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沧海桑田,已是一九二七年,沂州府改名琅琊道,临沂县还叫临沂县。这一日,绿野初霁,天蓝日丽,正是北方的仲夏时节。沂河上游山洪暴发,河水拖泥带沙呼啸而下,流至临沂城东,与祊河、涑河清水汇流后,形成清浊两种水流,清流映彻蓝天,浊流滚滚而下,仿佛一条巨龙拖曳着一片天蓝在沂河中流动。
河边有一大宅,黑漆大门大敞四开,新刷的油漆难掩多处刀砍及子弹的痕迹,门顶横匾上写着“黑虎查”三个大字,银钩铁划,刚劲非凡。院内有一演武场,中间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正在演练拳脚兵器,只见他动作古朴、刚劲有力,架势圆润、攻守兼备,台下几十号弟子虽然个个面带菜色,却也都睁大眼睛,仔细观摩,唯恐错失了一招绝学,时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人群中,有位十八九岁的青衣男子,缓步走出门外,正好遇见“沂河拖蓝”的奇景,顿觉心旷神怡。不远处的军营里,一队人马急匆匆地冲了出来。他抬眼一看,地平线处有狼烟升起,隐隐有枪炮声传来:“土匪没有这么多炮,应该是北伐军和直鲁联军打起来了,附近百姓可要遭殃了!”
忽然,背后风起,他迅速向左跃开,回身一拳打去。背后那人似乎知道他的想法,早他一步跳到左边,猛然一掌推出,正好挡住打来的拳头,手一缠,便把拳头封住,轻轻向下一甩,喝道:“下去吧!”
此时,青年人已经回过身来,一看来人身着马褂,头发花白,正是黑虎查馆主萧义,他经常用这种方法考究弟子们的应变能力。青年人赶紧撤拳,可是对方手掌如丝带般将其缠住无法撤回,眼见就要被扔到河里,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
“沂河拖蓝”的奇景映入青年人的眼帘,他突然心有所悟,只见他一腿着地,一腿迅速抬起,身子猛地顺着对方发力的方向倾斜,腰部猛然发力,身体迅速旋转,手臂上力道猛增,猛地一挥手,作势要把对方一起“拖”到河里去。
“好!”来人一声喝彩,手掌一震,甩开了拳头。
“扑通”!这青年人手上突然失去了目标,无处着力,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哎呀,萧师傅,怎么会是您老人家啊!”青年人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墓刚,你这招可不是我黑虎查的功夫,可不是受这“沂河拖蓝”的美景启发,要把我一起“拖”到河里去啊?”
穆刚脸色微红,“萧师傅,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我就是觉得您老人家应该不会和我一起跳到河里去……?”
萧师傅闻言抚掌大笑:“妙啊!妙啊!黑虎查拳讲究以快打慢,以慢打迟,本来我出其不意发招,占了一个‘快’字先机;你作势欲‘拖’我入河,让我有了患得患失之犹豫,使我陷入了‘迟’的不利处境,这稍微地一迟疑,你便脱身了,看来你对武术搏击之道的认知也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不过,有古语云‘满招损,谦受益’,年轻人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切不可骄傲自大啊!”穆刚知道师父不满自己偷偷溜出武馆之事,脸色一红,刚要施礼认错,却听见有人高声赞道:
“好拳法!好拳法!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啊!”一个三十岁左右模样的道士从不远处的草丛里钻了出来,他收起了手中的罗盘,拍手赞道。
“原来是凌长风大法师,让您见笑了。”萧义认出来人,拱了拱手,“这沂河拖蓝的奇景,倒是多年没有出现了,大法师好眼福。”
“萧大侠谬赞了!”凌长风拱了拱手,“我不过是灵峰山上一道士,大法师可担当不起。为饱这“沂河拖蓝”的眼福,我年年这个时候都守在这里,这次不但守到了美景,更有幸目睹了萧大侠和高足的精妙拳法,实在是痛快啊!哈哈!”
“哪里哪里。没想到凌大法师竟然如此酷爱美景!实在是令人感叹啊!”萧义笑道。
“区区美景倒也动不了小道的道心,只是近年来天象异常,水灾旱灾连年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人间大道危在旦夕,而“琅玡八景”于此时屡现人间,师尊推测定在这乱世之中,定有关乎天下气运的奇宝出世,故令我等探寻其踪迹。”
“有关乎天下气运的奇宝出世?”
凌长风凝视了二人数秒,缓缓地说:“国魄凝形出,金星入红台,告辞!”说罢,拱了拱手,飘然而去。萧义和穆刚二人回了一礼,目送凌长风走远。
“萧师傅,昨天马头村小学的刘分水教员来访,说恶匪刘黑七近来活动频繁,隔三岔五的攻打村庄勒索财物!我想去追踪刘匪踪迹,寻个机会,刺杀此獠!可是刘教员却说,当下时局大乱,土匪暴起,百姓遭殃,官兵非但剿匪不力,有的地方甚至兵匪勾结,祸害一方,并非杀一人或几人就能解决!”
“他说这些祸害百姓的兵匪,大都是百姓出身,既然他们的本质都是老百姓,那么,正本清源之方法在哪里?我苦苦思索了一夜,也没个头绪,正好遇到这‘沂河拖蓝’之奇景,便忍不住出来了!”
萧师傅静静地听穆刚说完,缓缓地说:“不错。“当年我也和你一样,认为土匪大部分都是百姓出身,是受了匪首的诱惑和胁迫才助纣为虐,所以我刺杀了百数个匪首,并警告其他土匪从良。可是,我前脚诛杀一个匪首,他们后脚便推出了新头领!甚至我当年从土匪手中的救出的一个女娃,长大后竟然嫁给了匪首,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我一人之力怎么能杀得尽这千千万万的土匪?于是我决定开坛立宗,创立黑虎查武馆,传授百姓武术以抵挡土匪。可是,土匪人多势众,又有枪马,大多数的村庄是挡不住的!”
“绝大多数变成匪徒的百姓,说到底是断绝了谋生之路才铤而走险的。断百姓谋生之路者有三:一是天灾,近年来沂州水旱灾情频仍,老百姓没有粮食活不下去;二是兵祸,各军阀相互攻占,琅玡临沂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受害更重!近来沂州成了北伐军和直鲁联军的主战场,大量百姓流离失所,而失败一方的游兵散勇无处可去,仗着手里有枪,也极易沦为土匪;三是吏治败坏,贪官污吏鱼肉百姓,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怨恨沸腾,走投无路之下,纷纷揭竿而起,占山为王,以勒索村圩和绑架大户为生。”
萧义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起来什么,“那个刘分水,可能是共产党,你以后和他交往的时候,不要被别人看见,以免受到别有用心之人的利用。今天你父亲来信说虎头山骚扰日甚,自己近来身体不好,颇感吃力。你在我这苦练了三年功夫,都已纯熟。十面埋伏捶、花架拳和一百零八路风魔棍也有了七八成火候,以后多加体悟便可。只是这乱世之中,刀枪再快,也快不过子弹。我这里有一封信,你明天带到县警察队的王大海大队长,到他那里学习三个月的射击之术后,便回家助你老父一臂之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