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转暖,百花盛开,孔子和学生们的心开始跃动起来。由于子张的精心策划和组织安排,三月三日,孔子和他的学生们踏上了巡游鲁国各地的旅程。他们从陬地向东南出发,首先到达的是季氏的封邑费地,季氏家臣的总管仲弓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孔子问跟随仲弓来做季氏家臣的学生:“你们觉得冉雍这个人怎么样?”
其中有一个人说:“冉雍这个人有仁德,只是说话缺少口才而已。”
这让孔子想起颇有口才又喜欢辩论的子贡和宰我,于是说道:
“要那样好的口才有什么用呢?快嘴利舌的人喜欢跟别人辩论,经常让人讨厌。冉雍是不是有仁德的人,如果我都不清楚,要那样好的口才又有什么用呢?”
仲弓问孔子说:“先生,您觉得子桑伯子这个人怎么样?”
孔子回答说:“这个人还可以吧!我觉得他做事还算简约。”
仲弓说:“如果心里是严肃认真的,做起事来简约而不烦琐,这样来管理老百姓,不也是可以的吗?如果心里只想着简便,又以简便的方法办事,不是太简单了吗?”
孔子想了想,转而对他的学生们说:“同学们,冉雍说的话是对的。”
在仲弓的引导下,孔子等一行人在季氏城池的周边地区巡视了一番。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田野,都让人感觉到社会秩序井然、老百姓安居乐业的良好气氛。
临走的时候,孔子评价仲弓说:“冉雍这个人,可以去做更大的官了。”
但是,当他想到冉雍卑微的庶民出身,能够做到季氏家臣的总管已经很不错了,再晋升更大官职的可能性并不大,于是又长叹了一声,补充说道:
“杂色牛的儿子长着一身赤色的毛,还有端端正正的牛角,虽然不能用作王室或者诸侯宗庙的祭品,但是,山河的神灵难道会舍弃它吗?我想,决不会是这样的!”
这时候,一直陪坐在孔子马车右边的子张问孔子说:
“先生,一个读书人,怎么样才称得上通达呢?”
孔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子张道:“你说的通达是什么意思呢?”
子张回答说:“就是在朝廷做官有知名度,在封地也有知名度。”
孔子解释说:“你所说的是有知名度,而不是通达。一个通达的人,品质端正,做人没有私心,能够按照制度办事;善于分析别人说出来的话,善于观察别人的脸色,对待他人显得恭敬而谦虚,有矛盾或者利益冲突的时候懂得退让。这种人不但在朝廷做官通达,而且在封地同样通达。你所说的知名度,从表面上看是爱好仁德,实际行动上却完全可能是另外一回事,自己却以有仁德的人自居,并且深信不疑。这样的人,虽然可能在朝廷做官有知名度,在封地也有知名度,却完全可能是采用欺骗手段获得的虚假名声而已。”
离开费地后,这一行人继续往东,前往临近海边的莒父。莒父的地方官子夏得到消息,命令当地的老百姓停止劳动,站在路边夹道欢迎孔子和他的学生。看到这种情形,孔子非常生气,便一直拉长着脸,什么也没有说。子夏听到这个消息,知道自己做错了,便赶紧命令老百姓就地解散,应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见到子夏后,孔子的脸色已经好多了。
子夏跪在地上,伏下身体,向孔子谢罪说:“学生卜商向先生请罪。”
“卜商你起来!”孔子走下马车,扶起伏在地上的子夏,并宽慰他说,“谁能没有犯错误的时候呢?你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能够及时地加以改正,就是好样的。”
“感谢先生的宽恕!”子夏说,“我差点忘记先生临行前的嘱咐了。”
这时候,孔子却转移话题,问子夏说:“有空闲的时间,你都做些什么呢?”
“已经形成习惯了,”子夏回答说:“学习三个朝代的典章制度呀!”
“有什么新的心得体会吗?”孔子问,“说出来给我听一听。”
“我和先生有些不同,”子夏回答说:“我更侧重典章制度的变化。”
“这个方面,你做得不错。”孔子说,“这三年内都坚持继续读书学习,而不是一心想着晋升官职提高俸禄,就不是那么容易做到了。你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感谢先生的提醒!”子夏回答说,“我卜商一定会尽量做到这一点。”
一个跟随子夏来莒父的学生向子张请教如何交朋友,子张反问他说:
“你们的子夏先生又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呢?”
这个学生回答说:“我们的子夏先生说:‘如果对方是可以交朋友的人,就可以与他交朋友;如果对方是不可以交朋友的人,就拒绝他。’这种说法对吗?”
子张回答说:“这种说法和我知道的有些不同。一位真正的君子,既要尊重贤达的人,也要尊重品德和才能都不如他们的普通人;既要赞美品德高尚又有才能的人,也要怜惜品德和才能相对差一些的人。如果我是一位贤达的人,又有什么人是我不能接受和容纳的呢?如果我不是一位贤达的人,别人就会拒绝我,我还有什么机会拒绝与他交朋友呢?”
孔子听了,开口补充道:“一位真正的君子,如果言行举止不庄重,就不能形成威严,学习新知识也不容易巩固。一个人要以忠诚和信任为主,不要和品德与性情都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有了过错,就不要害怕改正。能做到这两点,就不必害怕交不到朋友。”
“谢谢两位先生的教导!”这个学生说,“我终于明白了这些道理。”
子张问孔子:“一个人如何提高个人品德修养,辨别是非,解除迷惑呢?”
孔子说:“一个人的个人品德修养兴起于《诗经》激发的情感共鸣,再建立在学习礼仪制度和严格的礼仪训练基础上,最终完成于长期的艺术教育和音乐陶冶。”
讲过这些之后,孔子又觉得这样讲未免太抽象,于是又补充说:
“当然,主要还是讲求忠诚和信任,说话和做事都站在正义一边,这样就能够提高个人的品德修养。喜欢一个人就希望他活下去,讨厌一个人就希望他去死。有时候希望他活下去,有时候希望他去死,这就会让你自己感到迷惑。就像《小雅·我行其野》里说的:你内在的忠诚和信任并不会因为她而变得丰富起来,却会因为喜新厌旧而变得与众不同。”
这一行人来到鲁南与吴国接壤的武城,还没有进城,便远远地听到弹琴唱歌的声音。听说孔子和他的学生来了,子游亲自率领他的学生和属官走出城门来迎接。
孔子微笑着对走上前来的子游说道:“杀死一只鸡,哪里还用得着杀牛的刀呢?治理武城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哪里用得着礼仪制度和音乐教化呢?”
子游回答说:“从前先生这样说过:‘一位君子学习了礼仪制度和音乐,就会懂得爱护他人;一个普通老百姓学习了礼仪制度和音乐,就容易使唤了。’”
孔子听了,便回过头来,对其他的学生解释说:
“各位同学,言偃的话是对的。我刚才说的话,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一位随行的学生向子游讲起子夏的学生向子张询问如何交朋友的事情,子游听了,便笑着说:“我的朋友子张也真是难能可贵的,只是还没有达到有仁德的地步。”
孔子问子游说:“在武城这个地方,你发现了什么人才吗?”
子游回答说:“有一个叫澹台明灭的当地人很有学问,好像是先生从前的学生。他走路从来不抄小道、走捷径;没有公事的时候,也从来不到我住的地方来。”
“哦,的确有这样一回事。”孔子想了想,说,“作为地方官,你应该去多多了解一下这个人的为人。如果他的确像你说的那样有学问,你也可以推荐他出仕做官呀!”
“好的,”子游答应道,“我一定会按照先生说的这样去做。”
离开武城后,这些人便跟随着孔子的马车一路向西,直奔鲁西南的单父。
进入单父后,看到农民勤恳地在地里劳动,来往的行人各走路的一边,相遇后相互热情地打招呼。马车通过的时候,行人会主动地让路,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走进乡村和城市,到处秩序井然,市场繁荣而稳定。妇女安闲地操持家务,孩子们快乐地游戏。
当孔子和他的学生走进单父官府的时候,从厅堂上传出悠扬的琴声,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回荡,那是上古时代的名曲《韶》。他们沉浸在音乐的境界里,不敢惊动弹琴的人,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静静地聆听。一曲终了的时候,孔子和他的学生走上厅堂,却发现整个官府厅堂上,除了地方官宓子贱和一个焚香递茶的侍女外,竟然没有第三个人。
孔子走上前去,笑着向宓子贱作揖道:“宓不齐,你近来过得好吗?”
看到孔子和他的学生,仍然沉浸在音乐境界里的宓子贱皤然醒悟,急忙站起来。
“先生大驾光临,宓不齐有失远迎!”宓子贱摇着头说,“罪过啊罪过!”
孔子向宓子贱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乎这些细微末节,接着问道:
“请问宓不齐长官:你的学生和属官呢?你将他们藏到哪儿去啦?”
“先生,我宓不齐能将他们藏到哪儿去呢?”宓子贱笑道,“我只是给他们进行了细致的分工,叫他们各自去执行他们的职责,去完成他们各自的任务去而已!”
“你的意思是,”孔子问道,“你让他们各自去执行他们的职责,完成他们的任务,只留下你一个人悠闲自得地在这里弹琴作乐?这就是你治理单父的方式吗?”
“对呀,先生!”宓子贱问道,“难道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你没有什么不对,而是太对了!”孔子回答说,“你不愧是我的学生啊!”
“谢谢先生的夸奖!”宓子贱说,“可是,我觉得我宓不齐做得还不够好。”
孔子说:“牢记自然与社会发展的规律,坚守为人处世的美德,不违背仁德,把它当作自己做人的底线,然后用礼仪、音乐、射箭、驾驭马车、书法和算数这六种技艺来陶冶自己的性情,增加人生的乐趣。你已经达到了这样的人生境界,真令人羡慕啊!”
接着,孔子又转向子张和其他的学生,大声称赞宓子贱道:
“同学们,请大家一定要注意啊!宓不齐这个人,就是一位真正的君子呀!如果说我们鲁国没有真正的君子,这个人又能从哪里学习并获得这样优良的品德呢?”
离开单父后,这一路人便直奔中都曲阜城东北三公里处的五泉庄,去探望在家里闲居的颜渊。作为颜氏家族集居的地方,五泉庄也是孔子的外婆家。孔子的父亲叔梁纥去世后,孔子便跟随母亲颜徴在住在她五泉庄的娘家。直到他的哥哥孔孟皮去世后,孔子才搬回到陬地来继承孔府的家业。后来,颜路和颜渊父子先后向孔子学习,既与孔子的个人声望有很大关系,但是,背后更深远的原因是:他们是孔子外婆家的亲族和邻居。五十多年后故地重游,孔子因为个人走过的人生坎坷而百感交集,心潮澎湃,但是,让他印象最深的,还是五泉庄的人们生活方式的落后和他们生活条件的简陋。当孔子和他的学生沿着一条极其简陋的巷子走进颜路和颜渊父子徒有四壁的家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
孔子说:“发财和出仕做官,是每个人都喜欢的,但是,如果不用正当的途径和方式去获得它,一位真正的君子是不会心安理得的。贫困与卑贱,是每个人者厌恶的,如果不是因为自身或者其他社会原因素而获得它,一位真正的君子也不会轻易地排斥它,而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它。一位真正的君子离开了仁德,怎么成就自己的名声呢?一位真正的君子,是不会在吃一顿饭的时间里离开仁德的——即使是在最窘迫的时候,也一定会和仁德在一起;即使在颠沛流离的时候也是这样,也一定会和仁德在一起。你们都看到了吗?”
所有的学生听了都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孔子的看法。
这时候,颜渊的父亲颜路从里屋里走出来,向孔子和他的学生们鞠躬和打拱手,对他们表示欢迎。孔子问道:“颜回在哪里呢?我来看望他,他也不出来迎接我?”
“颜回呀!”颜路向孔子解释说,“他还在屋子里读书呢。”
“哦,”孔子嘱咐说,“让他继续读书吧!你暂时不要惊动他。”
就是在这样极其艰苦和简陋的生活条件下,颜渊并没有改变他对各个朝代典章制度的热爱,仍然坚持读书学习。这坚持不懈的精神,让孔子和他的学生都十分感动。
孔子说:“坚持自己的理想信念,喜欢读书学习,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个人品德和人格的完美;不去有危险的国家游历,也不在社会动荡的国家定居。天下太平才出来做官,天下不太平就隐居起来。如果国家太平,自己却过着贫困而卑贱的生活,这是一种耻辱;如果国家不太平,自己却发大财,或者飞黄腾达,不断地升官,这也是一种耻辱啊!”
所有的学生听了都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孔子的观点。
在颜路的引导下,这些人终于见到了颜渊。看到孔子和他的学生们走进来,颜渊从放置竹简的几案后面站起来,泰然自若地向他们鞠躬和打拱手,对他们表示欢迎。
“多么贤良而旷达啊,颜回!”孔子情不自禁地赞叹说,“一个竹篮盛着饭,一只葫芦瓢盛着水,居住在这样简陋的巷子里,别人都因为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而忧愁,颜回却继续读书学习,没有因此而改变读书学习的快乐。多么贤良而旷达啊,颜回!”
早就听说冉耕(字伯牛)得了重病,正在家里休养,孔子带着他的学生顺路去看望他。因为伯牛的病情很严重,不适宜与客人直接见面,孔子便从窗户里伸手进去和他握手,对他说:“我看你这个样子,好像是活不长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吧!这样好的人竟然得了这样重的病!这样好的人竟然得了这样重的病,怎么能不叫我伤心呢?”
看到孔子伤心流泪的样子,伯牛赶紧抽回他的手,说道: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先生,您也要多多保重自己啊!”
看到这种情形,其他的人也黯然伤神,默默地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