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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穆头真的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了。他是一只右手托着下巴，睁着双眼告别人间的。后来，是穆山用一只手给他抹了几下，才使他闭上了双眼。他确实扔下了一个让人心碎的悬念……
在给他穿“寿衣”时，穆琳在他贴身儿的兜里掏出了660块钱。穆琳把父亲的这一点儿“遗产”顺手递给了穆山。她想：“这笔钱一定是父亲攒着要去他二女儿那里的路费。他活着时，没舍得花。即便是几日来用的药都是自己出钱买的，算起来，也得有几百块钱。如果自己装在腰包里，别人也不会说出啥。可是，这是爸爸要出远门的钱、我是不能要的。”想到这儿，她说：穆山，这是从爸兜里掏出的钱，你拿着吧。”穆山默默地接过钱来，他立刻又转给了小云；由她暂时保管。他们趁着老穆头的遗体还有一点儿软化气儿，便给他穿好了“寿衣”。他们把他放在了他平时睡觉的席梦思床上了，所不同的是，他的头戴上了一顶小呢帽，脚上被一条白线绳（当拌脚丝）给固定了。手里还拿着个打狗鞭子（是一条教鞭系一根小绳），身体上覆盖上了一块儿黄布被单子。
在老穆头的遗体被停放在穆琳家的会客厅时，穆琳便果断地在电话里提出要求穆子换火车票、提前回家的高见。同时，穆山打电话通知了在外地打工的穆青回来料理父亲的后事。而后，他才打电话通知他的好朋友郝言和大卡车主来接他父亲的遗体回砬子沟。
在老穆头的遗体被运走之前，穆琳把她父亲穿过的衣物和没有吃完的食品、药品、水果等归置到了一块堆儿了，她准备抽空烧掉。
街坊洪嫂闻讯赶来，她郑重地给穆琳出主意说：“如果老人是死在了姑娘家里的话，门口必须得挂一块红布，那样，是为了‘避邪’”。
穆琳丈夫这时才想起去附近的超市里买来了一块儿红布挂在了会客厅的门框上了，它足有一块枕巾那么大。
穆青听说他的父亲去世的消息，他首先给他的二女儿小婷挂了一个电话，要求她跟他的二姐坐一趟车回家。他再三叮嘱小婷说：“小婷，你一定要照顾好你二姑啊！你二姑跟你爷对脾气，而你的爷爷这一突然离世，她没有见到你爷的活气儿，再加上她本来就性急；恐怕在火车上，她会出事儿，你盯着她点儿。”小婷说：“爸，你就放心吧，我会的。”
穆青撂下电话，就跟小栋（跟他在一起打工的亲侄子）一起乘火车回砬子沟了。在乘火车回家的路上，穆青想起了许多有关父亲的往事。
他寻思：“父亲虽然在世87年，从少年时没爹被奶奶带到了他的继父家里，15岁放马，17岁就学会了赶大车。在哈尔滨加入的建筑工程公司，不久又搬迁到了山西太钢三公司从业。他与妈妈结婚时，是白手起家，后来自愿返回家乡砬子沟，一呆就是几十年。
他曾经可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贫协主任、人参场主呢！只是由于他太不听妈妈的良言相劝，嗜赌如命，中、青年时就输掉了一大笔财产和积蓄，到了老年靠四个儿女掏养老费过活。不过，他的四个儿女当年的婚礼都承办得相当有排场。他的晚年虽然不富有，可也算是有有福气之人。当然，如果要跟他腰缠万贯时对比，是掉了一点儿价的。但是，没有人否认他是不缺吃喝和有人赡养的人。他的住所总是摆放着火腿、鸡蛋、烧酒、糕点、牛奶、水果之类的营养品。与此同时，他所后悔的事儿也有几点；一、不从山西太原市回老家，二、不要‘强拧瓜’地给大儿子娶老婆；三、不要赌博成瘾；四、不跟老伴儿咯叽……有她在，才是自个儿的福啊；五、应该答应二弟在此地买山开石场；六、几个孩子的书都算没有读到头……
所有的这些过错，尽管父亲曾经忏悔无数次；可是，那也是没有半点儿意义了。作为长子的自己，也算没枉费他疼过一场，对于他的粗暴打骂，自己从不犟嘴和记过愁。再说父亲的无私也是他真正的优点，他扶持青年干部人才的功绩也是有目共睹的。在他有钱时，不仅仅使自己享受，而且，村子里谁求他的钱都行，他跟妈妈还一起周济过几个亲戚朋友的孩子，至今被人们常常提起。被二姐说成是，‘人家资助有出息的孩子，到老了能沾光，他们资助的人儿，到他们老了的时候，还是肯他们的口粮’。父亲教育孩子的方式也与众不同，就是当他的孩子与别人发生矛盾的时候，他不管自己的孩子是否占理，他都总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先打自己的孩子一顿，显示他的无私。
他的一生大起大落，他的四个孩子中，没有一个人是会占别人小便宜的，正直有佳，口碑极好。
可是，当一个人的优点胜过缺点而走完了人生路的时候，他真的走得匆忙了些。至少，要最后见过一次他想见的人、却没有见着……”
想到这里，穆山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软弱，开始筹划该怎样料理父亲的后事了。于是，他打电话给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大姨子女婿。他说：“大姐夫，请你这个文人在家替我张罗一下，搭一个临时的大棚，安放我父亲的遗体，找两个到了岁数的老人儿看着大棚左右……”他说完，就趴在火车的窗台上面默默地流眼泪了。
砬子沟的乡亲们，他们知道了老穆头去世的消息之后，显示出了他们对父亲还留有一份爱戴的感情。开大卡车的司机拉上村里固有的棺材罩、大苫布去阿城接老穆头儿的遗体了。
在这当口，凡是知道父亲去世的村民都自发的聚集到村口的西山脚下了。有的平整搭窝棚的土地。最令人感动的是持有这片土地的所有权人，也没有任何怨言。有的从家里拿来木料、电灯、电线和停尸的木板等等物资，开始搭建父亲要临时“停放”的小窝棚了。
平时，穆琳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可是，今天，她负责给她的父亲穿的件件装老衣服，都是入关入符的。她也把今天老穆头脱下来、还没有来得及洗涤的内衣内裤统统整理了出来，让姐夫和小弟把它们同其它遗物一起运到楼下垃圾箱里烧掉了，好让父亲去“阴间”时用得着。
就是在穆山、穆琳丈夫下楼处理老穆头的遗物时，是穆琳和小云在场为老穆头守灵的。穆琳望着父亲那没有呼吸的遗体在那里仰卧着时，她的眼泪簌簌地流个不停。她想：“我虽然没有帮助父亲实现他要见到他的二女儿的愿望，可是，他也把自己想说的心里话都掏给了我呀，可怜的父亲，他越是花心思看好的人，就越是不得济。”
她想着想着，突然，她听见楼下的卡车汽笛声响了起来，穆山、她的姐夫上楼来了，后边还跟着郝言、司机和小云女婿。
穆琳含泪说：“真是劳驾你们了，依着我父亲的主意，他想带着活气儿坐车回山里呢！我们恐怕他熬不住颠簸、把命给丢在半路上，那样，他连‘装老衣服’都穿不上了；所以，才让你们受累了啊。”
郝言坐在小单人床上说：“没事的，我们开了大卡车来，只是带了个棺材罩而已，其实，我们并不怕‘尸体’的，还是大姑姥你这几日操劳瘦多了，这老爷子过世了，是喜丧了，你就别难过了。”一提到“尸”字，穆琳和小云就又哭了起来。
穆山在和穆琳丈夫合计着装运老穆头的遗体时说：“姐夫，咱俩抬前两个褥子夹儿，郝言和大侄女女婿抬后两个褥子夹儿，然后，我们小心地把我爸的遗体装进棺材罩里，好吧？”这时，穆琳的丈夫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建议。
郝言真是一个十分有心计的青年，他跟穆山是同班同学，也是一个成功的企业老板，他说：“穆山，我看就这么办吧”……
本来，如果要不是穆琳两口子答应收留老穆头，那他此时会待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因为，穆琳考虑穆青的女儿读大学，穆山家要盖房子，如果把父亲送医院的话，那要有不小的开销呢！再说，父亲自从“失火”被吓之后，只剩下“一把骨头”和“一口气”了，要不是他等着见他的二女儿一面，他恐怕早就挺不到今天了。是穆琳从牺牲了自己的中学学业之后，又一次为家里奉献了“大爱”。她给她的父亲买药、水果和食物不说，还擦屎剐尿，洗被单儿、被罩、屎尿裤子、熬粥、烧水、喂药。最后，还是在她的家里为父亲送了终！此时，她一边流眼泪，一边目送着父亲的遗体被抬走了，她在回眸屋子里席梦思床上父亲曾经躺过的“卧儿”时，她又哭了起来，她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空空如野了一般，她轻轻地擦了一把眼泪，她带上了自己早已准备好了的现金，一是想给小弟一笔买新电视的钱，那是为爸爸弥补小弟而做的，二是想拿一些钱留给父亲治丧用。
很快，她在大侄女的陪同下，锁上了房门，随着运送父亲遗体的大卡车奔砬子沟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