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铜官报》的杨记者来了,是在下午到的,当时队党委宣传部的孙部长正和队长办公室李主任、牛科长聊着机关里的琐碎事,谈论整个局系统的改制问题,下一步将如何改,铜官勘探队按省上给的政策一次性可以退休近百人,这个勘探队伍本来人员年龄已经老化,机关里除了新来的几个大学生,其他人员大多上了四十岁,急需补充年轻力壮的青年人才。
杨记者是个女的,叫杨侠,在报社广告部是个副主任,和铜官勘探队的关系搞得不错,在铜官县她是出了名的笔杆子,她的稿件在国家级、省级报刊上多次上稿。杨记者说,铜官煤层气的开发已经进入实施阶段,北京、香港的公司都来投资,看来前景不错,应该在媒体上好好宣传一下,一来可以吸引更多的投资者,二来可以提高铜官勘探队的知名度。孙部长说这是好事,不过他还一下子做不了主,最后还要队长书记拍板定案。杨记者说,这事要快,你们铜官勘探队到铜官县已经五十年了,勘探打钻是名声在外,你们不但要会干,而且还要会喊,宣传工作一定要先行,把咱们的事弄好,不论对队上还是县上都有好处,在媒体上刊发稿件可能要花一些钱,但要舍得,人常说的一句话有舍才有得,你没有投资怎么能有回报呢?孙部长说,还是杨记者见多识广、思想活跃,我们一定促成这事。了解了一些关于煤层气开发的情况,杨记者说她还有些紧事要急办,铜官矿务局、铜官发电厂这些驻铜官县的大企业的宣传工作就搞得很好,你们可以借鉴一下人家的先进经验,《铜官矿工报》、《铜电报》办得很不错。孙部长表了态,煤层气的勘探是我们队上近几年的工作重点,从局里到队上对这件事都是非常重视的。
等送走了杨记者,李主任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说杨记者有可能是在广告费中提成吃好处,不然她不会这么卖力的。牛科长说:“肯定了,不过姓杨的那女娃长像还不错,身材细高,皮肤也是白嫩的,不像咱们机关里的一些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皮肤粗糙,不注重打扮,有的胡乱打扮,把自己抹的不像样子,你看后勤服务总心的小孙四十三四了,再过几年就要做丈母娘了,本来已经发黄的脸蛋像是驴粪蛋上落了一层霜,叫人看了不舒服。”李主任说:“老牛看人还比较细发,我和老孙平常就没注意到这些细节。”牛科长来劲了,说:“咱老牛是什么人,就是管人事劳资的,平日里没事就爱琢磨人,观察他的一言一行,像咱队上的王大毛那种没人敢惹的杂毛,我牛文革从来就没有怕过,上次他扇了队卫生所王大夫两掴,保卫科的老谢都没办法,我就没客气,把这没人敢惹的毛不顺美美地收拾了一顿,给他把牙弹了,你王大毛如果再敢把人家王大夫扇尻子打脸,队上对你娃毫不手软,该处分就处分,该开除就开除,那毛不顺听了吓日塌了,牛哥就叫个不停,说他再不了,给我说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王大毛到卫生所去开药,王大夫狗眼看人低,净给我开些不治病的药,我当时在气头上控制不住就打了她,不过没有外头传得那么悬乎,说我关了门打人家王大夫,还在人家的屁股上踢了十几脚,那不切合实际,事实是我只扇了两掴,可能是扇得太劲大了让门外头的人听见了,他们就一传十、十传百弄得全队人都知道我王大毛打了人家王大夫,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王大毛走的端品行正从不胡说一句假话,谁要是说一句假话出了队部门让车撞死去。”孙部长说还是老牛有拿法,把王大毛制服的顺顺的。
接着,牛科长谈了他商店的生意兴隆,孙部长说人家李主任门面的生意也不错,地质科范工的养鸡场也很红火,全队人都在说:要喝油,找老牛;要吃米,找老李;要吃蛋,找老范。说得三个人哈哈大笑,很爽朗。
二
牛科长吃了晚饭,和爱人刘春梅谈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刘春梅问:
“文革,你还记得咱俩谈恋爱时看的那场电影吗?”
牛文革挠了头,说:
“已经二十多年了,谁还记得以前的哪些陈年往事?”
刘春梅说;
“你这个人真是健忘,我还记得呢,我记得是看的《末代皇帝》,故事讲的是末代皇帝溥仪和他的妻妾之间的爱情悲剧,你难道忘了吗?”
牛科长说他记起来了,那是刚刚招工来的时候,在铜官县老城南街的电影院看的,他当时一眼就看上了刘春梅。
刘春梅说做姑娘的时候,自己在村上就是村姑里最漂亮的,个子高条杆好,皮肤又白净,只是由于几分之差没有考上大学,如果当时自己考上了,说不准现在还在省城工作可能就认不得你牛文革了;没有考上大学之后,提亲的差点把她家的门槛踢烂,说的对象中有的是中学教师,有的是现役军官,还有一个是公社书记的儿子。她当时没有答应,就在那一年,父亲在勘探队退休了,她就接了班成了一个吃公家饭的,当时的她极为兴奋,感谢上天无绝人之路,总算给了她这样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一条出路,否则她将一辈子生活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为人生儿育女,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
牛科长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家又来电话了,咱妈在电话中说,咱家又遭水灾了,整个老屋泡在了水中,房子离倒塌不远了。
刘春梅不高兴了,说你家的破事就是多,不是水灾就是旱灾,或者就是庄稼让冰雹打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五次遭水灾了,每次受灾就要向家里寄钱,这何时是个尽头呀?
牛科长叹了一口气,说:
“春梅,你也是从农村出来的,要理解做老人的难处,弟兄几个就我一个在外头工作,活出了人样,他们没有本事挣更多的钱赡养老人,我如果再不管,叫村里的人怎么说咱呢,咱们还有什么脸面回村呢?”
刘春梅:“老人生了弟兄四个,又不是你一个,凭啥每次家里出了事只有咱掏钱最多,难道是咱的头比别人的长得大?”
牛科长对妻子不理解他的难处很恼火,又不好发作,谁让自己家里的人不争气,父母有了事要钱,兄弟姐妹有了事也要钱,有一次,自己和爱人回老家,正好赶上妹妹的婆家妈病重,假期到了自己还要赶回单位上班,妹妹和没夫就急匆匆地赶来说门户,说:“哥,我婆家妈快要走了,你临走前把门户钱能不能留下,让我们贾村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在外头当科长的哥哥。”当时的牛科长气得差点背够气,骂妹妹妹夫的头让门板给夹了,这硬是给自己难看呢,让自己在爱人面前说不起硬梆话。好在当时春梅没有在跟前,否则又要惹火烧身,引起家庭内战。
在救济父母遭受水灾的问题上,牛科长苦口婆心地劝导爱人,说我们牛家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牛家村因为背靠河,两三场大雨过后,整个村就泡在水中了,如果老天有眼,天立即放晴了,这还好说,水很快就回退了,损失可能还会小一点;倘若下起了连阴雨,这就倒了血霉,不是房倒就是屋塌,我村里北头的水龙家在一次水灾中五间房子就倒了四间,水龙妈腿脚不好是个跛子没跑利索竟被塌死了。
春梅说这些话她听得多了,不想再听了,你牛文革就说这次水灾咱掏多少钱就可以解决问题。牛文革咬住牙说至少也得六千块钱。说完就瞅媳妇的脸色,春梅说:“算了,我也不和你磨闲牙了,六千就六千吧,算我倒霉,这辈子跟了你这个倒霉蛋。”牛科长看达到了目的,感到心里很满意,打算马上就给父母的卡上打钱。
三
牛科长抱着个茶杯进了队长办公室,见队办李主任和后勤服务中心主持工作的副主任小孙正在谈着什么,一问才知道是说队部锅炉房烧锅炉小贾的事情,小贾耷拉着脑袋站在墙脚,像偷了东西被抓主的贼,满脸凄惶。
小贾这回把错误犯大了,据小孙副主任说,小贾竟一头撞入女职工洗浴室,被一群正在洗澡的女职工给打了出来,鼻青脸肿的。满脸委屈的小贾再三辩解说他是冤枉的,他确实不是故意的,他是出于好心才进去的,并不是要看那一群光屁股女人洗澡,他是看洗澡水热不热,害怕把同志们冻感冒了。小孙副主任斥责他是胡搅蛮缠,纯粹是为自己解脱,他的错误是严重的,从性质上讲是极为恶劣的,属于流氓行为,后勤服务中心不想要他了,由于他的错直接造成洗浴室的营业额直线下滑,像这样下去洗浴室还开不开,女职工和外面的女同志水还敢来洗澡?李主任也在训斥下贾,说:“小贾,你要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严重性,你的这种行为是违法的,要受到国家法律的制裁,一个电话就能把你娃送到街道派出所。”小贾害怕了,几乎是在乞求:“李叔,你一定要救我,我再不了!”小孙副主任说:“还敢有下一次,我那里不要你了,现在我久把你退到人事科,把你娃挂到人库去,看你这碎怂还敢耍流氓?”小贾哭了,说:“李叔,孙叔,你们一定要拉贤侄一把,我的行为确实不对,属于流氓行为,我改,一定改,如果再不改,就不是我妈生的?”
两位主任的火气这时平息了许多,李主任苦口婆心地帮助小贾提高认识,说:“小贾,你是一个刚进队时间不长的新职工,你父亲在咱队上干了一辈子,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落下了好名声,可你刚来就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误,你让我们这些当叔的说你什么好呢?外面阳光明媚,风景一片独好,你不去看;峰川里青山绿水,莺歌燕舞,你不去看;黄河咆哮触龙门,奔流到海不复回,你不去看;你说说,你这娃怎么就想到看女人的那个东西……”可能是李主任写文章多了的缘故吧,连他训斥下贾也同样充满了诗情画意。
接下来,李主任做了小孙副主任的思想工作,说:“孙主任,小贾这娃从根子上讲,他的本质不坏,娃有可能是昏了头犯了错误,也有可能是出于好心却办了个坏事,在群众中造成了比较恶劣的影响,但咱当叔的也不能一棒子把娃打死,那样就不好了,毛主席在世时也讲过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既要弄清思想又要团结同志,咱们要拉娃一把,一个农村娃娃参加工作也挺不容易的,万一你有难处就给娃还一份工作,不要把娃退到人库去,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小孙副主任点头说行,既然你李主任都开了口,我姓孙的再不答应,那就有些太不近人情了,让小贾回头打扫卫生去,小贾这娃当时确实把他气坏了,让他在工作中端正思想。
从队长办公室出来,牛科长就有些想不通,小贾的父亲老贾在勘探队干了几十年,确实是个老好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儿子,同样是一条藤上的两颗瓜,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品种,一个瞎一个好,一个酸一个甜,这也许是生物学上讲的变异吧,他怎么就没有继承父亲的一点点优良品质呢?
四
小马自从牛科长办公室出来,把牛科长就骂了一路,说姓牛的不是个东西,太牛皮了,根本就不像个当叔的,这叫了多年叔了连个屁屁事都没有办,自己太有些冤屈,这几年的叔算是白喊了。
到了一○一钻机井队就开始瞎牛科长的名声,说牛科长太不像话,全队职工群众叫他牛亏人一点不假,他亏的人太多了。他的这些话给高个子说了,又给老相说,在整个井队传遍了。还说队上出了名的烂人王大毛在姓牛的家了闹活过一次,弄得姓牛的下不了台,老婆子刘春梅要和老牛离婚。老相问小马这些没边墨沿的谣言你是听谁说的,小马一本正经地说:“老相叔,我说的绝对不是谣言,王大毛亲口对我说的,有根有据的,全队人都在说那姓牛的是牛亏人,把铜官勘探队的职工群众亏得太多了。”接着他又说:“老相叔,你看那姓牛的那幅长像就知道他不是好人,酒糟鼻子山羊胡子一幅奸相,回相面的人一看便知他不是好人。”小相听了下马的话,略加沉思,说:“小马,你的话有些道理,绝对不是信口开河,我以前退休的时候,就提了礼品去找他,这家伙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刚开始说事情难办,后来看我送了礼品就把事给办了。”小马问:“老相叔,你当时给姓牛的送了什么东西?”老相说:“其实礼也不是太重的,三百块钱一条烟。”小马问送的是什么牌子的香烟,是红塔山还是好猫。老相说是好猫,自己亲自买的。小马说这姓牛的狗日的心真黑。老相说没啥,那好猫是假的,从南街小个子的烟草批发部买的,那里经营假烟,二十几块钱一条不算贵。小马打破沙锅问到底,说南街批发香烟的三个批发部的老板个子都不高,到底是哪个低个子,他下次给姓牛的进贡也弄条假烟,把那贼糊弄糊弄。老相不再把话题往下说了,只说那低个子老板是他的一个拐弯亲戚,不能对小马说,那样会坏了人家的生意的。小马埋怨老相是个鬼鬼子,不可深交。老相说他还要研究钻探技术,没时间和小马扯闲淡,他已经是退了休的人了,人家牛科长是好是赖与我姓相的没有一分钱的关系。
小马的肚皮都快要气炸了,摆了象棋和新来的钻探工小王杀开了,楚河汉界两畔狼烟一片,他把对牛科长和老相的不满全撒到象棋上,把棋子摔得叮叮咚咚的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