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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马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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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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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季的黄土地》连载

第一十三章

相如海在女子“三八”钻机见到一个熟人王玫瑰,他见到这个漂亮女人的时候,王玫瑰穿了一身劳动布工作服,满脸的泥点。他问了王玫瑰,说:“邢嫂,你怎么也上了钻机,这里可是清一色的铁姑娘,你一个婆娘家到这里算什么?”王玫瑰说他已经是勘探队的一名职工,要求革命难道不应该吗,再说女子“三八”钻机的技术指导却是个男的,你相如海比我王玫瑰难道更不应该吗。这女人的嘴巴子真厉害,弄得相如海张口结舌没法回答,相如海只得说,好好好,只要革命就是好同志,接着他又岔开话题问王玫瑰你家老邢最近情况怎么样,王玫瑰说还可以,帽子虽然没摘,但可以搞技术了,就算是戴罪立功吧。

一个扎了羊角辫的姑娘进了活动房,自我介绍她叫魏春花,说:“相师傅,我有话跟你说。”相如海问她有什么事,魏春花闪烁了一下她那美丽的大眼睛,神秘地说只能跟他一个人说。正在活动房里的马冬梅很知趣,听了这话就出去了,说她到井台附近看看。魏春花很神秘,说这事可不能让乔红卫和其他人知道了,是阶级立场问题。相如海被弄得很神经,问到底是什么问题,有这么严重吗。魏春花说是很严重的,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还说了“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接着她就说了乔红卫家里已经有两个人属于“黑五类”目前已经被劳教。相如海觉得惊讶,说乔家就乔小个子的老婆“母老虎”在会战工地劳教,那乔家还有谁犯了错误站错了队。魏春花说是乔红卫的大姐夫张公社,相如海问乔家的大女婿到底犯了什么错误。魏春花这才交了底,说乔家的大女婿张公社前几天去了趟桥镇,认识了一个河南手艺人,从那个河南人手里弄了些老鼠药,听说有几十包之多,每包按五分钱利润算,二十包就赚一块钱,那是不得了的事情,利润是资本主义的东西,是毒草咱们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一定要铲除这些害人的东西。他返回时就在县城北关集市上卖,结果被队上的民兵小分队现场抓住了,是我哥魏跃进先认出的,我哥开始背了杆枪在集市上转悠,见一个人蹲在墙角帽沿子遮挡着脸,他的警惕性很高,第一感觉就觉得这个人肯定有问题,就走过去看,那个人的两腿像筛糠。我哥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了过去,一把掀起那个人的帽子,你知道是谁,就是乔小个子的大女婿张公社,于是吆喝来了其他几个基干民兵把张公社给弄走了。相如海弄不明白,乔家的大女婿是北关大队的社员,按道理不归勘探队的民兵小分队管,与咱勘探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魏春花说不是那么回事,张公社至少还是乔家的大女婿,怎么能不归咱们勘探队的民兵小分队管呢,她说下面还有故事,接着又说了魏跃进等人在押送张公社途中碰到了北关大队的民兵小分队,北关大队的民兵连长说张公社是他们北关大队的社员,按理说应该归他们北关大队处理。以魏跃进为首的勘探队民兵小分队也不示弱,说张公社是他们勘探队乔小个子的大女婿,应该归勘探队民兵小分队处理。双方说得很不是意思,差一点儿动起手来,最后是城郊公社来了人才平息了这一事件,由城郊公社把张公社押走了送到西关大队的农田会战工地劳动教养,张公社拉架子车,他丈母娘,也就是乔家的那个“母老虎”给车上装土,嘿嘿,乔家的那个“母老虎”差点都能羞死,你想想丈母娘和女婿一起劳教,女婿拉车,丈母娘装土,那“母老虎”都能把脸装到裤子里去。相如海听了,问魏春花那乔家的大女婿张公社卖老鼠药挣了多少钱。魏春花说其实也没有多少,他哥魏跃进抓住张公社的时候,他才卖了三包,每包赚五分钱,总共赚了一毛五分钱,接着她又说了这不是赚多少钱的问题,这是资本主义尾巴,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社会主义大集上不允许这些乌七八糟的毒草存在。相如海说他知道县上最近正在搞社会主义大集,他也知道乔小个子的女人在家属区好出风头,一向自持人高马大争强好斗,和邻居的关系处理得不太好,据家属区的人讲有一次她和魏春花的母亲魏婶发生口角,乔家的女人就拍尻子扬拳的,把魏婶压倒在地捶了一顿,还把一盆洗脸水泼在败了下风的魏婶身上,哭哭啼啼的魏婶觉得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没法在勘探队活下去了,得有人给自己伸张正义,于是把乔家的“母老虎”告到了队革委会。队革委会主任赵富贵听了,不由得勃然大怒,说乔小个子的女人太没有王法了,新中国目前还是无产阶级专政,不能让这样的“母老虎”为所欲为,就派了牛树人去处理,牛树人想在赵主任跟前表现自己坚定的无产阶级立场,决心要把乔家的“母老虎”当着典型处理,带了人背着枪八面威风地去了乔家,把乔家的女人押走了,乔家的“母老虎”胸前挂了写着打倒母老虎的牌子走家属区游行,游行队伍后头跟了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子,拿了西瓜皮打乔家的“母老虎”,游行完了给农田会战总指挥部打了电话,说勘探队出了这么一个“母老虎”,一定要严肃教育,会战指挥部说确实很有必要,于是就把她弄到会战工地,和其他各公社、各大队来的一些“村盖子”、“母老虎”一起劳教。

魏春花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姑娘,长得也讨人爱,白晰的皮肤,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她和乔红卫、刘月月、马冬梅是同龄人,属猴的,“大跃进”那一年出生的,三个姑娘同时上的小学,同时上的城郊公社的农业中学,以后又同时下的乡,现在又同时招的工,“三八”钻机上其他的几个姑娘是县上一些干部的关系户,有县革委会贾副主任的侄女,商业局郭局长的女儿,物资局刘副局长的妹妹,等等一系列,都是铜官县一些脑系的关系,拿铜官县革委会贾主任的话说到铜官勘探队去工作是一种荣誉,是无比光荣的,那是个按部队编制的吃皇粮单位,属于中央煤炭工业部直接领导,和铜官县是平起平坐的县团级单位。

春花的哥哥魏跃进比他大两岁,原来叫魏小宝,跃进的名字是后来改的。魏婶和乔小个子的女人发生口角以至升级为武斗时,春花和哥哥都不在家,兄妹两个都在下乡,后来回家时听家属区的一些人口述了当时激烈的武斗场面,兄妹两个十分生气,决心要到乔家去和乔家的人理论一番,乔家的得他们魏家一个说法。跃进还准备收拾那“母老虎”。跃进和妹妹一前一后转过弯快要到了乔家,看见乔红卫推了个自行车驮着乔小个子准备出门。

魏跃进大声喝斥:

“乔小个子,你给我站住!”

乔小个子觉得意外,魏家的跃进和春花是他眼看着长大的,论自己的年龄和他们的父亲魏金山是同龄,论生月自己整整比魏金山大了三个月零十九天,按辈分魏家的孩子应该把自己喊伯,可这魏跃进今天是怎么啦也和其他人一样喊自己的外号,看来这两个娃今天来者不善,肯定是冲着前一响自己那该死的女人和魏金山老婆武斗的事情来的。他觉得自己这一响倒霉透了,自从那该死的婆娘和魏家的女人打了架,先是队革委会把那该死的弄走了,在整个勘探队游行了一圈,实在把人丢尽了,这还不说,还被城郊公社派人弄到西关大队劳动教养去了,在铜官勘探队有三个人接受过劳教,右派邢文明、运输队调度曾志明和前任队革委会主任马稳泰,这些人被劳教都有着方方面面的原因,可自己的女人是打架进去的,和其他公社、大队的死狗二流子在一起劳教,这样一来弄得家里像塌了天一样,实在没法过了,于是他就对跃进说了软话:

“跃进,你这娃今天是怎么啦,见了伯不叫,怎么还叫伯的外号,有啥事等伯从外头回来再说。”

魏跃进:“怎么,想溜,今天把那天打架的事说不出个张道李胡子就别想走?”

乔红卫:“春花,跃进哥,那天的事确实怪我妈,是我妈不对,可上头已经处理了我妈,把她弄到西关大队劳教去了,我和我爸还有别的要紧事。”

魏跃进:“你们有什么事,把事情的来笼去脉说不清楚不准走?”

乔小个子被气得犯不上话来,两手直颤抖,乔红卫“哇”的一声哭了,说她和他父亲有急事,听从西关会战工地上回来的人讲,她妈出事了。魏春花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姑娘,问乔家出了什么事。乔红卫才哭丧着脸说,听人说她妈在工地上被城郊公社民兵小分队的几个楞头青打成大出血住进了公社卫生院,具体情况还不太了解,不知道人被打成了什么情况。魏跃进和春花听了这,心里头的火气卸了许多,同情乔家飞来横祸,说赶快去吧,有用得上的地方请吭声。

乔红卫一连说了几声谢谢,就骑了车子驮着父亲走了。

乔小个子是在下班的路上听队上民兵连长牛树人说自己的女人“母老虎”被打成大出血的,他和女儿乔红卫到了西关大队的农田会战工地一打听,才知道是牛树人弄错了,被打成大出血的是旭阳公社一个大队的“母老虎”,不是他的老婆,自己的老婆铁锨轮得正欢,和大女婿张公社正在劳动教养,张公社看老丈人和妻妹来了,羞得差点把脸伸到裤裆里。他尽量把高大的身躯弯下去,不想让别人尤其是丈人叔和妻妹看他,他确实没脸见人,丈母娘“母老虎”机械地拿着铁锨往架子车上装土,她看见了丈夫和小女儿,对自己当初逞强和魏家的女人打架的莽撞行为后悔莫及,为什么要打那一架呢,如果不打那一架,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丢人现眼,在自己的女婿跟前丢了大人,这以后让人家娃娃怎么尊自己呢。

看母亲没有什么意外,乔红卫给乔小个子说:“爸,咱们走吧。”乔小个子觉得太丢人了,跟在小女儿后头就走了。他一路上在反思当初为什么要把大女儿乔桂兰嫁给张公社那个二流子,养大一个女儿连个千二八百的彩礼都没收,怪就怪当时的房东老陈,是那个该死的老陈给自己灌了迷魂汤,说那张公社根红苗正,这好那好的,现在一切都好了,张公社那贼贩卖老鼠药被劳教,把自己的脸面一下子跌到了脚面上。也怪自己太懦弱了,在家里是个名义上的掌柜的,一切都由老婆子说了算,老婆子听了老陈的一番美言,说张公社三代贫农,他太爷爷、爷爷和他大手里就一直给地主扛活,政治清白没有任何问题,公社还有手艺,是个小炉匠,会修补锅碗瓢盆,老婆子听了这就把大女儿桂兰嫁给了那二流子自己虽心里不太满意,但在家里没发言权,老婆子那“母老虎”收拾自己这副小骨架像收拾一个碎鸡娃子,根本就不在话下。有一次,两口子为家里的一些琐碎事说高了,“母老虎”发了威,拧起自己的耳朵一只手就轮了出去,害得自己的那只耳朵多半个月什么也听不见。

回到家里,冰锅冷灶的,乔小个子只得一个人在家里戳锅灶,小女儿乔红卫觉得一下子就有两个家庭主要成员被劳动教养,在家里没办法呆,就主动报名上了女子“三八”钻机,钻机上虽然辛苦一点但心情舒畅,有一群姐妹在一起又说又笑的,比窝在家里强多了。

下午的时候,乔小个子的大女儿乔桂兰来了,拖着一双儿女哭鼻子,鼻子一把泪一把的给父亲详细叙述丈夫张公社是怎么被扛枪的人抓走的经过。乔家乱成了一团,乔小个子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混得最背的人,他想给桂兰发脾气,又觉得不太合适,桂兰虽然跟了张公社那个倒霉蛋,那只能认命吧,是那该死的老陈和自己的“母老虎”婆娘害了可怜的大女儿桂兰,眼看着把凄惶的娃娃推到了火坑,也怪自己太没有主见,遇事光听婆娘的,才导致了今天的结局。

马冬梅省吃俭用买了一套《毛泽东选集》,乔红卫就借来阅读,书里面说了很多高深的道理,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背的滚瓜烂熟,即使倒着背也能背出来,百分之百的没问题,她觉得毛主席他老人家太伟大了,讲的话句句是真理。王玫瑰想借阅马冬梅的毛选,马冬梅不想借给,认为这个女人是祸水不敢亲近,得站稳阶级立场,原因是王玫瑰的丈夫老邢是个右派,老邢整整比王玫瑰大了十七岁,刘月月在背后地开玩笑说老邢那个老右是老驴吃了嫩苜蓿,王玫瑰虽然三十多岁了,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生育,看模样还像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马冬梅说以前咱勘探队的革委会主任老马就想打王玫瑰的坏主意,却没有得逞,后来犯了路线错误断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现在虽然回来了,但把官丢得没影了,在队部打扫厕所。

马冬梅问了相如海,听人说王玫瑰的丈夫老邢以前和苏联专家共过事,会不会里通外国。相如海挠了头,说老邢和外国专家在一起工作过是可以肯定的,但没有听说他有里通外国的罪状,队甄别办公室的王主任也说经过认真调查核实,邢文明同志与苏联专家合作的那段历史没有什么问题,咱不能给人捏造罪名,老邢搞了多年技术在咱们勘探队混得够背的了,咱不能充当害人虫,那样不好,会遭人骂的。马冬梅说这她还是明白的,但要和那些牛鬼蛇神划清界限,要听毛主席的话,不能被坏人所利用。相如海表扬了马冬梅,说她的阶级立场站得稳,是毛主席的红卫兵。马冬梅听了很高兴,说还是相师傅理解她们这些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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