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八年的春末夏初,琅琊道撤销,国民革命政府军在济南服了日军的软,绕道北伐。沂蒙山里的土匪们闻此消息,便越发不把政府军放在眼里,一时间匪情大坏。穆刚采用县警察队的训练方法来训练孝先庄民团,又分别从各大队里挑选出二十名性格质朴、身强体壮者组成铁拳队,进行强化训练,民团战斗力大大加强。虎头山于大鼻子派人试探了几次,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慑于孝先庄哪门子母炮的威力,暂时维持了现状,暗地里,两方相互刺探情报,寻找机会削弱对方。
年关临近。这一天,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穆刚和李猛带人在围墙上放哨。穆刚端起汉阳造,瞄准了远处的一枝树丫,当然他舍不得开枪,因为临沂县长只给他们发了一张持枪证和五十颗子弹。
突然,村外拐角处的树林里,有一队骑兵闪入他的视野,飞也似的向孝先庄驰来。穆刚放下枪,命人去敲响警钟,顷刻,穆大锤、张铁牛也赶到穆刚身边,穆刚便安排民团依托地形埋伏在屋顶墙角,李猛也带人在门楼上架起子母炮,引线拉到墙后,带着两人在下面手执火把准备随时引火。
子母炮又叫冲天炮,是康熙年间火器家戴梓设计,“炮长二尺一寸,重约三百斤,铸造炮弹外形如瓜状,每枚重三十斤,内装弹子,此炮发射时,子在母腹,母送子出,从天而降,片片碎裂,锐不可当”,本是山东都督丁宝桢拨给沂州府防匪患之用,民国时候淘汰了,穆仁知花费了五百大洋从城里买回来的。
当年刘黑七啸聚抱犊崮的时候,曾到孝先庄来勒索,被穆仁知一炮打去,吓破了贼胆,再也不敢来滋事。各路土匪都知道孝先庄有这么一门炮,也不愿来触这个霉头。于大鼻子在虎头山站稳脚跟后,便封锁了孝先庄外出的道路,庄上虽不缺粮,但是不生产盐,久而久之,穆仁知只能和于大鼻子谈判,每年春天向于大鼻子交一笔保护费,这才相安无事。
一支二十人的骑兵队旋风般冲到孝先庄前,猛然看到门楼上那尊大炮,都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一勒马缰,一阵马嘶,就像撞到海岸的浪花一样,齐齐地向后退了几步。穆刚端着枪,大声喝道:“兄弟哪个部分的,造访本庄有何贵干?”
有个骑白马的出来答道:“兄弟顶浪子老大手下兔辈子,带了二十个高风子炮头给穆老庄主拜年来了。”土匪最怕暴露自己的姓名,编造了许多黑话,大作家李存葆在写《沂蒙匪事》时曾做过深入地调查:“姓孙便称呼兔辈子,姓黄的称呼槐花子,姓郭的称呼盖口子,姓于的称呼顶浪子,姓马的称呼高腿子,姓王的称呼虎头子,姓刘的称呼顺水子,姓赵的称呼走俏子……”。高风子是马,炮头则是神枪手的意思。这句话意思就是我是虎头山的孙某人,带了二十个骑马的神枪手给穆仁知拜年来了。
穆刚只听懂了是某人手下的兔子来拜年,又见此人一脸横肉,一道刀疤纵贯左眼下,知道是个穷凶极恶之人,便干脆装出一副迷茫的样子,“什么兔子?我们这没有,你们到别处打听去吧!”
“兔辈子”见门楼上的人这般讲话,知道这里没有道上的人,其他土匪听到穆刚如此回答,都哈哈大笑起来。“兔辈子”一挥手,止住了笑声,便用正常人的话语喊话:“我是虎头山于老大手下的骑兵队长孙顺,给穆老庄主拜年来了。哈哈哈!”
听到是虎头山来的,穆刚便知道是来收保护费的,年前于大鼻子派人送信要一千大洋,两千斤面粉,当时穆刚就暗下决心,绝不再忍受这些恶徒的欺侮!他仔细打量了围墙下的这支队伍,虽然只有二十人,却都个个胯下好马,手中快枪,个个好不威风!他看了看远处,远处很安静,没有发现其他队伍跟进的迹象。一个酝酿已久的计划出现在脑海中。
“原来是虎头山于老大手下的弟兄,请休息片刻,我马上报告穆老庄主。”穆刚大声向下喊道。
“兄弟请便,于老大嘱托了,路上不好走,天黑前回去便可”,孙顺答道。
穆刚派人去通报穆仁知,然后请善于奔跑的李猛从后山绳索滑下,绕道后面一探土匪虚实。李猛身材瘦长,不一会便绕到村外拐弯处的小树林里。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李猛一闪身躲在大树后,两个腰里别着短枪的土匪走了过来。
“妈的!顶浪子太多心了,兔辈子跟他多少年了,他还信不过,派咱俩在后面盯着!”
“哎,你这就不懂了,你以为大当家的是那么好当的?城南十二山,哪山上不都是吃人的老虎?难怪你这样的人,这辈子也就是跑腿卖命的!要不早让给吃了!”
“我当然懂你说的!你看这天寒地冻的,到这破庄拿个年货还要我们跟在后面受罪!方圆一百里,就算磨盘山的李常晟、角指山的孙廷豪见咱骑兵队也得绕道走,谁不长眼敢惹咱的骑兵队?”
“哎哟!我的脚崴了!”一个土匪打了个趔趄,冷汗刷地一下冒了出来。
“不要紧吧!”另一个土匪看着脸色苍白的伙伴,皱了皱眉问道,“看看没啥事咱就回去交差吧,本来咱两条腿就跑不过人家六条腿,你这又瘸了一条!”
崴脚的土匪坐在地上揉了会脚,便站起身来向四周看了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扶着同伙一瘸一瘸地向回走了。李猛唯恐打草惊蛇,便放他们过去,回来给穆刚说明了情况。
穆刚令穆大锤等三位队长带领铁拳队到训练场集合。面对着这六十多人,穆刚缓缓地说:
“各位兄弟,我们这几年,受够了虎头山这帮土匪的气!”他顿了一下,见人们的喷火的眼睛深处隐约有了一些期待。
“这几年,土匪从我们身上拿走了多少粮食!多少银元!就是这样,我们还是有好多亲朋好友被这些土匪祸害!”穆刚恨恨地说道,人群中传出了愤怒的声音:有咬牙声,有攥拳声,有的挥舞着拳头,有的怒锤自己的胸口!
“就是现在,来了一队土匪来勒索钱粮,他们快马快抢,还有磨得锃亮的马刀!”人群安静了下来,民团只要一条汉阳造,如果土匪真冲进来,这些大刀长矛真挡不住啊。
“显然,他们认为我们不敢动手!我们只有一条枪和一门不知道能不能打响的康熙大炮!”听到这里,人群中,响起了不甘的握拳声。
“但是,大家都知道,今年的收成不好,如果我们把粮食和银元给他们,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都得断炊!要是吃了种子,种地的时候再去买,于大鼻子定会阻挠!要是耽误了农时,我敢保证,于大鼻子不会让一袋面粉运到庄里,到时候我们都得饿死!与其饿死,不如拼死一争!拼掉这队人马,我们就有了快马快抢,就有力量了!”穆刚说完,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
“大家不要害怕,刚才李队长探清楚了,于大鼻子只派了两个探子跟在土匪后面。有个探子崴了脚脖子,走路困难,另一个扶着他先回虎头山交差去了!现在,门外就是一只孤军,你们只要听我安排,土匪的快枪马刀固然厉害,我设法让其挂枪收刀,快马束蹄,然后我们靠近他们身边,带上槐刺,听我枪响一起发力,击杀他们如杀兔子一般轻松!”
看着人群中一双双兴奋而又紧张的眼睛,穆刚仔细地说了他的战法,三位队长当即勇敢的表态可行,一时群情激昂,士气大振。最后,穆刚说:要沉住气,藏好槐刺,听我枪响为号,全力杀贼!
穆仁知早就知道于大鼻子要派人来收保护费了,这是他每年最愁闷的时候。春节过后,很快就是青黄不接的二、三月份,到时候来借粮求助的乡民会很多;还有一些穷苦人家的捐税,他也要给垫上。虽说穆仁知有几百亩地,由于平时乐善好施,急公好义,倒也没攒下多少家产。
可是,如果不交这笔钱,于大鼻子就要拦路绑票,到时候乡亲求上门来,还得多费一番周折,想到此处,他便决心花钱买平安,又担心土匪闹事,便亲自点清了钱粮送来。穆刚便给穆大锤等三人使了眼色,三人便各自准备去了。
门楼上,只有穆刚一人端着汉阳造。他向群匪喊道:“虎头山的弟兄,穆庄主说了,钱粮早已准备妥当,马上送到。这大过年的,弟兄们到家门口了,进来喝杯酒吧。”
这孙姓匪徒喊道:“谢穆庄主好意,顶浪子老大早就给弟兄们准备了花酒美味,弟兄们正心急火燎的惦记着呢,哈哈哈。”其余匪徒也哈哈哈大笑起来。
穆刚微微一笑,说:“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好强留贵客,弊庄也不能让兄弟们白跑一趟,在场的各位兄弟,每人给带两只活鸡好过年。”一挥手,庄门拉开,穆大锤等三人走了出来,怀中都抱着一袋银元后面跟着四十辆小推车,车上各有一袋面粉;小推车后面又跟着二十人,每人的两手各抓着一只活鸡,然后庄门也咣地一下关上了。
群匪见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人,心中不由紧张,都握紧了手中枪,可仔细一看,这些人抱钱的抱钱,推车的推车,抓鸡的抓鸡,两手都没闲着,身上也没带家什的样子,也就暗自松了一口气,暗暗思考这些乡民都是胆小之辈,怎么对这些要命的恶魔动歪心眼?就算是有不良企图,自己有马有枪,也不怕他们。
穆大锤等三人走到那孙顺马前恭恭敬敬地献上银元,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那头领果然小心,抬头仔细看了看门楼上的穆刚,然后缓缓转过脸去,一手紧握匣子枪,一手缓缓接过钱袋,掂了掂便放在马背上。
那二十个人把小推车推到骑兵的马前,每人给上一袋面粉,一袋面粉五十斤,四十袋正好两千斤,每匹马加一百斤的负重,倒也不影响速度。马匪们一手持枪,一手接过面粉,放在马背上。然后小推车被推到马后和马侧,给送鸡的人腾出空间。对土匪们来说,钱粮都要上缴,这鸡才是真正属于自己外快,一个个心里美滋滋的。
这二十位送鸡的人走到马匪前,恭恭敬敬地把鸡举了起来,马匪们纷纷把枪收起,双手去接鸡。谁知这些鸡没绑住双腿,那送鸡的也全都拿不住似的,鸡全飞到马匪的脸上,顷刻间鸡飞马叫,鸡毛漫天,场面出现了混乱。
孙顺心中顿生警惕,一扬手中匣枪要稳定局势。只听“啪”的一声,众匪抬头望去,只见孙顺匣枪指向天空。有心细的马匪感觉奇怪,这匣枪怎么会发出汉阳造的声音?
在他们愣神的刹那间,有数支只尖锐的利器从前后同时扎入他们的要害,正是推车的和送鸡的人在鸡飞马跳的掩护下,踏上小推车,每人一招冲天锤,大都一击奏功。有幸存的马匪想跑,可是后路和两侧都被小推车堵上,顷刻间也拔不出枪拨不转马,得手的其他人也纷纷从四周围杀,在鸡飞马叫声中添了几声惨叫,于大鼻子的骑兵队魂归地府。孙顺从马上摔下来,门楼上的穆刚也收起了瞄准的姿势。
庄内民团听到枪响,都握紧了刀枪。穆刚开枪,知道肯定是与土匪谈崩了,土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穆仁知心中紧张,便让穆英穆正带着队伍,自己走上墙来找穆刚。外面的情况让他大吃一惊:外面竟然空无一人!
穆仁知找到穆刚,急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穆刚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听得穆仁知须眉俱动。原来穆刚让穆大锤等三人各从大队中选二十名可靠精干的队员,诛杀了于大鼻子的骑兵队!孙顺和那二十个骑匪已经就地掩埋,战场刚清扫干净,清理了打斗的痕迹。穆大锤他们带着出去的六十人,正隐藏拐角处的树林中,马上便转移到大宗山安身。
“为了防止于大鼻子报复,就说六十人和孙顺他们一起送粮走了。我们走后,庄上的民团还是请两位哥哥带着,万一于大鼻子来攻,我们在外围寻机来个里外夹击!”说罢,穆刚便拜别父亲。
穆仁知目送穆刚他们远去,便下了门楼。穆英和穆正赶紧围了上来,穆仁知怕人多嘴杂,便说穆大锤他们去给予大鼻子送粮,穆刚不放心追上去查看情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