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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真稀奇，共产党的中校军官也当个体户了，你是不吃老本再立新功啊！”
“我说你怎么一闭眼就往下跳啊！放着军官不当，放着大学讲师不做，去干个体户，你没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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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梅梅租了翁所长家附近的一栋带小院的三层小楼，办起了“口腔医疗中心”。
翁所长帮她介绍了一个本地人做徒弟，解决了语言不通的问题。这个徒弟叫王镇江，是个寡言少语却踏实肯干的人。他俩到旧货店买来了四个旧沙发改装成牙科椅，又买了四个带轮的自动升降椅当医生坐椅。翁所长帮她请了一个木工，按照正规手术床的尺寸做了一个木制的手术床。吴老板帮她请了一个电工，把已经损坏的牙科电机修理好。但是，还有一部分机器、器械损坏严重，完全报废了。
碣石镇五天里有三天停电，如果没有发电机根本无法工作。所以，梅梅急需添置一台发电机。但是钱不够，怎么办？所有的转业费都用光了，她只好去借。可是，向谁去借呢？深圳的发小？大院的子女？他们会借给我吗？不知道？这一刻，她的心里空荡荡的。
章梅梅拖着疲惫的身子，心事重重地来到了深圳。
她穿着一身半新的浅蓝色套裙，脖子上戴着一条十几元钱买来的疙疙瘩瘩的珍珠项链。这身打扮在内地已经很不错了，可在深圳人眼里就显得太土气了，和现在的深圳人相比，她是那么得不合拍。
果然，周莉莉一见到她就大呼小叫起来：“哎呀，梅梅！你怎么戴这样的项链呀？快取下来！这样低档的项链还是不戴的好。”于是，周莉莉不容分说的摘下了她的项链。
周莉莉又上下打量着她说：“啊呀！你怎么能穿这样旧的鞋子，还有这内衣，是的确良的吧？看起来一点也不平整，现在谁还穿这样的内衣呀。”
热情的周莉莉立刻带着梅梅到了国贸大厦，买了一双上海产的皮鞋让她换上。接着，周莉莉随手就把那双旧鞋子扔了。她又买了一件高档内衣让梅梅立刻换上。然后，周莉莉上下打量了梅梅一番，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嗯，这还差不多。梅梅，你看起来有点憔悴，是不是太累了？”
“是的，我感到身心很疲惫，常常心里一阵阵发慌，半夜常常一身大汗的惊醒。”
周莉莉关切地问：“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是的，我已丢掉了以前的一切，没有后路可走了。莉莉，我可是背水一战了。”
听了梅梅的话，周莉莉用港币在免税商店给她买了许多营养品。
回到家后，韩阿姨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可口的饭菜，都是梅梅从小爱吃的，有糖醋煎蛋、青椒炒嫩南瓜丝、猪油蒸水蛋、糖醋排骨、鱼香肉丝……她们边吃边聊。自从上次在深圳一别，章梅梅经历了太多的事，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她讲了下海以来遇到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和她近来的遭遇……
“梅梅，我看陈天宇跟你很合适，看得出他很在乎你。”周莉莉突然说道。
“唉！我对天宇印象也确实很好，他是个很出色的男人。但是，毅民在我心里的分量太重了，很难有人能替代他。”
周莉莉叹了一口气：“唉！看看哪个男人能把你暖过来吧。”
周莉莉通知了宋建国和葛立军，说梅梅来了，明天一块儿喝早茶。然后她又打电话通知陈天宇。
电话刚一拨通，就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您好，这里是天悦公司，请问您找谁呀？”
“请找一下陈天宇，我是他的朋友周莉莉。”
“不好意思呀！我们董事长出差了呀！明天才能回来。”
“麻烦你转告他，请他回来后打这个电话。”
“好的。”
周莉莉放下电话，心想：这个女人说话怎么就像唱戏似的。性情直爽的周莉莉最烦矫情的女人。
第二天一大早，在茶餐厅里，章梅梅见到了许多年未见的大院的发小和同学、曾经一起当兵的宋建国和葛立军。他俩穿着皱巴巴的西服，看得出来也是廉价货。大家一阵热烈的拥抱。
“哎呀，梅梅，终于见到你了！”
“真稀奇，共产党的中校军官也当个体户了，你是不吃老本再立新功啊！”
“我说你怎么一闭眼就往下跳啊！放着军官不当，放着大学讲师不做，去干个体户，你没病吧？”
“梅梅，当年你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好羡慕你啊，我还拍着胸脯对我的战友说，她是我的同学，我们是一个大院出来的，我们都很佩服你呀。我爸爸妈妈也常讲，你看人家章梅梅多好啊，又上大学，又当军官。现在可好，你跟我们一样了，都当个体户了。梅梅，我们可是一直以你为榜样的，希望你不要破坏你在我们心中的美好印象哦。”
听着宋建国和葛立军一冷一热的对话，章梅梅终于忍不住了：“我当个体户怎么啦！不好吗？你们不也当了个体户吗？”
“好了好了，不逗了，梅梅，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儿吗？” 他俩问。
“我这次来主要是……主要是……我碰到一些困难，我想……”章梅梅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替她说吧。”快言快语的周莉莉开口了：“章梅梅同志为了她的革命理想到陆丰碣石来创业，可她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不对，应该说是不幸，她的医疗器械被人砸了，闹得天翻地覆，连当地的族长都出面了，天宇哥哥也跑去帮助她。她现在来呢，就是想向大家借点钱，以解燃眉之急。”
一听到梅梅是在陆丰创业的，宋建国和葛立军立马惊住了，过了一会儿两人才缓过神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什么什么，陆丰？嗨呀梅梅，你听说过没有，广东有一句话叫‘天上雷公，地下海陆丰’，那里从前是海盗出没的地方，当地人很野蛮，有很多外地商人被他们打了，你怎么敢跑到那里去呢？”
“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又是个女人，那个地方很多广东人都不敢去的，你真是个章大胆呀！”
“唉呀！反正我们对你是又吃惊，又不理解，当然也佩服喽！”
梅梅说：“我知道大家下海创业都不容易，所以我很难开口向你们借钱。但我又不想向家里借钱，怕父母担心。”
“你想借多少钱？”
“6000块。”
话声刚落，没想到大家异口同声地表示愿意借钱给她。虽然每个人都很困难，但是他们是一个大院出来的，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像亲兄妹一样。当天他们就凑齐了6000元给她。章梅梅给他们打了借条，保证在一年内本利还清。他们把借条塞给梅梅说：“有就还，没有就算了。”
梅梅又重新把借条放在他们每一个人的手里，她坚定地说：“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钱，我一定能还。”
章梅梅悄悄地嘱咐莉莉，借钱的事儿不要告诉天宇哥，善解人意的周莉莉让她放心，说会替她保密的。
2
第二天一清早,章梅梅就从深圳坐火车赶到了广州,在广州医疗器械批发部买了一台牙科电机和一些医疗器械。
从批发部出来，梅梅提着沉重的货物，十分吃力地走到火车站。12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可她还是累得一身大汗。多少年后，每当她经过广州火车站都会感慨万千，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当年居然能把那么重的货物带走。
当天晚上，她又登上了开往深圳的列车。因为临行前莉莉告诉她，接到陈天宇打来的电话，说一定要见到她，还说有个新疆朋友也一定要见她。
车上十分拥挤，时不时飘来一股又一股汗臭味。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座位，累了一天的她，一坐下就睡着了。
一路奔波，章梅梅又回到了周莉莉家。她泡了个热水浴后，就倒头睡了。周莉莉和她妈妈看着熟睡的梅梅，感叹地说：这创业真不容易啊！
第二天醒来，已是大天亮，梅梅感到精神饱满，昨天的疲劳一扫而光。她按照陈天宇给的地址找到了天悦公司。一位年轻漂亮、打扮入时的女士热情地接待了她。这位女士身材窈窕，瓜子型的脸、丹珠般的唇、两弯柳叶似的黛眉，还有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她就是吴媚。
“请问，这里是天悦公司吗？”
“是的，有需要我帮助的吗？”
“我想找一下陈天宇。”
吴媚心里一惊，心想：这是什么人呀，竟然直呼我们董事长的名字。
吴媚笑了笑，看得出她的笑容很勉强：“对不起呀，我们董事长正在开会，待会我去通报一声。我是公司办公室主任，我叫吴媚。请问您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呀？”她的普通话里带着很浓的上海味。
“我叫章梅梅，是从陆丰来的。”
一听到章梅梅是从陆丰来的，吴媚的态度立刻冷淡了，她带着一种轻蔑的表情离开了办公室。
一会儿陈天宇出来了，一见到梅梅他高兴极了：“啊，你终于来了，梅梅，我让你见一个人，给你一个惊喜。”
这时，一位穿着黑色笔挺西装的男人出现在梅梅面前。他是谁呢？好面熟啊。哦，她忽然想起来了，是王大海，当年铁道兵的王连长。
梅梅惊讶地问：“你是王大海王连长吗？”
王大海激动地点点头说：“是啊，你没认错。”
“哎呀，我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西服笔挺、风度翩翩的男士，就是当年修南疆铁路时每天一脸灰、一身土，有时腰上还扎个破草绳子的王连长。你现在和当年完全是两个人啦，我真不敢相信。”
“那时我们都没被包装过，现在可好，我被包装成这个鬼样子了。” 王大海做了个鬼脸，逗得梅梅哈哈大笑。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回过头对天宇说：“这个王连长呀，当年就是一个‘活宝’，最会逗乐了。”
“你还记得我给你们做的雪鸡蘑菇汤吗？”她问。
“记得记得，哎呀，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呀！想起它我现在还流口水呢。”
“现在想吃可没有了，没有原材料了。”梅梅说。
“章医生，我们非常怀念那段日子，你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你走后，小通讯员还哭了几次，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能遇到你，这真是缘分啊，我要告诉李连长和小通讯员他们。”
他们又回忆起当年的往事。梅梅告诉他:“当年我与你们分别时，想起为修建这条南疆铁路牺牲的铁道兵战士，心里难过极了，我真想对着那片天山大哭一场。”
“是的，我们为修建这条铁路牺牲了很多战友。李连长到现在都非常感谢你当年救了他的命。”
“没有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还应该救更多的人。王连长，你这次到深圳来是办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我们和天悦公司一起研究雪莲的开发应用。”
“那太好啦，想当年你们在雪山上给我摘雪莲花，那雪莲的清香确实沁人心脾，闻了它好像整个心都敞开了。”
陈天宇告诉她，王大海现在已经是新疆雪莲研究所的所长了，梅梅打趣道：“哎呀！又进步了。”
他们又聊了很久，述说着分别后的事情。梅梅告诉他，后来她参加了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以后又调到了海军医院，现在下海创业了。王大海告诉梅梅，他这几天在深圳考察，顺便看看其他战友。临走前，他握住梅梅的手，激动地说：“章医生，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啊！希望以后我还能见到你。”
吴媚在一边细心地观察着章梅梅的一举一动，心里突然生出一些好奇：她衣着朴素，却藏不住那与众不同的美丽和气质。董事长见到她那么高兴，她到底是什么人？
陈天宇留住了梅梅，带着她兜风，参观深圳市容。上次她来深圳时到处都是施工现场，现在已是一座座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变化真快啊。
陈天宇告诉她，“三天一层楼”是深圳的速度，深圳是中国目前发展最快的城市。陈天宇还带着她去锦绣中华游玩，给她拍照，带她品尝美食。梅梅觉得好久没这么轻松快乐了。一直以来她只顾忙于工作，弦一直绷得紧紧的。现在跟天宇在一起，感觉很放松。
3
晚上，陈天宇带着梅梅来到了一个卡拉OK歌厅。包房里柔和暗淡的灯光带有几分迷离梦幻的色彩。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歌厅，第一次感受这种从未有过的浪漫氛围。
“梅梅，在这里喝喝茶，唱唱歌，可以消除疲劳，缓解压力。”
陈天宇点了他以前经常给梅梅唱的歌曲：《纺织姑娘》《一条小路》《共青团员之歌》《红莓花儿开》《红梅赞》《山楂树》等。
他那浑厚、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章梅梅的耳边回旋着，牵着她的心飘向了那个遥远的年代，让她想起了部队大院，想起那次挨打后，是天宇护着她，给她唱这些歌安慰她的情景，她禁不住泪湿双颊。
“梅梅，你怎么了？”天宇关切地问。
“唉！听了这些歌让我想起很多往事。”
天宇静静地望着梅梅，这是他一生的挚爱，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如水。天宇拉着她的手说：“梅梅，让我照顾你，让我爱你，让我以后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好吗？”
“天宇哥哥，我是结过婚的，又有孩子，你这么出色，为什么不找一个没结婚的？”
“别说你结过一次婚，就是你结过几次婚，我也要娶你。”
她“扑嗤”一声笑了：“天宇哥哥，我结一次婚就够了，还要结几次吗？”
“梅梅，以后你能否不要叫我哥哥，就叫我天宇，或者叫亲爱的，宝贝儿什么的。”梅梅看看他，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幸福。”说着，他拿起梅梅的手送到唇边，一边吻着一边说：“亲爱的，除了你，没有人能进入我的心了。梅梅，你是唯一使我动心的女人。当你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不论是在北大荒，还是在国外学习，我都时时想着你。你的影子总是在我眼前晃动，你在我的心里是不可替代的。你知道吗，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找到爱的感觉。梅梅，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天宇，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不能要那种没有爱的婚姻。梅梅，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一定要有一个自己爱的人陪伴才会幸福。当我得知你的消息后，就立刻回来了，梅梅，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陈天宇眼睛湿润了。
他紧紧地拥抱着梅梅：“你是我心中的玫瑰，我爱你，爱你，爱你……”
他的嘴唇疯狂的吻着梅梅，带着喜悦和灵魂深处的渴求，紧迫地、深沉地吻着她，想要把压抑了多年的情感都释放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章梅梅就要坐车赶回陆丰碣石，天宇一直把她送到车站。分别前，他交给梅梅一个厚厚的大信封，并嘱咐她，车开了后再看。然后，他再一次紧紧地拥抱了梅梅。
车开了，梅梅打开信封，才发现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钞票，还夹着一张纸条。她立刻把纸条拿出来看：
梅梅：
我知道你现在很困难，急需钱用。但你又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不愿意开口向我借钱。可是亲爱的，我们是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的发小，你又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么能看着你受苦呢。给你送上一万元钱，你千万不要推辞。还有，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爱你的天宇
梅梅的眼眶湿润了，心里热热的。这就是从青涩含苞到繁花盛放都彼此陪伴的伙伴们。人这一生可以有无数个幸福，但最幸福的，莫过于有这样一群不离不弃的伙伴。她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我的同学，我的发小，我的战友，感谢你们，是你们的真情和友谊，让我度过了难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