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梅花证实了花一权的死讯,便负着千钧的罪恶感来到白露寺,找到智祥大师。
“大师,我要出家。”
“这里是寺庙,不是尼姑庵。”
“大师为我指一条路。”
“路在你脚下,自己走去。”
“我没有方向,大师明示。”
“你似乎还有杀气。”
“心里已经没有了。”
“你还牵挂三个人,怎么能说心里没有尘缘?”
“现在已经没有了。”
智祥大师看看梅花憔悴的脸,一身破烂的衣服,念道:“罪过,罪过。”
“我已经放下了一切。不,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有,不存在放下什么。”
“不贪念红尘?”
“我一心向佛,已无红尘可言。”
“我给你一封书信,去虚无山找虚无师太吧。”
智祥大师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个字,递给梅花。
梅花把那个字端正地拿在手上,看了半天,没有认出是什么字。梅花抬头看智祥大师,想问个明白,发现智祥大师已经盘坐在蒲草垫子上圆寂了。
梅花微微弯腰向智祥大师行了礼,平静地转身离开白露寺,向虚无山去了。
警察到处在寻找梅花,他们确认梅花也是同犯。但是,梅花杳无音讯。冯氏痛失儿子,哭天喊地,大骂儿子糊涂。骂归骂,一切都晚了。冯氏将儿子安葬在他爸爸身边,好让父子在阴间有个照应。
张铁匠和谭二姐哭诉着,要求警察查到背后主谋,为什么儿子与毕家、俞家无冤无仇会去谋杀俞梅根?
花金发和美俊雅知道花一权去谋杀毕水志的原因,但是,他们要生存,只能揣着装糊涂,一边骂儿子不好好做人,一边骂自己贪图享乐,没有教育好儿子。
老俞老来丧子,十分痛心,几乎呆在警署,要求警察捉拿凶手。牛牛、张乙草、花一权已经死亡,梅花在逃。老俞发誓不放过任何一个嫌疑人。
梅花向虚无师太如实陈述了自己的遭遇,表示自己凡心已死,一心向佛。虚无师太以梅花尚有收养之恩未报,不肯收留她。梅花只好掏出智祥大师的书信递给虚无师太。虚无师太看了书信,口中念叨着:“师兄呀,你升天了,让我网开一面,我罪孽深重呀。”
“师太,我真的万念俱灰,一心向佛。”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此为佛门净地,容不得凡尘侵扰。”
“我求师太收留我。我举目无亲,走投无路。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唉--”虚无师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挥手,对身旁的尼姑惠静说:“剃度吧。”
梅花剃度后,取法号慧空。虚无师太清楚梅花身世与来历,命其在藏经阁诵读经书,三年不得出门。
梅花遵从师训,潜心诵经,已面壁三百六十四天。
这天深夜,梅花依然打坐诵经,不料,一个人从房顶上落下来,将其击晕,用绳子缚着,扛至铁石岗。
等到梅花醒来,发现周围一片光亮,无比惊讶。而坐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男人。梅花惊异地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我请你来的。”
“是你把我掳来的?”
“不是掳,是请。”
“你想干什么?”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忘却,我已经不认识你。”
“如果这样说的话,我就帮你回忆一下过去。就在三年前,冯氏,你的养母,在牛牛去世后,失去生活希望,加上地主索要赔偿,占了她的宅基地,她无可奈何,投井自尽。张铁匠、谭二姐投诉不成,反被地主老俞反诉,警察配合老俞没收了张铁匠的门面房,张铁匠与警察拼命,被乱棍打死,谭二姐和张甲芳为张铁匠申冤,至今下落不明。还有,花金发和美俊雅在野外遭遇乱枪,一身被打得如马蜂窝。”
“三年八个月前,你央求我为你购买白磷。我为了满足你的央求,我落入毕水志的圈套,成了美俊雅的玩物,我对不起张甲芳,对不起儿子小艾,整天人不人,鬼不鬼,苟且偷生。”
“现在,我没有了妻子,没有了家;毕水志还常常来要胁我,威胁着小艾的生命。你叫我怎么活?”
原来,梅花从警察那里知道爸妈死于白磷,就四处打听如何购买到白磷。后来,梅花了解到花金发曾经帮毕水志贩卖过白磷,美俊雅也知道白磷来路,梅花就找到娄福田,希望娄福田能帮助自己弄到白磷。
梅花怎么知道娄福田能帮助自己呢?这还要从娄福田身世说起。
娄福田是智祥大师化缘时从路上捡来的弃婴。智祥大师将娄福田抱回白露寺,和众和尚一起将娄福田养育大。养育其间,娄福田跟智祥大师和众和尚学了一点武术和文化。三十时,智祥大师捐资兴办了山阴小学,让娄福田当了老师。虽然学生不多,但是,小学由白露寺供给,娄福田的生活不成问题。
娄福田很有感恩之心,把对智祥大师的救命之恩报答在穷苦人的孩子身上,成了周边人最敬重的老师。由于娄福田的为人忠厚,又有文化,所以,张铁匠就把女儿张甲芳许配给娄福田。张乙草不肯读书,娄福田觉得自己是老师,却不能育好内弟,很愧怍,就很少去老丈人家。
娄福田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常常为穷苦的受害人写状纸,当辩护人。娄福田常常为了他人得罪权贵,当然也包括地主老俞。所以,梅花找娄福田帮忙,希望娄福田能为自己申张正义。
如何从花金发和美俊雅口中知道白磷购买渠道呢?娄福田绞尽脑汁。毕水志已经不相信花金发了,况且,花金发胆小,圆滑,还贪生怕死,不可能说出白磷购买渠道。怎么能从美俊雅口中获得信息?几经与美俊雅接触,发觉她轻浮,好财。娄福田觉得,自己没有多少钱,只能投怀送抱,不需要多少成本,就渐渐与美俊雅勾搭起来。
娄福田取得美俊雅信任后,以做白磷生意为由,让美俊雅说出购买渠道,两个人合伙做起贩卖白磷生意。他们的买主多是杂技团,还有零星耍玩火魔术的玩家。
娄福田知道这个生意风险很大,并不真心愿意做,只是因为梅花苦苦央求。当然,娄福田并没有把梅花要白磷的事情告诉美俊雅。娄福田想,梅花把仇报了,这个生意就不做了,自己带着一家人远走他乡,安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瓦罐是梅花买的,美俊雅并不知道,以为是娄福田买的。白磷是娄福田和美俊雅买的,放在鸡鸣山的山洞里,娄福田隐瞒美俊雅,说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美俊雅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是梅花寻找到的隐藏白磷的好地方。
白磷如何分装,如何带在身上,如用使用,都是娄福田教梅花的。后来,梅花教会了牛牛、张乙草和花一权。
“你想想,牛牛、张乙草、花一权为你报仇,死了。现在,你却躲藏在藏经阁,苟且偷生。你于心何忍,良心何在?我也为了你,可谓身败名裂......”
梅花听后,捶胸顿足,泪如雨下,昏厥过去。
铁石岗的深秋,一片枯黄,万象萧索。
梅花醒来后,红肿的眼睛里放出凶恶的光芒,冷冷地问道:“怎么能杀掉老俞,杀掉毕水志,烧掉警署?”
“不用你动手,我只要你配合我,你活着是我的一线生机。”
“什么叫‘你活着是我的一线生机︐?”
“如果我死了,你要把我的孩子养大,这就是我的唯一希望。”
“如果我们都死了,孩子怎么办?”
“那就让他如这荒草,等待春天来吧。”
“好。我答应你,现在,我们就一起干。”
三天之后,一个风紧天黑的深夜,老俞的卧室首先起火,紧接着,三间房屋前的灯笼相继破烂着火。俞大圩一片火海。
一个时辰之后,毕郢起火,烧的只是房屋,不知人什么时候已经逃走。
在凌晨之际,娄福田和梅花来到警署。梅花在警署大门外近、中、远三处点燃草纸,然后在远处点燃爆竹。一会儿,警察们全出来,他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娄福田潜入警署,点燃了库房,弹药的爆炸声响彻云霄。娄福田正要逃走,谁知库房里值班的两个警察没有离开,看见娄福田矫健的身影,一齐开枪。娄福田应声倒下。
第二天清晨,朝霞是那样的血红,被浸染的万物如浑身鲜血淋漓。
全副武装的警察到处在搜索梅花,因为,其他所有嫌疑人都已经死亡,只有梅花尚无下落,警察们认定一夜三处纵火都是梅花所为。至于娄福田为什么要潜入警署纵火,只有找到梅花,细细审问才能知道真相。
这时的梅花正领着娄福田的儿子、张乙草的外甥小艾逃往西山县。小艾不认识梅花,害怕被人贩卖,不肯跟着梅花走。梅花几乎拖着小艾一路狂奔。
梅花来到铁石岗,跪在父母坟墓前,连磕了三个头,然后要去曹岗坡。梅花发现曹岗坡那边有人在走动,就远远地跪下,向着曹岗坡方向给牛牛父母行了祭祀礼。
梅花站起来,想着走什么路线才能过响水河逃到西山县。北边的君子巷是走不了了,南边是警署所在地,也不能走,只有中间的白鹅巷一条路可以走。白鹅巷虽然在街道中间,但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白鹅巷不会有警察,警察不会认为梅花会从白鹅巷逃跑。因此,梅花拿定主意,就拖着小艾从白鹅巷迅速跑过,来到松竹滩。在松竹滩,梅花稍稍歇息了一下,又赶往响水河。
逃至响水河月牙湾,梅花看到圣洁石,想起牛牛,心中酸楚万分。虽然心中难过,梅花没有停止脚步,反而跑得更快。如果能越过响水河,那边就是西山县,警察临时不会再追到邻县了。警察要异地追捕,还要办理一些手续,就能给梅花喘息机会。
就在此时,响水河岸边响起枪声。原来,警察早已埋伏在这里。梅花一看,已无逃跑。她大脑飞速地转动:“我跳进河里,潜水而逃,可能有一线生机。但是,孩子怎么办?孩子不会潜水,警察会不会枪杀孩子,斩草除根?他可是娄福田的希望,保护孩子也是我的承诺呀?”
最终,梅花没有跳入响水河,而是把孩子摁在圣洁石上,自己用身体将小艾压在身下,大声地叫喊着:“孩子是无辜的,不要伤害孩子。不要伤害孩子……”
在梅花近乎乞求的叫喊声里,没有警察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一阵乱枪声音。一阵乱枪之后,响水河一带死一般的寂静。持枪的警察们一步一步接近梅花。梅花全身已经千疮百孔,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注入土地,流到地心;流入响水河,随着水流,流向远方。
当一个警察掀起梅花身体时,一双沾染鲜血的眼睛忽闪了一下,正惊恐地盯着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