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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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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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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岁月》连载

第九十七章 白云苍狗

一支飞箭急至,宗麟抬手抓住。

我抬睫望天,看天上的浮云形状变化不定,初像白衣裳,顷刻又变得宛如苍狗。有乐似亦萌生同感,摇扇在旁,叹道:“宋朝的秦观曾叹,白衣苍狗无常态。其实唐代杜甫先便作过《可叹诗》:‘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以喻世事变幻无定,不易揣测。”

当时信孝走去草苇丛间,瞅着天色,问道:“在蜀宫见到姜维不时看天出神,可瞧出什么来了?”宗麟在水边低喟:“能看出什么?天机从来难测,往往有如白云苍狗,幻化无常,瞬息万变。”话声未落,一矢忽至,我抬手急接,虽是绰握正着,其势迅疾,犹难遏止。飕然扎在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肩窝。

众人顷为一惊,只见有个人影沿江跑来,越奔越近,猛地提刀扑搠。长利起初在愣望,瞅着那人影由远而至,突然亮出刀子急捅,长利吃惊蹦退。那人扑上前乱戳,长利忙扳住他手,硬生生将刀尖从喉下推离,那人催加力道,又按刀刃临脖欲削。长利发出惊叫,使劲推开,两相推搡拉扯之下,脚下踩滑,一齐跌入水中。

宗麟面不稍转,随手抓箭抛回,去势迅剧,倏然掷在树下挽弓之人的脸上,嵌贯眼窝而入。闻听长利惊呼落水,宗麟提矛伸搠,扎穿那个在水里跟长利纠缠扭打之人脖颈。信照从烟雾里撩刀飞削,斫倒宗麟背后挺戈欲搠的两道黑影。有乐转望四面八方冲杀骤至的乱兵之影,不禁吃惊道:“怎么回事?”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跌在其畔,痛哼道:“我又中了一箭……”我帮有乐拉他起来,眼见江雾中兵戈之影乱晃,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点炮仗投阻杂兵蜂拥纷袭的势头,忙碌之间,听到有乐叫唤:“一积,赶快退过来这边!”穿条纹衫的小子拿出烟花,咧着嘴点燃,噗噗乱喷,随手烁射四周,走来说道:“许多拿盾的兵推涌过来了,咱们快跑。”

长利挣脱纠缠之人,爬上岸边,一路猫腰避箭,溜过来问道:“这是哪儿?”

“益州。”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拔出腰后斜穿皮外的流矢,血淋淋的抛甩离手,忍痛回答。“汉武帝分天下为十三州,始置益州。公孙述称帝时。又改益州为司隶,蜀郡为成都尹。周太王以‘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故名成都。正月十五那天,我和姜维他们进城,就顺便到那边古台祭刘焉等蜀郡列代先辈,随即自领‘益州牧’。接受姜维等蜀汉旧臣的建议,欲联手孙吴抗衡司马氏。当时姜维看天色晴明,称是吉兆。不料天气说变就变……”

信照砍翻一个骑马冲撞之人,拖刀奔来,见我们正听得发愣,便催促道:“莫在那里发呆,快随我跑去高处。江边有不少骑马的士卒往纷乱避祸的人群里冲杀,势难阻挡。”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抬手指着前方,说道:“往宫墙那边,走势高些。”忽然一箭穿掌而过,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抬看手心窟窿,信雄在另一边与之对觑,发出惊叫。

小珠子急转而出,掠过烟雾,爆掉一片人头。旋即荡撒流荧激飞,往弓箭纷来之处绽落开花。一时髓浆迸溅,炸颅之躯狼籍遍地散落。没等我们看清,小珠子突从信雄后边一个跃马砍杀骤至的魏兵眼眶里冒出,晃转到我肩后说道:“你们别愣看,快牵些坐骑走。”

魏兵坠骑,嘭一声摔于身后,将信雄吓一跳。正自转头懵望,信照抱他上马,顺势撩刀拦脖抹翻另一个骑马冲出烟雾的兵士。长利忙将坐骑拉过来,帮有乐扶起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爬上去。

宗麟伸矛搠翻我背后一个跨骑抡刀之人,随即拎我而起,放到马上。有乐正要跟着往上爬,瞥见长利又拽来一匹马。有乐忙要去骑,却被信孝抢先。有乐啧出一声,返身欲爬到我后边,却被一个乱兵扑来撞倒,按压身下,拿刀戳喉。有乐惊呼之时,那个乱兵嘴里冒出一截矛头。

宗麟收矛,踢开那个嘴喷血汁的乱兵,拉有乐起来。有乐正要爬到我骑的马背上,却见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追着一匹受惊的坐骑跑来,有乐忙要拉马,宗麟将他推开,说道:“当心撞死你。”探出长矛,拦在马前,拉扯缰绳,纵身而上。转面瞧了瞧有乐,伸出一只手欲拉他上去同坐。有乐却摇头后退,说道:“不想跟你同骑。”

“你还挑三拣四?”宗麟啧出一声,改而去拉那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坐上来。众多乱兵穿雾而出,纷纷杀至,将我们的坐骑惊跑。穿条纹衫的小子乱抛二踢脚,噼啪炸响。有乐边蹦边奔,跑在后边。我转辔欲迎,正要伸手拉他,不料斜刺里撞来一骑,有个魏兵挥刀乱砍,将我和有乐隔开。听到有乐惊叫,我忙甩盾谶,帮他抵挡。树上蹦落一个魏兵,坐在我身后,勒脖笑道,“别管那废物了,这便跟我回家乡去生娃儿如何?”

其笑未落,脑袋先掉。我一惊回望,只见身后有个无头之躯怦然翻堕。信照掠刀而过,我连忙低头伏躯,只见刃芒扫荡,势如风卷残云,撩向前边,劈那骑马的魏兵落鞍。长利跑来拉住坐骑,跟有乐一起爬上去。

“两个废物,终于同骑了。”宗麟摇头低叹,转觑另一边,朝信照说道,“二千石,加两个城。去跟我干,怎么样?”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抬手看掌心窟窿,在旁说道:“我们这里许多人的官俸皆是二千石上下。太守刺史、三公九卿亦然,其实历代为官薪水不高,养活家人还行,若还要做大门面就不够维持排场派头了。因而许多人不靠官俸,另有生财之道。我最糟了,至今未成家,连个像样的家也没有。”

信照以刀鞘拍打,驱赶我们所乘的坐骑拐头跑进街巷,奔离人群混乱之地。信孝亦甩软鞭,帮着赶马,一路驱策,急驰未缓。宗麟拧着腕炮机括,硬扳转动,咔咔作响,懊恼道:“这些兵器太热就容易卡住,前次我一个炮爆膛,差点儿打到我。幸好道雪在旁,及时将我拉开……”有乐和长利挤坐一骑,跑随其畔,说道:“你有一帮好家臣,能人如云,尤属道雪父女及其婿皆了得。干嘛还要拉拢信照?”

穿条纹衫的小子伸头问道:“拉拢我好不好?我想去跟宗麟大人学炮术……”宗麟闷头摆弄腕炮,眼没抬的说道:“先拿泷川寨那些好药来吃吃,当做预付学费,可收你为学徒。将来做我炮手,前去操作我家门口那尊巨炮‘国崩’,前途可期。”

“跟他混有什么前途?”有乐摇扇说道,“一积的老爸本身就是铁炮行家。清洲四大天王,后继有人。何必去九州当炮手?”

信照撩刀砍翻路边几个挺戈欲搠的乱兵,转骑跟随,因见那穿条纹衫的小子又掏鞭炮点掷,忍不住惑问:“一积,你那些炮仗怎竟用不完的?”

“又是‘藏物之术’,对吧?”长利憨笑道,“听说信孝的藏茄之术来自‘奇行者’,就是原本出自泷川一派的那谁传授。我哥说泷川家的老大能把整艘舰船藏在里面,常夸一益大人为‘宰相肚里能撑船’。前次在信包那里打牌,我看见泷川雄利把整副麻将从腰股后边拿出来……”

“很难说跟谁学的,”有乐伸扇朝我一指,说道。“她那个正信似乎也会玩这手。我见那老儿随手打出许多完全不同的兵器,五花八门,不知他到底怎么揣在身上的?他说是用车来拉,我不相信。咦,前面路边有一驾大车……”

我正给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察看伤势,斜身投眸,从他伸抬的手掌窟窿里透觑而过,但见城中四处烟火乱冒,许多房屋着燃,大街小巷死尸狼籍,不堪卒睹。我忙要移开目光,却见路边停有一驾马车,撞塌半堵土墙。车上有几个小孩儿啼哭,我不忍就此策骑走过,便拉缰停下。

信照先已下马,伸手阻在我身前。我抬眸随他惕视的目光投觑,看见马车上有两个乱兵按压一个瘦弱家伙,使劲用马鞭勒脖子。那瘦弱家伙以手推扳临喉逼近的木椎,犹在尖椎摧迫之下苦苦挣扎。有个魏兵仗着膀粗腰壮,挺膝顶胸,将他逼困于角隅,拿着木椎用力推戳咽喉。

宗麟晃铳出袖,抵住拿椎之人的后颈,却咔一下没轰响。长利投眼憨望,惊呼在畔:“快帮忙,那个将死之人似是蚊样家伙……”宗麟迅即收铳,袖中吐刃疾出,扎穿拿椎之人的后脑勺,尖锋从嘴内贯透半截在外,往下划裂其颏。徐徐划至喉脖,又往上掠刃撩剖,将头颈分裂两瓣。

尖椎落下,瘦弱家伙急拾在手,扎入勒脖之人额头。但见那人先即身首分离,脑袋在信照揪发拎提之下,霎随刀光所掠,断躯翻堕车边。瘦弱家伙忙扯下缠颈的马鞭,向后跌坐,回护几个受惊啼泣的小孩之畔。

有乐伸扇一拍,讶问:“蚊子,你怎会在这里,却跟小兵纠缠扭打,差一点儿挂掉……”我爬上马车,籍借临街火烧楼郭的光焰烁耀,看清那惊犹未定的瘦弱之人果真是蚊样家伙,便即展颜道:“还好,大家撞到一起了。”

信孝把小孩儿抱上车,挤过来坐下,伸茄从另一边敲蚊样家伙脑瓜,说道:“你怎么这样‘菜’呀?连两个小兵也打不过……”蚊样家伙找回失落之弩,拉弦拨弄几下,头没抬的说道:“刚才一下子围上来好几个乱兵,你瞧马车下面,躺有数具尸体,便知我没你以为的那样‘菜’……”

信照给未死透的魏兵补刀之时,踢开墙边一只手里犹抬欲射的短弩,抹脖结果那个被马车撞挤夹躯的士卒性命,顺手从车下拉出一个颤避不迭的尿裤小孩儿,温言以慰:“没事了。”放去车上,转面问道:“地上那些都是你干掉的?”蚊样家伙点头称然:“成都城中大乱,到处皆有乱兵劫掠杀戮,眼见难以走脱,我赶车拐进这里,不料撞上这些家伙,他们一下子围拥而上,我驾驭马车失控,将拦路的小兵连人带墙撞翻,虽即以弩射击,怎奈寡不敌众,被两个精壮家伙从后边爬上来偷袭。我挡掉他们乱戳的刀子,其中一人捡了根尖椎,趁另一人用马鞭从背后勒脖,扑来欲扎,此时我失落短弩,急觅不着……”

长利拾弩伸递,说道:“这儿有根短弩,你拿去备用。”蚊样家伙接过来搁身边,转望道:“你们怎么全在这里?似乎还多出一两人……”穿条纹衫的小子拿着烟花朝巷外嗖射,转面说道:“我是被你赶过来的,还好意思问?”

“听你的就糟了。”有乐拿扇拍头,敲过蚊样家伙脑袋,方道。“留在蜀宫是死路一条。幸好我们终于学会了穿越之术……”

信孝坐在一车小孩儿中间,闻着茄子惑问:“然而我们为什么又穿越回来这里了?”有乐亦自纳闷,转头望向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挠着嘴说:“谁知道?”

我给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包扎箭伤之时,他不禁又泫然泪淌,凄怆的叹息道:“原以为能救老师一命,他为何宁知必死,却不肯跟我走?”

“你老师选择的路是对的。”宗麟眺望城楼火光映天,负手自嗟于旁。“既然舍身取义,怎能畏死而逃?却撇下他一班亲友,众多无辜皆受株连,明日死难,纷纷遭戮于市……”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扶着墙走,悄去树下垂泪,戚然道:“我以为有了神仙帮忙,或能救到想救的人。这些年身处黑暗当中,始终侥存救赎之念,宿留心结,才未绝望……”有乐转面,慰言道:“无论怎样,你都救不了夏侯玄,别太难过。就算有机会走,他也决然不肯。毕竟一家老小,以及众多亲友故旧,天亮之后便要横死街头。这种感情岂只是人所独有,即使一只公鸡,看到小鸡们惨遭腰截两半,拖着残躯爬在血泊中哀叫爸爸,又怎能忍心自顾逃命,而弃之不理?我小时候出外闲逛,捉一个年幼的鵝崽拿来玩,有只大鵝追了我九条街,被人踢打,其仍不甘休……”

我想着夏侯玄他们三族遭灭的惨酷命运,不禁心头颤痛,转面拭眼之时,忽听墙影下传来动静,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发出一声痛哼,靠墙欲倒。

有乐他们一惊而往,围拥上前。信照绰刀追向一个急奔之影,长利搀住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见其腰腹淌溢血水滴落,不禁愕问:“怎么搞的?”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捂着伤处,忍痛说道:“我被捅了。想不到吧?”

有乐闻言顷为失色道:“谁干的?”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勉强抬脸,目望前方昏暗街头,说道:“有个老阿婆,突然从墙角冒出来,捅了我一下就跑。”有乐咋舌儿道:“老阿婆?真的有这么凶险?先前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乱盖的……”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颤抬殷染之手,摘帽子往有乐头上一搁,强自忍痛而行,在长长的墙影下微躬腰背,蹒跚走出一条血路,头没回的说道:“叫你的兄弟赶紧回来找地方躲避,前边似有许多脚步奔跑声急促,恐怕将有更多老阿婆从街头巷尾涌来,我要拔剑迎战,你们快带那些小孩儿离开险境,不要枉丢性命!”

有乐忙要上前拉他回来,四下里喊杀声纷近。长利呼唤信照,却不见踪影返还。我正感忐忑,许多兵将从屋垣之间一涌而至,簇拥到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之畔。有乐连呼不妙:“完了完了……”

一个冠挽素巾的年轻男子斜伸长剑,从墙影里移躯走出,惕觑道:“姜伯约,你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身后那个须发花白的清癯汉子持剑转顾,温言道。“就这儿罢。”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愕望道:“钟邕,你怎竟和姜维在这里?”冠挽素巾的年轻男子从亲兵手里取下玄氅披风,给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罩在肩上,一边为他系扣带子,一边回答:“城外涌来太多乱兵,欲跟胡烈他们会合。将我们逼退回此处,无路可走,要被包围。”

姜维望向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解下腰间之剑,伸递给他,说道:“钟大人,此是诸葛丞相传下的章武剑,其极锋利,你且拿去护身。待会儿众兵涌来厮杀,你那把价值百万的宝剑未必比它顶用。”

钟邕冷哼一声,按剑凛视道:“姜伯约,你这算什么话?我叔父拿的这支是魏武之剑,不是荀勖那种花哨噱头把式。”

“魏武之剑,”路边一员没精神的银鬓蜀将闻言转面,矍然投觑道,“传自曹操。没想到孟德公佩剑,如今在钟会将军手上……”

长利憨望道:“姜维他们怎么都还活着?”有乐在墙下顿足不已,懊恼道:“糟了糟了,想必是咱们穿越回来早些时候了。赶快把钟会拉走,再重新穿越去别处……”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与姜维对视一眼,似是相互交换了个彼此会意的目光,颔首说道:“就在这儿吧。”

姜维抬眼仰望苍郁的云影从四面八方覆临,清癯的面容渐渐笼罩进阴晦余辉,他脸色黯然,似在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天色又暗了。我生性愚钝,学了很久,始终未能学会诸葛丞相看天的本领……”

巷道里冲出一人,突然戳他一刀,贯腰而过。众将惊呼声中,姜维举剑挥劈,欲斩未落,又有数支长戈齐搠而来,扎在他身上。

宗麟伸矛扫翻倏然欺近的数人,拽我后退。长利抬剑,挡开急斫之刃。我尚未反应过来,便和有乐他们猝临乱兵纷拥围攻之间。

一轮沉雄的落日无言西沉,天地间遍洒赤晖如血。

我微一恍神,指着横巷方向,刚启口提醒:“小心那边……”一箭忽至,射向我手上,旋现幻盾之谶,将飞矢荡消无存。我吓一跳,收臂忙看,还好肌肤无损,只见小红点微闪。

小珠子从墙头一个挽弓之人眼眶里冒出,随即那个放箭家伙倒坠墙下。小珠子转去信雄耳边,催道:“好多人杀过来了,快跑!”

姜维身后有个蜀将抢先劈翻巷道里冲出的乱兵,打掉戳向姜维之刃,未及退避,顷间陷入更多刀丛之中。姜维接连格杀数人,自亦接连挨砍挂彩,眼见身旁兵将纷皆苦战难脱,便转身趋至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跟前,递一支剑给他,凝目微晗,说道:“保重!”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捂着伤处,抬脸欲言。姜维却已返往乱军当中,挥剑说道:“余下众将士听着,随我奋力往前拼搏,勿让胡烈父子两拨人马冲近汇合,隔开他们!”话未及毕,身影掩没在纷涌的人潮之内。

那位没精神的银鬓蜀将连挨许多刀砍倒在路边,犹欲强撑而起。颈后架来两三支剑,将他身首分离。血溅过来,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踉跄后避,一时慌张失措。有乐连忙挤过来拉他,不安道:“都别挤在这里,赶快跟我往垣后溜走。根据我身边那妞儿神奇的预感,你这边很危险……”

没等说完,冠挽素巾的年轻男子斜伸长剑,率领数百将士推涌而至,搡开有乐,簇拥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往另一边墙下且战且走。有乐跑随其后,数支长戈齐搠而来,扎向他身上。我扬甩盾谶,帮他挡开。身后数人倏然欺近,乱刀纷加。我正忙不过来,宗麟伸矛扫打,撂翻数人,拽我后退。

我浑没理会,正要去拉有乐回来,脑后忽临一刃急斫。长利抬剑,撩来挡开。宗麟一矛搠去,戳倒那个悍犹劈斫之人。长利憨问:“这些你全预见到了?我们将会是啥下场?”我摇了摇头,顾不上回答,只见数矢飞至,扬手发出幻盾之谶,挡向长利背后。

长利转头憨望,眼见密密麻麻的刀戈推拥而近,不由惊啧道:“这么多人,怎能打得过?小珠子不是很厉害吗,快叫它来对付……”小珠子连爆数颗人头,转到信雄耳边,嘀咕道:“对付不了,赶快跑吧!”

信孝甩着软鞭,抽打纷搠之戈,口中说道:“我观察到,小珠子很少会主动出击。甚至不太愿意出手伤人,除非我们遭遇险情,它才或有动作。尤其是信雄受袭遇险的情况下,小珠子反应很大,迅即回击强烈。”

长利上前帮忙,连挥数剑,削掉扎近信孝身畔的鎗头,眼见手持之剑如此锐不可当,自亦咋舌,随即憨问:“不知它为什么这样在乎信雄来着?”

“谁不在乎信雄?”有乐挤过来说道,“你看他有多可爱。”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捂伤被拽在旁,忍痛称然:“我也想有个这般可爱的孩子,可惜我那些侄儿,个个一本正经……”信孝甩鞭抽开一支飞临其畔之矢,趋避往后,问道:“你兄长当过司隶校尉吗?应该不是吧,先前听你一说,我竭力想不起史籍有记载……”宗麟抡矛扫击,撩翻逼近欲砍的乱兵,冷哼道:“你就是杠精!他无非一时口误而已,夏侯玄下狱之时,其兄钟毓当的是廷尉,据闻也甚同情夏侯氏一门遭遇。钟毓作为钟会的亲哥哥,对自己的弟弟知根知底,曾私下告诫司马昭说:‘我弟弟才智过人,但好玩弄权术,恐野心不小,不可不提防。’司马昭听后哈哈大笑:‘若将来果真如此,则吾只治钟会之罪而不累及钟氏一门。’当然晋朝的官史是绝不肯说钟会半句好话的,只会站在掌权的司马氏一边。声称钟会谋反,兵变败亡之后,钟氏依律当诛三族,司马昭依诺,对已病亡的钟毓网开一面。钟毓之子钟峻、钟辿特赦出狱,官爵如故。其实钟毓也有两个儿子受株连,次子钟邕因出继钟会,与钟会一同作乱被杀,全家灭门。较为年小的钟毅亦出继钟会,虽未参与谋反,却因钟会之乱,下狱诛杀。”

穿条纹衫的小子连投炮仗,噼啪炸响,掩护我们退离厮杀密集之处,只见信雄愣立在墙下,呆瞅阴暗处一影。

我过来拉信雄,问道:“你在瞅谁呀?”

信雄张开嫩嘴,回答:“惹惹惹惹惹惹……”我心感异样,随即脊寒。转面见到一个如丧考妣之影从墙角悄隐,长利上前察看,只见有个秃汉提鎗奔来,一路怒骂:“那班丢人现眼的坏蛋又搞鬼了吗?不要装。我们知道你在搞鬼。不搞鬼,就不是你了。因为你们是坏蛋,搞鬼是你们的本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就是你们的本性。”

长利憨问:“说谁呢?”墙影里有唾沫飞出,擦颊而过,我摆头急避,只见口水喷向信雄脸上。墙影里有张哭丧脸的面廓扭曲,戾目恹然的朝信雄骂了声:“小狐狸精!”

我和长利不由一怔,难免纳闷:“啊?”有乐唰的展扇,伸去信雄面前,阻挡飞沫喷唾,说道:“一胖毁所有,狐狸精也不例外。我家信雄这样胖,怎么有资质当狐狸精呢?那家伙信口乱喷,打他!”秃汉提鎗朝墙影里乱戳,砖石四撒,并没扎到人。长利凑近而觑,不禁奇怪:“刚才那家伙呢?”

秃汉似有所见,提鎗急追,挤往屋垣间隙,一路忿骂不绝:“什么玩艺?就会鬼鬼祟祟,耍些见不得光的伎俩,谁不知道你们最坏?看什么看,我说你呢。别转头,就是你!”

墙角有个哭丧脸的老妪伸头问道:“说我吗?”秃汉往前挤着说道:“我说谁,谁知道。”长利愣望而问:“那些哭丧脸的家伙究竟是男子还是女人呀?瞅着不阴不阳的模样……”屋垣后有个哭丧脸之人呲牙咧嘴,作势恫吓道:“寻衅是么?当心跨墙过来捉你,然后挂在树上……”

“这么难相处啊?”有乐皱起脸说道,“难怪孔子说,唯妇女与小人最为难养也。其实妇女还好养些,你们这些小人最麻烦。”

信孝闻着茄子问道:“如果既是小人又是妇女集于一身呢?”

“那就是烂人。”有乐嫌弃的说道,“俗称烂货。贾午跟她姐姐贾南风就是这种人。比她们妈妈郭槐还坏……任何时候都少不了这些坏蛋,所以无论穿越去哪里皆要遇到。”

墙后有人忿然道:“放开我,不然我立刻愤恚而死!”

“咦,好像是向雄的声音。”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转头乱望,讶然道。“他在跟谁说话?”

长利攀垣窥觑一眼,低声说道:“他被一帮哭丧脸的家伙绑架去那边院墙之内。”

“告诉你们别蹦得欢,将来人人要倒霉。”墙后之人愤恚道,“前次我不小心走进荒祠附近那片林雾,意外穿行去了些不同的地方,已然见多识广。最可怕是亲眼看见月亮爆掉,从头顶砸下来,我赶快往回跑……不信是吧?我没说完话就想走开,这是什么态度,别惹我立刻愤懑而死。”

信孝闻着茄子诧问:“向雄也有穿越过吗?”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郁闷道:“谁知道他?自从早年失恋以后,变得神神叨叨,有时候也跟那位老住持一样,声称曾经一趟迷路,去过许多地方,然而没人信以为真。”长利憨问:“他究竟是失恋还是被女人背叛呀?”

“被心爱的女人背叛,然后失恋。”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摇头苦笑道,“背叛他的女子变过心,跟别的男人好上一阵,又跑回来重新跟他过。对此我很无语……”

小珠子冒出来嘀咕道:“许多年后,男人似乎对世间越来越张牙舞爪的女流之辈彻底失望了,于是寄希望于重新创造出真正完美的女子作为伴侣。我家族那些姊妹就是由于这个用途大量制造出来,连皮肤也纤毫毕现,从里到外几乎与真人无异,但更体贴入微,因而广受男人欢迎……”长利憨问:“那你呢?”

小珠子转了开去,到信雄耳边细声细气的说道:“我不一样。”

“先前在蜀宫左近砍人头挂满树就是这班家伙吗?”有乐见长利仍在攀垣窥望,便走至墙边不安的说道。“谁知是何路数,就算自称不阴险,其实阴险无比。我最烦此类爱扮成老百姓的家伙,便同咱们穿越去别处遇到的那些服色各异之人差不多,无非属于恶势力的同伙。为免惹我生气起来把他们干掉,咱们不如赶快撞墙溜走罢!”

长利蹦下来,说道:“好啊,我也想走。可是蚊样家伙又没影了。连同那驾马车,以及上面的小孩,未瞧见在哪儿。”宗麟抡矛扫翻几个奔近的乱兵,转头瞅向信孝,忽哼一声,伸矛敲他脑袋,问道:“我让你带的那两个小孩儿去哪里了?”

信孝颤着茄子回答:“此前我放在马车上,跟其他孩子一起不见了。”宗麟揪之曰:“我说过,若带丢了要被打。你当耳边风是不是?还想跟桂姬通信,简直作梦。下次我若又见你给我女儿寄书信,立马抢先撕掉……”

有乐从旁劝解:“别太担心,想是蚊子先带他们溜了。他从来不讲义气,一有机会就闪。幸好咱们亦会穿越之术,快趁那群乱兵厮杀未近,赶紧也一起溜之大吉。”拉信孝到墙边,展扇看咒诀。信孝转头看墙,本要溜开,但听有乐叫苦不迭:“坏了。我记录在扇子上面的咒诀沾了唾沫,竟然模糊难辨。有谁记得这几句是啥?”

宗麟伸头一瞧,亦感懊恼道:“谁叫你讲话不停,口水多过茶!”眼见有乐郁闷不已,长利憨然道:“寻常口水哪能有这么大腐蚀性?你看整张扇面快要破烂掉了,先前那个如丧考妣之人突然朝信雄喷来,幸好有乐抢先伸扇挡住……”有乐跺足道:“扇子烂出无数窟窿斑驳,损失了大量中奖号码不说,这回咱们怕要走不掉了。”

“命运是躲不开的。”墙后有人忿懑道,“乞丐嘲笑要饭的,穷人何必为难穷人!好人不是在别人老婆的婚房里聊天能聊出来的,至于女人这种东西,一言难尽,咱就不说她了。不要又装出这副表情,死后不怕洪水滔天是吧?先前我发现附近也出现一团迷雾在江边,就像我曾居住的那间荒祠不远处有过的怪雾一样充满谜团,你们有谁若不相信月亮要爆,我带你们去看一眼就吓尿……”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颤抬血手,拍墙叫唤:“茂伯,你在跟谁说话?我在这边听见你洪亮的声音了,茂伯……”

有乐眼睛一亮,转头说道:“不如去拉向雄出来,让他带咱们找找看,是不是真有那团谜云一般的雾……”长利攀垣张望道:“可是那边好像有许多老阿婆模样的人走来走去。”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连忙拔剑,踉跄前往,说道:“干就是了。让咱们一起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跟老阿婆拼掉最后一滴血……”有乐奔去拉他,说道:“日头下山了,哪有朝阳?你伤势不轻,最好悠着点儿……”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递给他一支剑,往墙后探觑着说道:“里边有很多老阿婆,点起火盆,围着向雄鬼鬼祟祟,不知在跳什么大神?先前姜维多给我一把剑,你拿去用。”

一矢忽至,贯穿掌腕而过。我猝未及料,转面看到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痛倒在墙边,有乐拿起他血淋淋之手察看,咋舌不已:“你这只手又多了个窟窿。那些箭矢竟有这样粗一支,直接就射穿过去,留下伤口宛如钱眼大小……”

我觉又有箭风飙近,急促扬甩盾谶不显,连试几下亦然,正自困惑不解。小珠子荡落飞矢,转到我耳边说道:“发不出来了吧?这里有强大的谶纬禁制气象,大家当心,你们的遁甲防护可能会失效,除非赶紧远离……”

檐影下悄立一人,负手观天,垂撇的眉梢眼角充满愁苦之气,在火光跳闪之间,其畔有个拈伸黄符点燃晃摆的老苍头喃喃说道:“从前此处是张鲁一门的五斗米道场,法象森严。看来历代传闻非虚,蜀山有高人。然而无论蜀汉故地先辈张鲁、后主刘禅,还是东吴那边的孙皓一家,再如何迷信星气谶纬之术,也难以保全其家业。司马炎公子身边有人跟我说,这些东西有害,他迟早要封杀禁绝。我们邵家的前途在哪里?谁不惟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信雄突然发出一声嫩叫,我转头已不见他在身后。随即又听到其甜嫩的声音发自院落之内,我奔去看见信雄被一个长眉垂耷的黑衣老媪抓在手上,伸去火盆那里,恹然而觑道:“把这小胖娃娃献祭给司马炎公子列宗先辈,圣火坛前烧高香,逼出狐精本相,为邵家讨得一个不灭的未来。”

有乐忍不住摇扇走来,说道:“我家信雄怎么可能是狐狸精,你们就会乱说。猪精还差不多,看他被捧在手上胖乎乎傻愣愣,有多可爱?”

我见他正说着话,身边接连冒出多个乌衣媪,垂眉耷首,一言不发,悄来包围。我觉形势不妙,便要上前拉开他,几个花花绿绿的垂髫老妪却先绊住了我,纷伸巾帕朝我脸上拍打,我吃痛欲避,垂髫老妪一齐探爪,抓臂拿腕,将我揪按不放。

长眉垂耷的黑衣老媪捧着信雄,往火盆上伸去,口中恹然道:“我们捉住这小胖狐儿给司马炎公子交差,邵家从此有了未来……”

“不,”随着鹊影绕梁飞晃而出,向雄的兄弟向匡提刀现身,沉哼一声,走到廊柱下,抬腿踏栏,凛视道。“你们没有未来。”

语毕抬刀,飕投出手。倏然划过一个垂髫老妪头上,裂发分半。我摆头忙避,瞥见刀光飙芒而掠,掷向长眉垂耷的黑衣老媪,忽被一只中途横伸之手拦截,绰握刀柄,打了个旋儿,消卸去势。刀光撩转,反指廊柱之下,迅即逼抵向匡面门。

向匡似吃一惊,瞪着面前那个垂眉塌鼻的老叟,蹙眉低哼:“邵流涕,洛阳的脏活儿干完啦?”

垂眉塌鼻的老叟侧着脸朝旁打个激淋淋的喷嚏,以另一只指节残缺之手掏巾揩鼻,擤涕说道:“天底下的脏活干不完。我一把年纪,为何还要操劳四处,因为总有你们这样的好事之徒,不让人省心。”

语毕沉腕,掠刃抹脖。向匡似未及避,肩后蓦然墙破,穿出一只手,攫向垂眉塌鼻的老叟脸上。便趁那擤涕老叟猝为惊愕,另一只手穿出窗户,从刀锋下拉开向匡。

垂眉塌鼻的老叟发足踹墙,木石顷然震塌,现出一个秃顶老汉,苍须戟张,振衣走出,威逼而来。垂眉塌鼻的老叟操刀劈斫,却被秃顶老汉抓在手上,正要拗折,向匡忙道:“二伯,别弄坏我的刀。”秃顶老汉微一蹙眉,拽刀而过,递给向匡。垂眉塌鼻的老叟握不住刀柄,脚下踉跄未定,秃顶老汉探手扼脖,提他举起,撞上檐梁,随即抛出廊外,说道:“多事之秋,皆因有人使坏。向氏从来看不惯奸人作祟。庙堂失序与江湖理想,此消彼长由不得你们说了算。”

信孝闻着茄子,侧头悄言:“我就说过,向匡死不了。其乃历史上的西晋护军将军,后来在‘八王之乱’保护晋惠帝不遭乱兵伤害,凭的就是那口单刀……”悄伺其畔的垂眉老妪低哼道:“你啥时跟我说过这茬儿?”信孝转面瞧见左近掩围之影,不安道:“长利呢?你们啥时连我也包围了……”

垂眉塌鼻的老叟刚被抛出,犹未落地,忽又折返,飕飕踢撩数脚,绕柱转躯,打着旋儿踢到秃顶老汉背后,口中恹然道:“江湖上传说,向家的人走过,路边的狗都得挨两巴掌。难道就这两下子?”

腿影撩扫之下,木石塌折纷撒,其踹未至,檐梁有影忽坠,按掌覆临,势如千钧施加。顷然拍那垂眉塌鼻的老叟跌躯掼落。垂眉塌鼻的老叟涕为之洒,未及看清,抬掌往上急迎,只见一个秃头猛汉在头顶上方桀然道:“你们的传说不对。向家的人走过,挨两巴掌的是司马家的狗。”

笑声未落,先拍一掌。垂眉塌鼻的老叟勉力抬掌强接之下,涕为之喷。随着秃头猛汉催加压力,垂眉塌鼻的老叟身躯摇晃,脚下咔嚓踏陷地板。秃头猛汉骁然道:“又一掌来了!”垂眉塌鼻的老叟连忙扎稳步桩,全力以赴。秃头猛汉再拍一下,垂眉塌鼻的老叟闷哼声中,脚下再次沉陷。

秃头猛汉抬手笑觑道:“再挨一下,如何?”垂眉塌鼻的老叟似撑不住,咯血而倒。袖底忽现尖刃,撩向秃头猛汉颔下。我见锐芒从袖口悄显,忙加提醒:“小心!”随即脸颊遭巾帕一搧,旁边有个垂髫老妪低斥道:“多事!”眼眶忽迸,小珠子冒出来,转到我肩头,沿臂膀滚向掌腕,迅即晃转到我耳后,悄言道:“我给你解锁了‘飞流荧’,你能挣手就甩来试试看。便赌一把,我哥倘若藏在你身上,必有此秘杀技一甩而出。”

我感到臂腕一下炙热,怎暇多想,翻掌急甩。顷间使上了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之法,挣手得脱,抛帕撩展,空中现出一个“茶”字,引得旁边那班花花绿绿的垂髫老妪纷仰脸看。我顺势扬手,眼前飞出一片流荧烁撒而过,垂髫老妪脑袋霎皆沾燃。

我从众多蹿嚎的火人之间拉开信孝,顺便拾帕在手。有乐那边亦有乌衣媪瞬间着燃,有乐慌避不迭,挥扇驱开飘近他的流荧,啧然道:“既有这么厉害的秘技,为何不早教给她?”小珠子从长眉垂耷的黑衣老媪眼眶里蹦出,转到有乐耳后说道:“才想起来,不行么?”

长眉垂耷的黑衣老媪爆眼掼倒之际,长利扑身抢来,接住信雄,抱他便跑。多个乌衣媪追在其后,纷投链索飞爪,飕飕扫堕街巷灯笼。长利跑在遍地灯笼之间,一迳叫苦:“噩梦!噩梦啊……”脚下绊着东西,不意跌扑街边的摊铺上,滚落五谷筐里,懵然抬脸之时,嘴里吐出豆子。

我拉住有乐,转望廊间,看见秃头猛汉连拍数掌,将那垂眉塌鼻的老叟打陷地板之下。旁边有扇窗户推开,一个浓眉粗须之人伸头愣觑,愕问:“九叔,你在打桩吗?怎这样吵,也不让人清静一下,我实在受不了,快要愤恚死去……”话未说完,又被人往里拽入。窗内接连飞出数个老媪,跌掼庭下。随即有个火盆扔出来,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凑近窥探,突然挨砸倒地,爬在火盆边叫苦道:“茂伯!你在里面干什么?乱扔东西打伤我了……”

屋顶忽破,一个秃头老者拉着浓眉粗须之人蹿将出来,踏瓦奔过。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连忙爬随在后,忍痛喊叫:“茂伯!你们要去哪里?等等我……”浓眉粗须之人在千檐百瓦之间忿声说道:“有人叫唤,其声熟悉。大伯,放我下地。不然我立刻愤恚而死!”

一群乱兵沿巷墙涌来,纷朝屋顶放箭。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扶墙爬起,拔剑说道:“住手!”乱兵朝他冲去,追往墙后。我抬手欲扬,颈后忽凉,有只指爪悄抓,拎我而起。我吃惊转觑,只见一个垂眉歪眼的苍发老叟淌泪而视,在火光中不时用另一只手拭目,恹然道:“汉中太守张鲁门下法禁之地,你这小妮子竟仍能施展伎俩,所使何术?”

我朝他扬手,说道:“飞流荧。”但见毫无作用,不由纳闷。淌泪老叟指了指背后石壁铭刻斗大的“米”字,冷哂道:“世人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尊大。”

扬手拈诀一搧,倍增法象威呈。小珠子似近他不得,转到我耳后悄言道:“这里不行,须离那面石壁远些。我觉得里边藏有东西,传闻五斗米教先辈昔曾拾得天外异陨,嵌入教坛圣龛之内。那边似是龛壁所在……”

淌泪老叟抬掌殛龛,从里面取出一枚古意之匕,端详道:“张鲁丢失祖业,应该名列耻辱榜,然而张鲁却认为自己应当上英雄榜,这不过说明,自大并非美德。”

随即伸匕抵临我颔下,寒气侵髓而入。我不禁一激灵,朝他脸上打了个喷嚏。

檐影下悄立之人依仍负手观天,垂撇的眉梢眼角充满愁苦之气,在火光跳闪之间,其畔有个拈伸黄符点燃晃摆的老苍头伸手按下古意之匕,喃喃说道:“何必在意几只闯庭之雀,先须留意白衣过江。”

“白衣会?”淌泪老叟转望庭外,见有一行戴着斗笠的白衣人沿街巷悄行疾近,不由微愕,凛视道,“东吴势力果然在此。”

秃头猛汉脖侧溅血,闷哼而倒,我闻声转望,只见沉陷的地板下接连击出重拳,猝然捶他翻掼开去。垂眉塌鼻的老叟爬出来擤涕而望,眼瞅一行白衣过巷,笠影迤逶穿梭而至,顷亦动容道:“昔日白衣过江,历史又要重演了吗?可这里并非荆州,而是益州。此一时非彼一时……”

为首的白衣人在庭前说道:“不要紧张,羁留成都的东吴使者未及离去而已。”

垂眉塌鼻的老叟发力殛震秃头猛汉跌开,擤过涕后,抬手往旁一指,靠在廊边低哂道:“往前边走,可出益州。生路摆在那儿,为何徘徊不去?”

“你知为何,”白衣人在庭前说道,“丁奉将军原本欲援蜀国,然而蜀主先降,联手抗御的意思已经送到,我们也该走了。但当临别之前,我发现你们在成都杀戮。蜀主刘禅宅心仁厚,据闻他及早投降是为免百姓遭受破城杀戮之殃,不料投了降,全城百姓仍要受难。”

“不关你的事儿,”垂眉塌鼻的老叟擤涕说道,“人生就是这样的不由人。命运从来跌宕起伏,你若无法释怀,看不开就再也走不开,留下来是死路一条。”

“哪有什么命运,唯有念头的变迁而已。”秃头猛汉跌在阶下,咯血而起,盘坐合掌,悯然道。“一念善,太阳升。一念恶,黑云来!”

垂眉塌鼻的老叟擤涕甩去他脸上,恹然道:“原本预计不出数日之内就可以速战速决的伐蜀战事,在东吴势力的介入之下,持续至今。杀戮不息,这要怪谁来着?”

“多说无益,”四周冒出幢幢阴影围涌渐近,刃芒逼闪之间,庭前的白衣人浑若未见,迳自往前,搀起秃头猛汉,微叹道。“吴国并未命我干预,你们的阴谋论太多了,想是内心历来阴暗所致。”

垂眉塌鼻的老叟擤涕甩去,恹目投觑道:“那你为何留在这里不走?”

“因为我要杀你。”白衣人揭下斗笠,搧开甩近之涕,从容抬面,正色道。“其实大家都是故旧。就别装作不相识了,我从小跟司马炎一起玩耍长大,你们却杀害我全家,夷灭我多少族?要不是吴国收留,我亦无生路可走。既然再次相遇,今天在这里的邵家之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眼见笠影扬掠而出,蓦现一张画有精致脸谱的面容,有乐不禁愕问:“这是谁呀?”

“诸葛靓?”我旁边的淌泪老叟一见之下,为之失诧。“曹魏司空诸葛诞的少子,昔因其父反抗大将军司马昭,遭诛夷三族。诸葛靓投奔孙吴,初栖亲族诸葛瑾门下,不久出任右将军。痛言仇深似海,昼夜不忘。没想到丁奉派你来秘密援蜀……”

有乐没等听完就纳闷道:“诸葛亮不是早就挂了吗?怎会化个浓妆扮相这样靓丽地出现……”信孝闻着茄子在旁说道:“他是靓丽的那个‘靓’,不是亮眼的‘亮’。此乃三国历史上的真人,见诸正史所载。后世尝谓,诸葛家族子孙能力排名,诸葛靓排第二,诸葛亮的儿子给爸爸丢脸了。他父亲诸葛诞是诸葛亮的族兄弟,官至曹魏公卿之列。诸葛亮的兄长诸葛瑾是三国时期吴国重臣,官至大将军,领豫州牧。当时诸葛家族势大,遍布于三国朝廷,不论在哪边阵营皆掌握重权。司马昭麾下还有个诸葛绪,起初领兵跟钟会伐蜀。钟会想独揽军权,密报说诸葛绪畏缩不进,于是将他押进囚车运回京城。如此一搞,大军皆由钟会统领了。他就这样一路陷害过来,不断摆平魏军将领,途中还斩杀了许褚的儿子许仪,魏军将士无不惊恐畏惧……”

斗笠飞转一圈,磕过廊柱,落返妆容精致之人抬起的手上,庭前接连人头坠地。

淌泪老叟忽似脊凛,转面未及,一道刀光疾削倏至,迫使他不得不放开我,急避开去。信照从墙柱后转出,拉我欲跑,淌泪老叟探爪来抓腕,忽叫一声苦,所持之匕不知为何让他缩手急促,却落在我手上。

其犹未甘,仍要追攫不舍。信照急削两刀,再次迫他靠近不得。我见众多乌衣媪纷围而至,持刃乱戳,便扬手欲甩盾谶,却发不出。信照走了个之字形,撩刃撂倒数媪,只见行近庭前的白衣人络绎而至,拔剑加入战团。

淌泪老叟似是忌惮我手中之匕,尤甚于信照的快刀,连攫数下,每当我稍抬起,忙又避开。我正要朝他扔去,小珠子转到我耳边嘀咕道:“你所持之物非但能克制别人的法术,连咱们也被它抑制到了。显然其威力极强,连我也靠近不得。不过你也别丢掉,先让信照拿着。”

信照见我递来给他,不由一凛转觑,惑问:“什么东西在我眼前寒森森?”我摇头回答:“不清楚。细看并非真匕,而是象匕之形。”

“象匕之物易手了?”那个拈伸黄符点燃晃摆的老苍头挥手撩开冲杀近前的白衣人,头没转的低哼道,“怎这般不小心?此乃五斗米观先辈早年拾获的天外异陨,构成此地法象森严的根源。本该搜寻出来奉献给司马炎公子……”

淌泪老叟抬手以示,不安道:“看我这只手,已被它废了。稍只抓握片刻,手掌化糊,五指粘住,并且变形。”

信照本要接过象匕之物,闻言缩手。我亦惊而弃之,忙看手心,却似尚无异样,只觉稍拿片刻,整支臂膀浑如不属于自己,扔出之后,才感好些。小珠子转到我耳边说道:“我怀疑它似是来自仙后座之物,不要扔掉。”

我从龛边捡了个碗,信照伸刀承接投坠之匕,正要撩进碗里,刀与匕接触,霎间浑合为一。信照吃惊道:“它去哪里了?”绰刀忙瞧,但见刀形有变,宛然象匕之形,透出森森寒意。

那个拈伸黄符点燃晃摆的老苍头甩来火箴,朝信照眼前烁然一送,指爪悄搭,便欲夺刃。我感到手臂搐紧,便捏拳一挥,虽只作势遥打,那老苍头腹间顷挨捶击,跌撞龛墙之上,掼躯砸壁轰陷。信照不禁瞠呼:“哇啊……”连忙拉我急溜出外。

我见那个老苍头身上撒落大量物事,其中包含铜钱、符箓、卦盘、香烛、药膏,以及瓶瓶罐罐滚了一地。未及多捡,便给信照拉走。我拿着一个小瓶子摇晃,觉有异蠕之物在内,本想随手丢掉,小珠子冒出来嘀咕道:“里面有蛊,属于好物来着。”

“蛊。”有乐从藏身之处钻出,摇扇说道,“曾几何时,属于蜀地之物。传闻古时候苗疆的人最会使用,五斗米教用米缸养蛊,后来传播开去,汉代流行巫蛊之术,邵氏先辈常被召入后宫,帮那些争宠的嫔妃施秘术使蛊害人,此风气愈演愈烈,历史上有名的‘巫蛊之狱’成为高潮……”

一箭飞至,射到他嘴前。小珠子从口里冒出,挡开流矢。有乐惊道:“你怎么突然从我里面出来?”小珠子转到他耳畔说道:“这有什么稀奇?我能从任何东西里面冒出来。就像我师傅‘炼金术士’那样,日后蓦然从天王星里面现身……”有乐张开嘴往里摸了摸,惴问:“那我为什么没跟天王星一样爆掉呢?”

小珠子未暇回答,突然转过一串灯笼之下,连爆街上多个乌衣媪的脑袋。长利吐着豆子,拉信雄从铺面之间跑过来,慌奔在一帮持刀追砍的老媪前面,叫苦道:“我的噩梦成真了,快帮忙摆脱掉众多阿婆追杀……”

“那些不一定是真的阿婆,”信照绰刀奔援,穿梭到众多老媪之间,连走多个之字,挥出象匕之锋,刀芒倍增凌厉,撂翻追砍长利的数人,抱起信雄便跑,小珠子避开信照,转去另一边接连遥发流荧飞芒,沿街灯火绽爆不停。有乐望见众媪困于火场之中,犹在汹汹奔涌,不禁咋舌道,“厉害!”

随着几束烟花烁射,穿条纹衫的小子牵骑从另一面巷垣后咧嘴走出,招呼道:“快往这边跑,许多乱兵杀过来了。”

信照把信雄推到我旁边,自去绰刀殿后掩护,连撩数道刃芒激掠,逼退满街涌来追砍的乌衣媪。旋即挥刀斫断斜刺里搠近我脖颈的数杆长鎗,眼见势众难抗,退过来说道:“大家快跑去一积那边,幸好他没弄丢咱们骑来的马匹……”

有乐在混乱中张望道:“可是还有钟会呢?糟糕,咱们把他带丢了……”

“没丢。”穿条纹衫的小子牵来几匹坐骑,分缰绳给我们,随即点鞭炮投向街头蜂拥骤密的乌衣媪,接连噼啪炸响声中,捂耳跑回,指着前边说道,“先前我看见,其帐下兵将且战且退,又把他簇拥而走,绕往宫墙那边跑。”

长利扶信雄上马,憨望道:“众多乱兵冲涌更近了,几乎每一条街巷皆挤满了厮拼的人影,咱们往哪边走?”有乐拉住穿条纹衫的小子,忙问:“钟会他们往哪个方向跑去?”

信照挥刀荡开投近之鎗,扫觑四处侵涌幢闪的人影,摇头说道:“无论往哪个方向,单凭咱们几个,都过不去。别说往前多走几步,眼看又要被纷涌的兵势逼得退回五斗米道场了……”

有乐不顾我拉拽,兀自挣扎道:“不能丢下钟会,否则他死定了……”

“你们也死定了。”我扬手发谶不及,一影忽晃倏至,踢开有乐,探爪攫我咽喉。信照挥刀欲拦,胁下先挨一掌,失刀跌掼。淌泪老叟抬手接刀自觑,低哼于旁。“至于钟会,他本就该死。谁也救不了……”

乍握刀柄,忽又丢开,缩手不迭。信照蹬墙返转,扑身绰接正着,顺势朝淌泪老叟一挥。

道场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垂眉塌鼻的老叟在廊间陷于数袭白衣人仗剑掩攻之际,突然转面惊呼:“竟然杀我哥哥……”信照撩刃转躯,晃过淌泪老叟背后,闻声愕望道:“距离这样远,他在那边也能知道?”淌泪老叟揪信照过来,低哼道:“我与他一胞孪生,有些感觉似是相通的。这有什么稀奇?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能拿住象匕之物,却不怕伤手?”

信照示范道:“谁说不怕?我这样拿着,不时松开,然后握住。即使如此,你看我这刀柄也快变形了。所以我又赶快插到你身上……”淌泪老叟垂首自觑胸胁嵌贯变形之刃透出,踣倒在地,喃喃自语:“怎会这样?”

有乐见信照又要抽刀,在旁说道:“你还想拿它?当心手变形……”信照脱下另一只手套,裹握刀把,蹙眉道:“那只缠丝手套快要坏掉了,幸好我还有一只。泷川派搞这些玩艺很耐用,不过估计也撑不了多久。这究竟是一枚什么东西,却隐藏在五斗米道场。我听说张鲁早年曾在此传播五斗米道,并自称‘师君’。其母好养生,后汉书称她‘有少容’,‘兼挟鬼道’,往来于益州牧刘焉家中。张鲁通过其母与刘焉家的关系,得到信任。仗有刘焉撑腰,张鲁得势崛起。刘焉死后,其子刘璋以张鲁不顺从他的调遣为由,尽杀张鲁母及其家室。遣将攻张鲁,多次为张鲁所破。张鲁袭取巴郡,割据于汉中,以五斗米道教化民众,统治数十年。”

“后来刘备占据了刘璋的地盘,张鲁投降曹操。”有乐摇扇说道,“左右的人想将仓库里的宝物全部焚毁,张鲁说:‘我已有归顺朝廷的意愿,一直未尝如愿。今天我们离开,不过是避开锋芒,并没有别的意图。宝货仓库,应归国家所有。’于是将宝物都妥善藏好才离去。曹操对张鲁的行为深加赞许,任命他为镇南将军,以客礼相待,爵位封侯,食邑一万户。曹操将他和家属带回邺城,封张鲁的五个儿子及阎圃等人为列侯。替自己的儿子曹宇娶张鲁女儿为妻。史载其得善终,大笑而亡。信众传闻其死能复生,后世道教徒称张鲁为‘张镇南’。他生有十女,并有七子,其中五子被封侯。张鲁女儿张琪瑛,后来嫁给曹操之子曹宇。传说因眷恋马超,订亲之后未嫁入曹家,于汉中一带继续传承父亲的遗志,信徒称其为张鲁女,有墓留存后世。张鲁的孙儿也很奇怪,张道融每端坐室中,出神数百里外,能驯虎豹,年一百十九岁卒,而尸温温如生。其下葬后,冢上生菌数千。此后,居民见鹤穿墓而出。后开墓视之,唯冠履在。”

“张鲁既为五斗米道第三代天师,丢失祖业并不光荣。”淌泪老叟抬手拭眼,喃喃的说道,“据传他本是西汉留侯张良的十世孙,或还未算有何了不得。然而其乃天师道教祖张陵之孙,更弥足可贵。他几位姑姑皆是张道陵女儿,家豪而好道,接连白日飞升。尤其是张道陵次女张文光,贵为陵王妃,不食数月,於殿上白日升天,万众皆睹。当年张鲁在汉中传道,自称‘师君’,来学道者,初称‘鬼卒’,信徒入道,只需交五斗米。张鲁继承其祖的教法,教育民众诚信不欺诈,令人自首其过;对犯法者宽宥三次,如果再犯,然后才加惩处;若为小过,则当修道路百步以赎罪。他依照《月令》,春夏两季万物生长之时禁止屠杀,又禁酗酒。他还创立义舍,置米肉于内,免费供行路人量腹取食,并宣称若有人取得过多,将得罪鬼神而患病。什么是义,这就是义。后来向氏宗族置粥棚救济贫苦,无非东施效顰……”

“可是向家的人毕竟能做到,你们邵家做了什么?”有乐伸扇拍之,恼道。“就会帮权贵搞鬼害人,尽干坏事。暗算钟会的帐还没跟你清算,为何却诬蔑我侄儿信雄是狐精,竟想烧烤他肉多的后股,如此无中生有,真以为这样就能烧出一条尾巴吗?就算有,也是猪尾,而不是你们要的狐狸尾巴……”

“你那胖侄儿就是个狐精,”淌泪老叟抬手拭目,戾视信雄呆望的身影,挣扎欲去打杀,口中咯血道,“这只肥狐狸,觊觎司马炎公子的爱妻,须饶他不得!”

有乐忙拉住问道:“哪有的事?我家信雄怎会勾搭人妻,他勾谁过了……”淌泪老叟提手掴他,挣扎道:“肥狐狸引诱司马炎夫人杨艳,你们这些帮凶还好意思狡辩?”长利护着信雄,忍不住憨问:“谁?”有乐啧然道:“她是晋惠帝司马衷的亲妈。天生丽质,嫁给了司马炎。成为皇后,深得晋武帝宠幸,不久郁闷而死,年仅三十来岁。”

长利牵着信雄的坐骑,愣问:“司马衷?”有乐瞅着淌泪老叟歪倒在跟前死不瞑目,自亦纳闷道:“就是说出‘何不食肉糜’这句千古名言的白痴皇帝。那年闹灾荒,老百姓没饭吃,到处都有饿死的人。向匡他们把灾情禀告给司马衷,但司马衷却无法理解,反问:‘没有饭吃,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羹呢?’向匡他们听了,哭笑不得。司马衷从小智识低下,司马炎对此很发愁,担心司马衷会丢了祖宗开创的家业。特意出题考他,并限他三天之内交卷。司马衷拿到题目以后,不懂作答。他的妻子贾南风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便请向雄他们几兄弟帮忙,巧觅有学问之士为司马衷解答难题。可是司马炎一死,司马衷即位,遇事要他自己定策,就闹出了不少笑话。卫瓘身为老师,有一次竞借酒醉影射了他,使晋惠帝皇后贾南风嫉恨,加上钟会旧人向氏兄弟仍念老帐,毕竟卫瓘曾经叛卖好友钟会,报应怎样也跑不掉。而他又惹恼了朝廷中的一众权臣,尤其触怒了善使权谋的贾皇后,终于为卫家满门招来了杀身之祸。”

信照绰刀挥撩,砍翻悄欲欺近的几个乌衣媪,转面说道:“有一年夏天,司马衷与随从到华林园去玩。他们走到一个池塘边,听见里面传出咕咕的青蛙叫声。司马衷觉得很奇怪,于是便问随从这些咕呱乱叫的东西,是为官或是为私的?随从就说:‘在官家里叫的,就是官家的;若在私家里叫的,就是私人的。’可见司马衷被史书评价为‘甚愚’或‘白痴’素有根据,由于他的无能,加上其妻贾南风只会乱搞,造成了八王之乱。”

有乐不由郁闷道:“这样一说,倒是有点儿像我家信雄的路数。难道……”信雄哽咽道:“我是清白的。”

小珠子从淌泪老叟眦裂的眼眶里冒出来嘀咕道:“你们别再乱折腾了,会有报应的。我不想信雄被作弄,遭到伤害。”有乐又张嘴往里摸了摸,随即啧然道:“他这样可爱,有谁会伤害?无非拿来烤一下后股,看有没有尾巴给火焰逼炙得露出来……不过我觉得就算真有,那也是猪尾。”

“捉住那只肥狐狸!”那个老苍头从倒塌的龛壁下挣身爬出,恶狠狠的扑近,我忙要扬手再捶一拳,不料其来甚快,一攫已临,嘶声道,“邵家的未来只系眼前一搏……”

信照挥刀脱握,叫了声苦,象匕之刃甩离刀梢,劈开老苍头的脑颅,有根长矛往脑后飞搠,扎那老苍头栽掼于地。宗麟从墙后现身,走来拔矛自觑,眼见矛头变若匕形,不由纳闷。长利护着信雄,憨问于旁:“连信照也握不住,你怎么不怕?”

宗麟唰唰抡矛,扫翻欺近之媪,微哼道:“或因我这根长矛似乎果真便是传说中的‘降龙木’,加上我的银丝手套大概更好。”信照拾刀,瞧见其已扭曲变形难状,便抛向群媪,啪的掷打之后,转身问道:“你那根矛从哪里得来的?”长利捡了把乱兵丢下的钢刀拿给他,说道:“黄巾起义那里,当时你没在场。”

“五斗米道场当年沦陷之时,身为教主的张鲁并未在场。”宗麟扫矛撂翻多人,满街挤涌之影呼飕荡飞,掼躯起落遍地,眼见所向披靡,手持之矛威力倍增,不禁讶觑道,“益州牧刘焉的儿子刘璋尽杀张鲁之母及其家室,发现张氏秘设道场,将其另辟他用。刘璋的领地被刘备进占之后,诸葛亮他们没在这里找到什么。据传张鲁的父辈留下祖系秘宝,不会就是那根象匕之物罢?”

小珠子避之不迭,转去信雄肩后,嘀咕道:“拿那根东西离我远一点儿。”穿条纹衫的小子乱抛鞭炮,逼退街上涌近的乱兵,爬上马背,又点烟花喷射四周,驱散冲杀挡道的兵马,咧开嘴笑道:“不知他们为什么这样害怕鞭炮?”

有乐骑马乱望道:“一千多年前的人没见过鞭炮,你该知道那感触是很震憾的。便趁那些乱兵一时吓得退开,咱们打马冲过去跟钟会他们会合。”宗麟瞅见穿条纹衫的小子点燃一串小光炮,搁在他矛头,连忙抛甩而出,撩入人群之内,随着噼啪炸响,人仰马嘶,满街惊撞促乱。宗麟睹而兴嗟:“这场景就像葡萄牙人初次在我领地港口那边放炮,当时巨炮轰响,全城惊乱,人们闻皆失措,如临末日光景。”

“约于公元一五五八年前后,宗麟得到了葡萄牙人传至东方的第一门巨炮,他命名为‘国崩’。”小珠子在信雄肩后细声慢语的说道,“此炮后来在抵抗义久家族侵攻的战斗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宗麟晚年归隐之时,义久的兄弟家久领军占领了他的首府。面临被家久和幸侃包围,宗麟一度使用大炮‘国崩’,死守丹生岛,等待秀吉援军。依靠着繁华的商业港口和与葡萄牙等诸国之间的贸易关系,宗麟家族在火鎗大炮等西洋火器的使用上领先于群雄。他最早建立铁炮部队的同时也率先引进了大炮,并将其用于实战之中。对于他究竟何时获得这门巨炮,历史的记载有分歧。‘武要辨略’一书中的记载在一五五一年的时候,‘丰萨军记’记载在一五七六年的时候,葡萄牙人向宗麟献上了石火矢,而宗麟将其命名为国崩。关于这段历史,‘武要辨略’作出了详细描述:天文二十年亦即公元一五五一年,当时在丰州停泊的葡萄牙船向教堂发射礼炮,巨大的爆炸声音传到了府内。宗麟及其随从在大惊之下前往观看。就这样,在离小铳传来的天文十二年时距八年之后,大炮传到了宗麟家族。宗麟在大喜之下将其称为‘国崩’。公元一五八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宗麟在隐居之地发现被包围,尽管丹生岛是四面环水的坚城,在横扫九州的萨摩军面前却显得无比脆弱。幸而城内装备了当时最先进的大炮‘国崩’。年迈的宗麟尽管处于隐居之中,却在这危急时刻显示出了英雄本色。遭受幸侃猛烈攻打之际,面对城兵数量有限,敌军士气高昂的形势,宗麟下令发射安置于城中的‘国崩’。一声炮响之后,攻城的敌军因此陷入混乱。”

“所以呢,”长利追着一匹惊骑跑过来,憨问,“带丢了小女王的后果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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