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是干什么的?拿证件!”
“哇!难道是执行特殊任务的女便衣吗?警花出更了?”
“什么?看病也要问佛祖吗?”
1
坐在开往陆丰碣石的大巴车上,看见道路越走越荒凉,还有窗外闪过的稀稀拉拉的树木和矮小的房屋,章梅梅的心情开始沉重起来。从小生长在大城市、又在高等学府工作的她,从来没有到过这么底层的地方,她很不习惯。大巴车上坐着很多农民和生意人,他们的脸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与梅梅白皙的肌肤形成极大的反差。她忐忑不安地想:陆丰到底是什么样子?碣石又是什么样子?
刘瞻教授曾经写信告诉过她,1927年,彭湃在这里发动过著名的海陆丰武装起义,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建立了中国第一个县级苏维埃政府。“八一”南昌起义失败后,周恩来、叶挺、聂荣臻等起义将领就是从陆丰碣石坐船到香港的。还有人对她说,陆丰民风剽悍,有“天上雷公,地下海陆丰”之说,就连广东其他地区的人都不敢惹海陆丰人。
想到这里,章梅梅心情越发沉重了。她感到自己所选的这条路将是很艰难的,心里更加忐忑起来……
夜幕降临了,汽车不紧不慢地在黑暗中行进。章梅梅想闭上眼睛休息休息,可脑子里却思绪万千,怎么也睡不着,她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挺神秘的事情。
那是她转业报告刚批准下来的一天,章梅梅正在公园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凝神思考着。她要开始创业了,但具体应该到哪去呢?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始创业呢?想着想着,突然一个声音把她叫住了:“喂!这位女同志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跟你说。”梅梅转身一看,是一位面容清瘦、长须飘飘,穿着一身藏青色中式服装的老人,他看上去仙风道骨。
“同志,我看你这样子好像心事重重的,你是不是想干一件大家都想干的好事,但是又没有底,所以,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对不对?”
咦!这个人怎么能把我的心思揣摩得这么透呢?真是神了,梅梅惊讶地想。还没有等她开口,老人又说话了:
“你过来一下,让我先给你看看手相。”
梅梅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了,把手伸给了他。算命先生仔细看了看她的手相,抬头又看了看她的面相,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你一定能办好。这事也只有你能做成,很多人都不行。”
“为什么我能办好,别人就不行呢?”章梅梅不解地问。
“哦,那是因为你的命大,别人盖不住你,虽然你是个女人,但干的是男人的事。看看你这双手,厚厚的、手指间没有缝隙,这说明你能接住财又不会漏掉。将来呀,你这双手能赚很多很多的钱。把你的出生年月日、时辰报给我,我给你仔细算算。”
于是,梅梅报了她的出生年月日和时辰,老人掐指算了一阵,说:
“嗯……你的财运来自东南方。”
“不对,不是东南方,是正南方。”章梅梅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不,不是正南方,是东南方。”他肯定地说。
“那东南方是哪里呀?”梅梅问。
“东南方嘛,就是在广东靠近福建一带,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不对呀,我怎么会到那里去呢?”
他又掐算了一番,再次肯定地说:“你确实是往那个方位去,不出一个月,你就会知道的,嗯……还有,你十月份要破一点小财,不过不要担心,不是大财是小财,你会扛得过去的,以后就好了。”
梅梅被他说得云里雾里的,这些“玄学”她实在是搞不懂。她暗自思量:管他的,走着看吧。看看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刘瞻教授很早就对梅梅说过,自从邓小平1984年到南方考察后,广州、深圳等地就成了人们向往的地方。成千上万的人们义无反顾的卷起铺盖,挚妻携子一路向南,寻找那片能够让梦想发芽的热土。他告诉梅梅,他退休后也要到南方去看看。没想到不久之后,刘教授真的到南方考察去了。
一个月以后,梅梅收到刘教授的来信。他在信中告诉梅梅,他在南方考察时,发现彭湃闹革命的陆丰一带缺医少药,有许多牙病、唇裂等颌面外科病的患者得不到医治。他建议梅梅先到陆丰碣石一边工作、一边考察。他写道,你目前在深圳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梅梅,你先在这干着,试试水,以后再从长计议。
看完信,梅梅对着地图很快找出了碣石的位置。不错,正是东南方。她瞬间想起了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心里惊呼着:“还真被那个算命先生说准了。”
于是,她决定听从刘教授的建议,到碣石一边工作,一边考察,先试试看。
2
汽车在行进中,周围没有灯光,漆黑一片。梅梅感到她离城市越来越远了,心里禁不住暗暗地埋怨着刘教授,他怎么给我找了个这么偏僻的地方。可是,现在她已经停薪停职,断了一切后路。现在,她真正地感到自己所有的护身符都没了,就像电影《水晶鞋》里那样,时钟一过晩上12点,一切魔法都瞬间消失了。一个美丽的公主变成了灰姑娘,漂亮的衣服变成了破衣服。以前一切为之自豪的光环都失去了,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像是从天上掉到地下。
在部队里的这些年,她周围都是一双双羡慕的眼睛。可是现在,她却被汽车上那些人用某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因为他们对内地人很有成见,好像来这里的内地女人都是做妓女、暗娼似的。她感到了一种凄凉和失落。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护身符了,一切都要从零做起。她感到现在的自己真正成了一只丑小鸭,心里一阵阵难受。汽车颠簸着缓慢地行进,她觉得自己的胃也在翻滚着,忍不住把头伸出窗外呕吐起来。
突然,汽车被一群头戴钢盔、身背冲锋枪、全副武装的士兵拦住了。他们要上车进行检查,全车的人都惊呆了。章梅梅奇怪地询问了坐在身边的人才知道,原来十多天前,有几个人从这里逃到香港去了,现在还有人想从这里逃港,其中还包括一位被通缉的女犯人,所以现在查得很严。
汽车刚一停下,立即冲上来七八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没等梅梅反应过来,几把手电筒立刻射向了她,接着,他们“哗啦啦”一下子围住了她。
“你是干什么的?拿证件!”
全车的人都投来惊诧的目光。从小生活在军营里的章梅梅,一看到军人就感到很亲切。她面带笑容,沉着冷静地掏出了自己的军官证递给他们。这是一个海军军官证,相片中的章梅梅面带微笑,身穿白色海军军官服,头戴大檐帽,肩上佩戴着中校肩章,黑色的卷发齐肩,显得英姿飒爽。
士兵们看到章梅梅的军官证后,紧绷着的脸立刻松驰了下来。他们非常恭敬地向她敬了个军礼,说了声“对不起”就下车了。
汽车没走多久又冲上来七八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又一次围住了她,他们大声喝道:“你是干什么的?拿证件!”
章梅梅很纳闷,为什么这一车人他们单单盯上我呢?难道我长得像那个人吗?不对呀?听说她个子只有一米五,而我可是一米六三的大个子。他们查看了章梅梅的军官证后,也非常礼貌地敬了个礼,说了声“对不起!”又走了。
现在,全车的人都用奇异的眼神看着章梅梅。他们相互窃窃私语:
“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
“看穿着打扮一般,但她的言谈举止沉着冷静,绝非一般人。”
“哇,难道是执行特殊任务的女便衣吗?”
“警花出更了?” 人们小声的议论着。
就这样,每当上来士兵检查,全车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章梅梅,并打趣地对她说:“又该你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走走查查,章梅梅这一路走得又累又困,还因为晕车一次次呕吐。到达碣石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终于到了碣石,他们下了车。章梅梅环顾四周,眼前一片漆黑。陈医生打着手电筒带着章梅梅来到了他家。一进陈家,梅梅惊奇地发现他们家真大、真干净,尤其是卫生间和浴室的墙面、地面都铺满了瓷砖,还有白色的浴缸和淋浴设施,显得那么豪华和阔气,这在内地是绝对见不到的。
梅梅实在太累了,洗漱完后她就倒在床上睡去。这一晚,她睡得很沉很沉。
第二天,陈医生向章梅梅引见了他的父亲。这是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人,看他样子就知道是全家主事的。他有三个儿子,接她的那位陈医生是老二,叫陈世伟,是做B超的。老大手里抱着孩子走过来,他叫陈世成,长着典型的地包天脸,下巴往前翘着,牙齿拥挤不齐,他在卫生院的药房工作。
“欢迎你,章医生。”老三说着一口生硬的陆丰普通话向章梅梅打招呼。他叫陈世常,长的比他那两位哥哥都英俊帅气,他腼腆地对章梅梅点点头。还有老大和老二的媳妇,她们怀里抱着孩子,也面带笑容地向章梅梅点着头,看得出她们都是温柔贤惠的本地妇女。
梅梅微笑地跟他们每一个人打招呼。她吃惊地发现他们一家有六七个孩子,有的抱在手上,有的在地上爬着。
“哇!你们这里能生这么多孩子吗?我们在内地只能生一个呀!” 梅梅惊奇地问。
“我们这儿计划生育抓得松,每家都有三四个孩子,有的还有五六个呢。”
听了他的话,章梅梅心想:这真是连皇帝都管不到的地方呀,可以生这么多孩子。看到这些小孩,她突然感到自己特别想家,特别想儿子小继民,她感到很孤单。
随后,陈家老二和老三带着章梅梅逛了碣石镇。相传碣石镇是因为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山上、海里遍布巨石,所以得名“碣石”。只见这里的街道全是用石板铺成的,各家各户的门口都挂着旧衣服出售,五颜六色像万国旗一样。
“你们这里怎么有这么多卖旧衣服的啊?”章梅梅不解地问。
兄弟俩告诉梅梅:“这些旧衣服都是他们从香港走私进来的。这里的人胆大的从海上走私汽车、摩托车、彩电和录像机及其他‘洋垃圾’,胆子小的就卖卖旧衣服。”
梅梅看见一辆辆经过改装加长的摩托车,载着满满的货物嘶叫着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车后冒着一股股呛人的黑色浓烟。她发现街上没有红绿灯,也看不到交警。她觉得很奇怪,就担心地问:“你们这里交通有人管吗?”
“没人管,我们是自己管自己。”
“啊,你们成了自治了?”
“是啊,我们这里民间很多事情都是找族长来解决的。”
章梅梅脑子里立刻闪现出电影里族长的样子。哇!这里确实比南京落后了很多年,但这里的民俗民风让她感到很好奇。
3
第二天,陈家兄弟俩带着梅梅上了玄武山。玄武山有一座远近闻名、香火鼎盛的元山寺。
来到山门口,只见元山寺宏伟壮观,有山门、前殿、中殿、正殿、配殿、厅堂、院落等。兄弟俩边走边给她讲解,这元山寺最早建于南宋时期,到了明朝万历皇帝时又大规模的扩建过,看上去具有典型的明代风格。
他们告诉梅梅:几百年来,元山寺历经风风雨雨,几度修葺,到了清光绪22年(1896年)时,朝廷还规定每十年维修重光一次。所以直到现在,那些重斗叠拱、雕梁画栋都保护得很完好。梅梅看到各式的铜铸、玉雕、陶瓷、泥塑等,无不形神兼备、工艺精湛,既富丽堂皇又肃穆端庄,不禁啧啧称赞。
走进山门,阵阵梵音从寺庙上空缈缈飘来。只见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地面上到处摆放着烧香纸的铁皮炉,敬佛的香纸、香油、水果糕点等。善男信女们虔诚地跪在地上,他们把香纸高高地举过头,口中念念有词,有的在烧香,有的在“哗啦啦”地摇着签,有的“啪啪”地摔着“杯”……
陈家老二告诉梅梅,元山寺内除了供奉着玄天上帝,还供奉着释迦牟尼、观世音、弥勒佛等,是个佛道合一的道场。他说,这里的佛祖是玄天上帝,这玄天上帝原本是个在武当山修炼的神仙,他听说南蛮之地有很多飞禽走兽,不仅互相残杀,还残害百姓,就腾云驾雾来到这里驱妖除魔,造福人民。所以这里的人们就把他称为佛祖,还为他立了“武当飞来”的牌匾。他告诉梅梅,在这里烧香和求签非常灵验,所以香火旺盛。
陈老三对她说:“我们这里什么事儿都要求签问佛祖,比如做生意,看病呀什么的。”
“什么?看病也要问佛祖吗?”梅梅吃惊地问。
“是的,什么事儿都问佛祖,佛祖会告诉他们到哪去看,找哪个医生。我们这儿就是这个风俗。”
“那准不准呢?”她问。
“准!你想想,如果不准的话,还有那么多人来烧香吗?”
陈老二又接着说:“我们这里的人,拜天、拜地、拜祖宗;敬神、敬佛、敬妈祖;白事烧、红事烧;初一拜、十五拜,隔三差五还有各种佛诞日、神仙日、祭祀日,不计其数,都要拜……”
以前,章梅梅也知道,凡是在海边生长的人都比较迷信。这也难怪,他们天天要和喜怒无常的大海打交道,所以对无法掌控的大自然产生一种敬畏,烧香拜佛也是他们的一种心理安慰,但她没有想到他们连看病也要问佛祖。
现在,她彻底无语了。她感到自己像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这里的一切都让她不解、迷惑和惊讶……
看着人们往功德箱里投钱,她也情不自禁地掏出10元钱放入箱内。她希望自己在这个远离亲人的天涯海角,能得到佛祖的庇护,让当地百姓能顺利接受自己,早日实现创业的梦想。
第三天,他们开始准备工作了。工作室在陈家二楼一间16平方米的小房间里,从二楼望下去,他们家像四合院一样。
他们在旧货市场买了一张旧沙发,把它改装成一张牙科椅。然后,又在靠墙壁的一面搭起了一块长条木板当桌子,上面摆放着一台牙科电机,还有一台光固化机,另外还有一些手术器械和牙科器材,这些都是梅梅用自己的转业费买的。
陈阿公把开业日期定为七月一日,说“七一”与“奇迹”听着像,预示着奇迹定会发生。
一开始,就医的病人很少,但陈阿公说刚刚开业病人少是正常的,以后就好了。可是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着,这让梅梅开始感到了一丝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