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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铁匠赶紧转身去拿桌上的油灯，等到再转身过来，发现人影不见了。张铁匠提着油灯，身体僵硬地往外走，发现那人影在老梅的宅基地里四处探巡。张铁匠这才看出来，那是冯氏的身形，就轻轻地问道：“冯嫂子吗？”
“啊？张师傅？”
“找什么呀？”
“找人呢。”
“找梅花吗？来，来，来，在我家呢。”
这时，冯氏才转身朝张铁匠这边慢慢走来。到了近前，冯氏叹了一口气，说：“我老糊涂了，只顾想自己儿子的事情，忘记了人家闺女，该死。”
“冯嫂子，进屋，进屋。”
张铁匠在油灯的亮光里，盯着冯氏后背，随其身后也进了屋子。
“人呢？”
“在，在，在的。”
“在哪？”
“我喊去，我喊去。” 张铁匠把油灯放在破烂的桌子上，急急忙忙去什物间。冯氏抹着泪，环顾四壁，觉得张铁匠家比自己家好多了，不像自己家什么也没有。
“妈……婶婶……”梅花到了堂屋，轻声喊出两个不同的称呼，令冯氏和张铁匠、谭二姐惊讶。冯氏觉得叫婶婶已经把自己看外了，改口已经一个多月了，怎么又叫“婶婶”？张铁匠和谭二姐觉得两人关系发生了变化，“妈”叫得那么生硬，“婶婶”叫得那么勉强，这里面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原因。
“我老糊涂了，忘记你不在家了。”
“怪我没告诉您。”
“不怪你，是我只顾想牛牛了。”
“牛牛怎么啦？”谭二姐和张铁匠几乎同时问道。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
“唉，给警察找去啦。”
“警察？”谭二姐睁大眼睛，伸出脖子看着冯氏。张铁匠走到谭二姐跟前，戳了她一下。
“没什么事吧？牛牛是个好孩子。”
听了丈夫的话，谭二姐有点回过味来，又改成笑脸，说：“是呀，是呀，牛牛是个好孩子，应该没事的，别担心，问问清楚就会回家的。”
冯氏和梅花都在落泪，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梅花，冯嫂子来了，你回家去？”张铁匠问道。
梅花不吱声。谭二姐盯着张铁匠看，也不说话。张铁匠叹气道：“苦命的孩子。老梅生前看我像亲弟弟一样。要不，梅花，你在我家过一段时间也行，少不了你一口吃的。”说完，张铁匠看看谭二姐。
谭二姐明白张铁匠的意思，也跟着说：“是的，是的，我和冯嫂子一样，都喜欢梅花这闺女。”
“是我做得不好。梅花，天也不早了，你要不就在张师傅这里住几天？”
梅花依然不言语。冯氏又是叹气，又是落泪，自言自语道：“我家牛牛不争气。”
“牛牛他到底怎么啦？”谭二姐又问了起来。
张铁匠两眼瞪得特大，瞅着老婆。谭二姐一看，情况不对，一定是自己又说错了话，就笑着改口道：“冯嫂子，别老是埋怨孩子。牛牛是个好孩子，没事的。”
梅花沉默着，张铁匠估摸着梅花不愿随着冯氏回去，就放了一个响爆竹，说：“冯嫂子，别问了，梅花就在我家住几天，我和二姐挺喜欢梅花这丫头。我家那甲芳好久没回家看我们了，梅花就陪陪二姐好了。”
“那好，那好。我过几天来接梅花。”
梅花还是不言语，冯氏又追问道：“闺女，这样行吧？”
梅花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微微点了一下头。冯氏强笑道：“给二姐添麻烦啦。我回去了……”冯氏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默默地走了。张铁匠在她身后喊道：“冯嫂子，你慢点走，别碰着。”
冯氏走后，谭二姐问梅花：“丫头，这到底怎么啦？”
张铁匠又瞪了谭二姐两眼，笑着说：“不说了，都睡觉去吧。”
第二天早上，梅花一直没有出房门。谭二姐做好早餐，让张乙草去叫梅花吃早饭。张乙草很惊讶：“梅花姐姐怎么在我家？”
“昨天晚上来的，我让她在我家住几天，感谢她爸爸活着的时候对我们好。”张铁匠平静地说道。
“快去。现在已经不早了。”
张乙草在母亲的催促下，急忙去叫梅花。可是，一转身，不知道去哪儿叫梅花，又回转身问道：“梅花姐姐在哪个房？”
“你姐姐以前住的那个，现在做什物间的。”
张乙草一下子冲进梅花住的房间，可把梅花吓坏了。梅花刚刚起床，外套还没穿上。看见是张乙草，梅花揉了揉脸，埋怨道：“冒失鬼，吓死我了。”
“我妈让我叫你吃早饭。”
“知道了，你出去，我还要穿衣服呢，一会儿就好。”
张乙草走出房间，对他妈妈喊：“梅花姐姐马上就出来了，您把早饭端上来吧。”
“指使你妈妈来着？你没长手？”张铁匠训斥道。
听见爸爸训斥，张乙草便跑到厨房，一趟一趟地端来一碗一碗稀饭，以及几碟小菜，还有两盘油炸烫面饼子。
等到端齐，梅花已经坐到桌前，四个人一起吃早饭。只有张乙草高高兴兴地说笑，其他三个人并无笑脸。
吃完早饭，张铁匠对张乙草说：“梅花姐姐在我家住几天，你别讨她嫌。”
“知道了。我想请她教我识字。”
“以前打死都不想读书，今天突然开窍了？”
“那时弟弟小，不懂事，现在长大了，开始懂事了。”梅花给张乙草打圆场。
“姐姐说的对呀。”张乙草听到梅花给自己台阶下，自己也便跟着往下圆场，下了个台阶。
“懂事就好。”
张铁匠说完，到门面那边收拾东西。到了年关，要歇上一段时间，需要把家里整理整理，打扫打扫，好干干净净过年。
梅花吃过早饭，帮谭二姐在厨房忙碌。张乙草想在厨房帮忙，被母亲呵斥了一顿，便出了厨房，在堂屋转悠。他不敢去帮父亲打扫门面，怕父亲训斥他做的不好。
梅花帮谭二姐忙完厨房的事情后，询问谭二姐：“谭婶子，有没有事情要我做的？”
“没有了，你歇歇吧，瞧你瘦成啥样了。”
“没事，我健康着呢。”梅花说着，便到自己房间里去了。一会儿，张乙草拿着几本书来找梅花，要梅花教他学文化。
“现在想学习啦？看叔叔要揍你的样子，特好笑。”
“小时候，我不懂事，现在，我想学习了，梅花姐姐，我教教我吧。”
“那好。我看看你拿的是什么书。”
梅花伸手接过张乙草手上的书，放在床边，一本一本拿起来看看书名，发现里面有几页手抄的纸，就仔细地看起来，并且笑着对张乙草说：“也在练习写文章啦？”
张乙草不言语。梅花没看几行，脸色紫红，将纸扔在地上，捂住脸，骂道：“流氓，滚出去。”
“不是，我朋友说了，男孩、女孩，长大了，都要学习这个的。”
梅花转身伏在床上，哭了。张乙草愣了一会儿，捡起纸，拿了书籍，跑出房间。
张乙草的手抄文章是古代艳情小说，梅花虽然没有读过这些书，但是，内容她是明白的。张乙草的狐朋狗友多，有识字的，有不识字的。那些学了些文字的朋友，总找些艳情小说，讲给大伙听，大家一起逗乐。张乙草虽然从小不愿读书，多少也还认得几个字，喜欢将别人抄写的东西拿来，自己悄悄地读。
梅花不喜欢这样的内容，他很吃惊，也很害怕，只好逃离。张乙草是第一次将这样的内容给女孩子看，他没想到女孩子是这样的反感。张乙草害怕梅花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就出去找狐朋狗友玩耍去了。张乙草把这件事告诉了朋友花一权，花一权告诉张乙草：“回家看看你爸妈会不会训你，如果他们不训你，说明梅花没有说。女孩子是会装腔作势的。”张乙草对花一权的话深信不疑。
晚饭时，张乙草看见梅花默默地吃饭，没有异样，就放心了，又故意找话题和梅花说话，梅花只是应付地回应。张乙草匆匆吃完后，又出去了。
谭二姐吃完，喊张乙草帮忙收拾碗筷，没有回音。梅花就起身和谭二姐一起洗刷餐具。
洗刷完餐具，谭二姐到外面抱了一些柴草进来，放到厨房，又喊张铁匠：“他爸，你也来帮忙弄点柴草，外面下雪了。”
张铁匠应声也来帮忙。梅花和张铁匠夫妇一起，将厨房能放柴草的地方都放满柴草，以备雪天用。
晚上，雪一直下着，地面积雪映亮了天空。开始，还有些孩子在雪地里玩耍。夜深了，外面一片光亮，寒风摇着树枝发出沙沙声。
梅花的脑子一整天都是昏沉沉的，不断浮现那纸上的内容。躺在床上，她慢慢迷糊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梅花感觉有人捂住自己的嘴，身子压在自己身上，那人的嘴贴到脸上凉凉的。她想翻身起来，却起不来。
梅花挣扎了几下，渐渐冷静下来，她伸手将那人的头住旁边一拉，自己的嘴贴上他的脖子，就在脖子上狠劲一咬，那人吓得松开手，小声说：“梅花姐，你咬我干嘛？”
“你，你，你，小草，畜牲。”梅花终于挣脱了，翻身起来，一边说，一边猛扇张乙草的耳光。
张乙草被咬脖子，又遭扇耳光，迅速翻身下床，从窗户逃离了。
原来，张乙草在吃晚饭的时候，发现梅花像没事人一样，觉得花一权的话是对的，就在吃完饭后，悄悄去了梅花住的什物间，把窗户里面的拴子抽走了。什物间的窗户本来是固定死的，张甲芳出嫁后，作了什物间，为了方便从外面放东西进去，张铁匠把窗户作的改动，从里面可以拴死；如果要从外面放杂物，就把拴子抽掉，从外面一推，就可以把窗户门推到上面。
张乙草做了这样的准备后，又去找朋友玩耍，一直到深夜才回来。张乙草走到窗户下，轻轻推动窗户门，窗子便推到上面，他乘着微弱雪光，从窗户翻进了梅花的房间，想调戏梅花。
张乙草调戏梅花不成，从窗户逃离后，又到花一权家，与花一权住了一宿。梅花遭遇张乙草戏弄，恐惧不已，流着泪，收拾了自己的衣物，也从窗户翻出，在雪地里到处游荡，像一片随风飘荡的雪花。
第二天早上，谭二姐去叫梅花起床吃早饭，发现梅花人不在房间，窗户却开着，十分惊异。谭二姐又去找张乙草，张乙草也不在家。谭二姐想起美事来，是不是梅花和张乙草好上了？
等到张乙草回家，张铁匠和谭二姐开始询问张乙草：“你昨天晚上人呢？”
“在朋友家。”
“梅花呢？”
“我不知道呀，我怎么知道她？”
“胡说，你一定知道。”张铁匠似乎怒了。
张乙草语气开始软了，他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梅花是否和父母说了，心里没有底，抵赖的胆子小了许多。
“什么情况，我们都知道了。老实说，我和你爸不怪你。”谭二姐以为张乙草把梅花藏匿在什么地方。
张乙草听母亲说不怪他，以为他俩什么都知道，就跪了下来，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和盘托出。
张铁匠和谭二姐听了，气得破口大骂。张铁匠当然将张乙草又狠狠地揍了一顿。这样的丑事，张铁匠觉得无法说出来，说出来，这孩子的名声坏了，可能会被举报到警署，便和谭二姐商量，二人对梅花的出走保持了沉默。
腊月二十九下午，冯氏带着十来个鸡蛋到张铁匠家来接梅花。谭二姐和张铁匠露出一脸茫然。他俩一致说，以为梅花去了冯家过年，还在埋怨梅花不懂事，埋怨她离开也不说一声。冯氏听说梅花走了，心里凉了一大截，心想：本来就不该把梅花留在张家，现在，梅花走投无路，会不会出大事？如果出了意外，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父母？梅花在张家又遭遇到什么了？为什么不辞而别？
冯氏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她对老梅深怀感激，感激老梅生前多次接济。现在，他的女儿遭遇如此境遇，正是自己报恩之时。
冯氏没有询问更多缘由，只是叹了一口气，对张铁匠和谭二姐说：“谢谢你们有心照顾梅花。我这就去找梅花，她举目无亲，我去能呆人的地方找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