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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马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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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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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季的黄土地》连载

第四章

黑胖子记得他在上高中的时候,和他同班的阿锋出了洋相,事情传出后,让班里的男生和女生们喷饭。

那还是上高三的那一年,千军万马争夺独木桥的高考竞争到了白炽化的阶段,阿锋说他当初在他们桥镇上初中时还是个学习拔尖的优等生,现在怎么就不行了,在文科排名榜连前百名都进不了,政治、历史和地理这些靠死记硬背的课程还说得不偿失过去,语文和英语就不行,老拉后腿,直接影响到他的总分。

中午的天气闷热,同学们都在宿舍里午休,睡在门口的王麦囤先是说热,他妈的这鬼天气是要热死人了,他看见睡在里面的党二锋扎了根纸烟,牌子好像是金丝猴,吞云驾雾的。

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在宿舍门口踅摸,和阿锋坐同桌的王麦囤眼尖,就问:

“哎,活计,你找谁?”

“小同学,你这是文科高三(五)班吗,你班里有个叫党二锋的吗?”

中年农民答道。

王麦囤:“二锋,二锋,党二锋,你大来了!”

正在吸烟的党二锋以为是王麦囤耍他,就没好气地骂:

“狗日的王麦囤你叫什么叫,得是你大来了?”

王麦囤:“谁哄你是鳖,就是的,你老掌柜的来了!”

党二锋从床板上爬起来,扎了纸烟朝出走,边走边骂:

“这大中午热死黄天的哪个挨球的还能找我?”

门外是那个中年农民的训斥声:

“二锋,这都到啥时候了,你还在睡觉,狗日的啥货还抽开了纸烟,我和你妈沟渠子当水道用,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就这样把大人的血汗钱白白的糟蹋,像你这球架势能考上大学吗?”

憨厚的党二锋说:“估计问题不是太大的?”

“吹什么牛皮,是一定要考上,门口人都笑话我和你妈是白日做梦没钱还想务细货,你如果再考不上,大和你妈的脸面就要蒙到裤子里去了。”

中年农民把党二锋训刮了一顿,给他留下了六个煮鸡蛋就走了,说是图个吉利六六大顺一炮就把娃打到大学去了。

垂头丧气的党二锋回到宿舍,不知深浅的王麦囤嘴馋,问党二锋:“老党,你大给你送的啥好吃的,能不能共餐一下?”

“共餐个腿,刚才那人不是我大,是临家我伯伯,他来县城办事顺便给我捎了些东西。”

党二锋答。

王麦囤觉得奇怪,我明明听得清清是他大找他呢,怎么就变成了临家他伯伯呢,忽的心里亮了,暗骂:什么东西,死要脸,把八辈子祖宗都忘了!

上晚自习的时候,党二锋正在埋头做一道难度较大的解析几何题目,和二锋关系不错的刘红云进了教室。

黑胖子和王麦囤看见了,先是挤眉弄眼,接着就捂住嘴笑,黑胖子拍了一下党二锋的肩膀,说:“老党,你掌柜的来了。”

党二锋抬头一看,是红云坐到了他的前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接着翻了黑胖子一眼,悄声说,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稀屎嘴。黑胖子做了一个鬼脸,瞅了一眼脸蛋红涨涨的红云,对王麦囤说:“老党狗日的艳福不浅,你看人家红云同志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立有立相站有站相是咱们学校的校花。”王麦囤说黑胖子脸厚,是不是对人家红混有想法。黑胖子说,只是说说而已,如果让老党知道了是要和咱拼命的,再三强调只是说说而已,对人家红云同志确实没有任何想法,人常说宁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老党和咱们有着将近三年的同窗情,绝对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

红云晓得两个坏男生在议论自己和党二锋,羞红了脸像只刚下蛋的老母鸡,不敢再回头。

心里痒痒的二锋忍了再忍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就用钢笔捅了一下坐在前排的红云,红云回头问:

“哎,啥事?”

“我把那道几何题目解出来了。”二锋的心跳加速。

“让我看一下。”

红云接过二锋递过去的作业本,同桌丽萍捂住嘴不禁笑出了声,说是深情厚谊。红云嗔怪:

“丽萍,你别往坏处想,仅是同学关系。”

党二锋鼓足了十二分勇气,颤抖着双手,伸了左边的那只摸了红云纤细的腰枝。红云明白了一切,但不敢吱声怕同学们笑话。

黑胖子这下话题来了,对王麦囤说:

“活计,你看人家老党和红云俩口子关系多美,咱两这相况白上了三年高中,考大学把握不大,又没好上个女娃,哎,真他妈的丢脸。”

红云又转后,说一道历史选择题把她难住了,题目是这样的:“六朝金粉”是指A西安;B南京;C北京;D洛阳。党二锋说不难,对他来说是鸭子吃菠菜平铲,这道题应该选B项南京才对,理由是三国时期的孙吴、司马睿建立的东晋、南北朝对峙时期南朝的宋齐梁陈,共计六个朝代在这里建都,因而称之为“六朝金粉”,又叫“石头城”。

红云点了点头,又谈了她的观点,说明朝的明太祖朱元璋不也是在南京建过都,还有后来洪秀全的太平天国也是在南京建立政权。有“历史专家”绰号的党二锋更加来劲了,滔滔不绝地谈开了自己的看法,史学届一般认为明王朝的都城应该在北京,大明从第二代皇帝朱棣开始就把都城迁到了北京,在南京的时间很短;洪秀全的太平天国虽有国号但不能算,“六朝金粉”是中国古代史上的一种说法,后来孙中山先生建立的中华民国也不算其中。

“我懂了。”

红云对党二锋渊博的历史知识佩服得五体投地。

黑胖子看了这一切,他两眼冒火,说日他妈的,人家女娃就喜欢像党二锋那样的,学习好有一门特长,善打架不受欺负能踢会咬,像这种男生吃得开,女孩子肯定喜欢的不得了。王麦囤不服,说他姓党的倒算的锤子毛,球都不是,对门我筒子伯还在县政府上班呢。黑胖子有了兴趣,问王麦囤他筒子伯在县政府的什么部门工作,能不能求一下情给咱活动一个高考指标。王麦子夸了大嘴说没麻达咱俩是谁和谁呢,关系铁得太太。其实,王麦囤的筒子伯是在县政府的传达室看门,并没有多大的活动量,根本把高考指标的事就拿不下来。

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黑着脸的黑胖子在墙跟底扎着烟卷,见党二锋进来了,他故意大声对王麦囤说:

“咱宿舍有些人不够意思,爱情事业双丰收还不发喜糖请客,就不要装迷糊了,难道是要等到给娃过满月才请客?”

“不要把话说得难听,要吃饭就走,是北关羊肉泡馍还是秦家店的泡馍,一碗六毛钱,碎碎个事还把谁吓死了?”

正在兴头上的党二锋是不折威气的,这次他豁出去了,打肿脸也要充一回胖子,他也是从农村来的,家庭条件一般并不富裕。

王麦囤给党二锋、黑胖子发了公主烟,说:

“老党,咱可是男的,裤裆里夹了二两肉,说话一定要算数不能冒烟叫人失望。”

党二锋再三表示说没问题,明天早上在秦家店不见不散。

黑胖子和王麦囤满意地笑了,说老党够哥们,红云配老党是美女配英雄。

周末,红云对党二锋说,她要回桥镇乡下看望一下爷爷和奶奶,想借用一下二锋的自行车。二锋是个机灵人,认为这是个立功表现的绝好机会,说刚好他也回桥镇,顺路可以送一下红云。

二锋出了校门,就驮上了红云,刚到北关东路就碰见了黑胖子和王麦囤一对死党,真他妈的怕处就有鬼哩!

黑胖子眼尖看见了自行车后座上的红云,接着就发现了埋头骑车的党二锋,他就拉扯了一下王麦囤,想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希奇,开始撒欢了地叫唤:

老党,老党,

车子后头带的是婆娘,

骑上车子一阵风,

春风满面端朝东……

坐在后座上的红云羞红了脸,恨死了那不要脸的黑胖子和王麦囤,两个一对学习馍笼子心眼还坏的不行,看来是打牛后半截的眉眼。

黑胖子和王麦囤喊叫声越大,党二锋的自行车蹬得越欢,他在和王麦囤擦肩而过的时候,王麦囤发现了他,嘴里在喊叫着:

“二锋,二锋,歇一下脚,临家你伯伯来了!”

“你临家伯伯才来了!”

恼火的二锋反驳了一句,车子仍急速向前。渐渐地,黑胖子和王麦囤两个狗东西的影子就模糊不见了。

离红云老家三里村还有一梗地的时候,红云让二锋停了车子,她就下来,说好了,就此为止,不用进村了,免得让村里的烂嘴婆娘说闲话。目送红云进了村,二锋夹上车子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他真有些恋恋不舍,红云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人常说喜极生悲,这事就让正处在兴奋之颠的党二锋给碰上了,他还没进村的时候,就碰上了本村贾铁牛,铁牛是个实诚娃,高中没考上就回村务农。二锋碰见贾铁牛的时候,铁牛套了毛铝正向田里送农家肥。二锋给铁牛发了一根金丝猴,铁牛像看外星人一样瞅着二锋,二锋问他看什么,铁牛说:“你这怂从啥时候学会吸烟了,还吃的是金丝猴,咱村里没人吃这,只有村东头的马校长吃这等好烟呢!”接着,铁牛说二锋回来的正好,二锋奶奶走了,一家人正忙活着办丧事呢!二锋说铁牛是胡说八道,他上上个星期回家的时候奶奶还好好的,不会那么快就走了。铁牛说的确是真的,吃早上饭的时候断的气,你党家门里的满仓伯到县里给你报丧去了。二锋这才想起,自己在下十里铺大坡的时候,推自行车上坡那个人和满仓伯很像,因为怕他发现了自己和红云的秘密才没有吭声。铁牛让他赶快回村吧,说他把这车粪送到地里就回来帮忙,说完就扬了扬皮鞭,“驾”了一声,相当听话的毛驴就走了。

党二峰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入了事,帮忙的来了不少,前来吊唁的亲戚陆续来了,又走了回去,准备纸扎、献饭等门户。作为长孙的二锋披麻戴孝,脖子上搭了牛皮纸做的涎水裢裢,上面写着:“哀哀祖母,养我之情”。

第二天下午,党家门里的孝子排了一溜排,按辈分与年龄长幼排序,作为长孙的二锋走在吹鼓手的后面,在“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乐曲声中,孝子们浩浩荡荡地走了,去了公坟,给党家故去的先人们挨个请陵,算是给二锋奶奶报了到上了户口。

请陵回来的时候,风水先生德印的徒弟栓虎问:“德印叔,现在是先回家还是先在村道里转请帮忙埋人的?”德印埋怨栓虎没记性,说你这怂怎么是个木头脑子,跟上叔都学了七八回了,连这么简单的程序都没记下。接着,德印训刮了栓虎,你娃给叔记住,先回家把请回的先人安顿服侍好,然后再去请帮忙埋人的,像你这相况将来接叔的班现在看来有些困难,还要加紧努力。栓虎连连点头,说叔你放心我记下了。

村里年长的五爷是领孝子的,说二锋奶奶的丧事过得大,有八口乐人还有洋鼓洋号,二锋的大伯把事干大了,在桥镇的初级中学当教导主任,整个桥镇的人都知道党家门里出了个党主任,主任他妈不在了是件大事,要过得体面不要叫村里人笑话,村西头王家在年初也过了丧事,王家的老太太死了,大儿子在县供销联社当副主任,老二在桥镇初级中学当事务,王家弟兄两个的关系处理得不好,为给老人过丧事差点打架,像埋猫埋狗一样草草给老人把事办了,叫村里人失笑匝了,后辈人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孙子们将来说媳妇都成问题,党家的丧事一定要过得体面压过王家,光八口乐人和洋鼓洋号就比王家强,晚上还要演电影和录像,秦腔戏也不能少。

党家老太太的坟地是风水先生德印看的,德印拿了红包,说党家老太太的坟地好,头枕梁山脚蹬华山,是个好穴位,党家的后人可能要出一个县团级干部。

这话五爷爱听,笑得脸上绽开了花,给德印散了好烟,亲自给德印点着了。五爷说亲戚也来的差不多了,该迎饭了,吹鼓手就开始猛吹,孝子们排好了队,随着提着马灯的德印出了门。五爷再三叮咛德印不要把迎饭的次序搞错了,按与死者的关系远近迎饭,娘家、女家、外甥的一定要放在前面迎,其他的往后面搁。德印说他知道,绝对不会耍啥麻达。

长长的孝子队伍出了门,看党家老太太娘家的饭到了,德印高声叫道:

“孝子叩头了!”

一溜摆孝子齐唰唰地跪倒在地,趴在地上叩头。

党家在村里是个大家族,自家人多亲戚自然也不得少,二锋迎饭跑了十几个来回,说脚疼腿疼,快要跑不动了。迎饭从日暮西山开始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二锋几乎成了瘫子,说他不会走路了。

村道里电影录像演欢了,武打片里的男女侠客杀得是天昏地暗。和二锋一起玩大的贾铁牛评论说,二锋他婆的事过得美,村西头王家过的事是个锤子,还讲究在县里干事大小是个脑系,弟兄两个还差一点打架,真是先人把人亏了。

出殡的那天早上,东方刚有点蒙蒙亮,德印就安排准备起丧,贾铁牛拿了根长棍挑了一长串一万头鞭炮,德印大喊一声:

“起灵啦!”

铁牛就挑了点燃的万字头鞭炮出了门开始狂跑,帮忙抬丧的将棺材抬出门上了尸桥,由于公坟离村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程,抬丧的出了村就开始狂奔,不停地有人轮换着抬丧,桥镇这一带的乡俗讲究起了丧在路上不停桥一直到公坟。

到了坟地,天已大亮,开始下葬,填完墓之后,抬丧的、远处的亲戚们回了党家坐席吃汤水,吃完汤水后,就可以收拾馍笼子打道回府。坟地里还要忙活一番,戏班子吼破嗓子在唱秦腔折子戏,孝子们不停地叩头答谢。

埋完奶奶的当天下午,党二锋就回到学校。他和他的红云几天不见,恍惚间好像如隔三秋。

黑胖子在党二锋和王麦囤面前又吹嘘开了他的父亲,说他父亲把事干大了,在驻扎在铜官县城的地质勘探队当劳资科长,权利可大了,若论行政级别和县里的部局长是一个级别,一年到头东西就发个不停,人家地质勘探队是正儿八经的县团级单位,是中央直属的,省里都管不上,勘探队的队长是正县级干部,他还特别强调了是正县级不是副的,勘探队的人发钱不愁,是国家拨款,队长一天到晚的发愁,这国家拨的钱花不完对领导没法交代。

党二锋和王麦囤听了这话就特别来气,他俩的父亲都是平头老百姓,中国的农民是没有福利可言的,一年四季在农田里侍弄庄稼,黑水汗流的仅仅能填饱肚子而已。王麦囤问:

“黑胖子,你大的单位发棉半截裤不发?”

黑胖子很不高兴,说:

“王麦囤,你得是不服气是不是,那你也挣个气让你大也弄个一官半职的当当?”

党二锋抬出了他伯父,说:

“我伯在我们桥镇中学当教导主任,在学校里论级别仅次于校长,和咱们县中王校长李主任的关系美的太太。”

王麦囤想起了他的一门远房亲戚,说;

“我老姨父生前曾在咱们专区当过检察院检察长,和地委书记、行政公署的专员的级别差不了多少。”

“人都死了,吹那有个球用?”黑胖子反驳道。

党二锋说他不愁,将来高考预选万一耍个什么麻达,有他伯和学校领导的关系在,是能够参加高考的。

黑胖子说凭走后门参加高考有什么意思,即使参加了也不光彩,考不上叫人拿尻子笑话,他即使考不上大学,也能上个技工学校,将来招工到地质勘探队工作。

王麦囤赞同黑胖子的观点,说走后门可耻,那不是正人君子干的事情。

党二锋说黑胖子和王麦囤是啥货,狐狸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接着,他又给王麦囤下了结论,说他是墙头草随风倒,若在战火纷飞的战争年代肯定是个叛徒,和江姐电影里的甫志高、《洪湖赤卫队》里的王金彪是一路货。

王麦囤说他们王家就没出过那令人不齿的叛徒,王家是世代贫农,政治清白,他爷在农村合作化时期就当过高级社的主任,他的爷爷的父亲在抗战时期东渡黄河打过日本鬼子。

三个人在抬杠,充满了火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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