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树影里有个人俯手按地,仅屈一膝蹲身扫目凛视四周。其畔另一人亦是同般精悍装束,端着粗管长械低声感喟:“只有死者才看得到战争结束。”
树后晃出一个帽沿遮眉的脸面涂花之人,手持长管器械转问:“柏拉图说的?”
“大家小心,”精悍装束之人点头叹息,端着粗管长械惕顾道,“先前遇见许多尸体残缺不全。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
“人类之间的战争不会结束,”帽沿遮眉的脸面涂花之人似有感触,从几具死尸杂陈间隙挪步说道,“只要还有人存在,就没完没了。无论几千年前,还是几千年后……”
我悄瞥手腕朱痕随语声微闪,忙加遮掩,从木叶茂密处窥见那个俯手按地之人抬首提醒道:“咱们追踪的东西应该还在附近,刚才看到那边有些男女慌慌张张跑过,往那个方向……”树上一人悬躯荡落,犹未着地,便在半空中难抑困惑的说道:“朝亚历山大港的方向,我看见若干莫名其妙的家伙抬一张床惶奔,上面好像有我们此前觅见之物,不过壳里大概是空的……”
“不要干扰历史,”那个俯手按地之人低言道,“咱们速去速归。”
“但愿还赶得及,”精悍装束之人端着粗管长械移躯说道,“此行没有黑鹰接应,当心有来无回。”
俯手按地之人起身持械转觑道:“那团夹杂着青辉漾闪的迷雾随时消失。这趟记住要赶时间,不然就被时间赶上。万一给咱们赶上了‘亚历山大港战役’更糟心……”树上荡落之人扛包跟随道:“几十万人混战的全城鏖兵,我可不想赶上。经历过就知道,兵器的优势在这种修罗杀场没多大作用。当初困在摩加迪沙,险些出不来……”帽沿遮眉的脸面涂花之人端起长管器械,在旁不禁唏嘘道:“前次不小心撞去巴赫穆特围城绞肉战场,就差点儿回不来。可见时间很难把握准确,去向亦非随心所愿。我觉得戚老大身边那个鬼鬼祟祟给他乱出点子的光头圆脸胖子从来就没一句靠谱话儿……”
我忍不住纳闷地转面回望,只见向匡在树后掐住光头圆脸胖子之脖,有乐亦拿扇拍打,悄问:“那些人是什么路数?”光头圆脸胖子满目委屈的摇晃脑袋说道:“这怎么晓得?你问我,我问谁……”我朝他们抬指贴唇,悄示低声,因见有乐仍在挥扇乱拍,我忙伸手阻挡,悄言道:“别闹!小心给外边那些人听见……”有乐改以另一只手拈出腰后之扇,继续拍打道:“这家伙至少脚踏一千多只船,你还让他跟着?当心遭其忽起坏心给你来一招‘背刺’……”光头圆脸胖子怨视道:“你这小滑头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背刺’过谁?”
“我忽有芒刺在背之感,” 随着木叶纷簌,那些精悍装束之人匆往一个方向穿蹿而去,末尾掩行的一人端着粗管长械转脖惕觑道,“后边似有什么动静……”
前面树影晃动,有人压低声音招呼:“走快些,都别迟耽。戚老大还在河边泊船等候……”
“再说一次,”草丛里立起一个黑脸汉子,语音浑厚,扛着多管重械问道,“这里是哪儿来着?什么时间?”
“就跟我们的称呼一样,”旁边有个小脸家伙端着长管器物笑谓,“三角洲。”
“尼罗河三角洲,”帽沿遮眉的脸面涂花之人手持长管器械边走边说,“倘若郇山仪器没弄错的话,时为两千多年前。看上去有点不一样……”
“我觉得也没多大不同,”树上荡落之人扛包转望道,“你看树丛里那几个光头男女,神态样貌便似来自邻家……”
有乐摸额怔问:“光头,是指咱们吗?”光头圆脸胖子惑觑道:“先前我便纳闷,你为什么也是光头呀?”有乐伸扇朝我头上一拍,难掩懊恼道:“前次我和她一起被其可恶的亲戚梅雪居士那厮刮光脑袋,毛发还没长好,拿掉用以掩饰的发套之后,头顶看上去只是一些初冒的短茸毛。”我忙摸索道:“发套呢?”向匡转面催促道:“想是发现我们了,快离开这里!”
不待那些人追来,有乐拉起我匆溜。向匡亦揪着光头圆脸胖子奔随在后,树丛间晃出一个精悍装束之人,手端粗长器械,涂黑了脸转觑道:“想溜?”随即瞧向光头圆脸胖子,目现讶色,惑然发问:“咦,你……”脑袋倏然迸开,髓浆爆洒,歪躯掼倒。
没等我看清,身后枪声四起,震耳欲聋。旋即野林里接连炸响,数树摧折倒塌。硝烟弥漫之间蓦有多人惊呼,夹杂惑问:“看见什么了?先别乱打一气,瞧清楚再说……”
“只有死人才看清楚,”有乐拉着我慌奔,一迳摇头说道,“等瞧见就死定了,笨!”
向匡揪着光头圆脸胖子跑过来惴问:“刚才你们有没看见……”有乐伸扇拍嘴,抢先说道:“不该看见的东西,我不想看。好奇害死猫,咱们只管低头跑路,比后边那些家伙跑得快就行……”
林间枪声又起,传来惊叫:“有掠食者,大家留心!”随即惊叫转为惨呼,霎似忽左忽右,嘎然而绝。
闻听哮嗥之声漫山遍野,光头圆脸胖子不安道:“夜幕降临,荒野里有狮有豹,猛兽出没,四处掠食。咱们尽快离开为妙,以免跟他们一样沦为猎物……”有乐伸扇一拍脑袋,问道:“往哪个方向呢?看样子你似乎久积逃生经验丰富,还不赶紧带路……”
“这边,”光头圆脸胖子披起青布遮罩,转望着说道,“或有捷径,可觅路进城。”
有乐拉着慌不择路之际,我不禁担心:“其他那些人去哪里了?可别到处失散……”
“早就已然失散,”有乐懊恼道,“谁叫他们跑那么急,也不等我们赶上。”
“尤其是那伙抬床老妇,先前你看她们溜得有多快。”向匡郁闷道,“一把年纪,还能这样……”
我难免惑问:“既然她们逃在前头,后面是谁把床抬走了?当时让你拉起手,拽往树丛里溜得匆促,我没看清……”
“还能有谁?”有乐边奔边摇头,抬扇乱指着说道,“长利、信孝、一积、恒兴他们关键时候很愚蠢。一转眼就不知搬床跑去哪里了?”
“亚历山大港的方向,”光头圆脸胖子在前方转脖说道,“或许咱们也应该尽快跑去那边会合。先前我听谁提及有个熟人住在城郊树园,可能到那里落脚……”
有乐犹豫道:“急着跑去掉牙老头那里,搞不好正巧赶上他被人围着打掉牙……”
向匡从后面匆匆跑来,压低话声催促道:“要去就赶快去,休要停耽唠嗑。后头恐有东西追……”
有乐摇扇说道:“无论何时何地,拉家常是我们家族的优良传统。它能拉近我们每个人内心的距离……”向匡不耐烦道:“不分轻重缓急,当心拉死你们……哎呀,我肚子闹。想是椰子汁水喝多了,急需找个地方拉裤解决。”有乐摇了摇扇,后退不迭道:“谁叫你贪嘴?拉死你。”
穿越雾林,勉强又跑一阵,向匡似忍不住,捂腹停步说道:“不行,我要拉肚。谁有草纸?先借几张用用……”有乐伸扇指着四周说道:“到处有草,随手可用,不需要借。”光头圆脸胖子披着青布回觑道:“当心拉着拉着,被东西拉进草丛深处。往肉多处啃咬几口过后,连草纸也省去了……”
“那个小姑娘跑去哪儿了?”我兀自东张西望,树丛里突然窜出一影,冷不防从肩后勒住我脖子,我未及挣扎,便给利刃抵颔。瞥目只见有个青秃脑袋挨贴在畔,启唇凑近腮颊,吐气如兰,低声微哼道,“不想挨戳就别作声。否则我让你死在我哥哥前面……”
猝为一惊过后,我不由纳闷道:“你哥哥是谁呀?”有乐在树边止扇不摇,嗅来嗅去的说道:“这里好像突然有菠萝蜜的味道……”转面瞧见我身后多出一人,有乐讶然凑觑道:“你后边这个小光头是谁来着?”
我后边的小光头伸出利刃划破有乐的折扇,随即又迅速移回,抵住我下颌,低哼道:“哪儿跑来的野小孩,有眼无珠、死有余辜……”有乐抬起破扇一看,啧然道:“有眼无珠不等于死有余辜……”我后边的小光头抬起纤纤素足,越抬越高,有乐正自惑瞧,那只脚晃转一伸,突然踢在他腹下。有乐叫苦而退,捂胯蹦跳去草从那边,急嚷道:“向老二,拉完了没?拉完就快帮我出头,这里有人用不穿鞋的脚踢我老二……”
向匡蹲在草丛里怔望道:“树林里也有些不穿鞋的脚跑过。”光头圆脸胖子忙从树后探觑,眉飞色舞道:“雾中奔过的那些素裙飘荡之影莫非传说中的精灵仙女?”有乐亦挤过来摇着破扇观看,随即揉眼说道:“不是作梦吧?前方跑过好多光头的不穿鞋之人,皆似妙龄少女,其态曼丽动人。难怪我旁边这个死太监也为之心旌摇荡……”光头圆脸胖子在畔转面怨视道:“你哪只眼看见我是‘死太监’?”有乐便即改口:“刚才说错了,应该是活太监。”光头圆脸胖子恼哼道:“谁告诉你,我是太监?你见过说话声音如此圆润的太监么……”
“别说话太大声,”我旁边的小光头不安道,“后面有太监在追我们。不知是我哥哥派来的,抑或我那个不要脸的姐姐?倘若是我哥派来的还不算太糟糕,但我总觉得有杀气尾随不舍……”
“我也觉得有杀气,”向匡从草丛里伸头惑瞅道,“那个眼圈发黑的小光头怎么冒出来的?”
“这是烟熏妆容,”我转面瞧了瞧,稍加端详道,“掩饰不住星眸明丽。”
“多谢夸赞,”烟熏妆容的小光头眨闪明丽之眸,随即目含杀机的说道,“不过我还是要做掉你。这叫一不做,二不休……”
我觉利刃轻欲刮肤,咋舌儿道:“为什么呀?”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往旁惕然扫觑道:“因为你们也是光头。看样子不像我哥哥那边的人,却似我那个不要脸的姐姐从叙利亚带来帮她夺位的同伙。别想否认,那个光头圆脸胖子最像……”
光头圆脸胖子转脖听到,连忙缩回树后。有乐摇着破扇问道:“你那个不要脸的姐姐是谁呀?”
“明知故问,”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低哼一声,从裙下抬足,越抬越高,引得有乐仰面怔瞧,忽却摇腿晃摆,迅即伸撩往下,又给他一脚,随即笑觑道,“就更加死有余辜。”
有乐 刚啧一声:“明知故问不等于死有余辜……”腹下猝挨其足撩踹,叫苦而蹦,转去草丛那边,急唤:“向老二!拉完了没?我老二那里又挨一脚……”向匡蹲在草丛里闷声回应道:“可不可以别把我的称呼跟你那里混为一谈?”
我扭住那小光头的手,拧转到腰后,使其叫苦不迭。有乐闻声转望,讶然道:“这么快就搞定了?向老二还没拉完呢……”向匡在草丛里似已瞅见我所使手法,不禁称赞:“好手段!这招很是精妙,叫什么名堂来着?”我一时想不起该叫什么,推开小光头,说道:“初次穿越的时候学到手的。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叫‘关东煮’。”
有乐抬扇遮嘴,凑近悄问:“上杉谦信教给你的是吧?我早就怀疑你和他也有一腿……”我抬着手腕说道:“当初名叫景虎的小僧教我学会的。我早就怀疑你哥和他也有一腿……”
“我哥和谁都有一腿,”烟熏妆容的小光头转身正要扑来厮打,闻言扁了扁嘴,语带哭腔的说道,“败坏家业,把埃及都快折腾没了,眼看就要变成罗马一省之地。还有我那个不要脸的姐姐,简直死有余辜……”
“我哥好像也是和谁都疑似有一腿,”有乐从旁抚慰,挨近唏嘘道,“委实令人想不通。做人弟弟妹妹真是太难了,一路走来尽是莫名尴尬。然而我觉得,和谁都有一腿不等于死有余辜……”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又从裙下抬足,渐抬渐高,直至脚底朝天。我见有乐仰头愣觑,连忙把他拉开。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忽晃一脚,甩足向我撩来,被我再以同样手法,一抓正着。有乐乘机拿扇拍打,小光头叫苦道:“若肯教我这招妙手,我或许可以改变主意不杀你们。”有乐以扇击脚,问道:“你要学来对付谁?”
“还能有谁?”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扭腰挣扎道,“我要用以防身,免得迟早被那些太监谋杀。先前我疑心他们要下手谋害,就匆忙跟随侍女们一起从小西比欧看守的那片园子里逃出来……”
“你也认识小西比欧?”有乐闻言收回欲击之扇,改为拍头,轻敲脑袋过后,微笑说道,“那咱们就是同一边的,俗称‘自己人’。什么也别说了,快带我们去他那里……”
我朝他欲使眼色不及,只见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又从裙下抬足,越抬越高,渐至脚底朝天,引得有乐仰望,我匆忙复施同样手法,要抢在其足撩近之际,攫握腿踝,不料小光头这回学了个乖,没往我跟前踢来,突然移晃向后,踹那光头圆脸胖子腹下,使其猝然吃疼踣倒,在树边捂裆怨视道:“为什么呀?”
“因为很显然,”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伸足踩踏,矜然睥睨道,“我跟小西比欧不是同一边的。所以才从他那里逃出来……”
有乐摇了摇扇,改口说道:“其实我们跟他也不是很熟。本来想去打他掉牙,可是不识路。不如你带我们去他那里,然后咱们一起打他掉牙……”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冷哼道:“不用你们去打,他早就掉牙了。嘴里没剩几颗好牙……”有乐循循善诱的说道:“那我们就去打他牙齿掉光,一颗不剩!什么也别说了,赶快带路,让你见识一下何谓‘大杀三方’,此行势必片甲不留、粒齿无余、颗牙未存……”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初虽将信将疑,但受有乐言辞鼓舞之下,不知不觉听得眼睛发亮,捏起粉拳,跃跃欲试。向匡在草丛里忽道:“赶紧低头蹲下。林间悄现多个眼神狠厉之人,清一色黑衣光头,手长掌粗,肩后有弯弓大刀。”有乐迅速拉我伏身蹲低,顺手拉拽树枝掩盖,利索地隐藏妥贴。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在旁抬手遮腮,悄声告知:“那些似是其中一拨追杀我的太监。谁能帮我打发掉?”
“谁也打发不掉,”有乐抬扇朝向匡一指,张口欲言,向匡抢先伸手捂嘴,摇头低语道,“他们人多……”
有乐挣脱其手,难抑懊恼道:“那还不赶快溜?”向匡又伸手掩嘴,压着话声说道:“我还没拉完。”有乐挣身挪避道:“这里气味难闻,我不想蹲在你旁边。”向匡急打手势道:“不要出声!无论怎样都要忍……”我和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抬手各捂口鼻,屏息静气之间,旁边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有乐啧然道:“你在放鞭炮吗?老弟呀,刚才说好要忍住别作声,转眼你却在旁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间隔多远都听得清楚。”向匡憋苦道:“可我实在忍不住……”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伸脖一望,急又缩回,吐舌儿道:“他们似乎听到了。纷纷往这边转面……”有乐拿扇往向匡青秃发亮的脑袋一拍,随即移身开溜,猫腰朝我招呼:“藏不住了,闪先……”我拉起光头圆脸胖子奔随,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亦慌张跑开,向匡在草丛里忙乱道:“等等我……”
蓦随嗖嗖数响,有箭穿掠林雾飙射骤近。我扬手急发盾谶不及,脑后倏有劲气激漾,顷将接连飞来之矢悉数荡开。我瞥看腕间朱痕仍只微闪,难免暗奇:“谁在保护我?”有乐奔过来凑嘴朝朱痕叫嚷道:“追杀近了,快带我们离开这里!”我抬腕说道:“这样叫喊没作用的,此前我尝试驭唤多次,似仍没法沟通。不然早在重逢安东尼之时,便能带咱们一下子走掉了……”有乐探眼惑瞧,摇扇表示不解:“那为什么咱们从云霄摔落之时,你驭使它起过作用?肯定有办法沟通,否则咱们早就在通古斯森林那里摔得连渣也不剩。先别气馁,再试试像我那样伸嘴靠近,然后突然大声喊叫,看能不能召唤出什么来惊奇一下……”
“不要乱叫,”向匡提着裤头从树丛里急蹿而至,压低话声说道,“以免从林雾间召唤出更可怕的东西。刚才我差点儿被两三个最先掩近的光头黑衣人截下,然而你猜怎么着?他们脑袋突然爆开了,就像陡遭无形重锤砸瓜碎烂,我见势不妙,连忙撒开脚跑。后边那群光头黑衣人纷欲追堵,却似在夜雾中接二连三有人脑袋迸炸……”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在前边转望道:“那些光头黑衣人似是姐姐派来谋害我的,咱们还须小心为妙。只要没死尽,他们仍会继续追杀不休。我身边一班太监说,她在叙利亚那边招揽了很多难缠的亡命之徒,还亲手给他们剃头……”有乐闻言不安道:“你身边也有太监,厉不厉害?”烟熏妆容的小光头颔首说道:“厉害。他们很阴狠的,心机深如婊。眼神就跟你们旁边那个光头圆脸胖子差不多……”
光头圆脸胖子抬手遮掩眼睛,忙道:“没有,我其实很忠厚……”有乐伸扇一拍,转觑道:“你忠厚?我看你脚下至少踩有两千多条船只怕都不止……”光头圆脸胖子投以怨视的目光,随即低头挪躯,避到我后边,躬身拉着我衣衫,恭然道:“小姐最明白老奴的忠心,要踩也就踩你一人。”
“你哪里老?”有乐挥扇追拍,打到我抬来阻挡的手上,折扇绽裂四瓣撒开。有乐啧出一声,蹲身拾取,烟熏妆容的小光头用脚踩住一根散扇,故意不给他捡。有乐抽拔道,“太紧,抽不出来……你又要作什么怪?别跟我摆谱,我在家乡那边身份也很高,老哥许诺要给我当太守。不过此前我乃一郡之主,也不一般。”
光头圆脸胖子状似心疼地抚摸我的手臂,渐将其指移近腕间朱痕微烁之处,我觉朱痕立刻变若针形,像要戳出,我忙拉袖挡住。听到有乐所言,向匡在旁不禁称讶:“你当太守?”光头圆脸胖子抬手掩嘴窃笑不已,烟熏妆容的小光头踩着扇枝,朝有乐睥睨道:“行不行呀?我看你连手里的扇子也把守不住……”
“并非行不行的事情,”有乐拉扯道,“最终还须要看想不想。‘和州太守’听着很好,其实和州那边就跟天下一样乱糟糟。争权夺位之事,想想便跟女人一般,使我烦闷。有就有,没有就算。我不会刻意追求这些。宁可随遇而安,随缘而为。你们要小心争来争去,连命都没有了。想要太多东西,到头来什么也保不住……”
“我一向不想要太多东西,”向匡提着裤头拴系腰下垂落的束带子,头没抬的说道,“也不爱争什么。我哥让我要,那我就拿。别人若跟我哥过不去,我就帮兄长对付。迟早必收拾那班欺负人的坏蛋,让他们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写历史的也写不清楚……”
有乐忍不住掩嘴说道:“我看司马昭也是你哥哭死的。他一哭完,司马昭没多久就卧床不起,然后突然‘挂’了……”向匡懵问:“你刚才小声叨咕什么?我没听清楚……”
光头圆脸胖子惑询:“他是谁来着?”有乐转面告知:“向雄的弟弟。据说你曾到他家住过是吧?向姓是中原古老的姓氏之一,向氏发源于河南商丘。官封太宰的向带是历史上第一位真实存在姓‘向’的人。《吕氏春秋》称其乃宋桓公之后。早年作为宋国子姓的向氏,源流出自西周的向国。史籍《春秋·隐公二年》记载向国灭亡。而在此后,向伯的后代子孙以及族人遂以故国名称为姓氏,历称向氏,世代相传。战国时,秦国有向寿。可见在先秦时期,向姓已南及潇湘,西入关中。迄至两汉,向姓除继续繁衍于商丘一带外,有一部西迁洛阳,另一部迁于山东一带,并有一部北渡黄河进入山西,此际见于史册之向姓有东汉时期的向栩、向长,二人均为河内朝歌亦即河南商丘人,可见在东汉以前,商丘依旧为向姓繁衍之大本营。此至魏晋时期,向姓在北方发展的尤为昌盛,并形成了向姓河南郡望、山阳郡望、河东郡望。三国时,襄阳宜城人向宠、向充兄弟,向郎、向条父子入蜀。南北朝至隋,由于中原动荡不安,向姓有避居江东,也有湖北之向姓南迁湖南。但上述三大郡望依旧较为兴盛。唐宋至明代,向姓已广布各地,并有沿海之向姓渡海迁徙,进而远播海外。早在西汉高宗二年,向氏雄踞河南郡。汉景帝中元六年,向家分置至山阴,汉武帝将其改为山阳郡,亦即在山东一带让向氏宗族分家立堂。东晋义熙年间,将广陵郡分置山阳郡,向家由于向雄、向匡兄弟一门世代势大,又获得好处。再次分家延至隋朝初年,又移治到江苏淮安。此前向家宗主已在河南以望立堂,为祭祀其祖宗‘上柱国河内郡开国公’,将‘河内堂’改称‘河南堂’。河内向氏宗祠有楹联曰:‘宋国启姓,河内流芳。’此后继续开枝散叶,到处以望立堂。先后又有河东堂、山阳堂、中和堂、大耐堂、七贤堂、竹林堂、彝德堂、孝友堂、泰和堂、让爵堂、光裕堂、四知堂、怀德堂,以及蜀汉将军向宠的淑均堂,名称源于诸葛亮对后主夸他‘性行淑均,晓畅军事’。历经几千年,向氏家族皆有许多人在每个朝代能文能武、出将入相或封疆一方。而在汉桓帝刘志玩琴箫合奏时期,恢复了东汉与天竺和罗马帝国之间的朝贡贸易,又采纳向家外甥女婿韩演建议,将专权的五大宦官全部贬黜。那期间你穿越到向家祖父辈那里不知忙着干什么……”
向匡提着裤带听愣之时,光头圆脸胖子纳闷道:“我有去过他家吗?”
“或许日后会有此可能,”有乐拉扯扇叶说道,“据正史所载,延熹九年,古罗马大秦王安敦派使者至东汉洛阳,朝见刘志,把象牙等礼物送给刘志,这是中土同欧洲国家直接友好往来的史实。标志着中西全面交往的开始,东西方两大帝国关系正式建立,这条路线首次正式打通并延伸到了欧洲。天竺国在汉和帝时期多次遣使朝贡,汉和帝驾崩后西域反叛,天竺便停止向东汉朝贡,直到汉桓帝延熹初年,天竺频繁从日南郡外来洛阳朝贡。那时候从罗马和天竺等各地的使团和商团往来甚多,礼物丰富。汉桓帝刘志弹奏他喜爱的音乐更高兴……”
“我可不会送给你丰富的礼物,”烟熏妆容的小光头移足,让有乐扯出脚下碾踩的扇叶,矜然俯视道,“除非你们肯帮忙对付我姐姐,顺便一起打跑恺撒。我就论功行赏,或许封你们做宫廷里的各种太监首领,不过要由我亲自操刀……”
有乐抬面问道:“你操刀要对我们做什么手脚?”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抬掌做了个往下切割的手势,向匡摇晃脑袋说道:“我们都是光头,不需要剃头。”烟熏妆容的小光头皱起鼻梁啧然道:“你想多了。剃人脑袋,那是我姐姐爱做的事情。砍人脑袋,是我哥哥爱干之事。而我不同,向来爱民如子。你们要支持我才对……”
“你才是想多了呢。”有乐收集散落的扇叶,忙乱塞入袋子,摇头说道,“恺撒是打不跑的。虽然他带的兵少,区区数千,你们出几十万人也打不过。这使我突然想起一件好笑之事……”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闻言懊恼,又要抬足往高,有乐仰面怔望,但见秃脑袋的圆脸胖子从我肩后投眼探询:“什么好笑之事?”
“每次都这样,” 有乐挪避到我身旁说道,“后来‘埃及雄狮’萨拉丁也是用很多人去打‘狮心王’理查,又屡遭远道而来的对手以少胜众。那时候双方装备都差不多,谁的兵器也厉害不到哪里去,人家取胜并没依靠‘船坚炮利’。为什么你们打不赢?”
光头圆脸胖子不安地转望道:“埃及的狮子多,咱们还是尽快跑离这片夜雾笼罩的荒坡野林为好。免得撞见一只半只,恐怕打不赢……”
“别只顾唠嗑,”向匡匆系裤带,悄加催促道,“快溜。不然光头黑衣人又有更多同伙追来,咱们说什么也打不过……”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连忙收足,表示赞同:“我姐姐从叙利亚找来许多同伙,就想着争位。显然恺撒也向着她和我哥哥,咱们先溜去找阿基拉斯商量对策……”有乐从袋子里摸出一支新扇,摇过之后,转面问道:“你姐姐为何跑去叙利亚那么远的地方召集小弟来帮她争抢‘龙头棍’?”
光头圆脸胖子抬手遮嘴,在我旁边小声说道:“她姐克利奥帕特拉从小在骄奢淫靡的宫廷中长大。其父去世,留下遗嘱指定克利奥帕特拉七世和她的异母弟弟托勒密十三世为继承人,共同执掌权位。但他们两人因派系斗争和争夺权力而失和。克利奥帕特拉七世于前一年被逐出亚历山大城,跑到埃及与叙利亚边界一带聚集军队,准备攻入埃及。原本在其父亲安排下,克利奥帕特拉按照习俗跟她的异母弟弟结为夫妇,并由他们二人共同掌权。野心极大的克利奥帕特拉想进一步获得更大的权力,但是当时两位大臣波希纽斯和奥克奇維安联合起来对付她,将她赶到叙利亚,她在那里筹集军队,意欲以武力争夺埃及王位。恰逢恺撒追击庞培到了埃及,克利奥帕特拉正处妙龄,美艳惊人,她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智慧,跑来把恺撒给迷住了。恺撒就下令执行克利奥帕特拉的父亲遗嘱,由克利奥帕特拉和托勒密十三世一起统治埃及。做完结婚的假像之后,她把哥哥架空。波希纽斯为首的大臣不满,眼下正要发动叛乱。托勒密十三世的最小妹妹阿尔西诺伊亦乘机上蹦下跳、蠢蠢欲动……”
有乐抬扇掩腮,悄言道:“阿尔帕西诺……啊不是,阿尔西诺伊据史料记载是个‘麻烦友’,咱们最好及早将其摆脱,别给她缠着一路跟来。”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凑近听毕,噘嘴说道:“既然要玩这手,那我就不指路领你们去找小西比欧。搁你们迷路在荒山野林,看谁先玩完?”
有乐改口道:“不过我还是想跟她去看看西比欧究竟如何掉光一嘴牙……”光头圆脸胖子抬手遮口,悄言告知:“是小西比欧。父辈原本出身于西庇阿家族,其乃大西庇阿的后人。偏爱东方文明的大西庇阿,昔为罗马统帅,以在扎马战役中打败迦太基统帅汉尼拔而著称于世。由于西庇阿的获胜,罗马人以绝对有利的条件结束了第二次布匿战争。西庇阿因此得到他那著名的绰号:‘阿非利加征服者’。此前征服西班牙,昭示着罗马人同迦太基人在西班牙的战事已经落下帷幕,而他们在北非的交锋则即刻开始。西庇阿鼓吹进军北非,最终元老院只允许西庇阿去西西里,在那里他可以自行选择时机渡海进攻北非。西庇阿于是出镇西西里;他没能从元老院得到一兵一卒,但他获得了在西西里招募志愿兵的权力。不久他就组建并训练了一支能征善战的志愿兵团。西庇阿改进了罗马传统的布阵法,在与汉尼拔的迦太基骑兵对战陷入僵持之际,及时返回战场的罗马骑兵最终决定了一切。罗马骑兵从后方猛烈冲击了汉尼拔的军队,后者随即崩溃。西庇阿击败‘战略之父’汉尼拔,征服北非。迦太基的大多数人意识到,他们的国家已无力再战,遂决定向罗马求和。据说当一名迦太基长老仍然在元老院中主张与罗马作战时,汉尼拔毫不客气地把他从讲台上拽了下来。而一些强硬的罗马人物,以老加图为代表,主张彻底毁灭迦太基,要求西庇阿把迦太基夷为平地。但是,西庇阿却对迦太基采取了比较温和的态度,只以一个苛刻的条约结束了战争。而且,按照西庇阿的意愿,汉尼拔实际成为迦太基的首脑。与他对敌人的‘仁慈’相反,西庇阿对意大利人中的叛徒十分残酷:来自拉丁城市的人被斩首,若是罗马人则会在十字架上钉死。大西庇阿的外孙格拉古是罗马历史上最重要的实力人物之一。罗马将军西庇阿却对罗马彻底厌烦,他拒绝葬在西庇阿家族祖祖辈辈的墓地里,只因不想埋骨在罗马境内。西庇阿留下遗言:‘不知感恩的祖国,你们有何资格拥有我的遗骨。’”
有乐摇扇唏嘘道:“比大西庇阿决意安葬在罗马境外更绝的是,其后人小西比欧直接搭飞船离开了地球。”光头圆脸胖子颔首称然:“把他留在‘飞塔’上面是对的。咱们别再返回那里了,想想就很可怕……”
向匡闻听林间又有哮嗥声不时传来,转头惴望道:“这里也很可怕。先前你们溜得太快,没看到我所见的情景有多瘮人……”
“我很好奇,”有乐摇着扇边跑边问,“刚才溜得匆忙,你到底有没擦股?”
“他肯定忘记擦了。”光头圆脸胖子跑随其畔,捂鼻说道,“况且就算想擦也来不及。”
“先前在罗马看见你撑着拐杖,”有乐挪转到另一边,朝光头圆脸胖子讶觑道,“这会儿如何又健步如飞?”
光头圆脸胖子从腰后取出折叠的拐杖,匆忙拉开,撑在腋下,蹦跳着说道:“这不就在撑拐杖吗?”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不禁纳闷,转脸向我悄问:“他是谁呀?”我亦不知,正要摇头,但听雾麓有人叫喊:“朵拉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有乐转脖乱望道:“谁是朵拉?”只见雾林斜坡接连有多人从草木掩映之间露面,纷皆愕问:“他为何也亲自跑来此处?难道不放心我们做的多路埋伏……”向匡握刀惕戒道:“却要埋伏谁?”
“安东尼,”树后转出一个裹巾汉子,拈着弯弓说道,“不过他们一行乘着车马走得很慢,等了好久还没到。”
向匡惑瞅道:“不知为什么,忽觉这些人隐约面熟,此处的地形显得也像来过……”
光头圆脸胖子转顾惘然道:“这儿怎么像是罗马城外的山林埋伏那里?按说我不应该在场……”
“朵拉大人,”岩石后边一个伏路者看见光头圆脸胖子,不禁讶问。“你如何亲自赶来了?”
“我算明白了,”有乐抬扇遮嘴,侧过脸面,对我悄言道,“他叫朵拉。”
光头圆脸胖子摇手说道:“没有,那只是化名而已。其实我很神秘的,不该在这里露面……”忽似省起一事不妙,面色微变,连忙撑杖转身欲离,雾中倏有异声骤至,掠荡奇疾。
向匡急挥一刀劈空,树梢高处有影悄窜而过,落叶簌撒。
有乐拉我跑避树后,这时我忽感腕臂搐疼,瞥见朱痕变若弯弧之形。
向匡撩刃数下,只似空划锋芒,不安地退至树畔,蓄势悄问:“有没看清什么?”光头圆脸胖子跑过来惴言道:“不对路!后边好像有东西跟来……”其旁有个裹巾汉子拉弓惑望道:“朵拉大人,你把什么东西引来了?”光头圆脸胖子转身掴一巴掌,恼哼道:“闭嘴,别乱作声。这个情形很像我师兄提及的一桩旧闻,那时迦太基人跟随他们的统帅汉尼拔在荒野曾经遭遇险恶袭击,迷雾里有个东西脱壳而出,瞬间狙杀许多人马。便连汉尼拔这般了不起的‘战略之父’亦对其无计可施,为避免徒招更多无谓伤亡,及早知难而退……”
“所谓‘战略’,”有乐摇扇说道,“司马彪有一篇著述便以此为名称。其乃西晋宗室,高阳王司马睦长子。过继给晋宣帝司马懿之弟司马敏。年少时勤奋好学,孜孜不倦,但轻薄好色,常遭到司马睦的责备,因此不得做继承人,虽然名义上是过继于人,实际上是废除他的继承权。司马彪从此不问人情世故,而致力于学业,所以能够博览群书,完成著书立说的大事。专注于撰写《刑法》和《战略》等文集。晋武帝时,跟随在司马炎身边为侧近。历任秘书郎、秘书丞、通直散骑侍郎等职。曾作《九州春秋》、《续汉书》八十卷、《庄子注》二十一卷,《兵记》二十卷……”
“我认识司马彪,”向匡提刀转视道,“他们家族皆是河内郡亦即河南的温县人。其与一班年少子弟常在雨后择日到河边凉亭晒书……你为何突然提起他?”
有乐伸扇往光头圆脸胖子脑袋一拍,问道:“谁告诉你,汉尼拔是什么‘战略之父’?”
光头圆脸胖子抬手掩嘴,心神不宁的说道:“我曾听师兄旁边那个给他出主意之人提及,‘战略之父’汉尼拔原本曾有机会抢先找到最早降世的那位‘神王’埋骨藏骸的古陵,可惜没办法获得突破九度塔防的攻略秘笈。因而功亏一篑……”
有乐摇扇惑问:“什么‘攻略秘笈’?”
“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秘籍,”光头圆脸胖子以掌背遮嘴说道,“总之,有些东西连汉尼拔也招惹不起,咱们还是尽快学他知难而退,用‘返程卷’离开为妙……”
我见他抬手往这边指了指,一时怔然不解,蹙眉问道:“用‘返程卷’去哪里?”光头圆脸胖子凑过来低言道:“先回埃及那边,老奴惟恐留在这里不靠谱……”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难免困惑道:“这里不就是埃及吗?”光头圆脸胖子抬眼摇首,惊疑不定的说道:“刚才穿过那片迷雾之后,恐怕已然不是。”
“难怪我觉得透着莫名的眼熟,”向匡提刀转瞅道,“先前好像曾经路过此处,沿途看见不少那般装扮之人散落林间鬼鬼祟祟。这是哪儿来着?”
我懵然顾望,眸中幽雾四起,迷漾河谷山峦。似从不同方向皆有人怆凉放歌,久萦不息,漫坡遍野若相回应,彼互交融。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忽似惊慌起来,仓促从我身边退开,说道:“那些歌声似是两河流域的腔调,我不想留在此地,这就去找阿基拉斯……”我欲拽不及,她撒脚就跑。
有乐摇扇啧然道:“让她跑……”我望向小光头匆奔入雾林的身影,暗觉不妥,便朝向匡投去一眼,自己先跟随在后。秃脑袋的圆脸胖子抬手朝小光头惶蹿渐远的方向一指,向分布四周的那伙裹巾汉子吩咐道:“拦住她……”
我追入雾中,找来找去,不见那小光头踪影,反而渐感恐要迷路,难免慌张,方欲转返,脚下一滑,摔落斜坡之际,有只手将我拉住。我以为是向匡跟来了,转面欲问:“你有没找到……”一个灰发苍乱之人拽我避到树后,抬指贴近嘴唇,低首微摇,悄示勿言。随其目光所示,瞥见雾中有影悄伏在坡边。我乍看一眼,并未瞧清模样,只道那小光头藏匿此间,担心她稍没留神便要失足滑摔下去,忙唤一声:“可找到你了……”同时探手欲拉她退后,但见向匡扯着小光头从另一边奔过,我不由怔望。
坡边之影耸立而起,有爪伸攫,倏已将近喉前。灰发苍乱之人拽我移避,另手撩出一束剑芒,甩链洗荡迅急。坡边之影发出嗥哮,窜纵上树梢,顷即撒落几道厉芒,侵凛骤烈,顷摧数树飞折。我扬手连甩盾谶幻闪,应接不暇。灰发苍乱之人飒收剑链,背着乐器拉我急跑,身后厉芒飕掠追随,树木纷殛,交错倒塌。
忽随一阵箭雨泼撒而过,头顶上空飞叶漫舞,厉芒飒收,霎似隐去无寻。多个裹巾汉子张弓仰望,闻听嗥哮若又远离,不禁在树下面面相觑。灰发苍乱之人奔来提醒:“留心其倏忽出没,并未离去。”
有乐在前方摇扇惑问:“你旁边这个眼圈发红的大叔是谁?瞅其所背乐器,透着莫名的眼熟……”我边奔边瞧,亦觉在哪儿见过。灰发苍乱之人将我向有乐推去,说道:“后边有东西追近,还不快逃?”随即刹步转躯,盘坐在地,另取乐器拨弦撒出激芒,扫向树影晃摆之处,随着一声铮然长响,劲气摧尘横荡。
尘烟与飞叶漫扬开去,眼前一时没有动静。灰发苍乱之人按弦惕视,有乐伸脸过来探问:“想起来了,你是……老崔?”向匡拽着小光头从另一边的树后惑觑道:“‘老崔’是谁呀?”有乐摇扇说道:“克里米亚最早的迁居村落创始人。后世以为他们属于鞑靼,我看其实是高车……”向匡一怔即省:“漠北那些?”
“并非只在漠北。”有乐抚琴道,“这些丁零人,哪儿都有。魏晋南北朝时期活跃于中土的北部和西北部的游牧民族。自号狄历,春秋时称赤狄,西晋以后塞外各部族称之为敕勒,北朝人称为高车,迁入中原内地者被称为丁零。”
灰发苍乱之人按弦低哼道:“你说归说,别伸手乱玩我的乐器。不然等一下有你哭的……”
有乐伸扇往他头上一拍,随即展扇后退。
灰发苍乱之人刚要转头,后边接二连三有脑袋爆开。霎如熟瓜炸裂,浆汁迸撒。我看不清雾中何物窜掠奇疾难状,猝感腕间搐疼,朱痕变若弯弧,我扬手挥甩,眸前蓦现弧光顷然夭荡,泛闪林雾宛如映射辉虹。随着异声哮嗥,一影乍要悄侵逼近灰发苍乱之人身畔,弧虹夭晃转返,连断数树,将其驱开。
雾林里影像交杂混乱,一时难以觑见异声哮嗥之物遭逐去何处,只觉其似倏忽出没无定,弧虹追掠,飒入草木茂密所在,飕飕飞转,削得枝叶扬撒。灰发苍乱之人向我投来惊犹未定的目光,启口称谢:“适才多亏姑娘及时出手,不然……”其语未毕,林间多个裹巾汉子慌跑而来,顷竟一齐没了脑袋。我提醒不及,瞥见厉芒横截而过,那伙裹巾汉子便已身首分离。
灰发苍乱之人荡然发出一束剑链,截击穿雾骤近的异影。我见其似浑若无视,迎面飞扑之势倍急,忙抬手扬腕,发出一谶幻盾亘空闪现,把那异影震开荡落。灰发苍乱之人趁势挥甩剑链,从旁劈斫。那异影着地翻腾复起,只在雾中一漾即隐,回撩厉芒交划,顷摧树木多株,灰发苍乱之人推我急避纷折砸倒之树,我不意踏足落空,滑下斜坡,滚落枯叶成堆之处,翻堕草窝里。
我仰望雾麓,遥见厉芒扫荡而过,摧树无数,顷间不知又有多少伏路之人突然没了脑袋,残躯掼撒纷乱,便连惨呼惊叫声亦来不及发出。灰发苍乱之人纵跃起落,往低处蹿走,身后坠木滚砸,遮掩其影。
“有谁看清那东西是什么鬼?”我爬起来张望,听到光头圆脸胖子难掩纳闷之语,从幽暗树影里惊恼交加的说道,“竟在瞬间杀了我这么多手下?”
有乐从藏身之处接茬儿道:“想不到你也有手下……”我闻声转望,一时未见其在何处躲藏。但听向匡在岩石后边悄言提醒道:“那东西似乎还未离开,先别出声……”我听到那边传来噼噼啪啪的动静,有乐啧然道:“刚说过先别出声,你又在我后边点炮……”向匡似憋不住苦闷道:“拉肚没办法……”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从岩丛间蹿出来,我正要把她拉住,小光头甩手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那东西好像冲你来的。”我追在其后,蹙眉说道:“那又怎么样?眼下还很危险,你别自己乱跑……”小光头反而更撒开脚奔,脸没转的说道:“留在你们旁边才危险呢。我的预感从来没错,就跟待在我哥那里一样,料必迟早玩完。除非赶紧去找阿基拉斯,先拿到他的兵权……”有乐在不知哪个藏身之处插话儿道:“你都‘光杆’了,怎么发号施令拿兵权?”
雾麓树梢簌然又有微响,向匡不安地提醒道:“别再说话,赶快躲起来。那东西肯定还没走……”有乐啧出一声,忙道:“既然它没走,那咱们是不是应该赶紧溜走?我看不需要跟其比耐心……”
“往哪儿溜?”光头圆脸胖子在树影幽暗处惴然道,“先前让咱们穿越过来的迷雾在那边。刚好给‘那东西’挡住了去路,恐怕眼下过不去,除非使用‘返程卷’这种传说中神奇无比的秘笈……”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猫腰悄蹿道:“我要绕过去,避开危险地带,转到斜坡后面……”雾麓苍梢又一阵晃摆,落叶纷簌。我见小光头要往坡下乱奔,心感不妥,匆欲拽她回来,忽见有影蹑移悄近,我转脖惑瞧,只见光头圆脸胖子在后面抬起一物,问道:“你看我手上拿的这是什么?”
我刚回答:“棍子。”就被敲脑袋。眼前金星乱冒,一时懵倒在地,觉得他急促搜索,不知觅找何物,闻听向匡喝斥,慌张从我身上踩踏而过。我迷迷糊糊地看到其刚跑开,雾麓苍梢一阵急晃,有影追掠迅疾。坡前忽现谶象构布,密如繁星交织。一个黑衣僧在树下凝掌转望,林间异哮传来,猝似奔突乱撞。
几匹马从雾林跑出,皆是空骑。向匡忙帮有乐拉住一匹,待我视线不再模糊,完全恢复清醒之时,已在马背上。我捂头怔瞧,肩披一张星星点点的青布,慢慢想起这似是光头圆脸胖子不知从哪里搜罗之物。
“刚才我回头张望,”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扶着我肩膀说道,“瞅见那胖子溜走得匆忙,掉下这块青布。早就告诉过你们,这些光头家伙靠不住……”
有乐抬扇往她头上一拍,懊恼道:“然而我们全都是光头。”
我留意到三人同骑一马,在荒野里渐奔渐冷,难抑困惑之余,转头问道:“她怎么也在我旁边,向匡呢?”有乐拉缰说道:“向老二在后面自己骑马,没谁想跟他同骑,因为我们怀疑他肯定又顾不上擦股,气味欠佳。但他似乎并没立马跟来,说是看见那个面熟的黑衣僧……”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扭脖张望道:“他好像跟那个黑衣僧走了,说是要帮忙打怪……”有乐亦往回瞅,口中说道:“他又不会法术,能打什么怪?先前他拉你回来,你为何不顺手扯住他,拽其留下来跟咱们一起……”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呶嘴说道:“他忘了擦股,我不想跟他拉拉扯扯……”有乐转脸探询:“我有一个知识方面的疑问,古埃及人用什么东西擦股?是传说中的莎草纸吗?别告诉我是用木棍……”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抬足欲踢,夹在马背上似觉此举艰难,改而反问:“你们那里是用什么?”有乐摇扇告知:“手纸。”
我觉寒冷,在马背前边哆嗦道:“再往前乱跑,越来越难受,手指都要冻僵了,你还在后边扇风?赶快转骑返回,去找向匡……”有乐拉缰乱望道:“你以为我不想吗?然而好像迷路了,这里跟那边瞅似很不一样……”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夹在我和他之间懵转脑袋惑问:“看上去完全不像埃及,谁知道这是哪儿?”
“到处皆有烟雾弥漫,”有乐缓骑觅顾,难掩懊恼道,“好像有谁烧山或者村落着火一样,我看不清路。”
“尘归尘,土归土。”前边有个摧颓老者焚烧衣物,垂泪叹息不已。“他们不该贸然打开那个东西。一个个自以为是,不听人劝,结果害得多瑙河下游这些定居点接连遭殃,眼看就要完了……”
有乐拉马转问:“请问这里什么地方?”
“灾难蔓延之地,”摧颓老者在火畔面容愁苦的说道,“维鲁斯不只给罗马带来胜利,也给罗马带回了灾难。一种可怕的恶疾随着东方人的到来而迅速向帝国各地蔓延。瘟疫不但吞噬了无数的人丁,所经之处更是留下一片破败凋敝。五贤帝开创的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日耳曼那些蛮族乘机涌入,整个帝国疮痍满目、毁灭在旦夕……”
“倒也没那样快,”有乐慰言道,“据我所知,大罗马帝国瓦解的过程持续了五百年。不知你这里眼下是什么时候来着……”
摧颓老者以布掩脸,在火边转面怔望,突然不安道:“你们从哪来的?怎么不用东西遮罩口鼻,别带着疾病传播四处……”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忽有所见,在我耳后悸然道:“那些火堆上焚烤的全是尸体。他们在烧人,其中还有牲口什么的……”
有乐亦省,忙拉衣物遮脸,说道:“这里不干净,屏住呼吸!”四下里冒出多个神色紧张的衣衫褴褛之人,面有病容,纷朝我们惕望,随即各操家伙,掩围过来,叫嚷:“必是他们到处传播瘟疫,捉住那些东方面孔的男女,架在火上烤……”
未待我提醒,有乐究竟机灵过人,见势不妙,转辔策马开溜。后边石块乱扔,坐骑受惊,跑得更快。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惴问:“刚才那是什么地方呀?对人这样凶巴巴……”
“总之不对路,”有乐不时回望着说道,“图拉真曾二次兴兵攻打多瑙河下游的达契亚人,推翻了达契亚国王的统治,把他的王国变为罗马的一个行省,并将大批罗马士兵和贫民移植到那里去屯垦。后来的罗马尼亚就是由这些罗马人的殖民地发展而成。从那以后,此处曾经恶疾肆虐、灾祸无休,村民不免怨天尤人,疑心有谁搞鬼,于是‘猎巫’成风。还好咱们穿过这片烟雾逃脱,总算甩掉……”
往萧瑟的寒山荒林里兜转半天,越来越冷。有乐忽觉迷路,忙向一个在夜幕下踽踽行走的披袄裹罩之人询问:“不好意思,打听一下。这是哪里呀?”
“罗马尼亚。”披袄裹罩之人低着头在山路边回答,“这里往山区只有一条死路,不该再朝前走。那是传说中德古拉伯爵的私地。生人勿近……”
有乐闻言一怔,随即愕望道:“德古拉?这是啥年代……”披袄裹罩之人似亦觉得纳闷,抬脸惑觑。一时互相瞧不清,披袄裹罩之人拿出笼罩在厚袍下的一盏提灯,抬起来照了照,但听树下有人低哼道:“佐拉,你又在搞什么鬼?”
披袄裹罩之人连忙说道:“没搞鬼……”移灯之际,映出光头圆脸胖子形象。我不由讶觑道:“这是谁呀?”
“还能有谁?”有乐恼啧一声,伸扇往那披袄裹罩之人的脑袋欲拍,却先被旁边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几只手拽落马下。我还没瞧明白,便也和那烟熏妆容的小光头给人拉下坐骑,猝遭多个头戴乌盔、衣服毕挺的穿靴家伙端着器械拥近围住。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兀自提灯惑瞧,树下那人又微哼道,“这几位是你从哪里找来跟我们争东西的朋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家伙从来脚踏多条船……”
“我历来脚踏实地,”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抬着灯照觑道,“不玩虚的。若不相信,你回去问戈林,前些天里,他让手下往这边山林的上空来回巡飞过多少趟,有没隐约看见我说的那个东西坠落树丛的影廓和痕迹?跟着我没错,这里真的有东西……”
树下那人点烟说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东西,我不想浪费时间。已跟你在山里瞎转多天。结果什么也没找到……”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抬灯照着我的面容,若有感触的说道:“时间,真是很有意思的东西。”
“先前你拿棍敲她脑袋,”有乐不顾其畔有人拽扯,挣扎着抬扇拍打,在旁恼问。“打晕之后,为什么故意从她腰股踩过呢?别想抵赖,你的一切举动,我都看在眼里……”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亦伸足蹬踹,蹦跳道:“我还看见他偷走了东西……”树下点烟之人从帽沿下投目精凛的问道:“偷走了什么东西?”
“你偷走了‘返程卷’是不是?”有乐以扇击打,犹自忿懑道,“快把那卷东西还给她……”
便趁旁边有人将有乐推摔按倒,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提灯匆避道:“什么玩艺,没啥用处,还拿来当宝贝……”
“你不会使用就别乱说,”有乐挣扎着又抬扇欲拍,却见折扇破裂两半,啧出一声,转朝后边按躯扳肩的乌盔黑靴家伙恼觑道,“竟把近卫前久那厮赠送给我收藏的纸扇折腾坏掉,下次我再找他要,近卫大人未必还能拿出‘山高路远’这样的好字,毕竟其‘青莲派’的书法发挥不正常,容易受扰于提笔之时的心情影响……”
树下点烟之人投目示意乌盔黑靴家伙且先消停,随即仰吁烟雾,说道:“我也认识一位近卫大人。昔时我到你们那边住过一阵,在他家看过不少诸如此类之物。”有乐摇着破扇转望道:“居然跑到他家里厮混过,那你肯定也不算什么好人。因为我从来怀疑他并非好人……”我从旁亦以为然。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抬手遮嘴,小声说道:“他认识的那个近卫,跟你们以为的那一位,年代辈份不一样。不过我也觉得这些都不是好人,皆非善类。你们不该来此撞上‘盖世太保’……”
有乐拿扇一拍,懑视道:“那你呢?我看你也绝非善类,不然怎会跑来跟他们竟做一路……”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唏嘘道:“人在世间,从来身不由己。”随即目光转为阴狠,凑近我旁边低言催迫道:“不想死在这里,就快将‘返程卷’的用法告诉我……”
“谁是好人谁不是,”树下点烟之人转面凛视道,“没那么容易分得清楚。昔日结识的近卫大人跟我讲过,成王败寇的故事。使我早就明白,若想成为立于不败之地的霸主,需要拥有随时改变规则的实力,始终让实力证明一切。而我手下的尖端军团,便要探索实现这样的突破。包括在匈牙利山区,对突破时空跨度的不停测试……”
“遇到我以前,还不是屡试屡败?”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微哂道,“什么突破也没有,传闻你那些手下挖空心思让人穿越不成,反嵌到墙壁上,或者半身陷在岩石里,居然跟石头融为一体,诸多此类笑料纷传,‘鹰巢’那边已经不耐烦。我告诉你这里有东西,谁先得到就有突破一切的契机,你还不信?”
有乐忍不住悄问:“这里除了先前听你提到的德古拉,还有什么东西?”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欲言又止,终究忍不住小声说道:“吸血伯爵德古拉的故事不过是个传说,来自猥琐文人的无稽之谈。但我曾听那蚊样家伙提及,这一带山区有东西坠落,其似来自‘哨塔’内部分离出来的飞盘之类……”
“你不要帮坏蛋得到好东西,”有乐啧出一声,刚要加以劝说,忽随亮光晃闪,树丛里有人急促奔来禀报,“找到了!山上搜索队说有发现……”
我在旁打着寒噤,瞥见地上积雪犹留,忙掏出揣藏的鞋子给那烟熏妆容的小光头穿在脚上。小光头正自挣扎,闻声与我一起转望。树下吞烟吐雾之人询问:“发现了什么?”
“有个古堡嵌藏在石壁岩坳里边,”山麓一骑飞报,乘者神色不安道,“前方捉来带路的牧师说,他看见了六翼飞龙封印,死也不肯率先进入踏勘……”
“六翼飞龙?”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听着不觉惴退,挪移到我身边。有乐抬扇欲拍脑袋,树下吞烟吐雾之人扬手吩咐左右,“打开探照灯,往山上照给我看清楚。再仔细瞧,我觉得上面还有东西,影廓看不分明……”
随即我眼前一亮,炽难睁视。但听周围之人纷呼:“似有一个巨大的扁盘嵌扎在山壁间隙。看上去斑驳古老……”
没等我仰面看清,四下里忽陷沉暗。乌盔家伙慌作一团,惊问:“所有的灯怎竟一齐熄灭了?”
“还好我这盏提灯没熄火,”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连忙揪住我催促道,“趁有亮光,快帮我看看‘返程卷’如何使用……”
有乐伸扇拍头,问道:“你要拿来返回哪里?”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从厚袍内摸出一卷东西说道:“我要赶紧返回‘鹰巢’那边,告诉他们这里已有发现……”
“那是什么?”树下吞烟吐雾之人拔枪抵额,忽听山上猝发惊呼惶恐,“有东西飞出来了!”
拔枪之人叼烟转望,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抬手朝夜空一指,说道:“山顶那个石洞里飞下来好多怪鸟……”叼烟之人抢过圆脸胖子的提灯,抬起照觑道:“惊扰了一窟蝙蝠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乓一声响,提灯在手上迸灭。山上数人慌呼:“牧师死了,有东西袭击我们……”其声转为惨叫,随即嘎然而绝。
眼前霎然沉暗,四处接连传来惨呼声此起彼伏,随着林间翼影穿掠出没,枪焰闪烁中顷似不停有人掼飞。披袄裹罩的圆脸胖子仓惶拉我后退,悸然道:“不想一起送命在此,就快教我使用‘返程卷’逃命要紧……”有乐亦忙点头说道:“看来传说非虚,罗马尼亚这里真的很危险……”
“我手上的武器也很危险,”树下叼烟之人伸枪抵头,提灯恼觑道,“至少比那支射破灯的弩矢更有杀伤力。刚才谁干的?”
我听到噼噼啪啪之声从岩石后边悄响,树下叼烟之人转枪欲击,手却忽遭一矢贯穿,旋即胸口亦挨一箭嵌插。有乐乘机拉我和小光头匆忙跑避,摸黑往岩石丛间探瞅道:“好像听到此处有谁又点炮……”向匡憋不住苦闷道:“拉肚这种事情没办法忍……”我听出他的口音,不禁惊讶:“他如何也在这里?”向匡挪身拉马,提裤说道:“怎么舍得丢下自己小伙伴不顾,自却先溜?”
叼烟之人咬牙拔箭,换手拿枪欲发,忽却又挨一箭穿透肩窝,踉跄跌退,背靠积雪簌落的树边,惊恼交加的扫目寻觑道:“谁干的?”有乐亦在向匡身旁称奇道:“古语有云,屎亦称矢。你如何把‘窜稀之屎’转变成箭矢这样化腐朽为神奇?”向匡伸手一指,我投眸觅视,只见蚊样家伙从树后转出,扬甩袖弩,又发一矢,叼烟之人刚要抬枪便给贯掌钉手,嵌于树干之侧。
有乐失讶道:“蚊子怎竟也在此?”蚊样家伙牵马跑过来说道:“我送安东尼和小屋大维娅回罗马,然后又一路返来寻你们,幸有小珠子指引,总算赶上你们四处乱跑的步伐,在山林埋伏那边先撞见向老二,顺手把他拽来……”有乐啧然道:“向老二吃坏了肚子,关键时刻拉稀,我看他帮不上忙,还是尽快送他回家为好。”
向匡揪住那圆脸胖子乱打,恼掐其脖,愤道:“先须饱揍这家伙一顿再说!唉呀,不行了。我肚子又闹……”圆脸胖子趁机挣脱,突然向我扑来,拽衫扯离岩石丛间,急欲展卷说道:“这里玩不转了,赶紧带我离开……”树下叼烟之人勉力拔出血淋淋的伤手,拾枪抵头,目含怨恨地投觑道:“无论哪儿找来这班狐朋狗友也救不了你……”正要扣动扳机,忽见一面硕大的翼影悄然覆临于畔,那人陡为怔望,烟卷儿从嘴上掉落。
蚊样家伙亦悚道:“是不是德古拉现身了?”有乐忙催:“快闪……”树下那人悸觑耸立展翅之影,咯着血颤叫一声苦:“靠!”随手开枪乱射。圆脸胖子拽我急避,跌撞岩丛之间。
我懵抬起头,眼前波光粼粼。有乐拿扇拍打圆脸胖子脑袋,向匡亦揪耳拉扯,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夹在其间伸足乱踹,圆脸胖子伏身挪避到我后边,哽咽道:“老奴知错了,这就把‘返程卷’奉还,乞盼小姐原谅一时行差踏错之失……”
我接过他跪捧到跟前的那卷东西,转头惑问:“先看看这是哪里?”蚊样家伙抬着袖弩扫视道:“似是尼罗河三角洲,还好又撞回来这边了。”几个老妇从树后伸头张望,有乐刚啧出一声,蚊样家伙瞅见亦难免懊恼道:“糟糕!先前忘掉带她们跟随安东尼一起回罗马……”
有乐摇扇说道:“那就再回去一趟,顺便接信雄……”我刚要起身,光头圆脸胖子搂腿央求道:“无论要去哪里,小姐别丢下我,让老奴从此诚心侍奉……”向匡把他掴开,说道:“闭嘴!先须觅寻那班抬床走失的同伴……”蚊样家伙点头称然:“且去找回其他伙伴。信雄好像没在罗马,此前我带安东尼和屋大维娅撞回去,便连幸侃也未见着踪影……”
向匡转望道:“那边有许多贩夫走卒,引车壶浆,匆匆赶路。要不要去打听一下?”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探眼一瞧,忽似不安,转身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