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一个太阳红涨涨的下午,舒怀正在活动房里忙活着整理地质资料,弄得焦头烂额,汗珠子像断了线直往下淌,急得他不停的用手背去擦,手背上沾了灰和汗水搅合在一起,把脸蛋子抹成了唱秦腔戏的三花脸。
六号钻机报话到工区,说钻机搬家时汽车窝在了沙窝里出不来,钻机上的十几号人折腾了大半天都没弄出来,求助工区给予支援。工区主任老刘听了心里像着了火一般急乎乎的,进进出出了几次,很快就给工区院子里的人通知遍了,说眼看的日头都偏西离压山不远了,大家都出动就是拉也要把汽车拉出来。舒怀听说汽车窝在沙窝里,急得他直蹭大腿,暗地里骂道,这也真是的,汽车耍麻达也不找个时间,真是忙中添乱热闹处卖母猪呢。
工区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出动了,汽车窝在沙窝里出不来这可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勘探任务是那么的急,钻机是一天也耽误不起的。老刘还说了,工区大院里谁拉车表现出色,下一次他到榆城办事就带上谁请谁看录像,是那种南拳北腿的武打片。有个年龄稍微大一点的黑脸问,会不会是那种年轻女娃只穿个裤衩扭腰摆胯的流氓色情片。老刘听了这话,一本正经的说,你们不要忘记咱老刘是个有着近二十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怎么会看那种流氓片子呢。那个黑脸说,共产党员难道就不食人间烟火,就不跟老婆睡觉了。老刘反驳,说黑脸是个然熊,那不要脸的女流氓和咱自家的老婆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豇豆一行茄子一行从本质上说是不同的,走走走,拉车走,先把车拉出来再说,不要在这里磨闲牙了。说罢,就戴了草帽第一个出了工区大门。其他人看样子也都鱼贯而出随他而去了。
很快就到了出事地点,工区来的同志二话没说就投入到紧张的战斗中去,工区主任老刘和几个年龄大的同志抓起铁锨开始铲路,舒怀和几个年轻同志投入到拉车的队伍中,和钻机上的同志一起喊着“一、二、三,加把油”的劳动号子,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汽车沿着新开的路给拉了出来。
出了沙窝的汽车徐徐向前开动,大伙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但也不在乎,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老刘性格开朗,爱和年轻人开玩笑,突然间神经质的喊了一声,说:“这怎么搞的,叔没拉车,光铲了个路裤衩怎么就湿透透了,不信你们看都能拧出水来?”一个年轻钻工说:“老刘叔,那你把裤衩脱下来拧给大家看到底能不能拧出水来?”老刘笑了,指了指正在擦汗的女技术员白雪,说人家女娃娃都在,这里是不能脱的,即使脱那也得到没人处。白雪羞红了脸,转过头装作没听见。这些开玩笑的话逗得大家开怀大笑,有几个还前俯后仰的捧着肚子,说老刘叔说话真幽默,刚才拉车时的困倦怎么一下子就找不见了。
老刘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工作起来极为认真负责,他在自己的日记里写道:就这次拉车来说,充分体现了我们地质勘探队员“以献身地质事业为荣,以艰苦奋斗为荣,以找矿立功为荣”的三光荣精神。他记得自己养成写日记是从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向雷锋同志学习”那个时候开始的,雷锋同志永远是自己学习的榜样,他能养成为人民服务记日记的好习惯,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呢?从此以后,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他就养成了记日记的好习惯。正如伟大领袖毛主席所说的“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主席的教导永远激励着自己成长,是自己前进道路上一座光芒万丈的指路明灯。
二
钻机搬完家就要正式开钻了,工区别出心裁的搞了一个开钻典礼,规模虽不大,但也很热闹。不像时下一些单位开业搞的典礼,鼓乐震天,彩旗飘飘。刚刚立起的钻塔旁有几辆巨大的推土机还在轰鸣着开路,钻机上的人和工区来的同志都在忙碌着,场地上的钻杆码放饿整整齐齐的。
钻机附近的老乡来了,觉得一切都很稀奇,四个轮胎的汽车喝了油就能“吐吐吐”的跑,公社里的书记、主任说需要借用一下工区的北京212吉普车到榆西县城办事。工区主任老刘满口答应了,说这没问题,碎碎个事简直就是毛毛雨,支援一下老区人民有什么不可以的。书记、主任兴的很,给老刘发了一盒没抽完的大雁塔,老刘再三推让,说一回生二回熟,咱们这关系是谁和谁呀铁得很,以后如果用车就尽管张口,不要不好意思。书记和主任伸出大拇指,夸赞老刘是个好人,劝老刘把那盒没抽完的香烟收下,如果不收就是看不起老区人民。这样一来,盛情难却,这多半盒香烟的意义看来非常重大,它牵扯到和老区人民的感情,就只好收下了。
副机长相涛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子,觉得自己很自豪,从农村娃到中央直属的县团级勘探队的副机长,对于他来说可是个不小的人生转变呀!几年前自己还是关中平原上一个小村庄里的小学三年级学生,每天背着妈妈缝制的粗布书包,里面装着语文和数学两本书,另外还有一本综合练习本,由于家里经济状况不太好,这个综合本上既做数学题又做语文作业。唱着嘹亮的歌声走在离家只有五、六分钟的乡间小路上。记忆中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虽然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太好的,但也算不上差等,勉强能算个中等偏上水平吧。下午放学后,老师把村上同一班的的十七名同学编成了两个学习小组,自己当时还是班上的副班长,被老师任命为第一学习小组组长,第二学习小组组长是庄后头孔老二的大儿子孔祥中,这孔祥中学习也不错,在班上是拔尖的,总是在前五名徘徊,他还是班上的学习干事,班委会的重要成员。各学习小组轮流在某一个同学家里做作业,作业做完后可以完打垒、抓特务等游戏。老师提倡同学之间要兴起“一帮一,一对红”的学习风气,要争分夺秒,把“四人帮”荒废了的损失弥补回来。因而,两个学习小组之间也在搞竞争,比比看哪个小组的成绩好,自己和孔祥中都暗下决心不甘落后,两个人好象是买面粉的见了卖白灰的,见了面吹胡子瞪眼的,真是同行之间是冤家,弄得很不是意思。后来,孔祥中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弄瞎了一只眼,不得已辍了学,回到村上劳动当了农民,他替自己的这个小伙伴惋惜,人的一辈子难道就是这样,关键的一步走错了,就把一生都害了,不过令他欣慰的是,脑子好使唤的孔祥中在后来借了改革开放的春风,搞起了长途运输,结果雪球越滚越大,村里庄前庄后的人见了都喊他孔经理,再没人敢在背后叫他独眼龙或者孔瞎子了。村里人也就是这个样子,见了穷汉家人就想踢你一脚,见了有钱人就使劲地舔,拿庄前二婶的话说就像过去有些社员舔生产队长或者大队书记的尻子,就差把稀屎舔出来了,他至今都记得外爷戴上报纸糊的高罐罐帽子游村时的情景,一群婆娘女子娃说三道四,说那就是相家老大如海的丈人叔、媳妇刘桃花的娘家爸、西村里的大地主,在解放前可神气了,家里雇佣了七八个长工,高骡子大马就有五六匹;七八个小不点吃屎娃喊着四类分子看热闹,说人家涛涛的外爷真厉害,头上戴的帽子还是报纸糊的,是那么的高,胸前还挂了一个大牌子,上面还用毛笔写了字,屁股后头还有两个背枪的警卫。记得是一天吃中午饭的时候,阳光明媚,自己正抱着碗吃饭,心情也不错,和自己坐同桌的魏光民气喘嘘嘘的跑进来,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说:“涛涛,快去看,好热闹呀!”自己问魏光民到底是怎么回事,魏光民说是你外爷来了,戴了个高罐罐帽子低垂着头转悠,还有两个民兵保驾护航,“保驾护航”这个词语是他刚在语文课本上学的,是热蒸现卖。说完,魏光民又在自言自语,这就怪得很,你外爷是西村里人怎么跑到咱们东村里游村,后面跟的那两个民兵还背着枪,威风得很!相涛涛的母亲刘桃花听了这等坏消息,羞愧难当,差点背过气,这地主成分能把人害死,到啥时候才是个尽头呀?相涛涛虽上了初中但没考上高中,主要是电影《少林寺》上演后在全国兴起了武术热,自己逐渐放松了学业,把心思放在了学习武术上,就是那个叫魏光民的同学把自己引到了糜子地里,吹嘘说他干爷会武术,七八十斤的石锁子提的起放的下,还有轻功呢,尻子一拍就上了房顶。魏光民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几本《中华武术》和《武林》杂志,几个热心武术的同学就在一起偷偷地自学成才,魏光民还主动把他的一件旧上衣捐献出来做了练习武功的沙袋,魏光民的妈妈知道了这事把魏光民美美地打了一顿,弄得乌烟瘴气的,几个同学之间的关系也很紧张,结果武术没学下眉眼还把功课荒废了。如果没有父亲和爷爷两代人在勘探队奋战二三十年铺路,自己这一辈子也可以说是完了,真是死娃抬出南门了死得硬梆梆的,绝处逢生的他竟借了父亲和爷爷两代人的光上了地质勘探局的技工学校进了勘探队,终于实现脱离农村户口拥有城市户口的梦想,成为了一个吃皇粮的人,在小小的东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相涛涛后来在日记中记道:我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根却在农村,爷爷和父亲都是奔波在外、四海为家的地质队员,他们把毕生的精力献给了祖国的地质勘探事业。父亲虽有工作,但因母亲是农村户口,我和小我四岁的妹妹就一直生活在农村。记得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制度时,大家奔走相告,给处于困境中的农村孩子带来了希望,尤其是阶级成分比较高的孩子,先是二姨妈家的大表姐参加了一九七九年的高考,向来勤奋苦读的她竟考上了,这让从小就贪玩的我心中一震,看到了通过自己努力也可以上大学的事实,深受鼓舞,妈妈也常常唸叨说大表姐给我们几个表弟表妹作出了表率,刚迈入初中门槛的我也开始刻苦攻读了。后来外爷家所在的西村里陆陆续续又先后考了一个大学生和两个中专生,我深刻的认识到国家高考制度的恢复,人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三
勘探队里每天都在发生故事。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好天气给舒怀带来了好心情,他从床铺上爬起来,出了工区院子的大门要到外面去走走。恰好碰见正在刷牙的白雪,他给了白雪一个十分灿烂的微笑。白雪吐了嘴里的牙膏沫子,问他干什么去,舒怀答道随便走走。白雪说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是个周末,她也计划游逛放松放松,听人说榆西县城里有交流会,想见识一下塞外的风土人情。工区主任老刘说今天工区有车去榆西县城办事,要去的话你们俩可以搭顺车去。舒怀说这是好事,真是下了火车来了个汽车,美得很。
两个年轻人坐上了前往榆西县城办事的汽车上,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到北部矿区已经一年多了,榆西县城是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只是这里的天湛蓝湛蓝的,空旷的大漠上不时的有成群的大雁飞过,给人一种很爽的感觉,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在关中平原的铜官是难得有这种好天气的,那里的天空始终是灰濛濛的,长期呼吸受了污染的空气那里人的肺可能都变黑了,舒怀至少是这样想的。白雪在铜官队部仅仅呆了十二天就到了野外工区,况且她在铜官队部的那些日子,适逢是关中平原上的雨季,老天爷整天阴沉着脸没完没了的掉眼泪,弄得她的心情也十分的不好,她回想起大学时代的惬意生活,整日里看书吃饭睡觉,四年的大学生活,文学名著读了不少,只是一点不尽人意,由于一头钻进学习之中,个人问题没解决,每当看到宿舍里的姐妹们和男朋友成双成对的出入时,她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她到了工区,主任老刘很和蔼,对她关心的无微不至,像自己的女子一样看待,她打心眼里感激这位忠厚长者。每天吃完早饭,一天的工作就开始了,有的师傅去打钻,有的师傅则整理资料、账务。院子里恢复了它的宁静,而屋子里却多了些忙碌的身影。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她苦学肯钻,在来到钻机的短短七八天,她就懂得了何为扩孔,了解了什么叫下套管,知道了塞外北部矿区煤田与关中平原“黑腰带”地区煤田地层的不同特点。在野外的踏勘生活虽然单调但大家又说又笑的却很快乐,晚饭后,是大家一天最快乐的时刻。大家开始各自的娱乐活动,大概有篮球、象棋、扑克等,主任老刘玩攻猪牵羊是高手,舒怀、白雪都是跟老刘学会的,不过舒怀也是缴了“学费”的,常常是头上的安全帽顶了七八个,这是不敢摇晃的,如果掉了还要加码,弄得他苦不堪言,白雪差点笑破肚皮。老刘这时候就一本正经的对舒怀说:“娃娃,论念书你比叔强,而且不是强一点,可能至少要强八百倍,但玩扑克攻猪牵羊你不如叔,得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叔比你年龄大糟蹋的粮食多,你得学着点。”舒怀谦虚,是农村人说的那种乖娃,他说在社会这所大学里老刘叔是他的老师,自己要敢当小学生。在一个阴雨天气的日子,舒怀和白雪、老刘正在玩扑克,突然间听到外面轰轰隆隆的响,舒怀就跑出去看,原来是黄河里起了洪峰,大约有一间房子大小的巨石在瞬间就被洪流冲走了,随后出来的白雪感叹说真厉害,那么大的一块石头就被水冲走了。
工区主任老刘发了感慨,说舒怀和白雪两个年轻人般配,咱勘探队的女人不能对外,肥水不能流入外人田,拿村里人的话说,就是金瓜配银瓜,他和他的老婆当初的结合是西葫芦配南瓜,他愿意给舒怀和白雪牵线做月下老人,舒怀面有难色,说他的家里负担过重,又有一个患有羊羔疯的父亲,如果白雪进了他们舒家的门肯定要受连累,当初和五金公司的女会计的分手就是人家女方嫌弹他是农村来的,父亲得的羊羔疯怕怕得很,他在地区医院咨询过,一个资深老大夫说这种病在医学上叫神经过电,需要慢慢治疗,不能受刺激。白雪很惊诧,问老刘神经过电是不是很可怕。老刘说没事,不犯病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样,犯了病不用吃药打针大概一根烟的工夫就好了,他又埋怨舒怀太实诚,患病的是你的父亲又不是你自己,谈个对象老把你父亲的瞎瞎病挂在嘴上,象这样到了八十还是光棍一条成不了家。
在榆西县城,舒怀他们看到了一排排整齐的陕北窑洞,缕缕薄雾笼罩着远处的青山,好像一为披着薄纱的少女,即清秀又朦胧,太阳在半空中暖哄哄的滋润着塞外的大漠,有那么几种说不出名字的鸟儿早已施展开优美的歌喉,这里的一切都很美,是原生态的那种。两个年轻人有一种回归大自然的感觉,羡慕道:真是世外桃园,人间之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