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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马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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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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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季的黄土地》连载

第二章

高个子是勘探队所在地的铜官县本土人,父亲也是一个退了休的老钻工,个子也不低,资历比老相的父亲老老相肯定要嫩一点,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进入勘探队的,给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就回到了乡下,和老伴在老屋里共度退休生活。

高个子没有念多少书,初中毕业后,十五六岁的他虚报了年龄就接了父亲的班,成了勘探队井队的一名钻工,他当时那个高兴劲就甭提啦,这日他妈的,咱就念了个初中,就成了吃公家饭的工人,真他妈的个美,美得他婶婶!后来在井队上干了几年,觉得自己没念下书真可怜,虽说脑子灵活干活一点就会,但对钻探工艺流程知道的很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在有一年夏天的时候,地质勘探局所属的职工学校招收培养钻探人才,他就给当时担任井队长的老相说了,他想上学去深造,给自己充一下电,老相也是个从农村出来的穷汉家人,自然就点头同意了。

高个子在职工学校学习了两年,学的就是钻探,回到队上先是在井队干带班的班长,后来做过大班记录,再后来一步一步干到副井队长、井队长。他是老相看着成长起来的钻探人才,老相经常给人说,他当初就没看走眼,高个子这娃的确灵醒,徒弟接了师傅的班当了井队长。

老相至今还记得高个子到井队的头一天晚上,一个人睡在帐篷的角落,捂住被子哭个不停。有个绰号叫“小个子”的老高跑来急乎乎地报告,说:“相哥,刚来的钻工高个子一个人在帐篷里哭个不停,不知道为什么?”老相就回到帐篷问高个子是怎么回事,高个子先是不应,一个劲地哭,急得老相问了七八遍直蹭大腿,是不是没吃好,还是有人欺负你,如果有人欺生,那我姓相的第一个先饶不了他,你看我怎么收拾他。老相假设了几十条设想,几乎把脑子都掏空了。高个子不是哭就是摇头,老相急得问那你到底是怎么啦。高个子才哭哭啼啼地说,还是断断续续的,他想他婆,想他爷,想他妈。老相被逗笑了,说年轻娃一个人出门想家这很正常,也很好办,先甭哭,过几天给你放假,回去把你婆你爷还有你妈这些亲人一河滩通通都看望一次,啥问题不都解决了?

野外作业的生活枯燥乏味,下了班就是吃饭睡觉谝闲传,会下象棋的还在楚河汉界弄起了烽烟杀了个欢势。钻工们抽烟、喝酒、打牌样样都会,高个子到井队半年时间,啥都学会了。春节回家蹲在厕所抽烟被他妈发现了,说这娃啥时候还学会抽烟啦?高个子却不以为然,以前他是学生学校明确规定学生不许抽眼酗酒,但现在自己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个分子了,井队上的人几乎全都抽烟,井队长还给钻工们发烟抽,相井队长说,男人家不会烟和酒就白来世上走,不过井队有规定不准在生产区抽烟,发现一次罚款五元,三次就属于屡教不改,就要卷上铺盖卷儿走人。高个子的妈妈觉得悬乎,男人家吃上三次烟就要被开除,这还了得,就再三叮咛高个子,说好我的娃哩,你一回就吃上一根,就一根不能多了,如果吃上三根,就吃不成公家饭了,你大的班就白接了,长短你给我记住,不敢让人家勘探队把你开除了,到那时候你婆你爷就要气死了。高个子点头,说这点道理他晓得,这放在村里人叫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别说勘探队的队长,就是国家主席来了拿咱也没办法。高个子的妈妈兴得笑了,说我娃灵醒,知道就好,不要叫家里人给你操心就行,以后你吃烟妈就不管了。

高个子上学时,娃年龄小不知道学习,是个贪玩而又调皮捣蛋的学生。

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李丰录是教他们语文的,高个子就听不进去李老师讲的课,常常被扇耳光罚站,同学们都称呼他为高站长。因而,高个子打心眼里恨死了李丰录,决心要报复惩治一下这个“瞎东西”。

李丰录老师留着一头梳得光亮可鉴的中分常发头式,大冬天就穿着一双大别人几倍的老木熊毡窝窝,同学们笑话他寒酸,高个子说姓李的像电影《在烈火中永生》中的叛徒甫志高,是古董、美蒋特务。其实,李丰录老师家寒拖累重,从来就不上教师灶吃饭,和穷学生一样,每星期从家里背馍,乌黑的硬馍裂开了嘴,菜是切得像凳子腿一般粗的萝卜条咸菜。他讲课谈不上好,常念错别字。学校里教师短缺,他还兼任历史课教员。刚开始讲历史,他还是照本宣科,再往后就是天上地下的胡球谝,讲“大禹治水”一节时,他大嘴一咧,唾沫星子四渐,说什么黄河一泛滥,先淹死河南担;讲封建王朝改朝换代时,他打了比方好比他是皇帝,他婆娘就是皇后,儿子自然就是皇太子,丈人叔成了国丈、太师什么的,老丈母婶婶也是钦封的诰命夫人,反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还在黑板上给在本校与他心窍不合的一个叫贾忠义的外语教师立碑,书写“贾忠义之神位”,弄得那个叫贾忠义的老师要和他拼命。他自知理亏,就当了缩头乌龟躲在办公室兼卧室不敢出来。

有一次,上他的语文课,全班的女生罢课没了踪影。来上课的李丰录气炸了肺,问:

“高个子,女生哪里去了?”

“在学校菜园子里听评书去了,她们还在背后地骂你呢?”高个子答。

李丰录问:“咋骂?”

“李雪雪说你是折货。”一个叫贾革命的男生抢着说。

“王梅莉还说你是流氓。”高个子的同桌李光荣也不甘示弱。

怒火一下子像火山一样爆发了,李丰录破口大骂:

“我流氓是日了她妈啦!”

下面的男生哄堂大笑,前俯后仰的。高个子当时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低素质的教师,后来才知道李丰录是走后门当的民办教师。

李丰录在学校与家庭之间来回往返,每周两次,周三一次,周末一次,和同学们一样,他是要背馍的。高个子家门前是李丰录的必经之路,为了报复李丰录对他的体罚,高个子早早就上了他家门前的杨槐树伺机报复。远远地看见李丰录倒剪着双手,昂首挺胸地走过来,待“鬼子”进了伏击圈,高个子就掏出鸡鸡开始撒尿,大声叫喊:

“丰子,走累了吧,坐下歇歇!”

这时候,正值杨槐花盛开,树上挂满了白,加上太阳光刺眼,被浇了一头热尿的李丰录气急败坏,暴跳如雷怒骂:

“是谁,狗日的给我站出来!”

高个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李丰录一下子灵醒过来,大骂:

“高个子,我日你妈!”

后来到学校,李丰录又把高个子扇打了一顿。高个子这次把事做得更绝,把屎拉在了学校菜园子的大南瓜里面,一粒老鼠屎害了一锅汤。

一年后,李丰录这个民办被下放回家打牛后半截去了。

到了勘探队之后,庄后头的拴虎伯给高个子介绍了一个叫牛桂香的姑娘,初中毕业在城里开了一个鞋店,个子不太高但眉眼长得白亲,心灵手巧的。

记得在初次见面的那天晚上,漆黑一团没有了月亮,连少得可怜的几颗星辰也不晓得到那儿偷懒去了。兴冲冲的高个子换了一身新衣服,用洗衣粉洗了头,头梳得像狗舔了一般。凳上了崭新的自行车,一切准备停当,只等拴虎伯来好一块去相亲。高个子的父亲老高说,我娃这套装备还可以,到底是时代进步了,他和你娘见面的时候,当的是步兵坐的是11号汽车。高个子骑上自行车出门的时候,嘴里哼的是明天的朋友来相会他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心里像灌了蜜一般。

桂香姑娘的庄子叫寺后头,和高个子的高家庄也就是五里路的样子,拴虎一路上都在给高个子打气,说人家桂香虽不是吃商品粮的,但她有经商头脑,将来过日子是一把好手,争取一炮打响弄个开门红。可拴虎骑自行车的技术不行,他的自行车不争气。拴虎推上车子出了高个子家的大门,先找了个粪堆,才跨了上去蹬开了自行车;他的自行车除了铃不响全身都在响,不到五里的路程至少掉了八回链子,害得高个子帮他上链子,弄得满手油污,暗骂真他妈的扫兴。见面是在拴虎的一个亲戚家里进行的,这在当地农村叫暗见,待男女双方没啥意见才吃面看屋里。女方是桂香和她妈来了,看高个子长得还算体面,就越看越高兴。拴虎说话不太利索,说:“哼哼哼哼哼,我说高个子呀,我看云里有雨,今天的事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了。”桂香她妈说:“我家只图女婿是个吃公家饭的,个子长得高,我们老牛家一家子都是秤锤高的个子,男女七口人没一个上一米六的。”高个子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心想,这日他妈的一家子低个子,他外爷低个子,他舅他姨低个子,将来生个娃是个姜蛋低溜锤找媳妇都困难,这还能行,得找个借口离开,村里人常说找媳妇至关重要,因为它是影响到子孙后代的大事。他就左摸摸右掏掏,哎呀一声,说这动下祸啦,把钱遗了。说完,高个子蹬上自行车就要走,拴虎还在后面哼哼哼哼哼,你高个子怎么能这样说走就走了,人家姑娘长得二十出头了,你把人家姑娘就这样白见了不成,连个响屁都不绊就走了,真是把他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急里忙里,高个子一头撞在了人家的门框上,抱着头嗷嗷地叫着。

高个子在回来的路上,把拴虎就埋怨了一路,还给人当伯哩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连句来回话都说不清,说的是那一门子亲,怎么弄下这龌龊事,媳妇没说成,还把头上弄了个包,让村里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才怪呢?

一○一钻机的一班班长黑胖子是在县上的五中念了高中毕业的,他在高考落榜后招工到了勘探队。

在落榜后的日子里,他苦闷,他彷徨,村里给提亲的能把黑胖子家的门槛踢烂。村北头的玉玲嫂子来了,说的是她娘家的侄女,亲亲的,是她娘家哥的女子,那女子姓郝叫爱霞,个子虽说低了点,但长得还算白净;庄后头在镇粮站工作当了多年站长的九胜也来给黑胖子说媳妇,说的是他连襟的二女子,女子也是落榜的高中生,和黑胖子是校友,比他低一级。为这事,玉玲嫂子和九胜还弄得不太美气,玉玲嫂子说九胜是热闹处加花子,凭什么铲自己侄女的行,这说啥也不行,办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黑胖子的父母没有办法,说大家都是一村一院的,要把关系处理好,害怕伤了和气,给九胜说了很多好话,现在都是新社会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经是旧社会的陈事了,这两个女子到底说哪个由儿子黑胖子最后决定,九胜很不高兴,说黑胖子的父亲,你到底是女的还是男的,你屋里是你说了算还是你婆娘说了算,他在单位上当了多少年领导,还没有人把他不当领导。黑胖子的父亲说这事顽缠,他得回去和婆娘和娃商量再说。九胜黑着脸,说这事再不说了,他连襟的女子还要寻城里的小伙。黑胖子的父亲从九胜家里出来,觉得伤了面子,骂九胜连襟的女子算个锤子毛,不就是个落了榜的高中毕业生吗,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你是谁,你还寻城里的小伙子,你都没寻国家主席的孙子去,真是没毛飞了四十里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吃过中午饭,黑胖子的母亲黑婶去了村北头,找了玉玲嫂子,说咱黑胖子的亲事就靠你了,为这事还惹下了庄后头的九胜,那九胜真他妈的不是东西,是个然怂,官不大僚还大得不行。玉玲嫂子对黑婶说,这么办就对了,九胜以为他是谁,一个小得没了级别的镇上的粮站站长,他还以为他是县长,干什么事都要和人争个高低。

黑胖子正在灶房烧煎水(方言,即开水),吸风灶抽得不利,呛得他直咳嗽。

“黑胖子,你妈在不在?”

北头的玉玲嫂子来了,人没进门,先高吼咙大嗓子的叫。

“在屋里忙纸扎活哩!”黑胖子答。

“三婶,你黑胖子到底愿意不愿意?”

“叫我先问一下娃,看娃的态度怎么样?”

黑婶把儿子叫到了黑房子问:

“娃,你玉玲嫂子给你提亲,人家女子长得还算可以,行不行给个肯字?”

“我不说,我要补习考大学,不想打牛后半截修理地球。”

黑胖子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你这狗日的大学没考上还耍牛脾气,在学校又恋爱不下,屁屁本事没有……”

黑婶火了,恨儿子的不明事理。

“我就是不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黑胖子依然是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黑婶急得团团转,几乎哭出了声,只得给儿子合脾气,说:

“好娃哩,将来万一考不上,这头挑担了,那头抹脱了,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悔死啦。再说你玉玲嫂子的娘家侄女眉眼长得好,行不行咱先见一下,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见就见,谁还怕谁不成?”黑胖子说。

黑婶笑咪咪地出了黑房子,玉玲嫂子问:

“三婶,怎么样?”

“没麻达,啥时候见面?”黑胖子的母亲问。

玉玲嫂子说让她先回去,给侄女打个电话问一下。黑胖子的母亲急乎乎的,说还回去干什么,咱这就有。于是,玉玲嫂子给娘家哥和嫂子拨了电话,女方同意在初八集上见面。

这次暗见面是在玉玲嫂子的一个远房亲戚家进行的,女方郝爱霞是在她娘家妈郝婶的陪同下来的,玉玲嫂子端了茶盘出来,笑盈盈地对黑胖子说:

“小黑,给你婶婶倒杯热茶!”

黑胖子想把事搅黄,就故意把茶壶提得高高的,一股细细的水流落入杯中,黑婶埋怨儿子的胡来,斜了他一眼。黑胖子故意不加理会,说:“这叫技术,中学语文课本上的《卖油翁》里的糟老头还能往麻钱眼里倒油而丝毫不沾,那才叫炉火纯青呢!”

细看那郝爱霞,柳眉大眼,脸盘白净,身材胖瘦适中,不像她姑妈玉玲嫂个子小像个日本人。黑胖子的母亲便和未来的亲家叙家常,家里几口人,有几亩地,一年到头能打多少粮食,圈里还有几头没有出槽的壳郎猪,她还问了未来的亲家有什么爱好。郝婶说,咱一个农村妇女能有什么爱好,平时农闲季节就爱听秦腔戏,像《铡美案》、《三滴血》、《三娘教子》这些戏她都爱看。黑胖子的母亲会说话,在村里人称“八哥(鹦鹉)嘴”,她接了郝婶的话茬,说咱两亲家好到一块去了,自己也是个铁杆戏迷,除了爱看把式的戏,村里民乐团唱的也爱看,看来今天的亲当定了。郝婶说,她也看上女婿了,你看咱那小黑长得多壮实,多精神,还是个高中毕业生。

后来事情的发展是水到渠成,黑胖子和郝爱霞很快就定了婚,到了第二年过了腊八节的时候,爱霞就进了黑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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