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梅花并不感到疲惫。她准备好早饭,喊牛牛吃过,叮嘱他踏踏实实劳动,不要胡思乱想。冯氏对梅花关心牛牛的行为十分在意,凑上来对牛牛说:“梅花的话,你记住了吗?不要让她失望。”冯氏哪里知道梅花是话中有话。梅花真的怕牛牛冲进俞大圩和俞梅根拼命。梅花的担心没错,牛牛就是打算与俞梅根相遇时,或者知道俞梅根在什么地方,一定拿起农具和俞梅根拼命,为父亲报仇。
吃过早饭,梅花依旧在枣树下做刺绣。和平常不同的是,梅花做得更认真,更迅速。不到两天,梅花手头上的刺绣全部完成,她把所有的材料交给东家,没有领取新的任务。回来的路上,梅花去了东街口杨记布店,做了一套新衣服,一套全白色的衣服,配了红色内衣。
日落月出,这是月中。
吃过晚饭,梅花约牛牛出去散步。
冯氏看着梅花穿着整齐,白色衣服里透着内衣的红色,心中高兴极了--这分明是梅花对牛牛的示爱。冯氏怎么不高兴呢?
梅花走在前面,牛牛跟在后面,二人一直来到铁石岗,在梅花爸妈的坟前停下。梅花要牛牛和自己一起跪下,给二位老人在天之灵行跪礼。
铁石岗在夕阳下,是那样的一副血色模样,草木都含血欲吐。梅花久久地跪在那里,梨花带雨,让牛牛肝肠寸断。
离开铁石岗,梅花带着牛牛又来到曹岗坡,在牛牛爸爸的坟前,牛牛和梅花一起,并排跪在地上磕头。皎洁的月光如圣洁少女的婚纱披在梅花身上,梅花是显得那么的美丽。
月至中天,梅花和牛牛来到响水河畔。二人徜徉在清清的河水岸边,与月亮并行,微风在他们中间嬉戏--撩拨着梅花的发丝,扯绉了河水,揉碎了月亮。
到了响水河月牙湾圣洁石旁边,梅花停下脚步,对牛牛说:“牛牛,你爱我吗?”
“爱,很爱,一辈子爱。”
“你抱紧我。”
“好。”牛牛上前抱住梅花,双手环扣,将梅花紧紧勒向自己身体。二人相互亲吻着,忘记河水在流淌,忘记青蛙的鼓噪,忘记天地在注视,他俩宁静地享受着排除多年煎熬之后的相亲相爱的快感。
月光静静地铺陈在圣洁石上,爱从这里出发,弥漫到远方。
这时,梅花和牛牛的心中都在回味那个故事,关于圣洁石的故事……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年轻男女暗暗地相恋。可是,他们并不门当户对,家庭的反对让他俩无法直接表达爱意,只能默默地关心对方。由于二人不愿和别人结婚,两家想出一招,说是同意两人婚事,却暗中调包。男人发现和自己拜堂成亲的不是意中人,就在入洞房之后,将女子用床单束缚在床头,翻窗户逃到响水河月牙湾。而女人呢,拜堂完结,入了洞房后,被男方紧紧抱住,欲施男女之事,女人无奈,用簪子刺破男方喉咙,然后越窗也逃到响水河月牙湾。二人见面后,哭声震撼天地,然后,相约撞死在河边石头上。河神倍受感动,觉得撞死过于残忍,便大涨河水。河水涨起来了,二人紧紧相依,男人双手扣住大石头,女人双手紧紧扣住男人的腰。二人溺死后,化作一方大石头,似双人形,平卧在河畔。后人为了表达对二人纯洁爱情的崇敬,将河改名为响水河,将大石头取名为圣洁石。
这一夜,是牛牛和梅花永生不忘的日子。
第二天午后,牛牛把梅花的意思说给妈妈冯氏听,冯氏十分高兴,马上要张罗儿子结婚事宜。牛牛说:“梅花的意思是,用不着铺张浪费,只要能和我一起住就行了。”
“混蛋。梅花当然不好说这说那,我们能这样草草了事?对得起她爸妈?我们不能委屈梅花。她能爱你,是你一辈子的福分,你要珍惜才对。”
“那怎么办?”
“我们得举办一个仪式,哪怕没有别人参加也行。我对你说,在没有结婚之前,不要欺负梅花。”
“那,那……”牛牛想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妈妈,但是,不好意思开口。现在,妈妈又义正辞严地告诉牛牛,牛牛更不敢把那件事情说出来了。就这样,牛牛和梅花在家里不敢做亲密的动作,只有在夜晚,在响水河月牙湾圣洁石上,二人才恣意地享受着爱情的幸福。
过了十几天,花一权终于招集大家讨论行动方案。梅花和牛牛十分急切,促成大家尽快行动。
第一个方案,就是报警。由牛牛去警署报警,让警察来查案,大家风险最小。牛牛报警后,因为没有人证物证,被警察给扣下,说他私闯民宅,入室盗窃。毕水志得到消息,将那双鞋子拿来做证据,牛牛被警察一顿毒打,关了三天黑屋才放出来。
牛牛回家后,梅花看到牛牛浑身皮开肉绽,二人抱成一团,哭成一团。冯氏默默地流泪,却骂牛牛小时候不上进,不知道读书的好处。
又过了十来天,牛牛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又要实施第二方案。第二方案就是四个人一起,开展纵火行动,烧死俞梅根,然后一起出家。
于是,四个人选择了一个凌晨,没有月亮,潜入俞大圩。前一天凌晨,由牛牛和张乙草去试试过圩沟,看看里面有没有蔷薇藤或者其他阻碍物。
一试,不出所料,俞大圩的圩沟里竟然放置了铁丝网,根本进不去。怎么办?花一权对张乙草说:“现在是你彰显本事的时候了。”
“我怎么显本事?”
“你做一个铁钳子不就行了吗?”
花一权一语破的,张乙草连连称好。于是,张乙草瞒着爸妈,花了十多天时间,偷偷做了一把铁钳子。
又是一个月黑的凌晨,牛牛和张乙草潜入俞大圩,摸清了里面的布局。俞大圩的布局与毕郢布局差不多,只是规模大,家丁多,一旦暴露,脱身难。
至于俞梅根的住所,因为没有看到俞梅根,也不认识他老婆,不知道他住在哪间房子,需要再调查。
调查俞梅根住所的任务当然落到牛牛身上,他们四个人当中,只有牛牛有机会进入俞大圩。
一天傍晚,牛牛挑断了扁担,借口回俞大圩换扁担。门口的保安就放牛牛进去。牛牛直接往二进屋西侧门那边去,院落的保安喊道:“扁担都在一进屋西厢房。”
牛牛装着听不见,还是往里进。一个保安追上来,抓住牛牛说:“你耳朵聋?扁担在一进屋西厢房。”
“啊?啊?我耳朵有点不好使,小时候害病害的。我回去,我回去。”
“哎,小伙子,过来,顺便把我的垃圾带出去。”一个清脆、柔和的女人声音。
保安一听,连忙答道:“好,好,我来。”
保安正要去接垃圾,又看看牛牛,说:“你去拿,带出去正好。”
牛牛显出不情愿的样子去接过垃圾,转身往回走,又回头看看那女人,对保安说:“真漂亮,谁呀?”
“少爷媳妇。”
牛牛听了,又回头看看,发现那女人进了二进屋最西边屋子。牛牛又问保安:“少爷怎么找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像古代选妃那样选的吗?”
“老俞哪敢这么干?他儿子能耐,换呀,这是第三个女人了。”
“现在的女人甘愿做人家小老婆。”
“哪里是愿意,还不是……”保安说了半截话,咽了半截。
牛牛表现得平常稀松,保安哪里知道牛牛怀着万分仇恨的心。
就在这天晚上,牛牛一个潜入俞大圩,来到俞梅根住所的墙根底下,听里面的动静。
“小绢,别犟了,跟了我,吃香喝辣的,不好吗?”
“你家的福,我享受不了,放了我,我要阿伟。”
“一个穷光蛋,有什么好?”
“他人好。”
“我人也好呀。你瞧瞧。”
“你放了我,我就说你好。”
“你找不到阿伟了,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害了他?”
“你知道,他不是病了吗?病死啦。”
“他死了,我也不跟你。”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都养你一个多月了。”
“你欺负我,我就死给你看。”
“我不会强迫你的,那样多没情调。”
“那你就放了我。”
牛牛心想:“原来,这女人是被强掳来的。她已经有了丈夫,这俞梅根也不放过。”
牛牛用准备好的棉签放进嘴里,等到全湿润了,然后慢慢在窗户纸上轻轻按着,一会儿,窗户纸呈现一个小洞。牛牛凑上前认真辨认了一下,确认是俞梅根。
牛牛从小就认识俞梅根,只是他爸爸活着的时候,不让牛牛和俞梅根玩,怕受到欺负又不能说。牛牛带梅花去田野玩耍时,俞梅根也想去和他们一起玩。但是,当俞梅根接近牛牛和梅花他们时候,牛牛和梅花总是逃往别处,俞梅根只是远远地看他俩玩耍。
长大后,俞梅根虽然多次与梅花有照面,但是,梅花总是不与他说话。
“那你真的不愿意,我让一步,你陪我一个月,我让你回家,还会送你一笔钱。”
“我不是做买卖的,你不要这样侮辱我。”
“你还清高?谁……”俞梅根忽然发现窗户外有黑影,说了一个字“谁”,又赶紧改口说,“谁不要钱糊口?”
“我宁愿死了,也不做这种事。”
“好吧,你再想想。我走啦。”俞梅根离开房间,站在门外张望了好久,才去了二进西边厢房睡觉。
牛牛恨不得马上放一把大火将俞梅根烧死。但是,他现在手上什么也没有,只好失望地离开,去花一权家,把这事说了一遍。花一权听说俞梅根的住所确定了,马上和牛牛一起去鸡鸣山的山洞寻找那罐白磷。花一权和牛牛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点白磷放在一个小瓦罐,放在盛有水的小木桶里,一路小心地回到花一权家。
第二天晚上,牛牛、张乙草潜水进入俞大圩,梅花和花一权潜在俞大圩西边圩坎下面。张乙草先到二进屋东侧作好掩护准备,牛牛再到西边房屋北边窗户下查看房里是什么人。房子里只有一个女人低头抽泣。牛牛又来到西厢房,透过窗户,发现床上有人在睡觉,就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一个水袋,撕开,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木棒,醮上一些东西,用力摇摇,拽开那扇窗户,扔了进去,顿时,里面着火了。
牛牛看着火苗,心里高兴极了,正要弯腰拎洋油往里面洒时,他双手被人从背后捉住了。
“别动,让你失望了,我在这儿呢。”说话的人正是俞梅根。
牛牛大吃一惊,心想:“坏了,这事早已暴露了。”
“放开我,我有话跟你说。”
“牛牛,你有什么话说?你是纵火犯。”
“我认罪,你认吗?”
“你认罪,我认什么什么罪?”
“你害死爸爸,纵火烧死老梅叔。”
“是吗?有证据吗?不要听别人胡说。你才是纵火惯犯。”
“你逼你的第二个老婆服毒自尽,被我爸爸听见,你买了一头恶牛刺死我爸爸;你从煤球贩子那里买了白磷,和你姐夫毕水志一起纵火烧死老梅叔。我说的没错吧。”
“你小子还真费了一番工夫。我也坦荡,是又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况且,空口无凭,你证据呢?”
“有人会作证的。”
“一帮穷鬼,凭空污人清白,警察也不会相信的。物证在哪?”
张乙草听得真切,发觉情况不妙,赶紧扔出一只破铁盆。“当”的一声响,紧接着西边圩沟外连续扔进一些石块。俞梅根一紧张,松开了一只手。牛牛乘机一转身,挣脱开来,并没有逃走,而是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只水袋,撕开,将外面的壳子去掉,把里面的东西拿着使劲在俞梅根脸上、身上揉。火花生出来了,牛牛死死抱住俞梅根,任俞梅根如何敲他的头,咬他的脸,扣他的眼,牛牛没有丝毫退让,他已经石化了。
两个人成了火球。家丁们急忙找水桶拎水来扑火,张乙草将厨房里的柴火点燃了,顿时火光冲天。
家丁们不知如何救火,有的去厨房扑火,有的到牛牛和俞梅根这里扑火。等到大火扑灭,牛牛和俞梅根已经烧得不像样子。
就在大火熊熊燃烧的时候,花一权将梅花强行拉了回去,怕她暴露在现场。张乙草点燃厨房之后,也悄然潜水逃走了。
在花一权家里,张乙草把现场情况一一陈述了一遍,梅花哭成泪人一般,花一权和张乙草坐在一旁唉声叹气,知道牛牛凶多吉少。
哭了好一阵子,梅花要走,花一权和张乙草都不放心,跟在梅花后面。
残月在乌云里时隐时现,已经迫近西山。梅花悲痛地走到响水河月牙湾圣洁石旁,轻轻躺下。残月已经下山,黑幕将她掩盖。
张乙草和花一权坐在远处,似乎看到的是皎洁的月光覆盖在梅花的身上,那么清晰,那么近,如在心灵最醒目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