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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传达完公社路线教育工作会议精神，宣布说散会了，又记起一件事。说唉唉唉，看把他家的，还有一件要骟人的事哩。公社通知：如果自愿（结）扎的，女（结）扎奖励150元钱，男（结）扎奖励300元钱。下了手术台就给钱。这事公社说了，要传达到户，人人皆知。
众人轰的一笑，各自散了。
关林回家后与媳妇雪雪商量，要（结）扎自己。雪雪听了，即刻表示同意。
关林结婚时许给雪雪“三转一响”中还缺一辆自行车，儿子都一岁半了，雪雪时不时地提起自行车的事，他心里就像亏欠别人还不上的账款一样，一听这话一脸的不自在，嘴里说挣下钱就买，可就是一直挣不下钱。一辆飞鸽自行车160元，他两口子劳动上整整一年，也就能挣三、四十元钱。生产队也不能立时兑现，要等到超支户补缴齐欠款才能拿到手。超支户吃饭人口多，劳动力少，日子艰难，凑钱不容易。
欠自行车的事不但雪雪叨叨，就是老丈人见了也时不时地砸牙，关林一直在寻找挣一股子钱的机会，听说男的（结）扎能给300元钱，他就动心了，在脑子里盘了几十场麦，给雪雪一说，她没有打折扣就同意了。关林他爸五叔父却不同意，他骂关林，把你先人亏光了，还嫌给我丢人丢的不够大，又给我往脸上做呢。
关林结婚那会儿，因为没钱买自行车，给岳父母求情下话，说好欠下自行车等结婚后有钱就买，五叔父看关林缠头这么大，又是叫骂又是欢喜，脸色刚刚缓了一点，关林又要弄出这个没眉眼事。五叔父不答应，亲戚六人也不答应。从来没给关林好脸色看的丈母娘撵上门来，问女婿是不是穷疯了，没有自行车就不要了，祖祖辈辈没有她娘的“那脚后跟”（指自行车）也不是活过来了吗？
队里人大多也不赞同关林（结）扎，以前队里女（结）扎的有，男（结）扎的从来就没有。如果男的（结）扎了，那不是和骟羊一样吗，肥不几几的，不男不女，雪雪年纪轻轻的，还图什么呢。
关林却铁了心，到公社医院做手术时，就他们两口子去了，听给关林做完手术回来的雪雪嫂子说，她把借来的架子车轮气放瘪了一些，怕把娃他爸弹着了。他人好好的呢。
关林在家休息了3天，就出来劳动了，别人看不出什么眉眼，也不见他长胖，还是那样黑瘦黑瘦的，劳动从来不缺一晌工。
飞鸽牌自己车买下了，从来不借人，就是室兄哥来借也没借出来，剩下的钱也没见随便花过。关林结婚不久就与五叔另家了，在月明村就是另一户人了，人情门户是要顾的。以前谁家儿子结婚就送一顶7角5分钱的帽子，嫁女就送一面6角8分钱的镜子，殁了人就送3张白纸，1张白纸7分钱。结扎后的关林只有自己的两个弟弟三个妹妹的事他去顾，其他五服内家门的人情，他一个也不行，家门有事也不去帮，口气绝绝地放出话来，哪怕他两口子死了让狼啃了也不去行情，家门有事不要知会他。
阉人在农村是一句骂人很重的话，不单纯是指丧失了性功能，其隐含的意思是：不是个男人。甚至往不男不女上牵扯。不知道谁口毒，叫关林为阉人，关林分明听见了，却并不恼怒，仍然我行我素地劳动。他两口子原先住在老屋地坑庄子里，手里有了点钱，就往坑上面挪腾，寻公社批庄基地要缴80元钱，他舍不得花，就把老地坑庄子填了一半，修新庄子，天天劳动回来，他与雪雪拉上两车土，让雪雪回家做饭，他再拉两车子。麻武虽然到处是土，但是土质不纯，一眼都是砂粒土，只有一处地方，就是在一块平地上直往下挖，土坑越取越深，里面的土质越纯情，要修庄子，就要从深深的土坑里往上拉土，平常一个人拉车，另一个人推车都费劲。从生产队劳动回来，雪雪回去做饭了，关林就慢慢地在土坑里往上挣弹，长长的坡道上就有之字形的麻花样车胎挣扎印痕，关林黑瘦的脸上滴着汗珠，顽强地往上攀登。谁看见了告诉五叔，五叔就骂关成（关林的兄弟），说你还不帮你那个死大，把他挣死了难道要老子去抬埋他？
关成跑去帮助，让他哥关林赶回去了。关成怕欠兄弟的人情。
关林硬是用那300元结扎款起家，修起了五间大瓦房，后来生产队电磨子承包，他一下子掏出了全年的280元的承包费，别人就没有闲话说上了。开电磨子是个辛苦活，磨面机的发动机噪音大，面粉飞扬，关林视而不见。更难忍耐的是粉碎机粉碎玉米秸秆时，粉末在关林的眉毛、眼睛、耳朵上落了一层，衣服早成了一身灰土，他站在那儿入玉米秆，一动不动。
几年下来，关林更瘦了，话更少了，更不愿与人来往了。日子却过得更加严窝了。
那一年五月初种的玉米刚出齐了苗，一场冰雹打得玉米苗七零八落，队里人伤心不已，无奈地跑到地里扶起那伤痕累累的玉米苗，期望奇迹出现，关林却在天晴后套上牛犁翻了玉米地，五叔那会儿身子骨已经不利索了，叫关成扶着走到关林的地畔跟前，骂他发疯，关林硬硬地甩出一句话，各开门另当家，你操的不是闲心？竟不顾老人发怒的劝阻，犁了玉米地，种上小糜子。那一年小糜子成足了。没有翻地的人家，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满身伤疤的玉米秆到底没有结几颗玉米。
土地承包到户的第三年，大队指导家家户户育洋槐树苗，说是国家植树造林要用树苗子，要再造一个秀美的山河，育多少树苗子都不得够呢。关林一下子把六亩地都种上了洋槐树苗，三年过后，惟有他育的树苗子长的高，因为他有钱买化肥，村里人都很眼热。临卖时，别人一棵苗子3角8分钱，他早早地3角6分钱批发给树苗贩子，清空了地。后来村里人洋槐树苗子育得太多，很多人家没有卖完，全公社到处都是让人刺眼的杨槐树苗在地里疯长。卖不出去的人家，终于恨恨地挖出了长得高大且带刺的洋槐树苗，扔在院墙旁边让风吹雨淋。
县上第一次表彰万元户，关林是月明大队惟一的得奖户。
去年年末，关林的儿子小周突然找到我，说是到阿联酋打工，西安单位上的营业执照复印件一时取不来，公安局说没有就办不成护照，我叫儿子找了个熟人，在一个机关借用传真很快就把西安单位上的营业执照复印件拿到手了。
小周说他在阿联酋每月的工资合人民币7000元。小周不像他爸，他人情门户支应的紧，结婚后与关林分开过，行谁家的人情总是双份，好像要把他爸亏欠别人的那份补上。
腊月二十三我回麻武，从不与人来往的关林撵来，送给我一箱子苹果，感谢我对他儿子的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