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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她觉得自己就像在电视剧《精武门》里，这种身在江湖的感觉，使她感到非常新奇。
“大师，我做不到无欲无求，做不到清心寡欲，怕是入不了佛门。”
修行是无需讲求形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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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碣石，章梅梅先用4000元买了一台柴油发电机，解决了停电的问题。接着，她把四个用旧沙发改装成的“牙椅”全部放在一楼，并将两个木板分别固定在两边的墙上，摆上牙科电机、器械，这样看上去，很像一个牙科诊所了。二楼暂时空着，三楼装修成一间简易的手术室，放了一张木制的手术床。晚上，她的徒弟王镇江就睡在一楼守着铺面，王镇江还把他姐姐王阿娣叫来当了护士。
就这样，章梅梅的“口腔医疗中心”冷冷清清地开业了，没有花篮、没有鞭炮，也没有彩旗。
一天，翁所长介绍了一位年纪大约六十左右，中等个子、慈眉善目的老干部来看牙。他叫程解，是一位老共产党员，解放前是东江纵队的地下交通员。他在“文革”时期被打成当地的“小邓拓”，下放到中学当了历史老师。他在当地很有名气，人脉也很广。
通过看病，他们慢慢熟悉了。程老师是个热情好客的人，他不仅给梅梅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乡俗民约，还介绍了很多东江纵队的老干部给梅梅认识，使她这个从学校到部队，很少跟社会接触的人，增加了很多社会知识。
程老师还介绍了一男一女两个高中生给梅梅当徒弟。徒弟入门时，他执意要按照当地的风俗行拜师礼。他说：“章医生啊，在我们这里，把老师放在很高的位置上，讲究天地君亲师，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关系，一入师门，全由师傅管理，即‘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投师如投胎’。所以，建立这样重大的关系，必须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
拜师那天，按照程老师的吩咐，三个徒弟先跪拜佛祖，祈求佛祖保佑自己学业有成。接着，他们在师傅章梅梅面前三叩首，献上红包和拜师帖。程老师作为见证人，他接过拜师帖，高声宣读：
师道大矣哉，从师而求传道授业，实乃大医精诚之本。今有王镇江等三人愿拜师于章梅梅先生门下为徒。自此本人尊师重教，勤勉求学。谨遵师训，传承弘扬本门所学。情出本心绝无反悔。立此字以昭笃诚，弟子王镇江、程文奎、温柔惠。
己巳年乙亥月戊戌日立
程老师宣读完后，梅梅作为师傅也给徒弟们宣读了自己的门规：做人要清白，学习要刻苦，处事要有度，循序渐进、勇担重担、勇于创新。
他们还签了合约，学徒期为三年，期间不发工资。仪式结束后，由师傅章梅梅请大家一起吃饭，师傅与徒弟合影留念。后来，这几个徒弟各自都成就了一番事业，致使很多人都懊悔当初没有投在章梅梅的门下。
自从招了徒弟后，语言沟通的问题就解决了。在军医大学，章梅梅搞教学很有经验，曾被评为优秀教师。现在，她常利用晚上或白天空闲时间给徒弟们讲课，每个单元课结束后都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同时还要求他们在牙模型上反复进行操练。
章梅梅对徒弟们的要求很严格。她发现徒弟和学校的学生确实有很大的区别：徒弟虽然基础差，但是学习刻苦，与老师的感情亲近，在工作以外还帮师傅做很多杂事。而师傅除了教学，还与他们有着一层类似家长的关系，让人有一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感觉。
碣石这里还保持着中国古老的优良传统，不仅徒弟们对师父很尊敬，连他们的父母也很敬重师傅，每逢年节都要请梅梅吃饭，还时常送礼物。章梅梅在大学里当过老师，现在又当师傅，这种身在江湖的感觉使她感到非常新奇，好像活在电视《精武门》里。
碣石缺医少药的状况令章梅梅吃惊。许多唇裂病人年龄很大了，仍然没有条件做手术修补。一天，来了一位带着口罩的姑娘。她身材苗条，皮肤白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漂亮极了。可当她摘下口罩，梅梅看见她的上唇是裂开的，原来她是一个豁嘴。
姑娘的父母告诉梅梅：“我们是山区的，一直想带孩子去广州看病，可广州要走很远的路程，要花费很多钱，就一直拖到现在。最近听朋友介绍说这里来了一个军医可以补豁嘴，我们就来了。”
梅梅给她做了唇裂修补术。经过修补后，姑娘从此摘下了口罩。本来就有一双漂亮大眼睛的她，现在更是貌美如花、娇艳动人。她的父母亲非常感谢梅梅，他们说，这孩子很聪明，学习好又很懂事，以前因为豁嘴，所以平常不愿见人，也害怕出去工作。现在好了，她终于可以出去工作了。姑娘自己非常感激梅梅，她主动要求留下来打杂，一边工作，一边报考教师资格考试。
这件事很快在当地流传开来。人们口口相传，说章梅梅的口腔医疗中心不仅治疗效果好，而且收费便宜。于是，连海丰的唇裂病人也纷纷到这里求医。章梅梅的名气越传越远，她成了当地最受欢迎的外地人。
卫生院王医生有一个两岁的男孩，患有唇裂。他原本打算到广州给孩子做手术的，现在看见梅梅手术做得这么好，就请梅梅给他儿子做手术。因为孩子还小需要全麻，所以梅梅请了卫生院的麻醉医生配合，手术非常顺利，王医生很满意，对梅梅感激不尽。
以后，大人唇裂用局麻，小孩子做全麻，这就扩大了手术范围。章梅梅在自己的手术室里做了很多手术，除了修补唇裂，还做了许多面部外伤和颌骨骨折的手术。
章梅梅的名气越传越广，连汕尾报记者也来采访了。记者同时采访了许多被梅梅治好的病人，然后写了一篇《好一个颌面金刀》的文章登载在汕尾报上。她成了碣石镇有史以来第一次被《汕尾报》写文章赞扬的医生，还是一个外地医生。
这下，章梅梅真正成了碣石家喻户晓的名人，前来上门看病的患者越来越多。她忙不过来，只好白天看牙，晚上做手术。经常忙得连中午饭也顾不上吃，几乎每天只吃两顿饭。有时候打饭去晚了，食堂就只剩下一点菜汤了。
2
春节，章梅梅回家了。
李香凝发现女儿瘦了，她心疼地问：“梅梅，你创业怎么创成这样了？”
章梅梅没有告诉母亲，她一天只吃两顿饭，有时去食堂晚了只能喝点菜汤；有一次发烧，她一个人躺在潮湿的小屋里两天没能喝上一口水。还有创业的高度风险常常使她寝食难安，这一切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在章志豪的再三追问下，梅梅才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们。
当章志豪听说刘教授在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时，他随即让梅梅请刘教授夫妇来家里做客。没过几天，刘教授和他老伴应邀到梅梅家来做客了。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当时的情景，刘教授对章梅梅大加赞扬。他竖起大拇指对梅梅的父母说：“你们的女儿是我遇到的最勇敢的女人。”
章梅梅对父母说：“你们谁也想不到，平常文质彬彬的刘教授，关键时刻好有男子气、好勇敢啊！”于是她把陈家的那一幕又描述了一番。
刘教授的老伴刘太太听到了，吃惊地喊起来：“老头子，你回来可什么都没跟我讲呀！”
刘教授对梅梅眨眨眼睛，但是一切都已晚了。原来，刘教授一直瞒着他老伴，没给她讲与陈家的风波，没想到却被章梅梅无心捅了出来。
章梅梅非常歉意地对刘太太说：“对不起，是我把刘教授连累了。”
刘教授拍着胸脯说：“是我把你介绍来的，我不能看你受欺负。”
“我不准你再去那个野地方了！你选的什么破点呀，你自己去还不要紧，还介绍人家章梅梅去，你看看，出事了吧，出事了吧！”刘太太又一次咋呼起来。
“我现在不是到了深圳嘛。” 刘教授像个做错了事的小男孩一样咕哝着，大家都被他逗乐了。
一天，李香凝约了几个朋友，带着梅梅一起到南京佛教胜地栖霞寺去拜见主持本真法师。母亲告诉她，本真法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
来到栖霞寺，只见一群人见了法师就行五体投地的跪拜大礼，梅梅则随着母亲合掌而拜。
本真法师七十多岁，说着一口扬州普通话，不仔细听不大能听懂。他笑咪咪地请大家进屋坐，拍拍凳子让梅梅坐在他的身边。一会儿，小和尚给每个人上了茶，又上了一碟干果。李香凝悄悄地告诉女儿：“端上来的东西你都要把它吃下去，这里面有良性信息，对你有好处。”
梅梅点点头。于是，她把端上来的茶喝光了，干果也吃光了。
大家都问了老法师许多问题，梅梅也说出了心中的困惑：“大师，我经常梦见一个慈祥的老太太，而且一到关键时候她就出现，不知道是咋回事？”
老法师回答道：“看来你很适合修行噢！”
章梅梅不解地说：“大师，我做不到无欲无求，做不到清心寡欲，怕是入不了佛门。”
“施主，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让你出家，是让你修行。出家人如果不注意修行的话，就不算入了佛门。相反，没有出家的人如果注意修行，就等于入了佛门。修行是无需讲求形式的。”
老法师又接着说：“佛语有‘相由心生，境由心转’，意思是境遇会随着心境的转变而转变，说的是心转境界，不是境界转心，所以我们要明白修行的重要性。做人先要‘正心’。”
“大师，什么叫正心？”
“正心就是不自私、存大爱。任何一个人的升沉、苦乐、正邪都是由心决定的。人是受思想支配、受认识指导的。随着自我意识的生长，主观意念会把一切问题、现象、事实都扭曲了。如果不修行，便会一直扭曲下去，那么你所生活的环境，就是个变态的环境，心，就是一个走了样的心。这样一来，你看周边的一切都是糟糕的，一粒沙子就能扎进你的心。不修心，你会活得很苦。”
他又说：“在浮世之中，身体的操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内心的慌乱急躁、焦虑不安。这时，全身的气乱蹿，怎能不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呢？这是因为他们忽视了自己的心，不知道万事以修心、正心为先的道理。心是主宰一切的，只要心安定了，气就顺了，即使工作再繁忙，也能游刃有余、从容自在。”
梅梅问：“那怎样修心、修行呢？”
他笑了笑说：“你以后慢慢体会，自会明白。”
老法师留大家吃了斋饭，那是香喷喷的筒蒿香油饭，它是用香油炒的筒蒿和刚煮好的粘米饭拌制而成的，香喷喷、软糯糯的。章梅梅从来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她胃口大开，连吃了好几碗。母亲怜爱地对她说：“我回去学着给你做。”
临别时，本真法师再一次提醒她要修行，将来定成正果。一路上章梅梅反复问自己：“修行？怎么修行？”她还是不大明白。
梅梅觉得亏欠儿子太多了，所以回家这段时间，白天她带着继民到公园里玩，晚上就搂着儿子给他讲故事，直到儿子睡着。
这天，看着孩子甜甜地睡去，她想起了陈天宇。是的，天宇是爱我的，但不知他会不会爱我的儿子？今年暑假，我一定要带他见一见陈天宇。
她每天都跟父母聊着在广东碰到的各种稀奇有趣的事儿，一家人都被她绘声绘色的讲述逗得乐不可支。章晶晶说今年夏天还要带小继民到碣石去玩。
春节假期过得很快，章梅梅马上就要回碣石了。父亲对她又是一番叮嘱：“梅梅，去年你虽然吃了很多苦，但还是取得了很大的成绩，首先是你独立了，自己租了房子，开展了业务，打出了名气。记者也来采访了，这很不容易呀。你一定要再接再厉，千万不可松懈。还有，你要把生活安排好，只有会生活的人，才会工作。你要调整好心态，一定要和当地的老百姓搞好关系，也就是要依靠当地群众。”
“好的。”梅梅看着父亲，嘴上应答着,心里却想着，老革命都是这样。
父亲依旧面色严肃地对她说：“我提醒你，听说陆丰那边很乱，走私、贩毒的都有，你千万不要碰毒品，千万不能干违法的事啊！”
“不会的，我受部队教育这么多年，做人的原则已牢牢地根植在心里，放心吧爸爸，我肯定不会碰毒品，即使有亿万元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心的。” 章志豪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爸爸、妈妈，等我那边稳定了，我一定接你们去玩玩。”
母亲说：“好，我们等着这一天！梅梅呀，那天咱们在武汉火车站分手后，我哭了好长时间，唉！一个女孩子就这样孤单的走了，连个伴也没有，也不知道前途如何？我的心好痛啊。不过现在好了，有了天宇，还有大院里的葛立军、宋建国和周莉莉他们都在那边，我也就放心了。”
3
春节期间，陈天宇也回了家，他的妹妹陈天美带着爱人和孩子也回家过年了。
全家人团聚了，天宇的父母高兴极了。可一看天美都有了孩子，而儿子四十出头还未结婚，老两口又为他着急起来，不停地催促他赶紧结婚。
一天，天美悄悄地问他：“哥哥，你找到梅梅了吗？”
“找到了，我还帮她解决了问题呢，她经历了很多痛苦，我都不敢在她面前谈她牺牲的丈夫。”
“哥哥，加油，争取早点结婚，爸妈都很操心你的婚事呢。”
这几天，天宇和天美经常往梅梅家打电话。李香凝是个明眼人，她一听就知道天宇爱着梅梅。她从小就喜欢天宇这孩子，没想到小时候两家开玩笑定的娃娃亲还成真的了。她对女儿说：“你要好好珍惜天宇，他是个好男人，你们是最合适的一对。”
春节结束了，章梅梅又要走了。临别前，父母亲反复叮嘱她注意身体，儿子小继民紧紧抱着她不放手。她告诉儿子暑假就能到妈妈那里去了，小继民这才松了手。
要动身了，梅梅收拾了六个大包，里面装的全是医疗材料。妹妹章晶晶担心地问：“这么多东西你怎么带得走呀？”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你们把我送上火车就行，下车后我再想办法。”
章梅梅陪伴着家人过了一个“窗外落叶无声，屋内时光静好”的春节，又登上了去广州的列车。
车厢里非常拥挤，几乎全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很多人没有座位就站着。他们都是怀着各自的梦想去广东发展的。是啊，广东是改革开放的热土，是全国各地人们向往的地方。这些人们租住在城中低矮的房子里，干着城里人不愿意干的粗重的力气活，他们与城市的灯红酒绿无关，但那一双双热切的外乡人的眼睛，那一声声陌生的外乡人的口音，却让这个城市的脉搏跳动恒常有力，面貌生动而有朝气。这些新客家人尽管他们的经历不同、职业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为梦想而活。他们每人都有一个梦想，章梅梅不也是逐梦而来的吗？
列车一进广东境内，车窗外是艳阳天，树木郁郁葱葱，大地金光灿灿，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气勃勃，让人感到活力四射、昂扬向上。
终于到了广州火车站，章梅梅把那六个大包拿下车，她四处巡视着拉行李的工人。糟了！这一次车站里没有看到拉行李的人。她只好吃力地把行李包一个接一个往前挪动着。恰在此时，一位身穿西服打着领带的中年男子看梅梅走得如此艰难，就主动帮她拿行李。他说他是从台湾过来的，在东莞开厂。他不解地问：“你一个女人外出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啊？”
梅梅无奈地告诉他：“没办法，没找到拉行李的工人，只好自己拿了。”
这位台湾先生非常绅士、热心，但又不失警惕性，他不时机警地看着周围，手提包紧紧地抓在自己手上。这位“雷锋式”的台湾先生一直把梅梅送上了开往陆丰碣石的大巴车。临走时，他还对梅梅说：“看见你坐上车，我就放心了，以后你外出可不能带这么多东西。”
他微笑着向梅梅招招手，章梅梅一再对他表示感谢。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梅梅想，台湾的男士是不是都像琼瑶小说上写的那么绅士，那么怜香惜玉呢？这是她第一次碰到台湾人，对方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