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刚出了临沂城,一路上金风送爽,丹桂飘香,秋粮也刚刚收获,到处都是一堆堆的柴垛。穆刚归心似箭,甩开大步向前疾行,走到半晌,远远望见远处白色山头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冰雪般皑皑耀眼,知道离家已不远,便放缓了脚步。虎头山是城南第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山峰,名叫虎眼峰,又叫积雪峰,峰顶覆盖有白石,正午阳光照射下,似积着皑皑白雪一般。
此处距临沂城五十里,距南下通衢仅二十余里,占山的匪首叫姓于,此人鼻子大得出奇,吃饭时经常就插到碗里,因此被称为于大鼻子,真名倒也渐渐被人忘记了。此匪苦心经营虎头山十余年,手下啸聚了八百寨兵,有三大王牌:骑兵队二十人,配备二十匹东洋军马;快枪队四十人,配备九响连珠快枪;手枪队五十人,配备的连发匣子枪。这于大鼻子仗着人多枪好,横行方圆五十里。穆刚心中一动,便围着山转了几圈,仔细记下了各处地形,然后离开此山,向东走去。
绕过虎头山,向东行十来里路,看着熟悉的景色,穆刚心情愈发地激动起来。远远地看到一村庄,此庄依山势走向而建,周边修有高大圩墙,门楼上写着三个大字:孝先庄。“不知道老父亲身体还好吗?”穆刚急切地想回到家里去。
“不知道两个哥哥怎么样了!”穆刚心想。穆仁知有三子:长子穆英,次子穆正,三子穆刚,皆袭穆仁知家风,勤劳节俭,为人厚道,深得众人称赞。三子穆刚,聪明伶俐,喜好读书。穆仁知开始对他抱有很大期望,盼着他能考个功名,也能光宗耀祖。穆刚也酷爱读书,路边捡到的有字的纸张也要捡起来看一看,被同伴戏称“书虫”,但是他偏偏独对这八股文不屑一顾,自言绝不能被这些陈腐的框框所缚!好在民国不再兴科举,穆仁知也就由了他去了。
鲁南有习武的习俗,男孩子年龄大点便会跟着大人学些拳脚。穆仁知见三小子考取功名无望,不如学点武艺在身,在这乱世中也多一些保命的本事,于是便把他送到黑虎查拳掌门萧义门下学习武艺。
穆刚疾步向前行走,任昔日往事在脑海中浮现。远远看到路口处的小树林,见这些树比自己离家时长高了不少,“三年没回家了!穆刚心中颇有些感慨,“穿过这片树林子,就能看到门口了。”穆刚心想,“今天会是谁站岗,不知道能认出我来吧”。穆刚穿过林子,远远望见门楼上有三个人在站岗。穆刚把头一低,闷声向前走去。
“下面那个挑夫,你干什么的?”穆刚一听,声音很是熟悉啊,正是发小李猛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副傻乎乎的笑容:“我来找李猛抓兔子去!”
门楼上喊话一人闻言一愣,仔细一看竟是穆刚,不由得惊喜万分,从门楼上飞身跳下,一个飞踹踢来,“嘿,好你个书虫,吃我一脚!”
穆刚一声朗笑,见李猛提来,气发丹田,“嗨”!举起竹竿用力一挡,只听“啪”的一声,竹竿碎裂,露出铁棍。李猛空中一个翻身,一落地便跑了过来,热情地拥抱穆刚:“不愧是萧大侠的传人,李某佩服!”穆刚也热情地拥抱着他。“你李队长存心不良,一见面就给书虫一脚,不地道啊!”门楼上两人大笑道。
原来虎头山的土匪越来越肆无忌惮,威逼日甚,庄上的三百汉子组成民团,分了三个大队,选了三位练家子当队长。穆大锤是一大队队长,是穆刚的本家大哥,个子高,拳头大,说话像打雷一般,家传八极拳迅猛暴烈,以硬抗硬,练到极处,大有“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之势;张铁牛是二大队队长,一身蛮劲,曾经把陷入泥潭的耕牛给背出来,三十二手短打练得炉火纯青;穆刚的发小李猛正是三大队队长,他身体瘦长灵活,善于奔跑,经常到山后抓兔子给弟兄们解馋,家传龙潭寺潭腿和螳螂拳。穆仁知年事渐高,虽有三位民团大队长辅佐,也渐觉力不从心,便决定等到秋收后,庄上举办擂台赛,获胜者将担任团总。
穆刚跟大侠萧义学了三年武艺,村里人都很羡慕,李猛也想试试穆刚的功夫,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脚,但是结果却令他心头暗惊。刚才那一脚他没用全力,但是从门楼上跃下的冲力还是非常大,自认为这一脚非让穆刚后退几步不可。没想到穆刚用铁棍一挡,竟然一步都没退,自己却凌空翻了个跟头,知道功力悬殊,心里暗自服了穆刚。
穆仁知见穆刚回家,非常高兴。几天后,擂台赛如期进行,一番比试下来,便剩下穆刚、穆大锤、张铁牛和李猛四个人争夺团总的位置。三个人虽然都是练家子,穆刚却深得萧义的真传,一路十面埋伏捶,打的他们心服口服,结果毫无悬念,穆刚胜出担任团总,穆大锤、张铁牛和李猛依然做三个大队的队长。
接过庄上唯一的‘汉阳造’,团总穆刚正式上任。民团的训练科目以黑虎查拳为基础,穆刚每日亲自带队,认真练习武艺。他嫌肉拳威力不足,便到铁匠铺,花了大半个月,经过他多次试验改进,发明了一种武器,美其名曰“槐刺”,就是把三枚磨得锋快的钢刺嵌在便于攥握的槐木上,能刺能削,很有讲究,穆刚他们花费了好几天功夫才琢磨出来的。队员每人一副,平时藏在怀里,贴身近战时套在手背上,既能护手,又能刺杀。
训练之外,如何解决虎头山的威胁,成了穆刚和他的三个大队长经常琢磨的问题。只是虎头山于大鼻子人多枪好,实力相差悬殊,穆刚等人也只能从长计议,等待时机。
第六章感慨时局
秋去春来,转眼到了第二年的初夏。这一日,穆刚到县里的琅琊书店逛了一圈,买了几本新书,便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浏览最近的报纸,只见满篇皆是蔡公时在济南被日军虐杀的报道!他不禁悲愤交加,一声长叹,忍不住一挥手,“啪”的一下,竟把水杯击碎,茶水撒了旁边的人一身,穆刚赶紧起身道歉:
“对不住了兄台,刚才读到蔡公时被日军虐杀,心中愤慨难当,茶水溅了您一身,您多见谅,这清洗之资我来支付。”
对过那人也正在读报纸,被这不速之茶水惊了一下,闻言穆刚致歉,他轻轻弹下西服上的茶叶,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倒是阁下忧国忧民之情怀,却胜似黄金万两啊!”
这时书店老板也走了过来,“老徐啊,快把西服脱下来,我让内人给您清理一下,回头茶渍干上去就不好洗了。”
老徐也不客气,道了声:“劳烦老板了。”便脱下西服,交给老板清理。老板转过头来给穆刚说:“穆三啊,这事您就甭操心了,你们先聊着,衣服很快就干了。”
穆刚一听,也不再客气,向着老板拱拱手,道:“给您添麻烦了。”
“知道日军为何如此嚣张吗?成千上万的军民被残害,甚至连外交官蔡公时都被虐杀,蒋公竟下令不要抵抗,真是何其软弱!”
“蒋公为何如此让步于日本?”
“穆三兄弟,你问得好!蒋公之让步,根本原因是自身所属政党的软弱!政党软弱的原因是代表的群体没有力量!现在能胜任救亡图存任务的政党,必然是代表全中国最多人利益的政党,这才是最有力量的政党!”
穆刚沉吟一下,说:“徐兄是说的共产党吧?不知道徐兄对该党了解多少?他们提出的共产主义地理想我很感兴趣,但是历史上许多英雄,如明末农民起义军也提出的“均田粮”的口号,但人性多是自私的,口号最后都难以实现。”
老徐严肃地说:“人性自私,那要看自私的格局。普通人以自身为私,而共产党人,则以天下百姓为私。李自成的起初的胜利和最终的失败,恰恰都是在于他私的格局。胜利,是因为他以天下百姓为私,老百姓相信了他们;失败,是因为他以自己及少数所谓的功臣为私,自己斩断了人民的力量,李自成不是真正的胸怀天下的人,他本质上是被逼上梁山的农民。”
“老徐!”门外传来一声轻呼。只见一个身着旧衣的青年人走了过来,附在老徐耳朵边说了几句话。老徐听罢,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送给了穆刚:“对不住了穆三兄弟,家里有点事,我们以后再聊!”说罢拱了拱手。穆刚接过书来,见是袁让先生的《工钱劳动与资本》,他把书收起来,回了一礼,“后会有期!”“老板,衣服先放您这啊,回头再取。”说罢,不再理会掌柜的,急匆匆离去。
转眼已到正午时分,穆刚泰盛馆用餐。泰盛馆是个百年老店,掌柜的是黄土堰人,据说祖上曾给乾隆皇帝当过御厨,告老还乡后,在临沂城开了家饭馆。城里稍有些头脸的人,有个红白喜事、朋情吃请的大都来这摆上几桌,掌柜的为人随和,生意做得非常红火。
穆刚在警察队学习射击的那段时间,王大海经常带他来这里,一来此处饭菜确实爽口,二来这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往往能打听到不少有价值的消息。担任团总后,穆刚常到这里小酌,或约王大海,或自斟自饮,主要心思放在探听消息上,吃什么倒不重要了。
“这世界又要变了”!一个声音低沉地说,“以后就没有琅琊道了!以后我们就直接归省里管!”
“这琅琊道才设了不到三年就撤销了啊!”
“知道吗?小日本去济南了!”
“知道,前几天,小鬼子在济南作了大恶!杀了好几万老百姓呢!”
“北伐军也没敢管,绕道济南走的!”
“狗肉将军又做了首诗歌你们知道吗?”
“那也算是诗,纯粹一牛皮将,什么‘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安得巨鲸兮吞扶桑’,吹完就让北伐军打跑了。”
“北伐军怎么那么怕小日本啊?”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懂吗?北伐军才不怕小日本,是蒋某人怕得罪了日本人,密令北伐军撤退的!”
“蒋某人那么熊还怎么当总统!他自己熊不要紧,全国人都跟着熊了!”
“你还不知道吧,小日本野心可大了,他们的首相给天皇上了个奏折: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洲。你说这小日本够狂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表哥在‘东北王’手下当差,这份文件是台湾的人发现的,分多次从日本寄给张少帅转呈政府的,信还是我表哥给少帅取的!”
“又吹你表哥了,东北王再厉害,也管不到咱临沂县,倒是听说灵峰山的大法师凌长风带着人拿着罗盘四处测算,说是近年来琅玡八景频现,临沂定有关乎国运的重宝出世……”
“我给你说,这是真的!听我表哥说,此宝可能关乎国运,几百年前就有预言,南京那边专门派蓝衣社的人来寻找呢!”
“啊,那到底是什么宝贝呢”……
穆刚慢慢喝着酒,仔细听甄别这些小道消息的真实度,心中暗想,北伐军经过这里,于大鼻子也消停了一段时间。眼见北伐军没有剿匪意,前脚一走,后脚土匪就要再次猖狂起来,得尽早想个办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