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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马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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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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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季的黄土地》连载

第五章

黑胖子给党二锋和王麦囤吹嘘,他小时候的娃娃书可多了,他他在勘探队当劳资科长的老爸每次从勘探队回来都给他买几本娃娃书,《三国演义》总共四十八本从《桃园结义》到《三国归晋》,《说岳全传》从《岳飞出世》到《风波亭》一共十五本,全班男女同学都借他的娃娃书看,那时的他牛皮得很。

党二锋不以为然,说那算不了什么,他记得小时候他们桥镇上小书店的娃娃书才多呢,书架和木柜里面全都是,可能有几千本之多。王麦囤笑话黑胖子是吹山撩山出门穿孝衫,他在县文化馆的阅览室看过书,那里的书才算多,堆得像小山。

黑胖子说党二锋和王麦囤是啥货,狐狸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书店和阅览室的书多是人家的,又不是你们的,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党二锋说他红云最近看的是外国文学名著,叫什么《简爱》的。黑胖子说二锋不愧是情场高手,三句话不离本行,像苗圃务花的,《简爱》还不是一本介绍谈恋爱的书?王麦囤彻底倒向黑胖子,说就是的,他在县城南街的新华书店的专柜里见过,就是介绍谈恋爱的。党二峰笑话黑胖子和王麦囤是文盲,连《简爱》都没看过还讲究是文科学生,闻早去球吧。黑胖子被弄得莫名其妙,问那《简爱》是什么书,其实他的心里虚,自己压根就没看过这本书,他只是凭书名冒断呢。党二锋问王麦囤看过这本名著没有,王麦囤摇摇头说没有,他和黑胖子一样,都是凭书名冒猜呢,这《简爱》到底是一部什么书。党二锋见这两个白痴都没看过,更加神气了,就说告诉你们吧,这书是自己给红云买的,是一部长篇小说,绝对不是介绍谈恋爱的资料。

王麦囤说他初中时候给自己代数学的常老师,报考地区教育学院的时候就出过类似的洋象。他记得大概是初三的那一年,擅长数学的常老师信心十足地报考了地区的教育学院,在考语文时,他就头大了,有一道题是考文学常识的,题目问《在烈日和暴雨下》选自哪一部书,常老师也是冒断呢,他想这烈日和暴雨一热一冷的到底选自什么书,肯定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那么想也就那么答在试卷上了,结果出了洋象,而代语文的李老师肯动脑子,李老师发现报考语文的人比较多,就避实就虚报考了历史,结果一次就考中了,常老师却没考上,数学得了九十分,语文却得了十二分。王麦囤还告诉党二锋和黑胖子,那位李老师就是现在学校的李主任,自己和李主任的关系美得太,办个什么事不费吹灰之力。

黑胖子接了话茬,给王麦囤发了一根金丝猴,说

“哎,老王,如果今年老活计预选不上,能不能托你的关系走李主任的后门给我弄一个高考指标?”

王麦囤吱吱唔唔,说这不还早着哩,到时候再说。

黑胖子急了,说:

“老王,你说下这话四十里没坡到底有没有个准头,请客送礼咱不怕,在勘探队别人给我爸送的东西多了,二十粒(香烟)有,手榴弹(酒)也有,是用二十粒轰还是用手榴弹炸都行。”

王麦囤见推辞不了,就说了一句含糊话,你就等着吧!

事情后来的发展果然不出所料,黑胖子在高考预选中耍了麻达,党二锋和他的那一口子红云考得好,二锋是全级文科第四名,红云是第八名,王麦囤的成绩悬乎,刚刚超出预选分数线二分,他倒吸了口凉气,说算是从鬼门关上浪了一回。

黑胖子曾哀求王麦囤走李主任的后门给自己说情,考上考不上先考一回再说,上了三年高中连高考考场的门都没进就这样回去,让村里的左邻右舍拿尻子笑话呢!王麦囤编了谎话,说自己有难处,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能顾得上别人,哀求黑胖子饶过他,他实在是回天无力没有办法呀!恼怒了的黑胖子说他是买眼睛去了结果买了个车圈算是把王麦囤看透透了,你姓王的办不了事就不要吹那么大的牛皮,现在牛皮吹炸了坑害了自己。

后来还是黑胖子的父亲有拿法,从勘探队回来提了重礼,托了一圈子的关系,找了县招生办公室的王主任,王主任曾是黑胖子父亲的老师,因而事情很快就办好了。

十多天后,黑胖子又和其他预选上的同学一样坐在教室准备参加这一年的高考。这时候的黑胖子早已好了伤疤忘了疼,没了前几天的垂头丧气,神气活现地给同学们吹嘘自己的父亲是如何如何的能行,怎么托关系先找了县计划生育委员会的刘主任,后来又找了县委的杨副书记,最后才弄清县招生办的王主任曾给自己的父亲代过课,杨副书记给王主任写了个条子,父亲是晚上去的王主任家,伸手不见五指,去的时候提的是西凤酒拿的是红塔山,王主任的爱人贾老师和父亲坐过本桌,第二天晚上在县里最豪华的红旗饭店里美美地餐了一顿,酒量不太好的王主任喝醉了吐得满地都是秽物。接着,他就日脏了王麦囤,说王麦囤算个鸡巴毛,我姓黑的离了王麦囤的红萝卜照样过腊八。

王麦囤和党二锋笑话黑胖子丢人不知高低,黑胖子父亲的行贿经过能写一篇精彩的小说。

 

七月份高考的时候,黑胖子出了洋象。他在答数学试卷时,由于心情紧张,两眼发黑竟一头跌到了桌子底下,被抬到校医室抢救,结果数学得了零分。

填报志愿时,黑胖子说毕了只填报了地质勘探局的技工学校,后来被录取学了钻探专业。红云考上了西府师范学院的数学系,王麦囤被省煤炭工业学校录取,党二锋没发挥好名落孙山。

万念俱灰的党二锋苦闷了整整一个暑假,觉得没脸见人,后来在家里大人的劝导下,才逐渐走出人生的低谷,老实巴结的父亲说,人来到这世上就是遭受磨难来了,《西游记》里的唐僧赴西天取经也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你二锋不就是高考落了榜吗,这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谁能保证自己一马能跑到头。听了父亲的一番好言相劝,二锋也想通了,计划再补习一年考个好学校,一定要比红云强,目标是省城的师范大学。尤其是在县中门口碰见了红云,她和教地理的常老师谝得正欢,像是没有发现自己一样,这对二锋的刺激很大。

在党二锋补习的一年里,先后收到了红云的几封来信,谈了在新的环境里的感受,心情舒畅得很,再后来说她谈了对象,男娃的家在铜官县所在的地区行政公署,未来的老公公现在正当权,在行署任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以前曾在铜官当过县委副书记,老婆婆曾在县中图书馆干过图书管理员,随着老公公的升迁,老婆婆也调到地区工作,对象在家里是独苗。得知此事,党二锋觉得像吃了苍蝇一般,心里很难受,在滴血如同刀割一样,认为红云是女陈世美,忘了当初花前月下的誓言,他便写了红笔的绝交信,说三千越甲可吞吴百二秦关终属楚,我姓党的不信就寻不下个好女人,离了你刘红云喔号狗屎还不压黄瓜啦?

补习班的学生们资历不大相同,像党二锋是刚来的新补习生,坐在他后面的大个子老阎已经是补习第四年了,老朱、老许是补第三年。老朱和老许在饭后还猜拳行令“一点梅哥俩好……”喊叫个不停,结果让班主任马老师严厉地批评了一顿,说这里是补习班,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地方,不是酒馆,要划拳要喝酒你们到街上去。

二锋记得他补习去的那天上午,党家门里的两个堂哥满仓和丰收在吵架,吵得日火朝天的,门口人在七嘴八舌地议论,说这弟兄两个是先人把人亏了,满仓对老人不怎么样,生前不管吃不管喝,老二丰收好歹还是管了老人,满仓在爹临终前才想到当孝子,去看爹的时候,被丰收的婆娘连推带骂地给轰了出去,说满仓是从石头缝里出来的。

满仓在村里彻底把人活倒了,他以前常常给人吹嘘,说自己和弟弟分家时没拿个柴棒棒出来的,白手起家给七八个儿子娶了媳妇盖了房,老屋里的几间旧房子白白地给了两个弟弟丰收和仓仓,老二两口子没良心,对不住自己这个当大哥的,当初划阶级成分时,虽说划了个富农,但屁屁都没有,是他这个做老大的背了多少年的黑锅,那个该死的富农成分差点害死了自己,几个儿子建国,定邦、文革、红卫、卫星等深受其害,在参军、升学、婚姻上多少受了影响。

也许活该满仓倒霉,他和弟弟丰收的口舌战争还没有落下帷幕,门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还没有散去,塬北村的秃娃又来了,来向满仓讨一宗历史陈债。秃娃说得有板有眼、清清楚楚,事情是这样的: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搞“四清”,工作组在他家吃派饭没给饭钱,他记得工作组里有满仓的继父,满仓的继父当时是贫协组长,当时打保票说没事还打了欠条,你看这白纸黑字的还在。满仓不承认,说:“我后大(即继父)都不在十几年了,你早是干什么去了?”秃娃让旁观者看了那张发黄的条据,说:“把你娃能的,欠了账倒还有理了,你娃今天不给我说个张道李胡子的,我和你没完?”满仓气得要死,说:“秃子,我今天给你娃把话撂下,你的账我不还,你有本事到村上乡上甚至县上告我去,让公安局把我抓了!”秃娃说我不怕你姓党的,你娃倒算个球毛,我找你们村上的领导,说罢就气冲冲地走了,边走边骂满仓是死狗想赖他的账。

秃娃后来找了村上的支书党福庆,党福庆是满仓的堂弟。党福庆看了发黄的条据,说:“这么多年了,当事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早干什么去了?”秃娃说:“欠了我的账难道还有理了,福子哥,你怎么和那不是人的满仓是一个鼻孔出气?”党福庆说:“秃娃,我不是偏袒我满仓哥,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咱们白滩乡已经由穷乡僻壤变成了米粮川,再说那吃饭欠账是整个四清组又不是满仓的继父一个人,如果是我们党家的人吃了你的饭欠下的账,我给你还。”秃娃说:“照你这么说,我这账倒成了无头账没法要了?”党福庆说:“那债是历史欠下的,要想办法利用好党的政策发家致富奔小康才是正道!”

“大道理谁都会讲,大话谁都会说,这经济社会只有钱才是真的!”

秃娃狠狠地掐灭了烟头,摔门而去。

村东头半坡上一个废弃了牛圈就是满仓的三弟仓仓的家了,自从和两个哥哥分了家,他就住在这儿,这破牛圈虽说破烂不堪,说不定那一天就会塌下来,但它成为仓仓的最后归宿,它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至少可以遮风挡雨。

早上九点多的时候,仓仓踉踉跄跄地从牛圈里出来,先是狂喊了两声,我日他二姨的三姑父的六外婆。正在锄地的丰收媳妇莲莲对支书党福庆的老婆秋菊说,咱喔号宝货又疯圆了,他的球还长得不行,就日得那么远。秋菊说,仓仓也可怜,怎么就得下这难治的顽症。仓仓见两个嫂子没招他,接着又说了,张莲莲,你和党丰收倒算个锤子毛,王秋菊,别看你是大队书记的婆娘,我就没尿球你。张莲莲想把仓仓痛骂一番,王秋菊说,算了算了,你一个正常人和那疯子计较什么呢。

仓仓发泄得差不多了,就学着济公的样子,拖了个枣木棍,像个叫花子,嘴里哼唱着“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褂子破,爹娘生我不管我……”的自编自导的歌谣。他在村东头见了倒唰锅水的满仓婆娘,就吐了口水呸了几声算是出了心中的恶气。满仓婆娘见仓仓的破落样,就指桑骂槐数落圈里的猪,说先人把人亏了咋世下你这宝贝,你怎么不死呢。仓仓说,人家安徽绩溪的胡家人能行出人呢,先是出了个商人胡雪岩,以后又出了个大文人胡适,现在又出了个胡主席。满仓婆娘把剩下的唰锅水倒在了猪身上,骂道:“你是羞先人呢,猪食还堵不住你的嘴,人家当主席管你的腿事,你娃就是有日天的本事还不是个疯子吗?”仓仓听了这话觉得不顺耳,火气直窜脑门,反驳道:“我疯子是怎么了,谁说我是疯子,驴锤子塞她的牙缝,你他妈的才是绊屁台台长,我又没和大队书记睡觉?”被当场揭了丑的满仓婆娘窝跟了,抡抡舞舞地回去了,把门摔得山响。仓仓占了上风,嘻嘻哈哈地走了,在村西头见了柱着拐杖的大哥满仓,满仓这一向运气比较背,给人说了个媒,费了口舌结果媒还没说成,在雨后的乡间小路上把腿还摔了个骨折。仓仓看见满仓满肚子都是气,疯言疯语地在唠叨,说前些年中越自卫还击战时,解放军在越南地里抓了个稻子兵。不是人的满仓骂弟弟是胡球然,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皇历了,是稻子地里抓了个越南兵,你喔号球式还不如早点死,眼不见心不烦。仓仓火了,说党满仓和党丰收是一对狗日的瞎锤子货,这村里没了我党麦仓将鸡犬不宁。满仓走了,边走边骂,你以为你是联合国主席,离了你娃地球照样转。

每当想起村里的这些顽缠事,党二锋就觉得心烦,那疯子仓仓就是没考上大学,再加上婚姻大事不顺利,虽说念了个高中毕业,却由于这一连串的不顺心事弄得他神经失常成了村里人的笑柄,自己说啥也不能落个那样的结局。

在补习的那一年,和他坐同桌的女生张美丽说她看上了二锋。张美丽人长得漂亮,一双好看的大眼睛让人心动。党二锋说不敢,他以前吃过这一方面的亏,在这节骨眼上学习重要,不能有任何庞杂思想,谈情说爱的事他就不敢想,要一门心思把学习搞好,考上大学什么都有了。张美丽叹了口气,说二锋眼头高看不上村里的姑娘,既然成不了一家人,做个朋友总是可以的吧。二锋怕伤了女孩子的脸面,只得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高考预选,党二锋成绩斐然,考了文科补习班第二名,张美丽没预选上,只得从那里来到那里去,回到了生她的张庄,没跳过农门可能一辈子就成了庄稼人。二锋心里也不好受,觉得现实竟是如此的残酷,对像张美丽这样来自农村的同学确实不公,辛辛苦苦念了十几年书,就落了这么一个结局。

高考后填报志愿的时候,党二锋听了他的一位在省城矿业学院上学的表姐的建议,作为一个农村娃能考上就算不错了,农林地矿油属于艰苦行业比较好录取,二锋就报了省城的矿业学院钻探系,后来竟然也被录取了,他仅仅高出二本分数线八分,够悬乎的,他打心眼里感激这位表姐,如果耍个什么麻达只能上个中专。二锋心里很高兴,觉得自己比刘红云强,她再能也只在地级市上学,自己是在省城上学,总算把这口气争回来了,老天有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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