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国回来后,孔子继续从事私人讲学。鲁昭公二十九年正月,鲁昭公从晋国的乾侯回到鲁国,居住在郓城。齐景公派遣高张来问候鲁昭公,用对大夫的称呼称他为“主君”。子家懿伯对鲁昭公说:“齐国这样鄙视君王,如果君王继续依附齐国,就是自取耻辱了。”就这样,鲁昭公又去了晋国的乾侯。这一年的夏天,季平子去晋国买马,便准备好随从人员的衣服和鞋子送到乾侯去。鲁昭公逮捕了送马的人,卖掉了马。于是,季平子就不再送马和日常生活用品去乾侯了。有人问孔子:“您为什么不出仕做官,参与政治活动呢?”
孔子回答说:“《尚书》说得好:孝就是孝敬父母,与兄弟团结友爱。把这个道理告诉将来执政的人,对他们施加影响,不也是参与政治活动吗?为什么要出仕做官呢?”
鲁昭公三十一年的春天,周王朝历法的正月,晋顷公准备用武力送鲁昭公回国。范鞅对晋顷公说:“如果君王召见季孙意如而他不肯来,那么,的确是他有失做臣下的规矩,然后再攻打他也不迟,您说这样可以吗?”于是,晋国派特使荀跞去鲁国召见季平子,范鞅特意嘱咐荀跞私下里告诉季平子说:“您一定要来,我保证您不会有罪的。”
国书送达鲁国后,晋国的特使荀跞约定在适历这个地方与季平子见面。
荀跞派人转告季平子说:“我们的君王让荀跞质问您:为什么要赶走自已国家的君王?有国家的君王而不肯诚恳事奉的,周朝有常规的刑罚。您还是考虑一下吧!”
于是,季平子头戴白练做成的帽子,身穿麻布做成的衣服,光着脚从马车上走下来,俯下身体,伏在地上,向荀跞请罪说:“事奉国家的君王,这是臣下求之不得的恩惠,我季意如既然犯下了莫大的错误,怎么敢逃避常规的刑罚呢?如果君王认为我做臣下的有罪,就请君王把臣下囚禁在费地,以等待君王的查问,臣下我唯从君王的命令是听。如果由于先君的缘故,君王不忍断绝季氏的后嗣,也可以赐臣下一死。如果君王不忍杀臣下,也不让臣下逃亡,这是君王莫大的恩惠,我季意如到死也不敢忘记。如果能够跟随君王一起回鲁国,那么,这本来就是做臣下的最大的愿望。除此之外,我怎么还敢有其他的念头呢?”
荀跞伸出双手扶起季平子,对他说:“我会如实向我们的君王汇报的。”
这一年的夏天,四月,季平子跟随荀跞到乾侯。子家懿伯说:“君王和他一起回去,一次羞耻尝不能忍受,终身的羞耻反而能忍受吗?”鲁昭公说:“对。”其他的人都说:“回不回去,就在君王的一句话了。如果君王不愿意回去,一定要赶走他!”荀跞以晋顷公的名义慰问鲁昭公,而且说:“我们的君王派我以君王的名义责备季意如,季意如非常诚恳地承认了自已的过错,愿意接受刑罚,不敢逃避死亡,君王还是回鲁国去吧!”
鲁昭公说:“君王赏赐的恩惠念及先君的友好,延续到我这个逃亡的人身上,准备让我回去扫除宗庙以事奉君王,那就不能让我再见到那个人;如果我还能再见到那个人,就让我去跳黄河吧!”荀跞听了,捂上耳朵跑开了。他一边跑,一边说:“我们的君王诚惶诚恐,都是为了鲁国的安宁,怎么能让他听到鲁国将要发生的祸难呢?臣下请求马上回去禀报我们的君王。”于是退出来,告诉季平子说:“你们的君王还没有平息怒气,您姑且回去主持祭祀吧。”子家懿伯对鲁昭公说:“君王可以驾一辆马车进入鲁国的军队,季孙意如一定和君王一起回去。”鲁昭公想听从子家懿伯的。其他的人胁迫鲁昭公,因而没有走成。
鲁昭公三十二年十二月十四日,鲁昭公在乾侯去世,鲁昭公的弟弟公子姬宋继位,就是鲁定公。鲁定公二年正月,元宵节过后,颜路带着他十四岁的儿子颜回(字子渊)来到孔氏学堂,准备跟随孔子读书学习。颜渊性格内向,不喜欢说话。在正式入学之前,颜路请求孔子先考察一下颜渊是不是读书的材料。孔子考察了颜渊一天后,对颜路说道:
“我整天与颜回谈话,他从来没有提出过与我的观点相违背的问题,从表面上看,好像他是一个愚蠢的人。但是,当我细致地聆听和观察他的言行举止,都可以体会到他对我讲过的知识和观点的理解和发挥。依我看来,他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愚蠢啊!”
鲁定公三年的秋天,孔子和他的妻子亓官氏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自从有了儿子孔鲤之后,他们在如何对待孩子的问题上意见不统一,经常为教育孩子的事情发生正面冲突。因为孔鲤只是一个中等智力的孩子,孔子却对他的期望太高,因而要求太高,管教太严;看到孩子承受的压力大,过得不开心,亓官氏要加以干涉也是很自然的事。后来,孔子却将孔鲤不成器的原因归结为亓官氏护短,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但是,孔子既是孔鲤的父亲,又是孔鲤的直接教育者,孔子和亓官氏之间的这种是非争执,终归结底是谁说了算呢?即使亓官氏觉得自己有理,又能向谁说去?
孔子虽然出身贫寒,但是,他作为世界上最早创办私立学校的教育家,事业还是挺成功的。随着事业的发展,孔子的社会交往越来越宽,他对亓官氏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具体来说,主要就是言行举止要符合西周的礼仪制度:不符合礼制度的现象不看,不符合礼仪制度的言论不听,不符合礼仪制度的话不说,不符合礼仪制度的事情不做。
这对于庶民出身的亓官氏来说,要求的确有一点高。
让亓官氏同样不能适应的,是孔子越来越升级的穷讲究。
穿著方面:不能用红色或者紫色的布做平常在家里穿的衣服,不能用天青色或者红青色的布给衣服镶边。即使是炎热的夏天,无论是穿粗的或者细的葛布单衣,里面都要先穿上衬衣,再把葛布单衣套在外面。天气转冷以后,穿黑色羊羔皮做的长袍,外加黑色的罩衣;穿白色鹿皮做的长袍,外加白色的罩衣;穿黄色狐皮做的长袍,外加黄色的罩衣。平常在家里穿的长袍比作为礼服的长袍做得长一些,右边的袖子要做得短一些,这样方便右手写字。睡觉的时候一定要穿上睡衣,睡衣的长度是身高的一倍有半。狐貉的皮毛深,温暖而柔和,最合适做平常在家里穿的长袍。守丧期间,不可以穿黑色羊羔皮的长袍,不可以戴黑色的礼帽,也不能穿着黑色羊羔皮的长袍、戴着黑色的礼帽去吊丧;一旦服丧期满,就可以脱去丧服,什么衣服都可以穿,什么装饰品都可以佩带。每个月的初一日,要穿着正式的礼服去参加公室的朝觐大会,不是参加朝觐大会或者祭祀活动的礼服,要剪掉多余的部分。
日常饮食和生活起居方面也十分讲究:五谷粮食不怕舂得精细,舂得越精细越好;肉丝不怕切得精细,切得越精细越好。五谷粮食因为储藏时间长变了味,不吃;鱼和肉稍有变质或者变味,不吃;食物的颜色变得难看了,不吃;食物的气味变得难闻了,不吃;肉切得不方正,不吃;烧肉的佐料或者酱类用得不恰当,不吃。虽然餐桌上的肉食很多,无论如何,吃的肉都不能超过所吃的饭量。每一次喝的酒可以不限量,但不能喝醉。从外面买回来的肉食和酒,不吃。每吃一顿饭都必须吃姜,但也不能多吃,只能适可而止。虽然吃的是粗糙的五谷杂粮,喝的是蔬菜汤,每一次吃饭,都要都要拿出一点来祭祀神灵和祖先,而且一定要像斋戒那样诚心诚意,一点都不能马虎应付。参加公室祭祀活动分到的肉不能留到第二天吃,在自家祖庙里祭祀过祖先的肉,存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天,超过三天就只能扔掉,不能吃了。和本乡的人一起喝酒,喝完酒后,一定要等待一起喝酒的老人家出去了,自己才能起身离开。本乡人迎神驱鬼的时候,一定要穿上礼服,站在自家庭院东面的台阶上观望,表示敬意。席子没有铺正,不坐;吃饭的时候,不能相互说话;睡觉的时候,也不能说话。
每一个斋戒的日子,洗完澡后,要穿上用布做成的浴衣;举行斋戒的时候,全家人都要改变饮食,应该吃素就必须吃素;起居的地方也要更换,夫妻绝对不能同床。
看到穿着像齐衰这样五服之内丧服的人,虽然是关系亲近的,也一定要端正态度,表情要严肃而庄重;看到戴礼帽的人或者盲人,虽然只是一般性的见面,也一定要讲究礼节,非常礼貌地对待他;如果乘坐马车外出遇上穿着丧服的人,或者遇上背负着国家的重要图书或者经典著作的人,都要用手扶着马车前面横木,将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向他表示敬意;外出做客,主人承办了丰盛的饭菜,也一定要端正态度,庄严地站起来,诚恳地表达谢意;遇上闪电打雷或者刮大风的天气,也一定要端正态度,向上天表达忠诚的敬意。
登上马车之前,先要端端正正地站好,然后抓住马车上的绳索,将自己拉上马车去。在马车上,不能回头说话,不能很快地说话,不能松开手指着东西说话。
对于孔子来说,这些都是他追求君子风度、塑造理想人格的方式。但是,对于庶民出身的亓官氏来说,这简直是戴着枷锁做饭、洗衣服,既劳累又显得十分可笑。
这样过日子相当地不自然,当然也不可能和谐。随着积怨的加深,两个人都成了火药桶。孔子仍然坚持他的原则,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保持君子风度。面对孔子的沉默,亓官氏自然也不能怎么样。但是,一旦逮住机会,她便会不停地发牢骚,简直没完没了。
有一天,孔子对他的学生说:“只有妇女和小人是最难相处的。你亲近一点,她就放肆而不顾及体面和礼节;你疏远她,她就整天唠叨着埋怨你,真是没完没了。”
“一位君子,”子贡问道,“难道也会有憎恨和厌恶的人吗?”
“当然有哦,”孔子回答说,“他憎恨和厌恶那些逢人便说别人坏话的人,憎恨和厌恶那些自己身居下位却狂妄地毁谤身在上位者的人,憎恨和厌恶那些自命勇敢而不知道礼让的人,憎恨和厌恶那些自以为是、凡事都喜欢顽固不化地坚持到底的人。”
接着,孔子问子贡道:“端木赐,你也有憎恨和厌恶的人吗?”
子贡回答说:“我憎恨和厌恶那些抄袭别人的劳动成果而自以为聪明能干的人,憎恨和厌恶那些一点都不谦虚而自认为是勇敢大胆的人,憎恨和厌恶那些喜欢揭发别人的隐私而自认为是性格耿直、说话直率的人。这样做人,难道不是缺少教养吗?”
听了子贡的话,孔子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一个人活到四十岁还这样让人讨厌,这一生也就没有希望了。”
没过多久,孔子便和亓官氏签订了一份离婚协议书,解除了婚姻关系。按照这份离婚协议书,亓官氏并没有离开孔府,而是以孔鲤母亲的身份继续在孔府生活下去。
这天晚上,孔子听着从夜空中传来南飞的大雁的鸣叫声,一直都睡不着。后来,他想起《诗经·小雅·鸿雁》,便闭着眼睛,轻声地吟诵起来:
大雁在天上飞,扇动翅膀沙沙响。
你又要去远行,在原野上劳苦奔波。
关心穷苦的人,还有鳏夫和寡妇。
大雁在天上飞,停落在湖泊中央。
你又要去筑城,一堵堵墙往上加。
虽然很辛苦,毕竟有安身的地方。
大雁在天上飞,发出嗷嗷哀鸣声。
明白事理的人,说我活得好辛苦。
愚蠢无知的人,却说我讲排场。
……
……
这样吟诵着吟诵着,孔子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颜渊和子路在孔子的身边站着,孔子回过头来,对他们说:“你们两个人,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跟我说一说你们的志向呢?”
子路说:“我愿意将我的马车和马还有皮袍与朋友共享,用坏了也没有遗憾。”
颜渊说:“我愿意遇事不夸耀自己的长处,事后不炫耀自己的功劳。”
孔子听了,什么话也没有说。子路看了看颜渊,转过来对孔子说道:
“我们两个人都想听一听先生您的志向,请先生也说一说吧。”
孔子说:“我的志向是:让老年人得到赡养,安度晚年;让朋友获得信任,不相互猜忌;让年轻人受到关怀,健康成长。只有这样,才会社会安定,人民生活幸福。”
可以这样说:孔子的志向,也是他处理与亓官氏解除婚姻关系的出发点。他选择让亓官氏离婚不离家,继续在孔府安度晚年,正体现了他贯穿一生的人道主义精神。
但是,与亓官氏解除婚姻关系,并没有让孔子的耳根清净下来。毕竟他还得和亓官氏在一个桌上吃饭,并且不得不经常见面。只要有机会,亓官氏照样唠叨个不停。
“哎,我算是完了!”孔子长叹了一声,这样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能够发现自己的过错而自我检讨的人。”尽管这样,亓官氏的嘴却仍然没有停下来。
这个时候,孔子还是忍耐着,没有发作;他拿起一卷简书,认真地读起来。
过了好久,亓官氏的嘴终于停下来。她站在那里,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孔子对她说:“鲤儿他妈,你有事说事;没事,你也可以出去走走啊!”
“嗯,我没有什么事,”亓官氏摇着头说,“我能有什么事呢?”
听了这两个人的对话,孔鲤和他的老婆都情不自禁地捂着嘴笑起来。
孔子对孔鲤说:“在一个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里,一定会有像我孔丘这样讲求忠诚和信任的老实人,却不可能有像我这样喜爱读书和学习的人。鲤儿,你说是吗?”
“是是是!”孔鲤不住地点头,回答说,“这一点我就远不如父亲您呢。”
孔子笑着说:“父亲活着的时候,去了解他的志向;父亲去世后,去考察他的行为。如果能够在以后的生活中长期不改变父亲制定的规矩,就可以称得上孝敬了。”
孔鲤两膝跪在草席上,伏身向孔子叩头说:“鲤儿一定遵循父亲的教导。”
看到这种情形,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的女儿孔莲,也抿着嘴笑了。
孔子虽然高兴,也看出了其中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儿呢?
过了一会儿,孔子对孔鲤和孔莲兄妹俩说:“刻意装出来的乖巧语言和讨人喜欢的表情后面是没有仁德的。孝敬父母,尊敬兄长,最重要的是发自内心的诚恳态度。”
鲁定公五年六月,把持鲁国政权的季平子意如去东野巡游视察,在回来的路上,还没有到达中都曲阜,十七日突然在房地去世。阳虎准备用美玉给季平子随葬,仲梁怀不给,说:“既然主君的步屐改变了,他的美玉也要跟着改变。”阳虎想要赶走仲梁怀,并把这件事告诉公山不狃。公山不狃说:“他是为主君着想,您有什么值得怨恨的呢?”安葬完季平子后,季平子的继承人季桓子斯继续巡游视察东野,到达费地。公山不狃做费地宰,在郊外迎接慰劳季桓子,季桓子对他表示尊敬;慰劳仲梁怀,仲梁怀却不对他表示恭敬。公山不狃非常生气,于是对阳虎说:“您要把他赶走吗?”阳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七月三日,叔孙成子不敢去世,他的儿子叔孙武子州仇继承了他的爵位和官职。九月二十八日,阳虎囚禁了季桓子和公父文伯,并赶走了仲怀梁。十月初十日,阳虎杀死了公何藐。十二日,阳虎与季桓子在稷门举行结盟仪式并一起立下誓言;十三日,又举行大型的诅咒起誓的仪式,并驱逐了拒绝参与的公父文伯和家臣秦遄;随后,这两个人便一起逃到齐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