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和他的学生回到卫国的时候已经是冬天。此后一段时间内,孔子的大多数学生都在卫国走上仕途,南子和卫出公都希望孔子出来做官,一起为卫国出力。
有一次,因为南子和卫出公的授意,子路用试探的口气问孔子说:
“如果卫国的君王期望您也出来帮助他治理国家,您准备先做什么呢?”
孔子想了想,回答说:“那一定是先纠正不恰当的名份吧!”
“啊!”子路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他知道孔子的意思:卫出公姬辄是儿子,而太子蒯聩是父亲,现在儿子占着父亲的位子,就是名份不正。于是问道,“真的是这样吗?难道先生您还是这样迂阔而不切实际吗?这种礼仪上的名份,怎么能说纠正就纠正呢?”
“仲由啊!你怎么还是这样粗野呢?”孔子也高声叫起来,“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一个君子是不会轻易发表意见的。名份不正,说起话来就不顺利;说起话来不顺利,办起事情来就很难成功;办事情不成功,礼仪享乐就会失去秩序;礼仪享乐失去秩序,实行刑罚就会有不恰当的地方;实行刑罚不恰当,老百姓就会感到无所适从。因此,大凡君子使用的名号,一定要与他实际的社会地位相称,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出来,他说出来的话才会行得通,否则就没有用。对于他说出来的话,他一定要能够做得到,一点都马虎不得。”
这样一来,子路就再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的了。
鲁哀公七年的春天,晋国的军队突然侵入卫国,前来支援太子蒯聩。这时候,孔子的学生们更加迫及地想知道:孔子有没有出仕做官,帮助卫出公姬辄的意图。
有一天,冉有突然问子贡说:
“依你看,先生会帮助卫国的君王吗?”
子贡想了想,回答说:“我去试探一下。”
于是,子贡走进孔子的屋子里,问孔子道:
“先生,伯夷、叔齐是什么人呀?”
孔子回答说:“古代的贤人啊!”
子贡又问:“他们兄弟两个相互推让,都不肯做孤竹国的君王,而是一起逃到国外去躲起来,后来,他们会不会因此而相互埋怨或者后悔呢?”
孔子想了想,说道:“他们两个追求仁爱而礼让的高尚品德,并且保持了这种仁爱而礼让的高尚品德,有什么可以相互埋怨或者后悔的呢?”
子贡听了,恰恰大笑起来。
孔子问子贡:“你笑什么呢?”
子贡回答说:“我不笑什么。”
孔子又问:“你不笑什么笑什么呢?”
“我真的不笑什么。”子贡说。
随后又补充道:“先生真是爱憎分明啊!”
孔子问:“我怎么爱憎分明呢?”
子贡反问道:“这个,还要我直说吗?”
“嗯嗯,你等一下!”孔子嚷道。
孔子还要说什么,子贡却已经走了出去。
看到子贡走出来,冉有就问他:“怎么样?”
子贡摇了摇头,说道:“依我看,先生是不会这样做的。”
“为什么呢?”冉有问,“你怎么知道?”
“大概是明哲保身吧。”子贡回答说,“先生关于古代文献的学问和见解,是我们可以学习和了解的;先生关于天道和人性的看法,我们是没有办法知道的。”
“既然是这样,”冉有说,“我们又凭什么要飞蛾扑火呢?”
子贡点了点头,回答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接下来,两个人便改作呢喃的耳语,谁也听不清。
几天之后,子贡和颜渊谈起孔子。颜渊长叹了一声,说道:
“先生广博的知识和高超的才能,你越是仰头瞻望,越是觉得高不可攀;你越是刻苦钻研,越是觉得深不可测。你看着好像就在眼前,忽然又觉得在你的身后。他总是按一定的顺序引导我们,用各种文献资料来丰富我们的知识,用礼仪制度来约束我们的行为,让我们想停止读书学习都是不可能的。我已经用尽我的天赋才能去刻苦学习,好像这些知识和才能就站在我的面前。到了这个地步,虽然我想再前进一步,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子贡说他也有同感;再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两个人就这样散了。
从这时候起,子贡便放弃出仕做官的想法,开始继承本家族的事业,利用孔子学生这个人际关系网,来往于鲁国、齐国与卫国之间,从事各种商业转运贩买活动。
这一年的春天,吴王夫差听说新册立的齐悼公势力单薄,于是从陈国退军,北上进攻齐国。在经过宋国境内的时候,吴王夫差与宋景公会见,宋国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送来一百头牛、羊和猪作为享礼,并犒劳吴国的军队。后经伍子胥的反复劝阻,吴王夫差终于放弃进攻齐国的计划。夏天,吴王夫差在回师途中邀请鲁哀公到鄫地会见,并向鲁国提出一百头牛、羊和猪作为享礼的要求,子服景伯回答说:“先前的君王可没有这样的事情。”
吴王夫差说:“寡人与宋景公会见,宋国送给我们一百头牛、羊和猪作为享礼,鲁国怎么能落在宋国的后面呢?再说,鲁昭公与晋国的大夫范鞅会见,贡献的享礼不也超过了十头牛、羊和猪的标准吗?给寡人一百头牛、羊和猪作为享礼,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子服景伯说:“晋国的大夫范鞅因为贪婪成性而抛弃了传统的礼仪制度,用大国的威势来迫使敝地屈服,所以敝地向他贡献了十一头牛、羊和猪作为享礼。如果吴王想用西周的礼仪制度来号令诸侯,那么,贡献的享礼就有一定的数量。如果您也抛弃西周的礼仪制度,这样做就未免太过分了。周武王统一天下后,制定了严格的礼仪制度,上等的物品在数量上都不超过十二这个数,因为这是上天的定数。如果您宁肯抛弃西周的礼仪制度,一定要敝地贡献一百头牛、羊和猪作为享礼,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执行您的命令了。”
吴王夫差并没有听从子服景伯的劝告,仍然坚持他原来的要求。
子服景伯说:“抛弃上天的定数而违背立国的根本,吴国不久就要灭亡了。如果不按照他们的要求给他们,他们一定要加害我们。”于是,就照这个数给了他们。
太宰伯嚭要召见季康子,季康子让子贡去辞谢他。太宰伯嚭说:“两国的君王都走了这么远的路程来鄫地会见,鲁国的卿大夫却不肯出门,这是什么礼仪制度呢?”
子贡回答说:“岂敢把这些作为礼仪制度,只是由于害怕大国的威势而已。大国不用礼仪制度来号令诸侯,如果不用礼仪制度,其后果小国就不能估量了。我们的君王既然已经奉命前来,老臣岂敢丢下国家不管呢?吴太伯穿着玄幻的衣服、戴着委曲的帽子推行西周的礼仪制度,仲雍继承他的事业,把头发剪断,全身刺上花纹作为裸体的装饰,这难道符合西周的礼仪制度吗?因为另有原因,所以才这样做的嘛。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呢?”
太宰伯嚭大笑起来,问子贡道:“你从哪里学来这么多道理呀?”
子贡直言不讳地回答说:“从我的先生孔丘那里学来的呀!”
太宰伯嚭又问道:“你的先生孔丘是一位圣人吧?他除了懂得西周的礼仪制度和这许多道理,我还听说他多才多艺的,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见到什么就学习什么吗?”
子贡回答说:“这是上天让他成为圣人,而且使他多才多艺的。”
从鄫地回来后,季康子认定吴国没有贤能的人,不能有什么作为。
回到卫国后,子贡便将这些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的先生孔子。
孔子说:“太宰伯嚭怎么会了解我呢?我小时候由于家庭贫困,学会了很多卑贱的技艺。一位出身高贵的君子,会掌握这么多技艺吗?他们不会掌握这么多技艺的。”
子贡问道:“先生,从您的角度来看,怎样才称得上真正的士呢?”
孔子回答说:“以自己的行为不端正为耻辱,接受命令出使其他的国家,不辜负国家和君王的重托,圆满地完成任务,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为士了。”
知道孔子是在隐约地称赞自己,子贡又问道:
“我想斗胆地问一下,其中次一等的士呢?”
孔子说:“宗族中的人称他有孝敬父母的美德,同乡的人也称赞他能与兄弟和睦相处,处理事情的时候不斤斤计较,显得有气度。”
子贡又问:“我再斗胆地问一下,再次一等的士呢?”
孔子说:“说出话来就一定要讲求信任,采取行动就一定得有结果,这是不问是非曲直而一味地固执己见的小人呀!不过,也可以算得上是再差一等的士了。”
子贡又问:“现在执掌鲁国政权的人呢,您认为他们为人怎么样?”
“哎!”孔子长叹了一声,说道:“这些气量狭小的人,算得了什么呢?”
子贡又问:“我端木赐这个人,您认为怎么样呢?”
这时候,孔子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笑着说:“你呀,好比一个器具。”
“器具?”子贡感到十分惊讶,便急切地问,“我是什么样的器具呢?”
孔子回答说:“就是宗庙里盛粮食用的瑚琏。”
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子贡听了,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子贡想起了颜渊和冉有,于是又问:
“贫贱而不巴结别人,富贵却不骄傲自满,这样的人怎么样?”
“这样的人不错啊!”孔子说,“但不如贫贱而乐观,富贵而讲究礼节的人。”
子贡问:“先生是说我个人修养的境界还不够高,还需要进一步修炼自已吧?《诗经·卫风·淇奥》里说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孔子笑着说:“端木赐呀!现在我可以与你谈论《诗经》了!因为我告诉你一个道理,你就可以借《诗经》里的说法进行推理论证,进而明白另一个道理。”
子贡听了,又高兴地笑起来。看着子贡高兴的样子,孔子又问道:
“你和颜渊比较起来,你觉得谁更好一些呢?”
子贡回答说:“我端木赐哪里敢和颜渊相比呀?颜渊听到一件事,就可以用推理的方法知道十件事。我听到一件事,也就是能够用推理的方法知道两件事而已。”
“你也认为你不如他呀?”孔子笑着说,“我也同意你的说法,认为你不如他。”
从鲁国回来后,子贡俨然成为了卫国的名人。但是,无论在什么场合,子贡都将他取得的成绩说成是孔子教育的结果。有一次,卫国的大夫公孙朝问子贡道:
“你的先生孔丘仲尼的学问,又是从哪里学习来的呢?”
子贡回答说:“周文王和周武王信奉并用来治理国家的真理并没有因为他们离开人世而跟随他们一起被埋葬在地底下,而是被写在竹简上保留在人世间。贤能通达的人能够通过学习认识到它最主要的方面,一般的人却只能够认识到它次要的方面。但是,周文王和周武王对我们这个社会的影响这么大,可以说是源远而流长,他们信奉和并用来治理国家的真理几乎是无处不在的,我的先生也是随时随地地学习,又哪里有什么固定的老师呢?”
还有一次,卫国的大夫棘子成对孔子关于君子的个人修养和人格理想的理论产生了质疑。他对子贡说:“一位真正的君子,只要有自然质朴的本色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讲究文彩和修饰呢?”子贡听了,马上回应他说:“真是太可惜啊,先生这样谈论君子!这样的话一旦说出去,就是用四匹马拉的马车也追不回来呀!文彩和修饰就像自然质朴的本色一样重要,同样的道理,自然质朴的本色也像文彩和修饰一样重要。如果去掉有文彩的毛,老虎和豹子的皮就与狗和羊的皮一样,很难区分开来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棘子成觉得子贡说得很有道理,就点了点头,再也没有提出这样的问题。
季康子想要进攻鲁国的附属国邾国,就设宴招待大夫们,请他们一起来商量。
子服景伯说:“小国用诚信任来事奉大国,大国用仁义来保护小国的。违背大国,这是不诚信;攻打小国,这是不仁义。老百姓由城邑来保护,城邑由德行来保护。丢掉了诚信和仁义这两种德行,国家就危险了,还能用什么来保护自己呢?”
孟懿子说:“各位认为怎么样呢?哪一种意见好,我就采纳他的。”
大夫们这样回答说:“大禹在涂山会合诸侯,拿着玉帛的有一万个国家。现在还存在的,没有几十个了,就是因为大国不养育小国,小国不事奉大国。明明知道一定有危险,为什么不说呢?鲁国的德行和邾国一样,现在要用军队来施加压力,行吗?”
这样说来说去竟然没有结果,这一场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这一年的秋天,鲁国的军队突然进攻邾国,到达邾国都城的范门,还能听到乐钟的声音。邾国的大夫劝谏邾子曹益,邾子不听。茅成子夷鸿请求向吴国报告,邾子也不答应。邾子说:“鲁国敲打梆子的声音,在邾国就可以听到,吴国相距二千里,没有三个月不能到达,哪里能管得了我们呢?再说,我们邾国的力量难道还不足够吗?”茅成子夷鸿率领茅地人发动叛乱,拒绝为邾国作战。鲁国的军队打进了邾国的都城,住在邾子的宫内,各路军在白天四处抢劫。邾国的军队退守绎山,鲁国的军队又趁夜晚进攻绎山,将邾子曹益和他的随从人员带回鲁国,并作为俘虏奉献给亳社,将他们囚禁在负瑕,负瑕因此有了绎山的人。
于是,邾国大夫茅成子带着五匹帛、四张熟牛皮去请求吴国救援。他对吴王夫差说:“鲁国以为晋国衰弱而吴国遥远,倚仗着人多背弃了和君王订立的盟约,看不起君王的执事,来欺凌我们邾国这样的小国。邾国不敢爱惜自己,但害怕君王的威信不能建立。君王的威信不能建立,这才是邾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