,坎棱上的黑皮一齐铲”。队里人做着这些活计,念着这个顺口溜,整天价在生产队地里和自己家里折腾,但是还没有忘记那一头肥猪的任务。

队里又安排青草沤肥突击任务,每个社员自由割草,割下草背回生产队,由会计称斤两记工分。我听青草沤肥只有七天,就想这七天要多挣工分,就天天早起,把镰磨快,早早地往深沟里去,头一天割了一整天,并没有比别人多多少。第二天我就往深沟里走,走得比别人远,看到了一大片青草长得比别处茂盛,没有仔细看一下,就急急忙忙割起来,割到中午时分,看看割得比往常多了,我整个的心思就是想今天要比别人割更多的青草,割着割着,一阵阵困意涌上来,看地上草丛中小黄花旺旺的笑意连连,耳边沟底溪水响起来,远处有老鸦哇哇的叫声,一股旋风突然旋到了眼前,茂盛的草地里有个青俊小伙子的身影一闪,一脸迷笑着隐藏在草丛里,太阳晒的正好,我被那笑脸摇晃着,头晕晕乎乎的,不由自主地扔下手中的廉刀,倒了下去。

醒来时候,一头一身的汗,我晕倒在一个坟头上了,浑身汗水湿淋淋的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看看割下的草都被晒蔫了,我闯了乱坟堆,还舍不得割下的青草,不顾大汗淋漓虚脱,把割下的草捆起来,带来的绳子短了点,勉强够捆,我就一遍遍地捆草,捆的时间长了,绳子天长日晒的不结实了,绳子断了续,续了断,挽了几个死疙瘩,觉得头顶上一暗,抬头一看,一朵云彩乌黑着脸试图遮住红红的太阳。我赶紧收拾好,把草捆挪到一个斜坡处背到背上,一步步地挪到生产队场里,沉重的草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沟里再也没斜坡可供我停下缓缓,陡陡的山沟路几乎把我一生的力气都走完了,每走一步几乎就是人生的最后一步,天快黑了,队里场上只剩三两个人了,邻居润梅还在等着我。那一天,我是生产队割草最多的一位,割了617斤青草。会计第一次称赞说,老田家的女人真有个狠劲,看来还不是个平地卧的兔。

悄悄地队就有一种说法,说是养不起肥猪了,在那些养了肥猪完成任务的人家,可以从他们那里买一张肥猪票,抵顶任务。肥猪票一张50元钱。

张家七叔有一天下午到我家对我说:看你家喂的猪多半年了,还像个猫娃样子,眼看是缴不上肥猪了,赶快买一张肥猪票把任务完了吧。

我说,张七叔,我没有钱买。

那一年我们全家一年花了三十多元钱,根本没有多余的钱。

过了几天,黑娃哥又来了,对我说:

老田家屋里的,我有一个亲戚缴了肥猪,有一张肥猪票,我说了几天,他同意48元卖给你,便宜你2元钱。你家这么困难,娃娃这么多,不缴肥猪任务,年底被扣了口粮怎么办。

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底了,全队39户人家,不论是喂猪还是买肥猪票,任务已经完的差不了多少了,可是我家那头猪还是一个瘦油条猪,没有粮食喂不肥。

到了年底,全队只剩下2户人家没有完成生猪缴售任务,一户是我家,一户是张有贵爷家。

张有贵爷前年死了,留下三个孩子,张有贵奶奶另走了一户人家,三个孩子炕上连席也没有,铺着麦草,麦草上面铺了一些大树叶。最大的孩子才12岁,实在没有办法的。

一天中午,大队主任“王甩头”带着几个人牵走了我家的油条猪,又叫人伐倒了我家的一棵小缸口粗细的杏树,说是卖给谁家做房屋檩条的,这两样卖了凑够了50元钱,买了一张肥猪票。

那棵杏树是爸从我娘家那里给我移来的,移来的那天正是四月一个刮大风的日子,那天风刮的正紧,时不时还夹着雪粒,天冷的很,我把杏树栽上,用一些麦草给杏树杆护上。杏树当年就结了五颗杏子,杏肉香甜,杏核是甜核的双眼皮杏核,杏核圆圆的像小孩子的眼珠,一到麦收时节,树上的杏子就黄了,队里人都念叨说老田家的甜核杏好吃。硬硬让“王甩头”给砍倒拉走了。

“王甩头”是个大个子,两条腿不一样齐,走路一高一低,远远看去就像在不停地甩头。

“王甩头”的女儿上正上初中,人长得非常漂亮,走在上学的路上,同学们都撵着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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