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殷野望的头像

殷野望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9/30
分享
《一碗茶的岁月》连载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歌当哭

一个灰发苍乱之人坐在河边,仰天嘘唏,鸣乐而歌,但闻其声哀怆,寥落四野,是歌是哭,一时难辨。只二句便有千声万声,音情相感,缠绵悽恻,一句一转,一转一哭,节短调悲,其音自古。

长利憨问:“他那个古意的吹奏乐器是什么呀?竟能演奏得这样凄惨……”

“像是箜篌之类,”信孝闻着茄子说道,“那个人似乎唱的是一首古乐府歌辞。非常古老,诉说白首狂夫投河而死时其妻的悲惨呼号,表达了一位妇女对亲人的真挚感情。曲调悱恻凄怆,蕴藉深厚,直入人们心灵的深处。听来回环往复、沉痛莫名。”

我静聆那人唱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

“此即《箜篌引》。”蚊样家伙在后边叹道,“据说是朝鲜一位管理河流渡口的小吏霍里子高之妻丽玉所作。霍里子高早上起来划船,见一老翁披发提壶,横渡河流。老翁的妻子在后面劝阻,怎奈他不听,终于被河水淹死。他妻子就用箜篌弹奏此歌,曲终也投河而死。霍里子高把此事告诉了妻子丽玉,她为之感伤,乃用箜篌仿其声而作此曲。闻者无不堕泪饮泣。丽玉以其声传授邻女丽容,名曰《箜篌引》。包括晋代崔豹《古今注》等诸多中原古代文献记载了此事。”

恒兴红着眼圈说道:“唐代欧阳询《艺文类聚》提及《琴操》曰:‘《箜篌引》者,朝鲜津卒霍里子高所作也。’短短十六个字,却藏着一个悲伤的故事。乐曲流传于世以后,朝鲜歌謡《公无渡河》被选入成为汉乐府《相和歌辞》之一。《箜篌引》乃汉乐府里最短的歌辞,和汉乐府最长的《孔雀东南飞》同是写夫妇的殉情之作。全诗四句,一气呵成,每句一顿,每顿愈深,叙述出悲惨事件的完整过程,抒发诗人惋惜、悲痛、悔恨之情,真切而深刻。虽只有十六字,里面却是蕴含了丰沛的情感和激烈的内心冲突。诗歌以妇人的口吻,通过妇人对丈夫行为发展的反应,表达出妇人在面临丈夫遇难全过程中心情的变化,在这一刻的心理矛盾达到了极点,最终她选择了殉情,这也令目击者和传诵这个故事的人不胜感伤因而为之传唱不息。《公无渡河》一经流传,摹写、扩写之作纷起,南朝诗人张正见、唐代诗人李白、以及不少明代诗人都有相关作品传世。我从来喜爱殉情的故事,对此欲罢不能……”

我瞥他一眼,随着目光溜转,看到有乐伸头张望道:“不知他在那边究竟是吹,还是鼓箜篌而歌?你们还记不记得先前在‘搏浪沙’,张良也拿一个古意的东西在那里吹。你说他在吹筑,但我觉得‘筑’不是用来吹的。筑,是中原古代汉族击弦乐器,形似琴,先秦时为五弦,后来发展为十三弦,下有柱,演奏时,左手按弦的一端,右手执竹尺击弦发音。起源于楚地,其声悲亢而激越,在先秦时广为流行,却自宋代以后失传。”

我瞠然道:“我有说过他在吹筑吗?”

“有吧?”信孝闻茄转觑道,“我好像也听见。其实我觉得张良吹的是埙。此乃汉人先民特有的闭口吹奏乐器,音色朴拙抱素,独为地籁,属于乐器中最接近道家天籁的。这是在古代用陶土烧制的一种吹奏乐器,圆形或椭圆形,亦称‘陶埙’。以陶制最为普通,也有石制和骨制等。大小如鹅蛋,至少六孔,顶端为吹口。相传埙起源于一种叫做‘石流星’的狩猎工具,是中土最古老的吹奏乐器之一,大约有七千年的历史,《周礼·小师》称其‘大如雁卵’,《诗经·尔雅》注曰:‘烧土为之,大者如鹅,锐上平底,形如秤砣,六孔,小者如鸡子。’其中以梨形最为普遍。《诗经·小雅》说:‘伯氏吹埙,仲氏吹篪。’这是古人长期摸索出来的一种乐器组合形式。后人多用为兄弟和睦之称。《古诗》中说:‘天之诱民,如埙如篪。’意为上天诱导下民,犹如埙篪一样相和,而不相争。埙是一种中音吹奏乐器,因为它的音色古朴醇厚,同古人说话时贯用的高声调相比,显得格外柔润。所以埙特别受到古人的推崇,因为‘中声之和’符合汉风,讲究中和,而非过激。埙在战国初就广泛应用于宫廷的祭祀活动中。秦汉以后,埙成了宫廷雅乐的乐器大家族中的重要成员。筑乃弦乐,用竹击打发声。战国末年燕国人高渐离就是有文献记载的最早的击筑能手。高渐离与友人荆轲一击一唱,音和意投。荆轲奉燕太子丹之命到秦国去刺杀秦王,高渐离与太子丹送荆轲于易水河畔。高渐离为荆轲击筑送行,荆轲和筑高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感动。”

长利掏出几张东西,要伸递给河边之人。信孝探眼而瞅,闻茄惑问:“那是什么来着?”长利告知:“先前从陈平那里拿了他几张纸钱,我想问河边那人需不需要……”恒兴转觑道:“陈平那年代哪来的纸钱?”

“纸的出现,并非始于东汉蔡伦。”蚊样家伙蹲在后边说道,“根据《说文》解释,纸又被称为‘丝滓’,早期为毛毡。历史文献中最早的关于造纸术的记载,来自范晔的《后汉书》,举世公认东汉初期的宦官蔡伦是造纸术的发明人。但是也有一些文献记载了蔡伦之前就有纸张使用的例证。比如,在班固的《汉书·外戚传·孝成赵皇后》中,就记载了公元前二世纪用纸包药事例,后来出土的西汉纸,以现存实物证实了远在蔡伦发明造纸术之前,西汉就已出现了纸张的使用。这大约比蔡伦发明造纸术要早很多。也就是说秦末至西汉之初,就有了纸笺,当时的纸张质地差,不能用于书写。大约在西汉之初,人们用麻草和苎麻造出了纸。这种早期的纸仍然比较粗糙,不太适合写字。而纸字最早见于秦简,初意是漂洗丝绢的絮渣所凝之物,后指以丝为原料的缣帛制成的薄片。早期其甚粗糙,难写东西,却可涂画符号。秦汉之交,古人用于祭物。出现了纸捻儿、纸衣、纸标儿之类,人们常烧些平安无事的纸,念几句消灾解厄的经。涂符画有神像的纸渐为流传。民间喜用冥钱,旧俗为祭奠鬼神而焚化的纸钱。《七国春秋平话》载称:‘白起上纸祭毕。’烧纸钱传说由来已久,大量纸钱产生的时代则是魏晋,至唐盛行。有人认为,佛教的传入,烧钱也随之盛行。故可知烧纸钱由来,应该是受到天竺佛教习俗的影响。然而早在秦汉便有烧符纸的习惯,而符谶多与黄老一派的道家有关。”

有乐摇扇说道:“陈平那个时候也是黄老一派,他年少时家中贫困,可他又偏偏喜欢读书,尤其喜欢黄帝、老子的学说。每逢社祭,其必主持祭社神事,人们推举陈平为社庙里的社宰。乡镇中有人办丧事,也请他去帮忙料理殡丧,靠着早去晚归多得些报酬以贴补家用。西汉建立后,他当丞相,推行黄老之风,善治天下。司马迁赞其善始善终,论曰:‘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老子之术。卒归高帝。常出奇计,救纷纠之难,振国家之患。及吕后时,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脱,定宗庙,以荣名终,称贤相。终安宗庙,定社稷。’曹操评价曰:‘陈平负污辱之名,有见笑之耻,卒能成就王业,声著千载。’可见陈平也跟我们家先辈属于同行,因为我家先人是在织田庄剑神社当祠官,亦即宗庙的庙祝。更早的时候,我家祖先仍是干这一行,在古代部落里属于专管祭祀和诠解禁忌的‘忌部’分工,历来跳神有一套……”

因闻悲歌犹传,长利拿着苎纸欲递,忍不住又转头憨问:“河边那人究竟唱的是什么呀?感觉催人涕下的样子……”

“意思是,”信孝轻声哼唱,“孩子爸哟,你不要渡河呀,不要渡河。孩子爸呀,你非要渡河,非要去渡河!”

“我早就警告过他,不要渡河。”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望河兴叹,“可是恺撒不听。他偏要渡过,而过河就是过界。尤其是卢比孔河……”

“渡过卢比孔河,”蚊样家伙在后边说道,“在西方是一句很流行的成语,意为‘破釜沉舟’。此谚语源自于克拉苏逝世四年之后,时任高卢行省总督的恺撒破除将领不得率军渡过卢比孔河的禁忌,带兵进军罗马与庞培展开内战,并最终获胜的典故。根据罗马当时法律,任何将领都不得带兵越过作为意大利本土与山内高卢分界线的卢比孔河,否则就会被视为叛变。这条法律确保了罗马共和国不会遭到来自内部的攻击。因此,当恺撒率领自己从高卢带来的军团渡过卢比孔河的时候,他无疑挑起了与罗马当权的庞培和元老院中的贵族共和派的内战,同时也将自己置于叛逆者的危险境地。”

“恺撒在渡河前也曾犹豫过。”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喟然道,“据说在某位‘神奇人物’的帮助下,他最终还是指挥部队渡过了卢比孔河,并留有‘骰子已经掷下’的名句。”

长利憨问:“不知是什么样的‘神奇人物’帮他走出了这一步?”

“天晓得是谁,”蚊样家伙低嗟道,“或许只是鬼使神差,抑或由于形势逼人。无论如何他跨出这一步,采取断然手段,对自己的祖国使用武力的行为,将自己投身于没有退路的危险境地。在恺撒渡河之后没有多少年,其养子屋大维成为皇帝奥古斯都,就把山内高卢行省并入了意大利本土范围,从此卢比孔河失去了作为意大利界河的重要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卢比孔’这个名字渐渐从当地的地名中消失了。西罗马帝国陷落后,几百年间这里的海岸平原被大水淹没过好多次,如同其他小河一样,卢比孔河的河道不断改变,后人早已找不到原先的模样。”

“这只是一条小溪流,”赤膊壮汉从兵将那边转身过来,不以为然的说道,“继续往前走罢。”

冠盔锃亮的黑须将领给他披上斗蓬。先是飒然扬展,呈现雄鹰图纹,随即给他罩在肩头。

“谢谢你及时赶来接应,”赤膊壮汉望着前方,脸没转的说道。“老巴。此趟带了多少人马?”

“没带多少,”冠盔锃亮的黑须将领帮他系斗蓬带子,低声回答。“急着找你下落,一时来不及召集齐全所有能用的军团。”

有乐伸扇挡住赤膊壮汉腹下,在车门边听到,不禁啧然道:“没带多少兵,你竟敢回罗马?还说要带我们一起去看热闹,除了会害大家一起陪你被砍,哪有什么看头,若无别的事情不如让我们先走……”恒兴转觑道:“你怀里怎么会有一只玉足?看上去温润无瑕的样子……”有乐纳闷道:“车里那个小姑娘硬塞过来搁我这儿的,她叫什么来着?”

车里的小姑娘伸脚拨弄其襟,好奇地打量道:“你是谁呀?”有乐不顾眼圈瘀青,徐徐摇扇转面,做出风度翩翩姿态,对她唱个天大的肥喏:“在下姓殷,单名一个敬,尊敬的敬。来自神奇的东方,家里也有意大利人常年作客,我看姑娘举止非俗,或许足下亦有兴趣光降玉临寒舍一叙?”恒兴在足边跟着唱喏:“既然这样,敝人也姓殷,贱名不足挂齿,草字为‘劲’,强劲的劲……”信孝闻着足味而至,凑前说道:“晚生亦姓殷,单名一个净,干净的净……长利,该你了。”长利挨近足边行礼,憨笑道:“他们都姓殷,小可当然不例外。单名为镜,就是镜子的镜……”有乐伸扇指着我说:“这妹子也是我们家的,自然属于同个姓氏,单名一个静,人如其名,安静的静……”蚊样家伙挤过来说:“他们都声称姓殷,就我例外。大家听好了啊,我这有家史考据方面的干货提供。其实我们家族祖上姓江,世为大户。因而取流徙浪居之城名谓‘江户’,缅怀秦汉古东郡望族旧地‘江扈堂’之含意。在下名叫……”

没等唱完喏,有乐脸挨一脚,踹他头撞恒兴之额,恒兴捂面仰磕信孝之鼻,信孝跌撞长利身前,长利摔过来时,我忙避开,蚊样家伙叫了声苦,被长利撞倒,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在河边转身来搀,口中说道:“你们是哪儿的旅行团呀?在罗马观光时,一时手头缺钱记住找我,利息很低。别叫全名,只消跟人说找‘全市最慷慨解囊者布鲁图’就行。坊间有些家伙说我通过放高利贷积蓄起财产,其实我以前私下里干这个行当哪里赚到多少钱?至今讨不回许多债,上门索要还反而挨打。尤其是安东尼这家伙赖帐还耍狠……”

赤膊壮汉披着斗蓬冷哼道:“布鲁图,你还敢来向我讨以前的旧债吗?你欠下的血债怎么说,想不用还了是吗?”

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红着眼圈儿转望道:“那天以后,我睡不安寝,每天晚上都梦到有债要还。但不是向你还,这是我私下所欠恺撒的人情债。对共和国,我问心无愧。眼下内战一触即发,你们别以为我们元老院这边只有文人,全跟西塞罗似的光会耍嘴炮,我们背后的卡西乌斯本来就是罗马将军,像他那样的元老院议员和军事将领不怕调遣兵马与你一战,为免生灵途炭,我通过妹妹尤尼娅牵线,找你旁边的雷必达商量,大家还是和解为好。因而我冒死亲自来迎你回罗马,以表诚意。只要你答应不带兵过河……”

话未说完,有乐又吃一脚,从车门那儿跌过来,撞他摔向河里。

赤膊壮汉探手揪住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一拉而回,转望车上,皱眉说道:“小屋,这会儿别闹了!”长利在旁憨问:“什么小屋呀?”

“车里那妞儿是小屋大维娅,”蚊样家伙仰望道,“大屋大维娅同父异母的妹妹,因为小屋大维娅是古罗马最著名的女性之一,后世之人只认她一个,概称她为屋大维娅。古罗马帝国第一位元首屋大维同父同母之姊妹、恺撒之外甥孙女、三位罗马皇帝的祖先、马克·安东尼的第四任妻子、马克·安东尼与埃及艳后所生的儿女们的养母。由于她忠诚、温柔、高尚、善良、心怀远大格局、维持传统罗马女性的美德而备受人们的尊敬与推崇。”

“我怎竟没看出来,”有乐捂眼称异道,“不过我翻过史料,小屋大维娅是屋大维的亲姊妹、恺撒的外甥孙女。屋大维娅的父亲曾是一位罗马总督和参议员,属于自然死亡。她的母亲后来改嫁给罗马执政官卢修斯。屋大维娅童年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跟随她的父母游历。难怪这么野……”

“长成之后,屋大维娅初嫁不久,丈夫逝世。”蚊样家伙在旁边说道,“后来屋大维娅再嫁马克·安东尼,过了些年由于屋大维与马克·安东尼对立而与安东尼离婚。她与初任丈夫生一子、二女即大克罗地娅、小克罗地娅,与安东尼生二女即大安东尼娅、小安东尼娅,并抚养安东尼与第一位妻子弗尔维娅所生的儿子安蒂拉斯,在‘埃及艳后’克里奥帕特拉七世与马克·安东尼被屋大维打败身亡后,抚养他们所生的儿女亚历山大·赫利俄斯、克利奥帕特拉·塞勒涅二世、托勒密·费拉德尔甫斯。从此她膝下儿孙满堂,元首屋大维收养屋大维娅初婚所生的儿子为继承人,但其却死于疾病。此后她鲜少在公开场合中继续出现,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中,她也未能走出丧子的悲痛。当屋大维忙着修建剧院时,屋大维娅为了怀念死去的儿子而操劳于给人们建造图书馆。屋大维娅逝世那阵子,她的侄女大尤利娅嫁给神君奥古斯都之子提比略·恺撒·奥古斯都大帝。罗马为她举办盛大隆重的葬礼,她的遗体由所有女婿们运送到安葬地。屋大维在葬礼上致毕悼词后,给她追封了罗马的最高荣誉,为纪念她而兴建屋大维娅纪念门与屋大维娅纪念门柱,宣布她为罗马女神并为她建立女神庙。她的半身像被铸印在罗马钱币上,也是第一位被铸印在罗马钱币上的罗马女性。”

有乐揉眼称奇:“想不到她是女神……”

“放在哪个年代,她都称得上‘女神’。”信孝闻足说道,“初嫁马凯卢斯,夫死以后,再嫁安东尼,共居雅典,劝说安东尼与屋大维和解,促成塔林敦协议,停止战争。此后安东尼把他迷恋东方的爱好发扬到极致,竟在东方迷恋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七世并与之结婚,屋大维娅遭遗弃,被迫离婚。从此专心抚养并教育其与马凯卢斯生下的一子、二女,以及她与安东尼所生二女,并抚养安东尼与第一位妻子弗尔维娅和与克里奥帕特拉七世所生的孩儿。无愧于素有贤慧之称。”

“儿女子孙也都各有出息,”恒兴在足边感叹,“此后她的养女克利奥帕特拉·塞勒涅二世成为埃及的克利奥帕特拉八世。她女儿小安东尼娅所生之子克劳狄一世是她的孙子。她的曾孙也很厉害,大安东尼娅的孙子尼禄、小安东尼娅的孙子卡利古拉,都是令人闻名丧胆的人物……”

车里的小姑娘呶着嘴正要再踹有乐去撞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掉水,我抢先拉有乐过来,赤膊壮汉转面啧然道:“屋大维娅,先别忙着找碴儿。此前我要你去找那本西塞罗写的书来,我要拿去与他辩论是非。你去姐那儿找书了没有?”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在旁询问:“找什么书?”车里的小姑娘扔一卷厚书过来,击在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脸上,叫了声苦,望后便倒。

这次摔个结实。赤膊壮汉见其不是坠向水中,便没拉他,刚松开手,又作势欲搀。待得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伸挽其臂,正要起身,赤膊壮汉忽却甩腕,撩他复又摔开。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跌得苦楚,狼狈之余,不禁着恼道:“你这是要干什么?我一番好意至此迎接,雷必达保证过我的安全……”

车里的小姑娘拍手叫好:“干掉他!干掉他,给我家那谁报仇……”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郁闷道:“恺撒待我有如亲生父子,在世人眼中,我一直就像你们家的人。不论我如何百般证明自己的清白,别人都说我跟你们家同流合污的嫌疑难以洗清,指责我辜负了共和国缔造者的姓氏,不配作为一个坚定的共和派。只要真能证明自己,如今我死不足惜,不过你们倘若在这里杀我,脆弱的和平机会就消失了。罗马又要陷入噩梦般的内战劫乱……”

“你无须向别人证明什么,”赤膊壮汉从旁边一名持盾卫士腰间拔剑,指向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喉脖,凛视片刻,微哂道,“不过你该知道我平生最看不惯一些人津津乐道的‘弑父’行径。由于你母亲塞薇利娅是恺撒的情妇,有人怀疑恺撒是你的生父。这般传言一直令我很纳闷……”

“无须纳闷,”车畔那位貌态敦厚沉实之人拾书卷拍掉所沾尘土,捧来递给赤膊壮汉,顺势按剑偏转于旁,温言劝说道,“我琢磨过,这类怀疑是不大站得住脚的,因为布鲁图斯出生那年,恺撒才十五岁,过后十年,他母亲才成为恺撒的情妇。遇到凶险时,我曾躲到他妹妹那里避祸。了解到布鲁图斯力排众议,反对追杀我和你二人,他以一己之力遏制了更大的浩劫,阻止其妹夫卡西乌斯派遣手下那班刺客们继续追索,不再赶尽杀绝咱们。先前我有过承诺,向他妹妹尤尼娅保证布鲁图斯此行的安全。你若杀了他,布鲁图斯的妹夫卡西乌斯怎甘罢休?咱倆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给我个面子。局势微妙,且放他一马。”

我瞥看腕间一粒细小的朱痕悄随话声微微闪烁,长利在旁憨问:“我们怎会跟他们互相听懂所言何意呀?”我指了指手腕,自亦暗揣困惑不解。蚊样家伙凑眼来瞧,低言道:“猜想多半是这些神奇东西又在暗中起作用,究竟怎么办到的,谁也搞不明白。”信孝闻茄转觑道:“她手上粘附的这些东西似有许多神奇能力就跟小珠子一样,令人琢磨不透。但世事从来如此难料,谁会想到行刺恺撒的主谋之一卡西乌斯居然是布鲁图斯的妹夫?”

“他不仅是布鲁图斯的妹夫,原先还是克拉苏的旧部。”蚊样家伙叹道,“我们面前这位其实是小布鲁图斯,他比大布鲁图斯更出名,后世只知他一人,简称布鲁图。元老们推拥为共和派统领的小布鲁图斯是卡西乌斯一生当中最重要的搭档。卡西乌斯的妻子名叫尤尼娅·特尔提娅,她是小布鲁图斯同母异父的妹妹。卡西乌斯和特尔提娅的儿子出生后,卡西乌斯跟随克拉苏一起远征帕提亚帝国。克拉苏在卡莱战役当中惨败,其麾下损失了三分之二的兵力。卡西乌斯率领残部退回叙利亚并组织了有效的防御措施。根据史料记载,如果事前克拉苏听取了卡西乌斯的建议的话,卡莱战役的失败是可以避免的。在卡莱战役失败后,克拉苏及其同僚都愿意把指挥权交给卡西乌斯,但后者‘非常恰当地’拒绝了,连他们的对手帕提亚人都认为克拉苏和卡西乌斯在罗马远征军中有同样的权力,并且后者的指挥技巧更加高明。虽然卡西乌斯的一生里有种种的遗憾和不足,但他展现出的才华以及直到最后一刻仍在维护共和制度的信念都无愧于‘最后的罗马人’的称号。号称‘万王之王’的帕提亚国王帕克罗斯一世,亦曾是卡西乌斯的手下败将。”

有乐摇扇转望,在前边讶然道:“咦,怎么又有提及‘万王之王’这个其牛无比的称号?”

“所谓万王之王,”蚊样家伙唏嘘道,“在古希腊语又译为王中之王、诸王之王。源自古代波斯地区的帝国统治者称号,后来演变为地位类同或高于皇帝的君主尊号。此后在耶稣教中,也以此称呼基督耶稣。据历史记载,最早使用‘万王之王’这个尊号的帝国统治者是波斯帝国的居鲁士二世,这本是救世主的称呼,后来变成对波斯帝国君主的尊称。塞俄比亚君主也曾有‘万王之王,犹太人的雄狮’之说,终其朝代无非流为尊贵头衔而已。许多年后在法兰西扩张的巅峰年代,欧洲各国除英国以外,其余诸国都向拿破仑臣服。拿破仑最终加冕称帝,号称‘万王之王’,然而医院骑士团联合俄罗斯和英国等各方强势反击,大家合力把他拿下,其下场凄凉。又再过许多年,在地中海港口城市班加西,二百多个穿得珠光宝气,顶着王冠或手握黄金权杖的非洲国王、酋长们将‘万王之王’的头衔授予了利比亚强人穆阿迈尔·卡扎菲。不过他下场更加可悲。我曾经穿越去沙漠那边看到他被人围着拿木棍乱捅后面……”

信孝从后面拿出一根瓜闻了闻,怔望道:“没想到你穿越到过这么多去处。”

“我最终的去处只是无边的黑暗,那里没有荣耀的光辉。”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眼眶潮湿,在剑下仰脖说道,“我曾经无数次梦到沉堕在那样的深渊,被多嘴恶魔不停地用其中一张嘴噬咬。世人说我背叛信任自己的人,要有报应。对此我并不怀疑,但愿不是今时此地。否则我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安东尼,把剑放下。随我回罗马,一起安葬已故的恺撒,平息两派纷争的乱象,化解这一切……”

“后来他的噩梦出现在意大利著名诗人但丁笔下的世界。”信孝啃着瓜说道,“在但丁《神曲》的《地狱篇》里,小布鲁图斯是三个在地狱中心受刑的人之一,他因为刺杀恺撒而罪孽深重,因此被撒旦的三张嘴巴之一噬咬。另外两位受刑者是他的同谋卡西乌斯和背叛耶稣的犹大。”

“无怨无仇,却谋害亲友,你罪孽深重。”赤膊壮汉伸剑指着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忿然质问。“为权力还是为名利?”

“我不是野心家,”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垂泪昂然道,“没有阴谋,只为共和长久存续的理想不惜一切。我爱恺撒,我更爱罗马。”

“他属于评价褒贬不一的人物,”信孝吃着瓜说道,“布鲁图斯这个姓氏对罗马的意义极其大,其直系祖先创建共和,作为共和国之国父的姓氏,布鲁图斯的名字几乎等价于共和。屡番挫败之后,他最终在疯狂和狂热中自杀了。对于后世之人而言,很难让他们相信神圣的东西,很多人难以相信有人会为了虚幻般的‘共和理念’而杀人,他们更容易相信布鲁图斯谋杀恺撒是为了权力或某种利益。在这个意义上,布鲁图斯作为一个阴谋家和‘伪君子’长年被嘲讽。但如果采信史诗般宏大的叙事,那么布鲁图和恺撒正如古希腊的戏剧,是两个悲剧英雄互相毁灭的故事,恺撒和荣光,布鲁图斯与共和一同不朽。”

“你这种人不配跟恺撒相提并论,”赤膊壮汉一边唾骂,一边提足又踹,不顾旁边那位貌态敦厚沉实之人劝阻,在车里那小姑娘拍手叫好的勉励声中,愤然将忙着揩擦满脸口水的烟熏妆模样高瘦男子踢向水边,伸剑指斥道,“我耻于再与你为伍!看在雷必达说情的面子上,我不给你血染剑锋的荣耀。识趣就自己跳下去,没死便算你命大……”

但见人影一晃,踹去的脚被磕撞而回,剑亦随着叮一声响,从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面前偏转开去。赤膊壮汉复又再挥,顷然震脱离握。我投眸望去,看到先前坐在河边那个灰发苍乱之人棹剑在手,指向赤膊壮汉喉脖。多个罗马兵将纷持剑盾围上前来,灰发苍乱之人视若无睹,另伸出手,从水边拉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起身。

冠盔锃亮的黑须将领按剑将拔未拔,蹙眉道:“你想干什么?”其畔兵将唰唰抽剑在手,皆向赤膊壮汉那边聚拢,叫嚷道:“保护安东尼大人!”

眼见周围形格势紧,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忙道:“他跟我一起来的,千万不可造次!尤其别伤了安东尼……”

“我却觉得,他未必会伤我。”赤膊壮汉在剑前神色如常的说道,“老巴,你们先且退后。”

灰发苍乱之人握剑临喉,在兵将环伺中缓缓转觑道:“安东尼,别来无恙?”

“有恙。”赤膊壮汉在剑梢苦笑道,“最近一直被人追杀。其中没有你们‘东方驿马’旅社的伙计在内罢?”

灰发苍乱之人微哂道:“若有我的人插手,你早已不能活得至此。”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忙道:“追杀的那些是卡西乌斯帐下的死士,他们来自叙利亚,据说本乃久经杀场的亡命之徒。不过先前我已经阻止了……”

“卡西乌斯的追杀,凭你阻止不了。”赤膊壮汉沉哼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带兵过河……老朋友,你也要阻挠吗?这么多年没在一起喝酒唱歌,你还跟以前那样,任人雇佣,收钱办事么?”

“可你从来没付钱过。”灰发苍乱之人涩然道,“而我不知帮你打发过多少回那些‘麻烦友’。我看这回你又要惹麻烦了,你若执意带兵过河,罗马就开战。罗马一开战,我们驿路的生意又要断。当年克拉苏和卡西乌斯不听人劝,执意去寻安息帝国开战。安息人那边属于东方驿路的中转之地,打起仗害我们生计受损,日子越发过得艰难。张骞给大伙儿开辟一条互通有无的好路子,这条难得的谋生之路不是用来给你们这帮权谋家糟蹋的,那是大家的生路……”

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在旁说道:“我的意思也是这样,能不打仗就不要打。平息事态才是眼前当务之急,罗马经不起自己人百般折腾,共和国已摇摇欲坠……”灰发苍乱之人冷哼道:“你也闭嘴。此次事变由你而起,我们旁观者清。为拯救卡莱会战中被俘虏的九千名罗马士兵,恺撒宣布将远征帕提亚。但是有占卜师说‘只有王者才能征服帕提亚’,此举更加深你们这帮共和派议员的不安,认为恺撒终将称王。在二月的一项典礼上,安东尼将花环献给恺撒,并称呼恺撒为王。虽然恺撒拒绝,但反恺撒一派却变得更为恐惧,于是策划谋杀恺撒。卡西乌斯多年以来一直反对恺撒,曾在恺撒与庞培内战期间率领一支舰队与之对抗。恺撒突袭了卡西乌斯并迫其投降,但卡西乌斯仍不死心。由于担任叙利亚总督的许诺从恺撒那里迟迟不能兑现,深深触怒了卡西乌斯。他拉你一起制定并参与了刺杀恺撒的阴谋,卡西乌斯虽是行刺恺撒的倡议者,但世人皆知小布鲁图斯却是这次刺杀行动的首领。西塞罗写信给人多次抱怨那些‘行刺恺撒的解放者们没能干掉安东尼’,卡西乌斯曾经打算在行刺恺撒时连安东尼也一起干掉,但小布鲁图斯劝阻了他。看看你的举动,这些绝非道听途说罢?”

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苦笑道:“我只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你也把剑收了罢,我始终觉得安东尼没有危害共和的野心。还跟我早年认识的无异,其实他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并非西塞罗以为的那样……”赤膊壮汉却在剑梢恼道:“我早就看出西塞罗对我没安好心,有机会决不放过他。”信孝在我旁边小声说道:“后来他果然派人杀害了古罗马著名哲人西塞罗。”

有乐从剑刃纷围之间伸扇去遮挡赤膊壮汉腹下,转面讶问:“除了我们以外,怎么会有个东方人在这里?”

“我是赤狄,”灰发苍乱之人冷然道,“秦汉时期,游牧于北漠。部族因不堪匈奴的掳掠和残酷压迫,迁避于燕辽之地,受燕国善待,让我们成了燕人。秦灭六国之后,我们族人随古燕遗民流徙于高丽半岛,此后也有些族人辗转西迁,为生存繁衍,越走越远……”

“就是高车,”信孝拿茄子闻了闻,在我旁边低声说道,“自号狄历,春秋时称赤狄。高车是北朝人对漠外那些游牧部落的泛称,因其‘车轮高大,辐数至多’而得名。南朝人称其为‘丁零’,漠北人又称其为‘敕勒’、‘铁勒’等。高车由六大部落组成,其中包括狄氏、护骨氏等等,后来流离四散。有一些逐渐融合到汉族之中,另有一些进入高丽繁衍,又有一些成为柔然属部,还有不少鲜卑化。再分别涌现出突厥语族以及后来的所谓鞑靼。两晋南北朝时,丁零有一部分南迁,逐渐与当地民族融合,丁零族翟斌在黄河起兵反抗前秦,翟辽在滑台建立了魏国,史称翟魏王朝,为后燕所灭。鲜卑人建立的北魏破后燕,大部分迁到中原的敕勒部落归降了北魏,敕勒游牧部落在北魏瓦解后逐渐融合到汉族之中。其北方的一部后来成为回纥,更有不少族人远迁至俄罗斯和欧洲,这群家伙基本上属于满世界乱跑……”

“咱们不也是满世界乱跑?”有乐摇了摇扇,又忙遮掩回赤膊壮汉腹下,发出唏嘘。“从来四海为家。何处是家园?心安之处即是。”

信孝闻着茄子向那人探询道:“你来自高丽是吗?怎么绕那样大老远……”

“朝鲜旧属燕地。”灰发苍乱之人瞥他一眼,说道。“秦灭燕国,我们燕人亦有不甘屈服者,流落四方。甚至随游牧部族远走高飞……”

“跟我们祖先也差不多。”有乐摇扇唏嘘,“我家亲族的先人原属齐国北邑田氏,后来亦流落远方……”

恒兴低笑道:“不是说来自魏洛村吗?”

有乐伸扇到赤膊壮汉腹下,说道:“原也包括魏国那边的一支宗族,以互相通婚的方式加以融合。”

赤膊壮汉浑若未觉,只朝灰发苍乱之人笑觑道:“老崔,你要杀我吗?”

灰发苍乱之人把剑倒转,伸呈剑柄递还,仰天憬然道:“我要走了,顺路来看你一眼。那边有卡西乌斯召集的军队在山谷林地排兵布阵,我看你带的人马跟他们比起来并不算多,还是不要授人予口实为好。以你的机智,自必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就此别过!”

语毕拜揖,转身便行,倏忽之间,已逸然而远。云峦河山之间,似犹飘萦歌声怆凉:“公无渡河……”

恒兴揩眼感叹:“果然催人泪下,难怪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杂曲歌辞·悲歌》这样说:‘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后世所谓长歌当哭,因而流传为成语,便出自这里。”

长利忍不住又掏出苎纸,赤膊壮汉随手拈取,自擤几下鼻涕,擦过之后,甩到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脸上,说道:“我偏要渡河。”

横亘在眼前的虽说只似一条小河流,但见众多兵将尽皆神情凝重,目送车马蹚水涉越而过。

“你果然勇敢,”有乐惴望车后,不安的说道,“竟就这样踩过界,不带兵过河,只怕随时要被干掉。我坐在你旁边也难免要给人顺手做掉……”

“不带兵过河就对了,”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却似松了口气,在岸边说道,“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卡西乌斯的骁悍部众等着开战呢,我看你们带的人马也不多,未必是他那些叙利亚老兵的敌手。”

赤膊壮汉朝我眼前摊开手心,没等我看清,便朝车外抛送一枚小物落入河中,随即笑觑道:“骰子已经掷下。”

“可你以前玩骰子似乎输多赢少。”冠盔锃亮的黑须将领在车畔蹙眉道,“这趟胜算就更不大,既不让我们带兵跟随,又没留下刚才那个赤狄人沿途当你的护卫,此去罗马恐有凶险。”

有乐亦转望道:“对呀,为何不把那个赤狄人叫回来,雇他一路当保镳?先前我看此人身手不弱,应能派上用场……”

赤膊壮汉拿一束葡萄搁我手里,自掰一颗来吃,浑不为意的说道:“老崔和他一票手下兄弟本来就在东方驿路给过往商旅当保镳讨生计,他们收费很贵的。各有各的路子,商路归商路,我不想让他们随便跨过界,授人予驱逐的口实。从前我常听闻,他们这些流浪部族到处被人赶来赶去,千百年难有容身之地。我便指个方向,告诉他们说,黑海那边有个半岛,恺撒曾经游历回来,赞称风光不错,许多肥沃的土地未经开垦。”

信孝闻着葡萄问道:“恺撒年轻时游历过很多地方是吗?”

“他爱四处去,”赤膊壮汉从车里拿更多葡萄过来分给我们,口中说道。“恺撒天赋异禀,十几岁就发表了《赫库力斯的功勋》和悲剧《俄狄浦斯》。他酷爱古希腊文艺,特别是希腊的古典文学。除了热衷于文学以外,恺撒还喜欢体育竞技,他精通骑马、剑术等,肌肉发达,体魄非常强健。恺撒在处理军政事务时沉稳内敛,认真严谨;在商讨时言谈得体,颇有风度;在为人处世时,宽厚仁慈,开朗大度。但是恺撒也较为独断专行,他渴求知识和开创伟业。那年马略和秦纳先后去世,恺撒被视为马略的支持者。恺撒娶秦纳之女科涅莉亚为妻。生女儿尤莉娅或者叫茱莉亚,并获得元老院民众派成员支持。在内战中取胜的苏拉要求恺撒同科涅莉亚离婚,恺撒拒绝并离开罗马,躲过了放逐和死亡的威胁,前往东方。”

我尝着葡萄问:“没想到他为了不肯离婚而被迫出走,后来老婆去哪里了呢?”

“亡故了。”赤膊壮汉忙碌道,“秦纳之女死于一次难产,此后恺撒另娶苏拉外孙女。同年十二月离婚,理由是‘恺撒之妻不容怀疑’。后来他又结过一次婚,不过最有名还是其与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七世的情事,且生有儿子。”

信孝闻着水果转头向我悄言道:“生下的这位小恺撒,就是托勒密十五世,埃及法老。恺撒有个女儿茱莉亚·恺撒,嫁与庞培。此后恺撒收养的屋大维成为罗马帝国皇帝。”

长利在车窗那儿憨问:“恺撒的女儿是不是跟你妈妈同名呀?”赤膊壮汉笑谓:“我们这里同名的女人多了去。”有乐啧然道:“哪儿不是同名的人多了去?汉高祖之孙和汉高祖侄孙皆叫刘辟强,刘邦和弟弟刘交的孙儿居然同名,你看他们家遗嘱该怎么立?”

赤膊壮汉唏嘘道:“恺撒的遗嘱是按照其岳父的要求,在我家中启封宣读的。这份遗嘱在前一年立下,并一直保存在维斯塔贞女祭司长手里。在这份遗嘱中,恺撒指定自己姐姐的三个孙子为自己的继承人:给屋大维四分之三的财产,其余四分之一由鲁基乌斯·皮那留斯和克文图斯·佩蒂尤斯分享;为自己可能出世的孩子指定了监护人,其中几个竟是参与刺杀阴谋的凶手。遗嘱还指定屋大维为自己的家庭成员,将自己的名字传给他,并规定德基摩斯·布鲁图斯为第二顺序继承人;此外,恺撒还把台伯河的花园留给人民公用,并赠钱给予每个公民三百塞斯特尔提乌斯。”

“根据史料,当时有六十多人参与这场谋杀。”蚊样家伙在我后边低叹,“几乎都是他认识之人。为首的是盖尤斯·卡西乌斯、马可斯·布鲁图斯、德基摩斯·布鲁图斯。他们称自己为‘解放者’,这些人在刺杀恺撒前曾和卡西乌斯会面,卡西乌斯告诉他们说如果东窗事发就必须要自杀。那年三月十五日,一群元老叫恺撒到元老院去读一份陈情书,此文书是元老写来要求恺撒把权力交回议会。可是这陈情书是假的。当马克·安东尼从一个叫作卡斯卡的‘解放者’那里听到消息,他赶紧到元老院的阶梯上要阻挡恺撒。不料这些参与预谋的元老在庞培兴建的剧院前先找到了恺撒,把他领到了剧院的东门廊。恺撒在阅读这份假的陈情书之时,卡斯卡把恺撒的外套给脱开然后用刀刺向他脖子。恺撒警觉到异样,转过身抓住卡斯卡的手,用拉丁语质问:‘恶人卡斯卡,你在做什么?’被吓到的卡斯卡转向其他元老,用希腊话说:‘兄弟们,帮我!’忽然间包括布鲁图斯的所有人都拔匕刺向恺撒。恺撒想要脱逃,可是因为血流太多眼睛看不见所以摔倒,最后这些人一拥而上,趁其倒在地上的时候把他杀害了。”

“恺撒死后被按照法令列入众神行列。”恒兴在另一边车窗畔说道,“阴谋者本想把他的尸体投入台伯河,但是慑于恺撒副帅马克·安东尼和骑兵长官雷必达而没有这么做。阴谋刺杀他的人中间,几乎没有谁在他死后活过三年的。所有人都被判有罪,并以不同方式死于非命:一部分人死于海难,一部分人死于屋大维和其他恺撒部将随后发动的战争。在恺撒亲友和旧部的持续追杀中,有些凶手用刺杀恺撒的同一把匕首自杀。”

“当时他们还想杀我。”赤膊壮汉自斟自饮道,“幸好我见势不妙,及时跑得快。起初我觉察有异,想阻拦恺撒踩进圈套,去元老院扑了个空,身边没带多少人。听闻恺撒先已被堵在庞培剧院那边,凶徒仗着人多势众,根据罗马法令我们这些将领又不能带太多兵在身边随扈左右护卫,因而吃了大亏。恺撒毕竟还是个尊重法律的人,他常告诫我,不要轻易动用刀兵,除非被逼迫得无路可退。以前我用兵镇压过市民,恺撒很不高兴,曾把我撤职撵走,整整有两年不搭理我,直到后来众将多方说情,才重获起用……”

信孝嗅着葡萄问道:“他是不是还当过所谓‘讼棍’或者‘状师’之类呀?”

赤膊壮汉分享水果给我们,说道:“当初恺撒旅居东方,并随泰尔穆斯前往小亚细亚。接受使命前往比蒂利亚寻找船只,圆满地完成任务。恺撒随军前往米蒂莱,因表现英勇而获得花冠。此后参加清剿奇里乞亚海盗的战斗。等到苏拉去世,恺撒才回到了阔别数载的罗马。以辩护人的身份在法庭等处为自己和弱势者辩护或者起诉。他勇敢地起诉权贵贪污,并为希腊人辩护,因与豪强势力对抗,被迫离开罗马,再次踏上了前往东方的旅程。”

信孝拿着葡萄问道:“他究竟有没有曾经被海贼捉去‘标参’过?”

“这事真有过。”赤膊壮汉分瓜给我们,煞有介事的说道,“他去罗德岛,拜师米隆之子、雄辩大师阿波洛尼奥斯的门下。在旅途中,他曾被奇里乞亚海盗劫持,后者要求以二十塔兰特作为赎金。恺撒嘲笑他们不知道自己捉到了什么人,并要求海盗索取五十塔兰特才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在等待克拉苏寄钱送来赎金的三十八天里,他不得不同海盗们待在一起。恺撒对他们开玩笑说获释后一定要将他们统统送上十字刑架。当他获释放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组织一支舰队,捕获了所有劫持他的海盗。也许是因为那些海盗对他还不错,恺撒为了减轻其痛苦,在把他们钉上十字架之前,割开了他们的喉咙。”

说到这里,伸掌往有乐喉脖比划了一下切割动作,有乐不安道:“想不到十字架的来历是这种作用,我不想跟耶稣一样被挂上去,要不我们就在这里下车?”

车畔那位貌态敦厚沉实之人转身说道:“老巴,你们就送到这儿,高卢骑兵先回河岸那边去,不要授人予‘犯过界’的口实。下边的路程,有布鲁图斯和我陪伴就行。”冠盔锃亮的黑须将领瞥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一眼,微哼道:“雷必达,不要太相信布鲁图斯这个放贷者,别忘了恺撒就是太相信他,才栽在他手里。”

“比起他,我更愿意相信他妹。”貌态敦厚沉实之人搀扶一个姑娘上车,屋大维娅愤欲扑来厮打。赤膊壮汉忙拉开她,皱眉说道,“你俩也算亲戚,不要一见面就‘撕屄’。雷必达,你不必跟我在一起,咱俩都挤一车上,份量太重,容易给人一锅端……”

貌态敦厚沉实之人往车外转望道:“我骑马,带十六名护卫跟随。”赤膊壮汉摇头说道:“不,你且去召集各路将领,把我的意思传达下去。”貌态敦厚沉实之人问道:“什么意思?”

“枕戈待令。”赤膊壮汉推他肩膀,另一只手从我这里摘了颗葡萄,放进嘴巴,含笑咀嚼道。“去罢!他们排兵布阵想唬人,你和巴苏斯就从不同方向摆出随时重兵压境的架势,看谁唬到谁?”

貌态敦厚沉实之人会意地点头:“那我把这些护卫给你留下。要不要将尤尼娅也留在你这儿,多一份保险,让卡西乌斯投鼠忌器?”赤膊壮汉轻手把那姑娘推给他,笑道:“他妹还是由你留着作个伴罢,我这有布鲁图就够了。”

貌态敦厚沉实之人把那姑娘抱上马,问道:“尤尼娅,坐好了没?”河边有车经过,乘客往布鲁图的车里扔石块儿,呵斥:“你妹!”布鲁图车里也有匆促扔还,回喷:“你妹!”

互呛声中,那车扬尘而去。屋大维娅从窗口转望,讶瞅道:“刚刚经过的那辆车里是不是我哥呀?”

尤尼娅纳闷道:“好像是他。你哥为什么冲着我哥的车扔石头?”

赤膊壮汉瞥她一眼,微哂道:“明知故问。”

“你俩谁大?”有乐摇了摇扇,转面探问车里的小姑娘,“瞅你好像比你哥显得稍大些。”

“屋大维兄妹吗?”赤膊壮汉笑觑道,“我觉得他俩似乎差不多罢。不过他妹显得外形早熟……”

信孝在我后边伸头悄询:“其实应该念成‘屋塔薇雅’对吧?”说话间前面那辆车又拐回头,乱投石子击打,随即疾驶而过,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在旁边的车里叫苦不迭。

“换车换车!快拉布鲁图坐过来这边,”赤膊壮汉招呼道,“让别人去坐他那辆车。省得屋大维娅她家兄弟找碴没完没了……”

“我觉得似是有些计谋在里面的,”信孝闻着茄子小声说道,“你看就这样诱使布鲁图换车了,只好坐来这边。”

“他好像没有上当,”有乐摇扇转望道,“布鲁图那边似乎也挤了一车人,他们不肯下车……”

赤膊壮汉拈葡萄就口,不以为然道:“无非有些帮他讨债的跟班,以及他跑去追随庞培对抗恺撒之时,败逃一路收揽的黑打手。你看他车后那几个家伙多黑……”信孝伸头张望道:“布鲁图斯的父亲被庞培杀害,由此他与庞培结下了宿怨。尽管如此,在恺撒与庞培的内战中,布鲁图斯还是倒向了庞培一方,因为那时庞培正作为贵族共和派的领袖来反抗南渡进军的恺撒。次年八月,恺撒终于战胜了他最强硬的宿敌庞培,在法萨卢斯战役之后,惨败的庞培逃往埃及并在此被杀。布鲁图斯转而投靠恺撒,并获得了后者的宽恕与信任。作为军阀的恺撒,却继承了苏拉的独断作风,以他的雇佣军老兵和辉煌的战果做后盾,抛弃了摇摇欲坠的共和传统,开始专断地决定罗马的事务。恺撒偏爱布鲁图斯,并且尊重他的意见。但是布鲁图斯和其他一些元老一样并不满足于罗马共和国的现状,因为恺撒已经成为一个还没有带上王冠的僭主。于是布鲁图斯和一些其他人开始联合在一起密谋清除恺撒这个共和国最大的障碍……”

“乱世的脚步声已经临近,文弱之人光会耍嘴炮没有什么用。”赤膊壮汉嚼着葡萄说道,“幸好我当初跑去希腊学习辩论术之时发现了这个道理,辩论不赢,还是拳头最管用。须看谁的拳头更硬,才有说服力。因此我就改而去参加军队,及早当了兵。便连屋大维这个文弱小儿也急着去投军,此般从业选择还算聪明,否则将来唯有任人宰割,西塞罗的下场无非就是这样,改天我要派人宰了他……嘴硬有什么用?”

说话间前边那辆车又转回来,车上有几个小子朝布鲁图的车里扔石块儿,纷声吆叫:“你妹!”布鲁图车里也有匆促扔还,叫苦声中夹杂回喷:“你妹!”

互呛之际,那辆车又疾驶而离。蚊样家伙和恒兴推着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连忙跑过来,有乐讶问:“咦,你们几个怎么也在他那车里?”恒兴懊恼道:“刚才我们以为没事了,就上去他那里挤一下,不料扔石头那帮小子竟还没完没了地来回找碴儿……”有乐摇扇唏嘘道:“寻仇就是这样,无非没完没了地纠缠。况且以屋大维的计谋,岂是你等可堪比肩,唯有望尘兴叹而已!”

长利憨问:“什么计谋呀?”赤膊壮汉推他们往外,随即拉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上来,说道:“没什么,就只是换车坐坐。你几个小子去坐布鲁图那辆车,他不在上面,别人便不至于再扔石头追着你们乱打。屋大维的妹妹在这里,就算布鲁图换过来这边坐车,她家兄弟也必投鼠忌器……”信孝闻着茄子纳闷道:“没想到连你也会这样说。”

“哪儿没有老鼠?”恒兴刚要上车,便给赤膊壮汉推开,见我随有乐也想下去,赤膊壮汉忙道,“行了行了,他那边坐不了这么多人。你俩留下陪我唠嗑,因为布鲁图这厮不懂得拉家常,就会满口大道理。而我最烦大道理,尤其是嘴炮,改天决不放过西塞罗那厮,因为我一看见他就烦……”

我刚要打个盹儿,车又停住。懵然抬眼看见路边有个慈祥老头泪汪汪地转顾,随即哭着走过来。赤膊壮汉下车皱眉而觑,慈祥老头泣不成声,走到他跟前一时哽咽难言。赤膊壮汉啧然道:“够了够了!差不多意思一下,过得去就可以了,你何须用力过猛……我警告你不要乘机把鼻涕沾涂到我身上噢,刚刚才洗过澡。”

慈祥老头越发大放悲声,更加朝他挨近。赤膊壮汉不由后退过来,长利从旁边的车窗伸头憨问:“那是谁呀?”

“西塞罗,”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指点道,“罗马著名哲人、演说家和法学家。以善于雄辩而成为公众舞台的显要人物。从事过辩护人的行当,身兼哲学家、律师、著作家、雄辩家于一体。他的思想主要集中体现在他所著的《论共和国》和《论法律》当中。他有许多名言,诸如‘法是最高的理性。’以及‘活着就意味着思考。’此外还包括‘没有诚实,哪来尊严。’和‘困难越大,荣耀也越大。有勇气的人,心中必然充满信念。’这些都很发人深省。尤其是西塞罗的这句名言始终耐人琢磨:没有什么比认识到我们生来是为了正义更能让我们变的崇高了……”

蚊样家伙叹道:“西塞罗和安东尼,都曾经是恺撒的下属,日后同为罗马的领袖。西塞罗当了元老院的发言人,正如恺撒所期望的那样,安东尼成为了执政官和行政官。但这两个人从来没有和好过。当西塞罗指责安东尼不顾恺撒的真实愿望而随意曲解他的治国主张和愿景,他们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为迎接恺撒的继承人屋大维抵达罗马,西塞罗制订了一个方案让屋大维来制衡安东尼。根据其精心安排,屋大维通过一系列演讲来批评安东尼。西塞罗把屋大维捧上了天,将他誉为‘天赐之子’,称其仅有的愿望就是获得光荣与荣耀因而他不会重蹈他舅舅的覆辙。同时,西塞罗抨击安东尼,嘲笑他是‘绵羊’,西塞罗在元老院重振旗鼓反对安东尼。但这样以来却激怒了安东尼及其门徒,他们计划向罗马推进并逮捕西塞罗。迫使西塞罗逃亡之后,安东尼和屋大维又暗自勾结,在希腊击败刺杀凯撒并且外逃的布鲁图斯的军团。屋大维曾打算赦免西塞罗,但安东尼坚决反对。西塞罗和弟弟昆图斯准备乘船到马其顿。因弟弟推迟了行期,很快被仆人出卖遭杀。西塞罗心烦意乱地逃到海边,效忠于他的仆人正用轿子抬着他向大海走去,企图让主人逃命。但是一个从弟弟昆图斯那里获得自由的年轻奴隶出卖了他,追来的百人队队长在树林中赶上了轿子,西塞罗曾为这个队长出庭辩护过,罪名是杀害长辈。队长按照安东尼的命令割下西塞罗的头颅和双手,钉在罗马城市广场的讲坛上。”

长利憨问:“他为什么哭呀?”

“因为长者的逝去,总是令人悲哀。”慈祥老头转面朝长利唏嘘道,“给年轻人最好的忠告是让他们谦逊谨慎,孝敬父母,爱戴亲友。”

长利愣然道:“跟我说话吗?我不是很懂……”慈祥老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如果一个人能对着天上的事物沉思,那么在他面对人间的事物时,他的所说所想就会更加高尚。”

或因见其慈祥,信孝忍不住悄声提醒道:“日后你要小心安东尼……”

“看来就连小朋友们也知道人心里暗藏的真相。”慈祥老头瞥赤膊壮汉一眼,转面朝信孝感慨道,“我宁可与柏拉图一同犯错也不要和那种人一起感知真相。”

恒兴惑问:“什么真相?”慈祥老头转身寻觑,走过来若有所思地告诉:“Errare mehercule malo cum Platone quam cum istis vera sentire.”

恒兴怔瞅不解:“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能有什么好话吐露?”赤膊壮汉转望另一边,指着路边树上所挂死尸,却似动容道,“动动嘴皮子而已。我不相信其真能光凭一张嘴,替我除掉这么多卡西乌斯派来埋伏左近的手下,你们可知到底谁干的此般好事?”

我从车窗望见路边树上果然悬挂许多死人,沿途皆有分布。有乐抬扇欲往我眼前遮掩不及,转而伸去挡在赤膊壮汉腹下,啧然道:“怎么知道那些是卡西乌斯手下的人,而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连我也能一眼看出这些叙利亚人必跟卡西乌斯有关,”慈祥老头在路边叹道,“先前我便知他仍未死心,觉察其手下那班来自叙利亚的死士和骁悍的两河刀客必有异动,感到不放心,就急忙出城赶来,要抢在他们动手之前,先在半路阻拦,帮助布鲁图迎接安东尼回罗马主持大局,尽早平息这场一触即发的内战。我看到似乎有些东方人从这里离开,但没瞧清楚究竟是谁抢先做掉了他们……”

“凭你也想拦住卡西乌斯的手下对我图谋不轨?”赤膊壮汉冷哼道,“回罗马的路上料必还有埋伏,趁天黑之前咱们须尽快离开山林茂密之地。我不想也跟这些家伙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慈祥老头转身又朝他抽泣欲哭,挨近跟前,鼻冒涕泡地悲诉:“那些凶徒要把恺撒的遗体扔进河里,幸好被我苦苦劝阻……”赤膊壮汉连忙溜避上车,指着另一辆车说:“赶路要紧,恺撒遇害之事等回罗马再说不迟。你去挤另一辆车,我们这边满座了。”

有乐摇扇猜测道:“想是你那帮‘东方驿路’的走镳朋友为免打起仗来,影响通商,害他们生计受损,因而暗中出手相助,保护你安然进城平息事态。然而就像董卓死后,其部将仍没罢休,连年争战不停一样,人们当时没想到事情还会变得更乱……”

“罗马早已陷在乱局之中,”赤膊壮汉坐回车上,从我手中摘了一颗葡萄,拈而未食,叹道。“所谓共和国走到了它的瓶颈。马略、秦纳、苏拉、庞培这班人为争权夺利掀起了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恺撒矢志以铁腕重整河山未成竟先身亡,如今又轮到卡西乌斯和布鲁图这伙小丑又冒出来搞三搞四……他们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所以我们希望迎你回去主事。”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从车窗边拭泪转面,神不守舍般的说道。“若换作别人,恺撒那班部下料必不服,卡西乌斯凭他一己之力镇不住场面。他以为自己能取代恺撒,仗着曾是克拉苏在叙利亚军团的副手,一直便不忿恺撒在克拉苏死后坐大其势,原先盼能接任叙利亚总督,不料恺撒有意亲赴叙利亚领军征伐帕提亚帝国,卡西乌斯感到自己在叙利亚那点仅存的势力也将失去。他再也按捺不住,催着要我们抢先动手。我疑虑他压不住全场,恺撒那些部下凭什么听他的?尤其是善战的高卢军团,谁会搭理卡西乌斯的号令?他本想索性把你和雷必达也一起除掉,我怕拦不住,就先让人把你引开……”

“现下说什么都迟了,”慈祥老头在车外边擤涕,顺手拍着窗门说道,“有命先回罗马再作理会。卡西乌斯要玩狠,我们恐怕无力阻拦他,前边不知还有多少凶险埋伏?树丛里有一条岔路,咱们从隐蔽的路口绕进去,走捷径避开大道……”

他边说边要挤上车,却被赤膊壮汉一把搡下。赤膊壮汉一只手推开慈祥老头,另一只手拦着车里那愤欲扑打的小姑娘,啧然道:“走小路更不省事儿!荒山野林,谁说要走岔道,我向来二话不说,直接一脚把他踢下车。屋大维娅,这会儿你坐好,别闹了!让我留心一路察看有没埋伏,你别害我分心……”

有乐拉我挪向车门那儿,不安道:“要不我们先在这里下,给西塞罗腾个座位……”小姑娘呶着嘴伸足拦绊,有乐磕撞车门上,闷哼而倒。这时车往前驶渐快,路面颠跳不平,我忙搀他坐好。随即眼前一暗,车里昏黑看不清东西。有乐忽问:“谁乘机伸脚来逗我?”

谁都未吭声。没过一会儿,有乐又在发问:“谁的脚又伸来戏弄?”我什么也看不清,赤膊壮汉在昏暗中说道:“屋大维娅,不要调皮。”小姑娘笑道:“不是我。”烟熏妆模样的高瘦男子惊疑不定的问道:“眼前怎竟突然暗了?”

“马车驶在山岩间隙的林木茂密处。”慈祥老头攀着车窗在外边指点道,“这条山路我熟,随我指引的方向一直往山林幽深处转去,沿河谷再拐几道弯,穿过山沟然后又转向岩窟古隧道那儿……咦,为什么停下?”

赶车之人惴望道:“前边似乎又挂着好几具尸体。”慈祥老头惊啧不已:“怎么就连这边也有卡西乌斯的人在埋伏?”

“还好埋伏的人已然挂掉了,”有乐颤摇扇子转望道,“想必又是你那帮‘东方驿路’的旧日朋友暗中出手打发。有没听见山谷那边遥遥传来的歌声?”

赤膊壮汉蹙眉稍聆片刻,手中捏着的水果不觉迸碎溅汁,动容道:“我却觉得那是两河流域的牧歌。”

车外幽雾四起,迷漾河谷山峦。似从不同方向皆有人怆凉放歌,久萦不息,漫坡遍野若相回应,彼互交融。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