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梅花早早起床帮助冯氏做早饭。梅花从外面拿柴火,不小心让枯枝划破了衬衣,乳房上划出长长的血痕,赶紧套上外套,然后告诉冯氏,说衣服已经无法再补了。冯氏看了,十分心疼梅花,立即说:“吃了早饭,我俩去做一件新的。这件衣服应该穿了好几年了吧?也该换了。”
冯氏和梅花去做衣服了。在街东口的杨记布店,冯氏给梅花做了一件白色粗布衬衣,梅花想做一件黑色粗布衬衣,冯氏不同意:“女孩子家,夏天穿上黑色衣服,显得没有朝气。”
梅花说:“黑色显得稳重,我喜欢。”
冯氏一直不肯答应,梅花忽然明白了缘由,立即苦笑了一下,说:“这次衣服破了,是我不小心弄破的,我惩罚自己一下,不要婶婶出钱,我自己出钱,让我长长记性。”
梅花说完,马上掏钱付账,两个人拉扯了好一阵子,还是梅花付了钱。梅花付的是两件粗布衬衣的钱,是为了让冯氏不失面子。冯氏嘴上不说,心里暗暗高兴,觉得梅花这孩子善解人意。
梅花回到家中,第一时间去牛牛房间,然后,把牛牛床上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晒晒,说好长时间没有晒,不仅有味儿,还会生跳蚤的。冯氏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梅花说:“你心细,我还没有想到呢,是应该晒晒了。”
牛牛晚上回家,发现床上东西变了模样,用手摸摸,觉得热乎乎的,知道都晒过了,就在吃晚饭的时候对冯氏说:“妈,我床上的东西,您晒了?”
“梅花晒的,我都给忘记了。”
“哦,那谢谢梅花。”
“谢什么呀?你起早贪黑忙碌,我在家,没有多少活要干。”
“还是要谢谢你,总是想着我……我们……”牛牛本意是“想着我”,说出来觉得不妥当,又改口说“我们”。梅花脸上飞过一丝红晕,笑着说:“你也是想着大家,我们一起改变生活。”
“就是,就是,我们努力改变生活,总不能老是没饭吃。”冯氏也附和着。
梅花在吃饭的时候,总是用眼睛的余光扫牛牛的表情,牛牛似乎并不知晓,乐呵呵地吃着,吃完便去洗漱,休息。
深夜,梅花穿着黑色衬衣,在曹岗坡的下坡处等待张乙草。
张乙草从花一权家回来,走到曹岗坡,吹了一下口哨,梅花便从坡坎下面站了起来,走到张乙草跟前,问道:“你发现牛牛藏匿什么了吗?”
“没有,他床底下只有一本《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火灾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估计有证据也被销毁了。”
“销毁物证可以,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人证销毁不了,人心销毁不了。人做亏心事,害怕鬼敲门,何况有时候冤鬼也会来报复呢。”
梅花忽然觉得张乙草并非草包,还真有思想,顿生三分佩服,就问道:“下一步怎么办?”
“搜他的身,估计他有什么东西,会带在身上。”
“就像你一样?”梅花打趣张乙草。
“没办法呀,不是你搜查我的家,我也不会带在身上的。”
“牛牛会武功吗?”
“不知道,没有试过。哎,梅花姐姐,你跟着谁学的武功呀?我从来没有发现你练武。”
“我爸爸、妈妈都会武术,只是学会一点套路动作,功力没到火候。我在家里,他们偷偷教的。”
“为什么要偷偷教?练武不是好事吗?”
“我爸爸说,女孩子练武,主要是防身。江湖险恶,如果让大家都知道,会有人找上门来捣乱。”
“我也是。师傅告诉我,练武目的是防身,健体,不必张扬。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过于张扬,必然会招来麻烦。”
“你师傅是谁呀?”
“智祥大师,我和花一权从六岁起,就跟着智祥大师学武术,学了三年,智祥大师不教我俩了,说防身够用了,再学,怕我俩害人。”
“智祥大师看得准,你俩不是什么好人。”
“别,别,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一个女孩子都敢在路上堵截别人,是好人?”
“我查杀人凶手,不是好人?”
“我也在查呀,怎么就成了坏人?”
“别贫嘴,说说下一步具体怎么做。”
张乙草一番话,让梅花心生恐惧:张乙草不是善茬!
牛牛正在熟睡中,有敲窗户的声音,他在梦中,想起身,却动不了,挣扎了好一阵子,一下子翻身起来,再听听窗户,没有声音,便又躺下。还没有睡着,牛牛似乎又听见有敲窗户的声音,便下床走到窗户跟前。忽然,一股水射在牛牛的脸上,牛牛冷静地听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悄悄的穿上衣服,轻轻拉开了门栓,猫着腰出了房间,转到屋后。屋后没有人,牛牛朝着四周张望,发现东南方向似乎有一个黑影在晃动。牛牛快速冲过去,那个身影也飞快地朝着东南方向去了。
牛牛紧紧追赶,一直追到铁石岗上坡处,这时,有一个扫堂腿将牛牛勾了一个狗吃屎。就在这一瞬间,两个人一人缚住牛牛一只手,将牛牛摁在地上,在他身上搜索了一番,然后飞快地消失在夜幕里。
牛牛趴在地上,吸了一鼻子灰。等到被松开双手,那两个人早已无影无踪了,只好丧气地回到房间,再也没有睡着觉了。
早上,梅花起得比冯氏还早,并做好了早饭,喊牛牛吃早饭。牛牛一脸的疲惫,无精打采。梅花问道:“牛牛哥,是不是地主又要你加夜工呀?这么不高兴。”
“没有呀,昨晚没有睡好。”
“是不是想媳妇呀?”冯氏打趣道,又用眼睛扫了一下梅花。梅花不好意思看冯氏,低着头,端着饭碗走出屋子,站在门外吃。
冯氏用眼睛示意牛牛,牛牛也端着饭碗出来,站在梅花身边。梅花斜眼看见牛牛来了,嘟嚷了一句:“跟屁虫。”
“跟着你。”牛牛低声回应道。
“不理你。”梅花转身进了厨房,放下已经吃完的碗,开始张罗刷锅,洗碗。
牛牛准备帮忙,梅花说:“抓紧干活去,家里没有你的事。”
牛牛伸手拂了一下梅花的头发,然后失望地走开了。梅花轻轻摆了一下头,头发便散开,显出妩媚的样子。
梅花看出牛牛的心事,这两天没敢深夜出门,老老实实在房间里睡觉。
没两天,牛牛病了,发烧,咳嗽,浑身无力。冯氏带着他去找宋郎中,宋郎中给了一点中药回来煎熬。梅花跟着冯氏后面帮忙,还悄悄去别人家买了三个鸡蛋,让牛牛每天早晨吃一个。牛牛因此十分感动。
在梅花去人家买鸡蛋的空闲里,梅花觉得自己疏忽了,因为,梅花买鸡蛋回来,她回房间发现自己的床铺被人动过,床底下放在黑布没有叠整齐,有一角耷拉着。梅花心里明白,这一定是牛牛干的,白天不会有别人进自己房间。
梅花在送鸡蛋给牛牛的时候,故意说:“婶婶记性真的好差了,翻了我的床铺,又忘记把我的床上东西拿出去晒,一岁年纪一岁人哟。”
“就是这样,之前,你没来我家的时候,她常常忘记叫我吃饭,自己吃完后才想起来。”
“看来,你不像她亲生的。”
“你不是她亲生的,她可从来没有忘记你。记性,主要取决于有没有上心,与年纪大不大没有关系。”
“你对什么上心?”
“对你呀。”牛牛这么一说,梅花的脸一下子红了,羞涩地说:“鬼话。”
“骗谁也不会骗你的。”
“不见得。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你说说。”
牛牛不言语。过了好久,牛牛才喃喃地说:“不骗你,不骗你。”
当牛牛抬头的时候,发现梅花已经走了,并不在面前。他羞愧地笑了。
又一个深夜,梅花和张乙草商讨完回来,快到家的路上,一个黑影站在那里。梅花心中一惊:“谁?来者不善。”这么想着,梅花便停了下来,站在那里不动了。她把黑布蒙在脸上,紧紧上前两步,一个扫堂腿,想将对方扫倒在地,没有想到,他却屹立不动。
梅花想转身逃走,只见那人一个箭步飞到她身边,再一个苍鹰搏兔,试图抓住梅花。梅花见势不妙,来了一个孤雁出群,将对方的手撇开,避免对方抓住自己衣服。
那黑影见梅花摆脱抓捕,就一蹲身,迅速来了一个扫堂腿。说时迟,那时快,梅花又龙骧虎跃,避开了扫堂腿。
梅花本来想尽快离开,不料对方紧逼不放,便下狠心,她来了一个玉女投梭,一拦,一割,一推,一提,动作迅速而有力。二三十个回合下来,那个黑影开始喘息声起,梅花心中暗喜。不出所料,那个黑影就要被擒时,突然来了一个跺脚击面,又一个脱袍让位,便逃之夭夭。
梅花拿着黑影留下的一只衣袖回到房间,揣在怀里便睡下。第二天一早,梅花借着上茅房的机会,仔细看那衣袖,她没见过牛牛穿过那种颜色的衣服,但是,她真真切切觉得那人就是牛牛。
牛牛起床后,梅花发现牛牛精神低落,眼圈红红的,明白牛牛内心在想些什么。
牛牛的武术是在他为徐瞎子做牵引时学的。师傅是牛牛在说书场上认识的。那个小伙子好为人师,见牛牛招人喜欢,就乘着徐瞎子在说书时,把牛牛叫到屋外,零星地教了牛牛一些武术动作。徐瞎子一场大书说了一个月零六天,牛牛也就跟着师傅学了三十六晚上武术动作。师徒分手之后,再也没有见面机会。牛牛在以后的日子里,在没有人的时候,自己练习着一些武术动作,也悟出一些武术要领。
牛牛知道梅花曾经借着晒床铺的机会,搜查了自己的东西,并拿走了自己的笔记,知道那天晚上高高奶子的毛贼就是梅花无疑。但是,他的疑虑是梅花暗暗在调查案件,一定对自己心存怀疑,那晚的相遇就是洗不清的证据,他无法解释那晚的情况--那天晚上,牛牛睡的浑浑噩噩,起床之后,发现起得太早,他转悠到梅花家门口,希望能遇见梅花。牛牛在梅花家门口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没有遇见梅花--当然,梅花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出来--然后,牛牛才失望地回家拿扁担。
还有,牛牛发现梅花居然和张乙草私会。牛牛想,梅花是不是爱上了张乙草?自己曾经暗暗的示爱,梅花为什么就无动于衷?
梅花呢?她在想:牛牛竟然也有武功,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按常理,牛牛没有任何时间学习武术,没有任何人会教他练武,他又师从何人?一起交往的日子里,一起生活的日子里,牛牛看起来很孱弱,不像一个练武之人,从来也没有显出有武功的架势,他真的隐藏很深。在交手中,梅花感觉到牛牛武功的欠缺,感觉到牛牛在打斗中的心神不定,难道他已经认出自己了?
既然牛牛当时没有挑明,梅花也不准备把这事暴露出来,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
吃早饭的时候,梅花故意说些开心的事情,想逗牛牛高兴。
“牛牛,你看我这段时间是不是胖了?”
牛牛抬头看了看梅花,强作笑脸说:“好像没有胖,只是脸红润了一些。”
“比以前好看了?”梅花这么问道,自己也感觉到脸上发烧。
“以前和现在都好看。”牛牛脑袋一机灵,这么回答道。
“你们俩打什么谜呀?”冯氏在旁边疑惑地问道。
“没有,没有,说什么您都听着,是吧?”梅花认真地说。
牛牛瞅着冯氏笑了笑,依旧不停地吃着早饭。
“牛牛呀,都说老俞很刻薄,如果他家的活不好干,就留心去找另外人家,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冯氏说道。
“还好吧,我再干干看。”
“听说他家那个儿子和两个姑父心狠手辣,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很少和他们打交道,我干我的活,不掺和事。”
“唉,你爸爸活着的时候,本来说好的摔锅卖铁都供养你念书,希望你能出人头地,你倒好,干脆不念书。”
“我念书了,你们喝西北风?能活着喝西北风还好,就怕我们早早饿死了。”
牛牛说话语气重了,冯氏不反驳,因为,牛牛牵引徐瞎子,虽然没有挣多少收入,但是,牛牛自己养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对穷人家庭来说,就是救命,谁也不能否认,冯氏心里当然清楚这个道理。
梅花听着母子二人沉重的对话,心情也很沉重,想打断这样的聊天,就用脚轻轻扫了一下牛牛的脚。练武之人有这样的习惯,稍稍动作,就会作出反应,牛牛也不例外。牛牛极速用脚尖回勾了一下梅花的脚。然后,两个人相视而笑。
冯氏看着两个孩子的笑脸,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