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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雨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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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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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否》连载

第五章 明亮的相交线

在那个明亮的人间四月天到来之前,谢马科总统找到基里尔,劝说他加入国家的项目。

“我不是不愿意。”基里尔摇了摇头,“既然我们已经是自负盈亏的企业,我恐怕不敢冒这个险。”

“国家没有办法再扶持重工业,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谢马科总统不住地摇头。就是因为过度扶持重工业而忽视了人民日渐提高的对生活水平的需求,瓦尔良才会在西方的糖衣炮弹之下倒台。而原瓦尔良帝国的重工业企业,大多数都归属临近黑海的索尔亚共和国,或是目前的争议地带——卡拉米特地区。乌米亚的重工业会力不从心,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资本主义时代,哪里有市场,哪里才会有投资。像重工业科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项目,一旦离了国家扶持,还有谁会倾尽所有?

“现在大国交流计划正在进行。我们的合作单位,唐丹海军航空兵,他们可以提供一定的资金支持和技术支持——但只是一定量的。剩下的缺口,还是需要有责任感的你们,来扛起大梁。”

“果然,我们还是走上了资本控制的道路吗?”基里尔心里默默念道,摇了摇头。如果真的仅仅只是要他恰洛夫像梅列欣和格拉德舍夫那样孤注一掷地豪赌,家道中落的基里尔并不是没有那个胆子。他只是咽不下这口寄人篱下的脾气。

“发动机方面,格拉德舍夫家的产品只适合大涵道比发动机,梅列欣则一直外包给留里卡航空发动机制造厂——但留里卡这几年并没有什么划时代的创新产品。”谢马科看透了基里尔的心思,“你们家积淀的发动机技术也许就是他们所缺失的最重要的一环。”

穿红色西服的男人面无表情,呆滞地坐了好一会,在协议书上签字。他看见的分明不是白纸黑字,而是那七十余年前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天空上独一无二的喷气式飞机。

在基里尔的眼睛里,谢马科总统能看见那灰色的机身和红色的五角星。那是帝国的骄傲,人民的英雄,那也是恰洛夫的时代,那也是瓦尔良的时代。可是瓦尔良的时代终究是过去了。谢马科总统从沙莱宫的办公室向外望去,只看到那断裂的雕像和灰蒙蒙的墙瓦。

帕年卡放下电话,瘫坐在沙发上。阿列克谢在安菲尔德,久久不能回国,于是他索性开始攻读博士。帕年卡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地,让安德雷斯担任了军刀的项目主任。安德雷斯当然足够优秀,可帕年卡却生怕他闯出哪怕一点名气。他给予了安德雷斯最好的条件,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小受尽苦难安德雷斯会优秀到今天的地步。安德雷斯的名气越大,他所承载的舆论就越多,那折射到帕年卡身上的光芒也就越明亮。可帕年卡和安德雷斯之间,恰恰就是不能用光芒所联系起来。能把他们联系起来的,是二十余年前的那个阴雨涟涟的下午。安德雷斯一直没问,帕年卡也就一直没说。或许安德雷斯已经知道了吧。但帕年卡就是不说。

阿列克谢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安德雷斯的存在并不是长久之计,那还有谁能替代他的位置?帕年卡继续瘫坐在沙发上,窗外的夕阳透过院子里的薰衣草照射进来,仿佛把窗户染上了薰衣草的颜色。那窗户变得妩媚了起来,可它依旧透亮而坚挺。

“没有人说过女孩子不可以继承家业吧。”帕年卡喃喃自语。

不知不觉间,埃尔维拉已经二十岁了。

黑色普通轿车进入卢航的校园。

“我可能,更想学飞。”埃尔维拉停下手中的工图,摇了摇头,“就像索菲亚姐姐那样。”

“像阿列克谢······像安德雷斯那样不好吗?”帕年卡亲自给女儿倒茶,“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是索菲亚,我看你和她不太一样。”

银色的头发仿佛银河一般在月光下闪耀,散发出淡淡的薰衣草气息。

埃尔维拉低着头,把脸色埋在刘海之后。她的目光聚焦在茶几上,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可茶几上映出的却是安德雷斯和索菲亚并肩行走的画面。哥哥姐姐们都能如此地自立,去做自己想做的宏图大业,埃尔维拉也想像他们一样。

“我想学飞,这也是和安德雷斯一样的,自立的决定吧。”

“你再考虑考虑吧。”帕年卡微微低着头,低沉地说道。军刀所需的物资仍在紧锣密鼓地生产,安德雷斯和索菲亚在空军工程大学接受针对性培训,理论上,军刀的工作还没有正式开始,但也可以说是“迫在眉睫”了。

坊间关于安德雷斯的传闻越来越多。帕年卡知道,纸包不住火,可是他终归是不希望舆论风暴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兴风作浪。他看着一脸单纯的埃尔维拉,这个从小就乖巧听话的女儿依旧一脸单纯。成绩优秀的她不知道任何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在阿列克谢之后,她何尝又不是个优秀的选择。

“我不愿意。”埃尔维拉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猫儿的低语,可她出口的语言又是那样斩钉截铁。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帕年卡怒了。尽管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责备自己为什么要这一向乖巧的孩子面前发火,可他终究是动怒了。他的怒火让他更加感受到情况的焦急,可那眼看就要哭出来的埃尔维拉让他不敢再大声说话,但是问题依旧没有解决,于是他更加焦急,更加焦急他就更加愤怒。

埃尔维拉低着头,一言不发。那茶水冒出的阵阵白烟肆无忌惮地飘散着,仿佛迷雾一般萦绕。

“你再想想吧。”

安德雷斯走出家门,拿起手机。

“空军工程大学?你没有搞错吧。”安德雷斯接到帕年卡的电话,吃了一惊。

“对,我想她自己去那边想想就会明白。”

“她本科都还没毕业呢,你这不是断送她的前程吗?”安德雷斯的语气急促起来,他无法理解帕年卡的荒诞想法。

“她待不了太久的,自然而然就会想清楚。到那时候再回卢航读书也不迟。否则,那就是真的断送了她的前程。”

“嗯。”安德雷斯轻声说着,挂了电话。他不敢贸然在和帕年卡的对话里提及埃尔维拉的个人想法,他很清楚帕年卡现在在为什么事情而焦急。换了他是帕年卡,对于这种投入自己全部身家的项目,他也会希望一切都能符合自己希望的最佳状态。埃尔维拉想学些什么应该由她自己来决定,安德雷斯理解不了的是帕年卡为何要将埃尔维拉送到空军工程大学,提前开始军事化训练。索菲亚见到埃尔维拉的时候吓了一跳,而埃尔维拉在飞行方面展现出的天赋更是让已经身为少校的她极为满意。咖啡馆,索菲亚悄悄地对安德雷斯说,可以考虑让埃尔维拉成为军刀的二号飞行员。

“你是军刀的代主任,我是代队长,我想我们有这个权力。”

“我只是怕我爸可能不会同意。”安德雷斯连连摇头。

埃尔维拉来到空军工程大学后不久,丹尼尔也来了。索菲亚对此不是很满意,她知道这是父亲把丹尼尔送来的,但是丹尼尔分明想成为一名机械工程师。可是看到自己弟弟傻呵呵地迎上来,索菲亚却又说不出什么批评的词句。或许是因为索菲亚太优秀,安德雷斯能明显地看到,丹尼尔的动作比索菲亚慢上许多,可丹尼尔却依旧被评为了“优秀学生代表”。

“他们就是看我的面子吧。”索菲亚脸上满是红晕,摇了摇头,给安德雷斯倒满酒,“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安德雷斯举手和索菲亚干杯。安德雷斯大索菲亚一岁,生日是同一天。二十五岁的索菲亚在安德雷斯身边十三年了,这天她刻意多喝了一些。望着安德雷斯,她温柔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妩媚。

“安德雷斯,我走不动了。”昏昏沉沉的索菲亚和安德雷斯一起走出餐馆,不一会就靠在了掏出钥匙准备打开车门的安德雷斯身上。

“上车吧。”安德雷斯扶着索菲亚坐在副驾驶座,又给她系好安全带,可在安德雷斯坐上车的时候索菲亚却故意地把安全带解开,靠在安德雷斯的身上。

酒精的气味和向日葵的芬芳混杂在一起,就像身处千顷葵花中,对那金色的月光而斟酒一般。安德雷斯轻轻转动肩膀,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连忙掏出手机,那屏幕的亮光仿佛比眼前的红绿灯还要刺眼。

“近卫军?”安德雷斯惊呼出这个名词,索菲亚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安德雷斯咬牙切齿的面容。

“帕年卡······他怎么可以这样?”

安德雷斯驱车赶回莫诺索夫斯克,把醉醺醺的索菲亚安顿在她家里。索菲亚被家丁搀扶着,却不住地转眼望向那离去的银色头发和红色尾灯,微微鼓起腮帮子,眼神满是失落。

“大学没读完,你送她去当兵,让一个分明可以成为高级工程师或是高级军官的人浪费自己的学识和时间,去做基层士兵?而且偏偏近卫军?”

“有什么问题吗?”帕年卡强装出镇定的语气,阴着脸。昏暗灯光的阴影下,帕年卡的脸色也阴暗而不可视。

“谁说她就不能当兵了?”

“你这根本就是打击报复!”安德雷斯怒了,他无法忍受那个一向乖巧的银发少女被如此残暴的对待,更无法忍受大家长对个性伸张的蔑视与毁灭。

“让原贵族家庭去接受历练,不是反专制主义反集权主义的典范吗?”

“像你这样阻断别人的前路,一心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才是真正的专制主义!”安德雷斯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那薰衣草一般的香甜气息,银河一般的银色长发飘散在他的面前。那是多善良的人啊,不在意他脏兮兮又缺乏教养的样子,在他最兵荒马乱的年代给予了他最初的善良,成绩优秀,为人厚道,稍稍想要追求自己希望的未来,为什么就要遭受如此的打击。

“我不想让我们家的大业断绝。”帕年卡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可他断断续续吐出的文字却让安德雷斯仿佛堕入深渊。

“而且在她自己向往的飞行方面,她的能力其实很有限。倒不如踏踏实实地去读书做学问。”

“可是继承家业,难道我不行吗?”

“你是。”帕年卡慌忙地回答道,额头开始微微冒汗,“不,你不是。不,你是······”他的脑海里飞过一张张照片,那些照片全数被他寄给了维克托。照片背后是德累斯顿的古朴街道,可那照片上分明还有另一个金发女人,那淡淡的金发掺杂着银色,和他一样,和安德雷斯一样。

“我感觉帕年卡变了”。沉闷的安德雷斯低声对索菲亚说着。

“我觉得我爸也变了。”索菲亚点头,“自从他们把全部的资产都投入军刀之后,他们变暴躁了许多,变功利了许多。”

“自负盈亏加背水一战,换我我也害怕。”丹尼尔端着饭盘坐下,索菲亚连忙稍稍移开,离安德雷斯稍稍远了一点点。

“这不仅仅是害怕。”安德雷斯摇了摇头,索菲亚把双手撑在腿上,也摇摇头。

“他们变得权势而刻薄了起来。印象里他们不该这样。”

“也许他们也只想让一切更好。”丹尼尔大口吃着。

“那你说埃尔维拉该怎么办?”安德雷斯双手捂脸,忽而转向索菲亚,“接到军刀来吧?”

“她······”索菲亚长大了嘴,“她确实有天赋,但是你也知道,训练时长不够就被强行调走。不论是技员还是军官,她都不行吧?”

“那就让她在我们这里培养,培养到行为止。”安德雷斯咬紧牙关,“我知道这是我们的父辈下了血本做出的产业,但是我不能就这么把一个天才荒废。”

天才说的有点过,埃尔维拉的成绩并没有索菲亚和安德雷斯好。帕年卡语言比较直接,但索菲亚并不完全否认。可是看到安德雷斯坚定的眼神,索菲亚的蓝色眼眸却在微微动摇。电视里出现扶桑帝国的群众游行,抗击阿瓦隆尼亚的暴戾士兵,而唐丹前去的交流士兵受到了民众的欢迎。画面一转,穿着红色西服的男人和总统握手,宣布恰洛夫正式加入了军刀计划。

食堂里变得人头攒动了起来,大家都往门口挤去。安德雷斯抬头一看,是两个身着红色西服的年轻人走下了黑色的公务用车。棕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彰显的是贵族的身份,掩盖不了的是傲慢的气息。

“恰洛夫家的孩子。”安德雷斯望着索菲亚点了点头,而索菲亚望着安德雷斯,稍加思索,也点了点头。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

董牧之对乌米亚的天气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做的准备显然是不够的。

海军的白色礼服映照着地面的白色积雪,大陆的寒冷春风席卷董牧之的寒冷身躯。为了共和国的形象,董牧之选择身着春季礼服出场,具体搭配是衬衣加马甲加西服外套,下搭一条西服裤。看见地勤人员的绵外衣,董牧之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春季穿搭在这里不太时兴,也不太靠谱。

尽管身着着英朗而飒爽的礼服,董牧之昏黑的烟圈与泛红的眼珠却还是泛出一阵疲惫与酸涩,仿佛自舔伤口的狮虎,又仿佛执意离群的孤雁。

四下打量着,董牧之悄悄倒吸凉气,双手不自觉地抱在胸前,于是海军短剑明目张胆地露了出来,中级指挥官的身份霸气外泄。说实话,董牧之是有些后悔去考了这个证书的,因为反正也派不上什么用场,飞行团又不会让他当司令。每次穿礼服都挂着一把剑,格格不入。他考虑通过缩小接触面积的方式来减少散热,具体操作就是蹲下,然后把双腿埋在自己的胸口,蜷缩起来,颇有飞机迫降自救姿势的意味。不过在他蹲下之前,一个身着空军礼服的女兵佩戴着更夸张的佩剑向他走来。

“中校好。”董牧之站直身子,向那金发的中级指挥官敬礼。

“唐丹来的飞行员是吗。”金发女兵的身后跟来一位身着褐色文职礼服的十三级技术人员,淡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变作银色,熠熠生辉。

“是,我叫董牧之,来自唐丹人民民主共和国国民军海军航空兵五师一百二十七大队‘冰雨’,请指示。”

“索菲亚·康斯坦丁·格拉德舍夫,我是军刀的代队长。这位是安德雷斯·特拉普,项目主任。欢迎来到军刀。”

格拉德舍夫,梅列欣,恰洛夫,显然都是瓦尔良时期的贵族。董牧之跟在他们身后,总有些压抑的感觉。

董牧之对瓦尔良的贵族制度早有耳闻。作为坚定的共青团员,董牧之自然是痛恨着剥削压榨人民的专制主义。对于瓦尔良帝国的君主立宪,董牧之保持着辩证态度——这也是近代史纲要上说的。不可否认,瓦尔良帝国人民安居乐业,国富民强,教育铺开的先进,而人民幸福指数也很高。尤其,尽管是一个帝国,瓦尔良的工人和农民等无产阶级代表却拥有进入内阁的通道,可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这对于某些伪善的资本主义国家而言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可是瓦尔良帝国终究是推翻了发生在沙俄的共产主义革命,推翻了工人阶级领导、工农联盟为主体的民主专政,国家的最高权力并不在无产阶级的手里。这样的君主立宪制度就像是开历史的倒车一样。就算瓦尔良的贵族是凭借功勋分封的,其作用是荣誉与奖励,而不是中央集权,但鉴于斯拉夫民族几乎没有经历过完全由无产阶级领导的社会,那些旧贵族们,再怎么讲究贵族精神,再怎么平易近人,他们终究是受到了旧思想的侵害,向往权力的。再者,上品贵族从开国伊始就位列最高等级的公爵,除非历代不肖子孙都是一无是处的败类,否则绝对不可能滑出贵族的行列。更何况阿纽科夫家与伊格纳托夫家也几乎是雷打不动地坐在政权和军权的最高殿堂,因此某种意义上,帝国还是有许多特权存在的。

瓦尔良帝国的解体充分地剥夺了旧贵族的政治权力,可是在乌米亚的资本主义制度下,他们早晚会成为新一代资产阶级,又一次能够呼风唤雨。只不过某些通过经商发家致富的“新贵族”可以加入他们的行列成为既得利益者而已,而它们又重新与意图东山再起的旧贵族勾连,于是即使社会生产力随时代得到了发展,分到人民手上的利益却更少了。即便他们会希望一些稳中向好地发展,可他们的权力缺少有效的领导。这样,一旦让他们拥有了权力,就好比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走上错误的邪路歪路。

更何况为资本效力的资产阶级,比起旧贵族,他们可是连“贵族的体面”这一层最后的束缚都没有的。

董牧之一面吃饭,一面端详着身着礼服的军官们。

“吃的习惯吗?”丹尼尔凑到董牧之身边,“这边和你们那边吃的大不一样吧。”

“还行,还行。”董牧之艰难地切开牛排食用,这让安德雷斯看起来很亲切,因为他最初来到乌米亚的时候也不知道如何食用这些东西。董牧之的聪明才智和个人能力让索菲亚和安德雷斯都为之惊叹,决定选定他作为三号飞行员,但董牧之执意要六号。

默默地起身,董牧之走出大厅,望向那日头落下去的方向。那遮盖着太阳最后的光芒的分明不是群山,而是千层薰衣草。千层薰衣草各个呈现出大相径庭的模样。有的婀娜多姿,有的神采奕奕,有的怒目圆睁,有的含羞待放。不论每一支薰衣草是什么样子的,当他们集合在一起之时,他们彰显出的却是排山倒海的气势,翻天覆地的尺寸,一望无涯的神采,勇往直前的信念。他们在这极北的大陆生长,本应当向着温暖的南方探寻,可他们却遍地开花,向着更为寒冷的北极圈进军,向着更为荒芜的大平原挺入。董牧之隐约记得在珞珈的城南也有一片薰衣草。温热的珞珈并不适合这些喜寒的美妙植物,可董牧之却被那威武不能屈的态度感染。

“喜欢薰衣草?”安德雷斯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他一早觉得这个不爱说话的优秀的男生,应该是一个很容易接近的人,就像索菲亚那样。不知是怎样的风雪将他的嘴唇凝固。

“说不上吧。”董牧之低头笑笑,他看到安德雷斯也歪嘴一笑。

“他们几个人都是原贵族,有些人说话可能不太好听,海涵一下。”安德雷斯轻轻凑近薰衣草,馥郁的味道随风袭来,安德雷斯就张开双手迎接它们,熟练地让自己和薰衣草融为一体。

“你自己也是贵族吧?”董牧之便也走到他的身边。贵族本身没有问题,问题是背后的专制主义和集权主义。

安德雷斯依然歪嘴笑着,“我不算贵族。”

“不算?”

“你看我姓什么。”

董牧之便才意识到,这位面貌英俊,出口不凡的银发男人,应该是来自普鲁士共和国。可是他的通讯地址分明又是亚乌扎的卡尔平宅邸。

在董牧之陷入沉思之前,一阵狂风般的呼啸从西方天空传来。阴雨密布的夜晚分明不应该有星星,可那天边却闪烁着四点蓝银色的光芒,以目视无法定夺的速度迫近着。董牧之的拳头握了起来。明明积雪还没有全部融化,董牧之却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开始冒汗。仿佛,耳畔光电辅瞄仿佛狂呼了起来。

“是巡视的猎狐犬P战机回来了。”

大抵是看见了董牧之的紧张模样,索菲亚解释道,“我飞过一次。恰洛夫家飞机的操纵杆,那叫一个重。不知道的以为飞运输机呢。”索菲亚笑着破解气氛,董牧之便和安德雷斯一起笑了。那蓝银色的火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们头顶划过,好像在云层之中画出了一道银河,以弥补这没有星星的夜晚。那战机消失了,董牧之便转身,仿佛看见那天上的银河与星星。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如天仙下凡一般来到了地上。

埃尔维拉走出大厅,看见索菲亚和安德雷斯在一起,便没有接近,而董牧之的视线却投到了她的身上。

安德雷斯去近卫军接她的时候,她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哭泣。

一头扎进安德雷斯的怀里,埃尔维拉哭了出来。那顺着被剪短的银色发丝一起淌下来的眼泪让安德雷斯的心仿佛被千刀万剐了一般,他第一次动用自己十三级文职工程师的权力,以任务引援的方式将埃尔维拉转移到军刀服役。为了让引援合情合理,索菲亚向空军申请安排考试。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战斗机的埃尔维拉硬是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模拟机驾驶经验以及卢航三年半的学识拿下了75分的成绩,顺利通过。因为成绩不算高,授少尉军衔。

自埃尔维拉来到军刀后,产品-50计划便紧锣密鼓地展开,又因为大国交流计划和引援埃尔维拉造成的一系列后遗问题,安德雷斯不得不每天跑东跑西。每次埃尔维拉想要和他说话,他都只能在奔走中些微说上两句,然后留下一个银色的背影。埃尔维拉便只能望着那一丛和自己一样的银色头发,轻轻叹息。她说服自己,应该感恩。安德雷斯哥哥和索菲亚姐姐能协助自己脱离苦海已经尽力了,自己还能奢望些什么呢?她大概需要一些倾诉。那个可以接受自己的倾诉的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可他每天都忙忙碌碌,奔走四方。埃尔维拉不太想和索菲亚姐姐说这些事情,毕竟这是梅列欣自己家里的不和,她不想把火烧到更多人的身上。

夜里,埃尔维拉惊醒了。她扶着墙走出已经熄灯的宿舍,却在大厅里找到了同样失眠的董牧之。

董牧之手里捏着一枚胸牌,念念有词。他任性地离开了自己的祖国,任性地逃脱了自己不愿面对的环境,任性地带着贺英的胸牌来改换心情。这里的大家都很友善,可他直到晚上才意识到自己肩负的是什么。这让本来睡眠就不善的他更加睡不着了。他推开大门,起步走到跑道上。夜风扫过薰衣草田,空气里总是一阵芳香。分明是在夜色之中,那紫色的薰衣草却格外的耀眼。董牧之的黑色头发与夜空融为了一体,可埃尔维拉就是能准确地辨认他。她缓步迈到大厅中央,远远向外望去。

“他应该也是个害怕的人吧。”埃尔维拉自言自语,“那样不爱说话,就像安德雷斯刚到我们家时一个样。”

数不清多少个同样的失眠的夜,董牧之踱步走出房间,也会看到埃尔维拉在默默看望远处的薰衣草。他便也远远地站着,不惊醒那温良的梦,不触动那夜巡归来的战机,直到阿穆尔工厂送来了两架产品-50验证机。

妮可和尼古拉去接机,于是他们走下飞机的时候大家都喊他们“暴徒”。妮可不太满意这个称呼,可是把这个名字用来称呼人,是她哥哥尼古拉最先喊出来的,她便只能沉着脸,不做声。这两个人给人一种“一看就是贵族”的感觉,总是看起来那样清高,也不经常和安德雷斯他们来往。

“恰洛夫家,就那样吧。”丹尼尔一把匡住董牧之的脖子,董牧之这才意识到身高192是个什么概念,那就是他惊讶地转头的时候只能看见丹尼尔的脖子。

“他们家08年的时候经营不善,股份有一半都出售到了市场。”说着他对安德雷斯挤眉弄眼,“但是原贵族嘛,总还是有一股傲气。”

“越是家道中落,这股傲气就越明显。”丹尼尔说着,董牧之便堆出笑容,努力抬头去望丹尼尔。那棱角分明的脸显得十分憨厚,谈吐也是点到即止。

“反正也没什么贵族不贵族了。”丹尼尔摇摇头,松开董牧之,索菲亚已经迎面走来。

“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干脆分一组得了。”

两架黄色工程涂装的产品-50和两架神鹤SM飞上天空,丹尼尔坐在了董牧之的后座。董牧之很后悔在简历里面写了潜龙驾驶经历。后座上坐着的丹尼尔看到了董牧之的微微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级雷达开机。”董牧之照本宣科地念着,“02,数据链发给你,突击准备。”

“数据链?”埃尔维拉似乎只在课本上看到过这个词。

“这不是相阵雷达吗?”董牧之小声问丹尼尔,丹尼尔点头说是。

“那为什么没有数据链?”

“相阵雷达这个组件不包括数据链吧?”丹尼尔觉得董牧之的问题莫名其妙。

回到地面,董牧之立即和安德雷斯反应关于数据链传输的问题。安德雷斯一直在考虑使用数据链,但苦于没有实战数据支持。董牧之的点拨让他茅塞顿开,他连夜便策划着数据链设备。楼道里的灯光像是没落的霓虹灯一般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又像是关停的街市一般一家接一家地关门,只剩下安德雷斯一个人的办公室还灯火通明,彻夜运转。埃尔维拉每每找到安德雷斯,看到那仅剩的明亮灯光,最终还是退去。很快,阿穆尔送来了装有数据链设备的三号验证机,模块化的数据链设备也开始在海军和空军的多型梅列欣系战斗机上进行测试。实验顺利,安德雷斯满眼血丝,跟随着机师们拍手称快。

“别熬夜了。”董牧之按住安德雷斯那意欲抬起咖啡杯的手,“你都多少天没睡个好觉了。”

就算再怎么不想说话,对于安德雷斯这样的行径,董牧之还是看不下去。

“研发过程中发现了问题,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去解决它吗?”安德雷斯不以为意,转脸看向董牧之,脸色像熊猫一样。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急功近利怎么行?”董牧之轻触安德雷斯的肩膀,小心翼翼。

“我······我不到十一点半就睡不着。”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银发男解释道,可董牧之立即就反驳了回去:“我看你两点都没睡。”

“你怎么知道我两点都没睡的?”

这一下,董牧之愣住了。趁着董牧之发愣的时间,安德雷斯抢过了自己的咖啡杯,一口下去。

“模块化配件马上就能做好,这可算得上是军刀的第一项创新产品。托特纳姆航展两周后开始,放在上面展出,不是正好?”

拗不过安德雷斯,董牧之走出了房间,打算让索菲亚来解决。大力推开房门,他听见“噗”的一声和微微的惨叫,他连忙合上房门,下意识把手伸到腰间去拔枪,却见得是埃尔维拉站在门后,鼻子正在流血。

董牧之连连道歉,又用纸巾给埃尔维拉堵上鼻孔。

“谢谢。”埃尔维拉和董牧之一起走在灯火渐渐凋落的楼道里,不一会就只剩下了安德雷斯的办公室还亮着。

“安德雷斯以前也像这样拼命吗?”董牧之小声问着。

“还算作息规律。”埃尔维拉小声回复,“在接到这项任务之前,他工作一直都很规律。”

“大抵面临人生大考,谁都会过分关注的吧。”董牧之放慢步伐让埃尔维拉跟得轻松一些,“都希望自己承担的责任能被好好地完成。”

食堂的灯还亮着,索菲亚一个人坐在里面偷偷喝酒,看到董牧之和埃尔维拉路过,连忙把酒瓶子收了起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反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好把手背在身后偷笑。

“托特纳姆航展就要开始了呢。”索菲亚面带微红,笑着说道。

“是,安德雷斯还在为这个拼命。”董牧之摇了摇头,埃尔维拉像镜面一样跟着摇摇头。埃尔维拉白皙的面孔上如大象鼻子一般滑稽的纸巾让索菲亚不住发笑,可听到安德雷斯的境况她又笑不出来了。

“我其实也挺想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去一次的。”索菲亚微微挺直脊背说道,“但是像安德雷斯这样我觉得不行。”

“我们都觉得这样不行。”董牧之和埃尔维拉相视。

“还有两周呢,这样拖垮身体可不行。”索菲亚说着把手从酒瓶子上移下来,“说来这是他的老习惯,什么事情都非要一次做完,只是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的事情吧。我去看看。”然后便“啪嗒啪嗒”地迈着步子上楼了,埃尔维拉望着那金色的背影渐渐消失。

“索菲亚姐姐自己不也很雷厉风行吗。”

“他们两个很像呢。”董牧之看向埃尔维拉,笑道,“有八卦吗?”

“八卦?”埃尔维拉听到这个词,羞红了脸,连忙转过头来,用那银色的齐肩短发面对董牧之,“这个,我不知道。”可她的脑海里却满是索菲亚姐姐抱着安德雷斯哥哥不放手的场面。不过自从接下军刀的任务后,这种场面也少了。

“帮她收拾一下残局,我们回去。”董牧之把酒瓶塞好放回酒柜,对着脸红的埃尔维拉笑笑。

大厅里,夜色已经浓密,可那紫色的薰衣草却分外鲜明,就像夜空中的银河一般。分明是暗淡的颜色,和漆黑的天幕就要融为一体,可是它们就是能够在黑暗之中散发出微弱的光明,于是银河便不属于黑夜。那千顷薰衣草就在黑夜中挺立。微风来了便随风摇摆,而后保持着挺拔的姿态。二十六年前,这壮美的薰衣草,也是这样挺立在人间四月天里。黄昏的晚霞与空中或明或暗的蓝色光晕将薰衣草涂抹成渐变的颜色,仿佛水天相接的海岸线,又仿佛浓妆艳抹的美人;仿佛灯火辉煌的集市,又仿佛惊世骇俗的名画。但到头来,他们终究是薰衣草,它们是这里的人间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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