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我们相信你，我们特别相信部队的军医。你放心大胆地做吧！”

“章医生啊，我们一定要在碣石给你扬名。”

1

口腔诊室已经开业一周了，可是病人仍然很少。一天，章梅梅和老三陈世常正商量着怎样宣传扩大影响时，只见老大陈世成匆忙走进来，他喘着粗气问梅梅：“章医生，你能治疗面部外伤的病人吗？”

“可以。” 章梅梅点点头说：“我处理过很多外伤病人。”

陈老大急忙告诉她：“卫生院刚刚来了一位被砂轮打伤面部的病人，伤势很严重。卫生院处理不了，现在院里很为难。转到广州、汕头吧，路途太远，怕病人在路上死掉、家属闹事。章医生，你不知道，这个病人是我们这里桂林村的，这桂林村可是我们这里远近闻名的爱打架闹事的一个村子，现在他们村长带了好多人把我们卢院长围住了，说如果人死了，他们就要把卫生院砸了。卢院长快急死了，我跟他说我们家来了一位海军军医，是颌面外科医生，他听了后让我赶紧来请你。”

听到病人情况紧急，章梅梅马上跟着陈老大一路小跑，赶往卫生院。

一路上，陈老大告诉梅梅，卢院长的外科手术做得非常好，是碣石镇有名的外科手术一把刀，就是对头面部手术不大熟悉。

卫生院就在玄武山下。一进卫生院，章梅梅就看见院子里围满了人，有几个身形彪悍的渔民围着一位身穿白大褂、中等个子、身材稍胖的中年男医生大声吼叫着。那医生满头大汗，他一边擦着汗，一边解释着……

当他看到陈世成带着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走进来时，他立刻迎上来，一把握住章梅梅的手说：“章医生，我听世成介绍过你，他说你是颌面外科医生，能处理头面部外伤。”

“是的，我是颌面外科医生，头面颈部是我们的手术治疗范围。”

卢院长听后神情大喜，他拉着章梅梅来到吵吵嚷嚷的人群中间，大声说：“大家不要吵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请来了一位海军女军医章医生来为他治疗！”

 人们立刻停止了吵闹，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投向了章梅梅。

卢院长带着她来到担架旁。只见病人衣服上满是血迹，脸上从鼻子到唇部、下巴全部裂开，整个脸都变形了，断裂的唇部小动脉还在喷着鲜血。章梅梅赶紧用止血钳把喷血的小动脉夹住，开始认真地给伤员检查。

章梅梅发现伤员的鼻骨、上下颌骨从正中纵形断裂。她摸摸病人的脉搏，脉搏细弱，再测量病人的血压也很低。她知道伤员必须立即输血、输液，马上做手术。

她小声对卢院长说：“院长，现在要马上备血、输液，做手术了，如果再不处理病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卢院长点点头。章梅梅镇定地问：“谁是病人家属？”

这时，从人群中站出来一位身材矮小的渔民。由于长期的日光炙晒，他黝黑的国字形脸上布满皱纹，连脖子上也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他一脸茫然地望着章梅梅。随后，又站出来一位身材高大魁梧、40岁左右的汉子，他就是刚才吵闹最厉害的人。他对梅梅说：“我是桂林村的村长，这个受伤的孩子只有十八岁，他爸爸不会说普通话，你讲给我听，我再告诉他。”

“行，村长。这个病人伤势很严重，需要马上做手术，同时还需要输血。手术中随时可能会出现生命危险，手术后可能还会出现感染，脸上肯定会留有疤痕。不过，请大家相信我，我会尽我的最大能力救治他。但是，万一出现意外情况，请你们不要闹，因为医生不是神仙，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

村长和伤员的父亲以及渔民们商量了一会儿，然后，他回过身一脸诚恳地对章梅梅说：“我们相信你，我们特别相信部队的军医。你放心大胆地做吧，我们都支持你。万一有什么情况，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闹。虽然我们这些人文化低，但还是懂道理的。”

于是，村长让伤员的父亲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经过快速输液和输血，病人的血压回升了。章梅梅开始为他清洗伤口，把病人断开的骨头扶位接好固定，再仔细地缝合了他面部裂开的伤口，并通过牙齿间的夹板结扎牵引，把病人错位的牙齿对好……

手术整整用了三个小时。

当病人被推进病房时，他的父亲抓住儿子的手喊着：“华仔，华仔！”华仔点点头，握了握父亲的手。

突然，华仔的父亲“扑嗵”一下双膝跪在梅梅面前，眼含热泪对梅梅说着她听不懂的陆丰话。村长在一边赶忙翻译道：“章医生，他说感谢解放军，感谢解放军医生救了他儿子。”

章梅梅听了赶忙扶起了他：“老伯，快请起，请起！手术成功了，您放心吧。”她看见病房里围满了人，就对他说：“老伯，你儿子刚刚做完手术，他需要好好休息，少打扰他。现在，不要这么多人在这里。你们都回去吧。”

村长听后，对大家说：“华仔没事了，大家都散了吧。”说完，他就带着大家离开了。

手术后，章梅梅每天都抽时间去看华仔。开药、输液、打针、换药，样样她都亲自照料，在病人的床边一站就是很长时间。

这个小镇上的人们，从来没有看见过会开刀的女医生，所以病房里每天探视的人络绎不绝，他们一则来看病人，二则来看这位海军女军医。豪爽热情的村长不断地把章梅梅介绍给大家，人们好奇地看着她问这问那。由于双方语言不通，村长总是耐心地两边翻译。

“章医生，当你那天一走进医院，我眼前就一亮，感觉像观音菩萨来了。”

“是啊！当我一看见你，我感到你就是活菩萨，我就觉的我们华仔有救了。”

华仔的父亲说：“章医生啊！我一见你就完全信任你了，那天你对我们说的话我都相信，我认定你一定能治好我儿子的伤！”

“章医生，我们这些渔民从来没有见过女军医，更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反正我们村没有哦。”

屋里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梅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们军中的女兵都很漂亮。”

村长说：“当年我要是去当兵就好了，就有机会看到漂亮的女兵啦！”

大家都给逗笑了。接着他又问：“章医生啊！你的医术是在哪里学的？”

于是，章梅梅开始给他们讲军医大学、讲部队里的医院……

就这样，她每次去都会跟他们聊上一会儿。她发现这些渔民特别团结，听说在海上船老大的话就如同军令，人人都要执行。他们都很强悍，平时顶风抗浪在海上打渔，练就了勇敢顽强的性格。还有，因为他们常常在海上喊话，所以说话声音特别大。是啊，人长期生活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自然会形成一种共有的习惯，会表现出鲜明的性格特点。

由于章梅梅高超的手术和术后精心的护理，华仔的伤口愈合得很快。到了拆线的时候，当章梅梅把他脸上的线拆完时，大家发现，他的脸又恢复了原样，几乎看不出眀显的疤痕。在场的人都惊呆了，随即发出一片“啧啧”的赞叹声。

华仔的父亲激动地上前不停地说着，章梅梅猜他大概是说着感谢的话。

村长一脸敬仰的对她说：“章医生啊，我们一定要在碣石给你扬名。”

“扬名？扬名是什么意思？”梅梅不解地问。

村长马上解释道：“噢，扬名嘛，就是让整个碣石镇的人都知道你高明的医术，我们这里叫给你扬名。”

卢院长在一旁听了感慨地说：“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没有看到过桂林村的人对医生这么好。”

2

 病人出院了，章梅梅并没有太在意他们所说的“扬名”一事，她很快把这件事忘了。

一天，章梅梅正在二楼的诊室看病人，突然，她听到楼下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就好奇地问老三陈世常：“怎么回事？”

陈世常立刻跑到外面去观察。不一会儿，他兴奋地喊了起来：“章医生，你快来看呀！”梅梅闻声往楼下一望，她瞬间惊呆了。

只见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马，敲锣打鼓地朝他们楼下走来。桂林村的村长带着华仔和他的父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是舞狮队、唢呐队，再后面跟着一大队当地群众，他们手中拿着用金纸和银纸做的金花和银花，吹吹打打，两只活灵活现的狮子不停地摇头摆尾、翻滚跳跃，精彩地表演赢来了阵阵喝彩、热闹非凡。游行队伍绕着碣石镇走了一圈，最后来到了章梅梅的诊所楼下。

看到这样的情景，章梅梅和陈老三赶紧跑到楼下。

人们在院子里绕了一圈，然后在陈家房前屋后和门上、墙角，插满了金花和银花。有几个年纪大的妇女一边拉着梅梅的手，一边“叽里呱啦”地说着她听不懂的陆丰话。虽然她一句也听不懂，但是章梅梅从他们微笑的表情中知道，他们说的是一些感谢的话。至于那些金花、银花，梅梅想，一定是表示吉利的意思吧。

几个年轻人拿出一卷卷用红纸包裹的鞭炮，把它们打开来连成一串，摊放在小院的地上。随着“噼里啪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观看。鞭炮炸完后，烟雾弥漫着整个院子，地上留下了厚厚一层红色的碎片。

陈世常向她解释道：“这就是扬名，是我们这里特有的风俗，是对恩人表达感激的最高仪式。”

那个被治愈的小伙子华仔，双膝跪在章梅梅面前，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感谢您救了我的命，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章梅梅双手把他扶起来，接着华仔的父亲又行大礼跪下，梅梅赶忙扶起了他，连声说道：“老伯，使不得，使不得！”

村长一挥手，一位身材健壮的后生端着一个用红纸包的大圆盘子走到梅梅面前。只见他半跪着，把盘子高高地举过头顶。盘子上放着茶叶、烟，还有一个红包。梅梅想那红包里装的肯定是钱。她收下了茶和烟，然后把红包放在华仔父亲的手上说：“老伯，孩子住院已经花费很多钱了，你们家也不富裕，听说有的钱还是村里人凑的，所以别的我都收下，这钱，我坚决不能收！”

村长掏出一个袋子，对她说：“章医生啊，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这是我在海里打的海马，它可是珍贵的中药材，有强肾壮阳、调气活血的作用，你拿去给家里的老人泡酒喝，这绝对是好东西。”

梅梅打开袋子，取出已晒干的海马。她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村长，这海马的头怎么像马头，尾巴卷起又像龙啊？”

村长笑了笑，说：“我们这有人也把它叫做海龙，因为它的外形也像龙。”

梅梅拿着海马仔细地看了又看，说：“奇怪了，真是又像马又像龙。谢谢你，村长，我收下了。”

眼前这些情景章梅梅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感慨地对大家说：“乡亲们，我在部队曾经参加过唐山大地震伤员的救治，抢救过为修建南疆铁路而受伤的铁道兵战士，也参加过对越反击战伤员的救治，但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样的情景。你们让我感动，你们给予我的荣誉太高了，太谢谢你们了！今后，如果你们有患头面部、颈部的疾病或者受到了外伤，都可以找我，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给你们治疗！”

她的话经过村长翻译后，引起了一片热烈地掌声。

村长对她说：“章医生，我们经常出海打渔免不了受伤，我们这儿缺医少药，又没有很好的医生医治。到汕头或广州，一来路途太远，二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找，又不认识人，现在有你在这里就好了，我们就有救了。”

自从这次桂林村的渔民们给她“扬名”后，章梅梅就红遍了整个碣石镇，来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没过几天，村长又送来一位下颌骨骨折的病人，他告诉章梅梅，这个病人是出海时不幸遇到了风暴，被船上的缆绳打伤的。梅梅熟练地为病人处理好伤口后，还让他留院观察了几天，病人才回了家。

海军女军医治好了桂林村受伤病人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附近好几个渔村。许多人来找桂林村村长打听，村长也因此倍感光荣。于是，他热情地不厌其烦地给大家讲述着章梅梅这位女军医治病的经过。

3

一天，章梅梅的治疗室里来了很多病人，他们都说是从玄武山抽签后过来的，说是“佛祖”让他们来的，佛祖告诉他们这里来了一位女贵人，让他们到这里来看病。听了他们的话，梅梅惊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心想：这玄武山的佛祖怎么会知道我呢？还给我介绍病人？这佛祖真的显灵了吗？

“怎么会这样？你们这里的人怎么这么相信佛祖？”她问。

陈世常告诉她说。“我们这里的人特别信佛祖，如果佛祖让他们修路的话，那可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谁也不敢怠慢，生怕得罪佛祖，亵渎了神灵。”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佛祖也知道吗？”

“我们这里的佛祖什么都知道。”陈世常回答。

章梅梅暗自思量：真是奇怪了，这佛祖怎么对我这么好呢？不管怎么样，明天我就到玄武山烧香拜佛看个究竟。

这天晚上，她梦见一位慈祥的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你的心很累，你明天到玄武山去拜一下佛祖吧，这样你的心就不会那么累了。”

第二天清早，陈世常给章梅梅找了一位既会烧香，又会讲普通话的阿婆带着她到了玄武山。

此时，元山寺内已是香火旺盛、香烟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雾，熏得她直流眼泪。

她问阿婆：“这么早，就有这么多人呐？”

阿婆告诉她，很多人为了能靠近佛祖的神像求得好签，得到佛祖的赐福，很早就来了。尤其那些外地人，半夜三更就起程赶来朝拜。因为能靠近佛祖的神像是不容易的。

置身于香烟缭绕中，在一片不绝于耳的摇签声、抛卦声、祈愿声、佛乐声还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章梅梅感到灵魂快出窍了。在阿婆的指导下，她也买了祭拜用的红蜡烛、香和香纸来到香炉前。

 阿婆教她先点燃蜡烛拜三拜，再把它插入香炉中，然后点三支香，默念偈语。第一支香插在香炉中间，心中默念：供养佛，觉而不迷; 第二支香插在右边，心中默念：供养法，正而不邪；第三支香插在左边，心中默念：供养僧，净而不染。

上完香后，章梅梅面对佛祖像合掌跪拜，心里默默地念着：大慈大悲的佛祖，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医生，感谢佛祖给我介绍病人，求佛祖保佑我平安，求佛祖保佑我顺利开展工作，求佛祖保佑我早日实现我的梦想——我要创立一个现代化的口腔医院，它的名字就叫“白天鹅”。 然后，她把香纸高高地举过头顶，拜了三拜，再起身把香纸放入炉内烧了。

奇怪的是，自从这次烧香之后，章梅梅经常梦到佛祖玄天上帝。他坐在高高的大殿上，面带微笑地告诉她，治病疗伤应该做好哪些事情，应该具备哪些医德，让她一定要技术精良，认真工作，不得有半点马虎，要有爱心……

梅梅在大殿下合掌敬听。最后，她恭敬地对佛祖玄天上帝拜了三拜说：“我知道了。”

接下来，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很多人都说是抽了签来的，说是按照签文的意思，是佛祖让他们来的。梅梅知道陆丰人非常信佛祖，他们看病常常抽签问佛，看看要到哪里去看病、找哪位医生。他们对宗教的崇拜和虔诚之心，让她感动而又百思不得其解。

更使章梅梅吃惊的是，她的像竟然也被人挂在墙上了，还供着香，被人恭敬地拜着。吓得她赶紧把像取下来，恳求道：“阿公阿婆，使不得使不得呀，我可是个大活人，哪有拜活人的？你们这样做，我可是要折寿的。我会为你们好好服务的，但你们不要把我当作神来拜。”

章梅梅不仅治疗牙病，还有许多患面部疾病的病人也都找她看。这里没有颌面外科医生，很多患有面、颈部疾病的病人得不到治疗，甚至还有二十多岁患唇裂的姑娘没做手术修补。小小的治疗室里每天都挤满了人。现有的牙科设备已经不够用了，章梅梅写信给母亲，让妹妹和妹夫利用暑假假期把她的儿子小继民带来，同时从南京带一台牙科涡轮机来。

这个天涯海角偏僻的小镇还没有公共电话，人们对外联系也只能通过书信。这是章梅梅来碣石后第一次提笔给家里写信。她在信中说，直到现在才给家里写信，一来是因为工作一直很忙，二来是她想要等到安顿好了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