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还是不行。”帕年卡摇了摇头。试飞基地本应该是各部队精英云集的场所,参与试飞活动的不一定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但至少应该是像董牧之和索菲亚这样娴熟的飞行员。和他们相比,埃尔维拉的经验太缺乏。
“得让她回来学习一段时间,顺便避避风头。”帕年卡自言自语着,“幸亏董牧之没有死在这里。不过唐丹多半不会就此罢休,这可是国际争端。不如提前把埃尔维拉保护起来。”望向不远处已经凋敝的葵花和那银灰色的屋顶,他拿起电话。克里斯汀娜在一旁收拾文件,这些文件是从车库的旧文件柜里面找出来的,多半是当年军刀的文件,还有一些是埃尔维拉的生母米莎·马克西姆·伊格纳托夫留下的。九十年代中期,帕年卡在阿穆尔试飞基地工作的时候,领父亲的命与国防部长马克西姆·日基亚·伊格纳托夫之女米莎结婚。惊异于米莎独特的经济头脑,离别东普鲁士,迫切地希望展开全新生活的帕年卡三番两次地劝说自己父亲,最终让年少有为的米莎留在梅列欣担任财务总监。米莎任职财务总监初期,同样错漏百出,为此卡尔平甚至当着安德雷斯的面对米莎大发雷霆,直接将米莎逐出了卡尔平宅邸。帕年卡毅然随米莎一起搬出自己的家门,不离不弃地守在米莎的身边,梅列欣也终究因为米莎的进步而守住了财政底线。只可惜,米莎身体虚弱。在帕年卡当家之后,米莎为帕年卡生下两个孩子就病逝了。
至于当年军刀的文件,帕年卡留下的只有他调任东普鲁士到军刀解散的最后五年的文件。不论是用文字描绘还是用照片记录,亦或是录音带里疯癫一般回放着的“Terrain, terrain, pull up! Pull up!”都让人倍感熟悉。那时维克托测试飞鹤SM时发生的事故。这位上校之所以如此受人敬重不仅仅因为他是驻东普鲁士军官,是从农村打拼出来穷小子,是凭借功勋册封的伯爵,更因为他那愿意为了国家的科技发展而舍弃自己的伟大精神。哪怕不是上品八大贵族,他还是做到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可是在维克托之后,试飞场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去换取国家未来的勇士,直到董牧之的出现。
他不是乌米亚人,但是军刀大可以宣扬他的国际主义精神,宣扬他敢于为信念与理想奋斗的伟大精神——这正是乌米亚涣散的人民所缺乏的。既然此举能起到正面效应,本身和乌米亚拥有共同敌人,又与乌米亚始终保持着友好关系的唐丹显然也会赞扬乌米亚的行为。克里斯汀娜望着帕年卡,并不满意丈夫的决议,甚至可以说是反对。埃尔维拉的仕途刚刚起步,将天使折翼,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何况埃尔维拉的路途已经遭受到帕年卡两次腰斩了呢?克里斯汀娜却无法阻碍丈夫的决定,只能摇摇头,没有多言。也许在获得了任务,做出了冒险之后,人都会变得不一样吧。帕年卡终究还是希望一切能够沿着他的想法发展得更好。
窗外,窸窸窣窣的雪花落了下来,亚乌扎终于也下雪了。
随着雪花一同降下的是炸弹一般的新闻。国防部长马克西姆·日基亚·伊格纳托夫在电视上宣布乌米亚国民军将介入塞姆战争。奇怪的是,阿瓦隆尼亚这一次并没有立即斥责乌米亚干涉他国内政,媒体将其解读为阿瓦隆变相承认了塞姆战争是由他们挑起的。第七舰队在地中海远远地游荡着,始终保持在塞姆的十二海里线之外。
“闹腾什么啊。”董牧之望着电视里一架架掠过卡拉米特大桥的坎迪德运输机,“乌米亚怎么也出兵了。”
“我们好多的农副产品都来自塞姆。”丹尼尔说着剥了一个塞姆产的橘子,塞到董牧之手里,“他们虽然不是我们忠诚的战略盟友,但好歹是个重要节点。”
“最主要的还是地中海有阿瓦隆的舰队。”尼古拉双手抱在胸前,对着电视指指点点,“对他们也是个威慑。”
他们说的各有道理,可董牧之的视线还是聚集在电视上的卡拉米特大桥。仿佛运输机只是空中的点缀,而卡拉米特半岛与那将半岛和乌米亚本土牢牢相连的大桥才是画面中的主体了。卡拉米特是瓦尔良帝国解体后索尔亚共和国和乌米亚的争议地带,多年来争议不休。乌米亚宣称自古以来卡拉米特就是乌米亚的,而索尔亚则认为卡拉米特半岛与乌米亚本土不接壤,却与索尔亚本土紧密相连,卡拉米特应该是索尔亚的。双方绝口不提卡拉米特的重要地位,人们却都心知肚明:卡拉米特是亚速海的出海口,掌管了这里就掌管了黑海的命脉。
“话说,你是怎么做到关闭电传飞控而用手动来调整飞控的啊。”丹尼尔对董牧之佩服的五体投地,“当年维克托都没做到。”
“啊,这个,我就是那样做了。”董牧之笑着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许他就是不想放弃那架安德雷斯付出了许多个日夜的战机。忽而,他想到了埃尔维拉。有些天没有见到那薰衣草一般的人了,自从拯救了这架战机之后就没有。
“我爸说要我们最近谨慎一点。”索菲亚走进大厅,“说最近可能有近卫军的人要来我们这里。”听说了在昏迷期间是索菲亚照料自己的董牧之起身想要道谢,索菲亚望向他还绑着绷带的腿,连忙让他坐下。
“这是队长的职责,卫生队只让一个人进病房。”索菲亚坐在董牧之身边,“不然我肯定让埃尔维拉进来看你。”
“埃尔维拉啊。”董牧之念叨着,他思考着的人立刻就出现在了话题里。
门口银色的一瞬在灯光的映照之下飘进了门框,仿佛在找寻什么,可那银发的主人迟迟不肯露面。眼尖的索菲亚望见了,歪嘴一笑,轻轻拍在丹尼尔和尼古拉的背上,把男孩们拉了出去,走到门口不忘对那门框背后失败的埋伏者做个鬼脸。望着他们走远,那银色的发丝便稍稍向屋内探头。董牧之正在思索索菲亚为何刚刚进屋却急着离开,望见那银色的长发却全然明白了。他温柔地笑着,坐在床上,招呼那羞怯的孩子进来。埃尔维拉把通红的脸色藏在长发之下,那朦胧的面色却透过发丝渗透出来,更让人爱怜。
“对不起。”埃尔维拉趴在董牧之的床边,微微抬起眉毛,却还是沉着脸,董牧之想要伸手抚摸她,却还是把手停在了她的身边,而后微微俯身,凑到埃尔维拉面前,轻轻把手指弹在她的脑门上。
“啊。”埃尔维拉捂着额头,鼓起腮帮子,嘴唇却不住流露出笑容。董牧之安然,她那不好的念头可以稍稍放下了。她还能见到董牧之,她不会失去自己的第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搭档。董牧之指指柜子,神秘地笑着。埃尔维拉把它拉开,发现一包又一包零食,转头望着董牧之,像小狗一样又笑又跳。
安德雷斯在机库忙碌着,时时担心着董牧之,却不敢错过了测试的任何一个数据。桌上的速溶咖啡袋摆的乱七八糟,他没有心思去收拾它,眼睛仿佛要扑进电脑了一般。
“主任,右侧的AL117S发动机需要返厂维修。”机修班班长满手油污地冲向安德雷斯,“发动机叶片存在过速问题,软件也存在漏洞,因此停车后重启屡屡失败。”
“但左侧的发动机损坏不严重,我们已经完成了修复。”
“董牧之是不是带了一台王屋B过来?”安德雷斯站起身来,困意不住侵袭他的身体,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二号机是AL41F和AL117S的混合运用测试机,我们也试试AL117S和王屋B的混合运用吧。”
这条意见事实上是索菲亚提出来给他的。在望见那浓密的黑烟时,索菲亚就意识到,这台发动机即使不报废也需要大修。安德雷斯也明白,但他不愿意就此放弃宝贵的财产。毕竟,这是董牧之豁出性命换回来的。
“上一个像你这样勇敢的人还是伊格纳舍上校。”安德雷斯小声说着,“哪怕是他也没有做到用纯手动的飞控技术拯救战机。”他望向机库外的白雪,“怎样胆大心细的人才能做到像你那样啊。”虽不是斯拉夫人,董牧之却诠释了斯拉夫伟大的贵族精神,安德雷斯不由的觉得,董牧之才是真正的精神贵族,是应当直接册封为公爵的伟大之人。
“主任,近卫军总司令奥布里亚·马克西姆·伊格纳托夫少将带了一个排的士兵在门口,要求对位指挥官和他们见面。”
“近卫军?”睡意全无的安德雷斯站起身来,“他们来做什么?”没等通讯员解释,安德雷斯便起步向指挥室跑去,接到了消息的索菲亚也在向外奔跑着。
“没想到我爸说的真的应验了。”索菲亚不住摇头,“谁让他们来的?”
近卫军是高层领导与贵族的近卫军队,保护国家高层的安全与利益。之前索菲亚曾说“国家实际权力归属内阁”,其实不完全正确。帝国时期,国民军归属兵部管理,而兵部确实需要听命于内阁。但近卫军不是,近卫军自始至终效力于皇家和贵族——而不是人民。不论哪一个品级的贵族都拥有直属于自己的近卫队。这个职务并不由宪兵担任,而是归属近卫军。同时,近卫军的存在也让皇家,或是元帅伊格纳托夫家拥有绕开内阁直接出兵的特权。而如今,近卫军亦不听命于国防部,仍旧直接从属于国防委员会。尽管国防委员会的决定很多时候通过国防部来实现,但显然,近卫军比起直接从属国防部的军刀,要高上一个等级。再加上种种历史原因,不论是安德雷斯还是索菲亚都万万不敢招惹这群面露锋芒的战士。
一阵胆寒,安德雷斯扶正眼镜。伊格纳托夫是世家贵族当中地位最高的一家。从帝国建立之初,伊格纳托夫家就伴随在瓦列里大帝身侧掌管兵部。帝国末期,日基亚·米哈伊尔·伊格纳托夫元帅更是曾直接担任摄政王。就算帝国解体后贵族家庭无一例外地受到打击,马克西姆元帅亦是在浮浮沉沉后重新爬回国防部长的位置。相比起格拉德舍夫家或是梅列欣家重建的历程,他们的重建要简单了许多,根本原因就是他们手上巨大的威信力量。而马克西姆的儿子,就是出现在眼前的近卫军总司令,奥布里亚少将。
“你是说我们的事故惊动国防委员会了?”
“好巧不巧,帕年卡的前妻是国防部长的女儿。”安德雷斯和索菲亚并肩向前跑去。
“而你看我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原近卫军成员?”安德雷斯继续说道,索菲亚便已经明白了。这里唯一一个原近卫军成员,恰好姓梅列欣。
安保班已经在大门口集合列队。那军官身着与众不同的红蓝色军装,金色的绶带与金色的肩章勾勒出华贵的氛围,清高的表情与腰间佩戴的重剑[1]显得傲气而威严。
“参见高级指挥官奥布里亚·马克西姆·伊格纳托夫少将。”索菲亚从腰间拔出佩剑行礼,安德雷斯则弯腰鞠躬。
“免礼。”拔出自己的重剑行礼,奥布里亚的视线扫过索菲亚,又聚焦在安德雷斯身上,自言自语:“果然和帕年卡很像。”身后,三十余名同样穿着红蓝军装的士兵抬着枪支待命。看起来,近卫军的装备似乎比国民军要落后一代,比如跟在安德雷斯和索菲亚身后的侍卫手持的是AK15式步枪,而近卫军的还是AK74式步枪。但这不难解释。历代少有对外直接军事行动的近卫军追求装备的稳定性,而稍显落后的装备也丝毫不影响他们高傲的神色和压抑的气势。
“我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奥布里亚走上前,收起重剑,“应帕年卡·卡尔平·梅列欣先生的要求,我需把埃尔维拉·帕年卡·梅列欣小姐带走。”
安德雷斯和索菲亚始终没说出口,可他们都能预料到这个结局。日头在渐渐降下,晴朗了一天的灰蓝色天空久违的被染成了红色。
透过玻璃窗户,埃尔维拉目睹着楼下的一切。近卫军,那依旧是一个让她胆寒的词汇,仿佛她吞入肚子的被打碎的牙齿。她听不清下面的人在说什么,可她知道近卫军出动,往往都会以人物的撤职与更新为结局。火一般的夕阳燃烧起来。那在火焰之中熊熊燃烧的是董牧之的机翼,可她焦灼的炙烤感却在她自己身上爆发,原来那坠地后的大火烧到了她自己身上。董牧之轻拍埃尔维拉的后背,依旧止不住埃尔维拉的颤抖。
“既是帕年卡老爷派遣足下前来,卑职便不多过问。卑职只想询问,足下是否得到卑职上级直属单位的允许?”安德雷斯堆出笑容面对少将,少将高昂着下巴,思索着,向右后侧伸出右手,“国防部文件,呈上。”一个身着红蓝军装的士兵便恭敬地弯腰递上文件,少将就把文件展现在两人面前。索菲亚接过文件阅读,奥布里亚便继续将他灰狼一般高傲的目光聚焦在安德雷斯的身上,审视他银灰色的头发,冷峻的面貌,嘴角微微浮动着,没人看得出他那是什么表情。
“明白,请便。”索菲亚压抑着呼吸的频率,点点头答应道。安德雷斯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蓦然地望着索菲亚,索菲亚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代替了叹息的声音。安德雷斯也想叹息,可他却也没有任何更好的方案。他们没有能力抵抗国防部,更没有能力抵抗国防委员会。
帕年卡的决定合乎情理,这让雄辩的索菲亚没有任何抵抗的机会。如果军刀归属空军或是海军航空兵管理,索菲亚大可以以此将近卫军拒之门外。可是正是依靠着国防部的支持,军刀才能够在两年之内快速建立,又因为由国防部直属,军刀才能随意调取全国各个工厂的资源。对于奥布里亚的任务和坚决的态度,索菲亚只能哑口无言。
埃尔维拉紧紧抓着床单,纤手的末端触碰到董牧之的手掌,她迫切地想要握住那温暖的来源,可她的脑海里却开始不住地回想那个糟糕的念头。
“如果再也见不到董牧之了呢?”
楼道里的灯光忽而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那机场跑道上的灯光也一盏接一盏地,一闪一闪,一盏接一盏地向埃尔维拉所在的方向点亮。埃尔维拉不敢再看窗外,可当她望向董牧之,泪水却已经在她的眼眶中打转。她轻轻牵起董牧之的衣角,却无法阻碍那推门的一声。
埃尔维拉正立敬礼,董牧之也从床上起身,在柜侧拿出短剑,拔剑敬礼。那从门口汹涌而来的是红蓝色的浪潮,胸口的“PRAETORIAN”字样金字镶边。少将如灰狼一般高傲。董牧之的左腿仿佛再没有任何伤痕,胸口的温热在剧烈地升腾着。埃尔维拉只有保持着立正敬礼的姿势,眼神也不敢再移动,可余光里那黑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眼睛却还是那样清晰,仿佛比眼前的命令文件更加清晰一般。
“遵帕年卡·卡尔平·梅列欣先生旨意,余在此将近卫军第二大队飞行军官埃尔维拉·帕年卡·梅列欣小姐带离军刀航空器实验基地,请足下随我等一并前行。”
“明白。”埃尔维拉始终笔直地站立着,紧贴裤缝的双手微微颤抖。
“带她走。”少将微微点头,示意身旁的士兵,那三五个身着红蓝色军装的男人便围在了埃尔维拉身后,举着步枪,押送埃尔维拉离开,董牧之便只能在那冰冷的枪械的缝隙之间望到那银色的发丝。颤抖的双腿被微微打湿,董牧之望着红蓝的身影远去,单手撑着床坐下,胸口的翻腾如岩浆一般沸腾。
他曾经失去过自己重要的搭档,他什么也没能做到。转眼间,他又一次失去了自己重要的搭档,毫无预兆。他又是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要的搭档,那个在她受伤之后他会第一时间去探望,在自己受伤之后她也会第一时间前来看望的搭档。她消失在一片凋落的黑暗之中。他胸口的口袋微微张开,那贺英的胸牌又一次露了出来。他似乎无所不能,是那个可以恣意任性的优等生。可他又什么都不能做,一次又一次失去自己重要的人。如此默契的队友,世界上再去哪里寻找?他已经失去了贺英,他多么希望自己不会失去埃尔维拉。可她终究是走了,在红蓝色的海洋之中走了。在红蓝色的裹挟之中,紫色的薰衣草再也不见。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入夜,霓虹如常地点亮,将那夕阳掠过的街市又一次打扮得五光十色,扫雪车扫过的街道如同夏天一般干净整洁。市场依旧热闹非凡,游行的愤青收起了自己的锋芒,求爱的小伙当街为姑娘捧出花束,薰衣草的颜色扮靓一家家店铺,直到那探照着前路的红蓝色越野车一辆一辆地驶入这座城市。行人纷纷自觉站到路边,礼让出道路让那不怒自威的人们通过,而街道的霓虹也纷纷收起自己靓丽的面容,一盏接一盏地熄灭。那汽车每向前行驶一步,霓虹便凋落一串,仿佛黑暗在追随着暗淡的汽车一般。当那暗淡的汽车点亮暗淡的光晕离开那重新被雪地铺满的城市之时,这街市便彻底凋落了下去。
库兹涅佐夫号航空母舰缓缓地从卡拉米特母港启航。它摆脱推船的束缚,穿越那巍峨的大桥,冒出滚滚浓烟,向那黑海背面的塞姆开去。
电视上的画面埃尔维拉无心去关注,她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窗外大雪连绵,雪籽打在遮阳棚上的声音渐渐掩盖了耳畔帕年卡的喋喋不休。
帕年卡便不再多言,摇了摇头,远远地坐在办公桌上望着沙发上的埃尔维拉。电话响起,是康斯坦丁打来的。
“老帕。”
“我知道。”
康斯坦丁能理解帕年卡的想法,但他并不支持。在帕年卡和他提出撤回埃尔维拉的构想之时他便明确表示了反对。既然军刀的权力下放到了这群有能力的孩子的手里,那就应该全然相信他们的处理能力。唐丹不会因董牧之的事情大做文章,就算做了,那也完全可以留给军刀自己去化解:唐丹绝不会因为一个飞行员的原因去和自己的友好国家撕破脸皮。既然如此,这次飞行事故便完全可以作为军刀试飞场的内部事件解决,全然不会上升到大国交流活动的层面。由此看来,帕年卡直接让国防委员会下令而动用近卫军的行为,纯属多余,甚至有些专制主义的不良倾向。
帕年卡希望帮安德雷斯——这个他始终不承认是自己儿子的人——扫清军刀路途上的障碍,让他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康斯坦丁又何尝不希望这样?康斯坦丁也希望自己的女儿索菲亚能够顺利带领军刀完成战术与新技术的测定,他为女儿的每一点进步与成就感到万分自豪,为女儿的每一点失败感到痛心,但他绝不会贸然对女儿的事情插手。那是他女儿的任务,不是他的任务,他充其量只是一个旁观的股东而已,并不知道内部的详细情况。不知情者,无权指点。
帕年卡同样清楚康斯坦丁怎么想,他连康斯坦丁的台词都能预测出来。他用满脸笑容掩饰着自己的恼怒,心里却暗暗骂道:“这产品-50怎么说也是我梅列欣的项目,你们真那么有本事怎么不自己拿出一款五代机计划呢?”军刀计划之中,梅列欣的投入是最大的。他不仅投入了全部的家产,工厂,还把自己的每一个儿子和女儿,全部投入到了军刀之中。对于自己家的项目,堂堂梅列欣董事长还不能有一点关于实验人员的发言权,那还成何体统?当着康斯坦丁的面,帕年卡当然不敢这样说,但他委实是这样做的:比如他纯粹把埃尔维拉回收这件事当成了自己家的事情,所以连行政命令都没有向军刀发布,而是直接通过近卫军强制行动将埃尔维拉召回,就好像父亲拎着打架的坏孩子的衣襟将她带回家一般。
“如果再也见不到董牧之了该怎么办?”埃尔维拉的脑海里不知道多少次闪过这个糟糕的念头了。望着窗外窸窣落下的大雪,月亮和星星都被掩盖的毫无踪迹,银河自然也无处显形。没有星月,分离两地的人连同赏一片天空的机会便也没有。安德雷斯哥哥当年就是在这样的大雪天冲出去找寻索菲亚姐姐。多年来,索菲亚姐姐拥有的那种陪伴都让埃尔维拉羡慕。尽管安德雷斯哥哥经常会来学校接自己,埃尔维拉却分明的觉得索菲亚姐姐在更大程度上占有着安德雷斯哥哥。埃尔维拉自己何尝不希望有个人能长久地陪伴自己呢。
她望向黑暗的天空,那黑暗的天空映衬出漆黑透亮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埃尔维拉冰冷的脸色忽而融化了一般。那一瞬间,月色穿透了黑夜,封印了大雪,降临在埃尔维拉的面前。埃尔维拉微微坐直了身子向前望去,望见的却依然只是黑夜与白雪,寒冷而阴暗的景象。而后,电视里的巨响取代了埃尔维拉的遐想。
一枚又一枚炸弹在塞姆的街头爆炸,防空导弹像烟火一样奔向天空。接二连三,应声而下,集团军单位的作战仿佛天女散花一般地在地面上展开。
埃尔维拉将眼神聚集在那火光冲天的画面上。红色星星一闪而过。埃尔维拉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之时,那画面已经不见了。装备上以红色星星标注的,只有瓦尔良和唐丹两个国家。唐丹不可能介入其他国家内政,瓦尔良多半的武器都在乌米亚手里,而乌米亚最近才出动军队前去支援,怎么想都不合理。
埃尔维拉情愿承认是自己眼花了,她便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却在房间里看见了在查理金诺庄园和安德雷斯哥哥以及索菲亚姐姐的合影。和董牧之一样,他们都是那样的自立而自强。埃尔维拉恍然,自己一直追求的自立总是在哥哥姐姐的保护和父亲的压抑之下,始终没能萌发自己的幼芽。学生时代,安德雷斯哥哥会准时接她回家;军刀工作,索菲亚姐姐会对她无微不至;飞行训练,董牧之会选择最好的机会给她猎杀;而在此背后,父亲的影响却又始终笼罩在自己的头上,让自己过得不像个二十一岁的成年人,而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否则自己加入军刀的行径也不会那样一波三折,不会经历两次学业的腰斩,不会莫名其妙的被送到近卫军工作,更不会就这样被强硬地带走。
“参与试飞活动的不一定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但至少应该是像董牧之和索菲亚这样娴熟的飞行员。和他们相比,埃尔维拉的经验太缺乏。”办公室里些微的声音飘进埃尔维拉的耳朵,埃尔维拉分外清楚父亲的态度,倒不如说,她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不是安德雷斯哥哥和索菲亚姐姐的庇护,她也许就会在近卫军默默地工作,然后被磨平所有的思想,又被父亲随意调任到不知道什么单位,像阿列克谢一样。
“咔嚓”一声,大门被打开,黑色的普通轿车踏着雪驶入黑夜中的庄园。埃尔维拉顺着灯光望去,那撑开的蓝黑色雨伞与夜色融为一体,之下的淡金色头发男人却菱角分明。
“恭候阿列克谢先生还归府上。”
埃尔维拉便又想起,军刀的全动翼面飞控,不正是阿列克谢所带领的团队完成的吗?那绵羊一般顺从着父亲的阿列克谢都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难道自己就不可以?紧紧攥着的拳头仿佛捏出了汗水一般,埃尔维拉又一次向暗淡的天空望去。任何打不死自己的挫折,都是在为自己最绚烂的爆发蓄势。
埃尔维拉决定回近卫军报到,帕年卡不置可否。克里斯汀娜对着女儿摇摇头,“如果你的母亲在的话,她一定不会同意的。”但埃尔维拉执意要走。帕年卡便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没有被磨平棱角,已经是少尉的她会自然而然地就卷入官场,那对她的锻炼大有好处。帕年卡已不指望埃尔维拉能够接手军刀。如果埃尔维拉能够做一名官员,那自是极好的。而成为官员之前的历练阶段,正好是帕年卡想要的对埃尔维拉的雪藏时间。
“孩子还是长大了,能够自立了。”帕年卡点点头,克里斯汀娜便不做声,而是默默地翻开电话簿联系奥布里亚少将,希望少将能多少照顾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克里斯汀娜的担心是多余的,埃尔维拉复员之后,立即申请前去塞姆前线支援。近卫军几乎没有人自愿前去塞姆前线支援。因为兵种的特殊性,近卫军并没有强制调动到前线进行支援的指标——尽管他们依然被鼓励这么做。而鉴于帝国解体已久,如今的近卫军战士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思想上的疲敝,这就让他们对主动前去前线支援愈加不感兴趣。看到埃尔维拉自告奋勇的希望上前线,近卫军战士们在惊异之余,纷纷赞扬埃尔维拉是个汉子。帕年卡知道之后大为吃惊,他立刻致电奥布里亚,要求撤销对埃尔维拉的出征请愿。奥布里亚回绝,已经发布的出征声明不可撤销;已经投入战场的战士不可退缩,否则就是逃兵,是要视情节按刑法处置的。帕年卡便又自己开车连夜赶到刻赤军港截流,却直接被海军的军官们拒绝在了外侧。
“知道我是谁吗?我当师长的时候你们还没出生!”帕年卡大怒,那面容比埃尔维拉大不上几岁的毛头小伙子直接将手中的步枪对准了他,帕年卡便不敢再做声。喉头的哽咽出卖了面色木讷的帕年卡心中的思绪,杂乱的淡金色头发在昏暗的朝阳映射与狂躁的海风吹鼓之下有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随意又悲哀。望着战舰的远去,帕年卡的拳头和眼眸在一同颤抖着。塞姆战事紧急,前些天一个连的塞姆士兵直接被从天而降的巡航导弹轰成碎片。自己那娇弱的女儿,若是上了一线,会发生些什么,帕年卡想都不敢想。卡拉米特大桥静静矗立,舰队从橙色的大桥之下鱼贯而过,阳光斜透过钢架结构的间隙射向灰黑色的战舰,将那金色的光斑幻化成银色。
“近卫军管辖的航空部队,除了少量直升机空突部队之外,就只有表演队了。”奥布里亚在电话里说着,“审理她的申请的是拉姆斯戴尔·迈尔斯·斯潘捷连科上校,没有经我的手。但我知道表演队员和舰载机飞行员共用一套评判标准。所以我猜她只有可能是上了航母。”奥布里亚话音未落,帕年卡便看到了大屏幕上的头条新闻。整个亚乌扎的人群似乎都集中到那闪亮着的屏幕前面去了。那冒出滚滚黑烟的航母上,断裂的拦阻索仿佛抽搐着的大蛇一般扭动着,尽显丑态;不远的前方,那喷吐烈焰的战斗机向着海水冲去,一跃而下,溅起冲天的水花。抽搐着的拦阻索很快就开始了自己的反弹,像弹弓一样向舰岛甩去,那推门而出的工程师双腿当场就与身体分了家。
“太可怕了。”帕年卡对着大屏幕自言自语。忽而,他想起了安德雷斯。现在,埃尔维拉所在的库兹涅佐夫号上面,不是正好缺乏一个安德雷斯这样的工程师吗?当年安德雷斯是通过技术引援的方式将埃尔维拉带到军刀,那如今他是不是同样有办法以技术引援的方式将埃尔维拉带回军刀呢?
“这简直是荒诞无稽!”安德雷斯挂断帕年卡的电话,索菲亚被他吓了一跳。
“什么事情?”左腿渐渐恢复的董牧之坐下,神色并不安宁,黑眼圈有些显著,那显然是再次失眠导致的。和埃尔维拉相处的这段时间,董牧之的失眠有了显著的改善。可是那能安抚人心的薰衣草却被大雪掩盖,再也不见。
“帕年卡,他希望我能到塞姆前线顶替一名工程师。”
“随舰没有工程师吗?”索菲亚不解,“人员与岗位不应该是1.5:1的配比吗?”
“不知道。”安德雷斯坐在索菲亚身边,董牧之便起身站着。丹尼尔看到了,哭笑不得,便让出自己的位置给受伤的董牧之。
“我哪知道这个动用近卫军拆掉自己家的产业的人会拿出什么胡乱的计划。”
“我只希望军刀不要被耽误。”索菲亚连连摇头,“谁都不希望埃尔维拉离队,可不论埃尔维拉是去了哪里,非战斗减员,给军刀带来的都是元气大伤的损失。”
“况且还是和董牧之配合那样默契的突击手。”丹尼尔叹气,“我可以顶替这个位置吗?”
“我觉得行。”董牧之连连点头。初到军刀,对董牧之最友好的就是丹尼尔。作为曾经前后座的飞行战友,或许除了埃尔维拉之外,这里和董牧之最有默契的人就是丹尼尔了。索菲亚说的在理,军刀必须尽快恢复训练。
“妮可吧。”索菲亚端坐一阵,思索着,“妮可是专业突击手。适应起来应该最快。”
“可是,突击手和火力集中点之间最重要的是默契吧。”丹尼尔走到姐姐身边,多年担任进攻辅助手和后座飞行员的他渴望能有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毕竟,从小学开始,丹尼尔就一直活在姐姐索菲亚的光环之下了。
“妮可有实战经验,又和董牧之一样是海军飞行员,我想她一定能够适应董牧之的风格。”索菲亚摇了摇头,目光聚焦在丹尼尔的脸上。丹尼尔张口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点了点头。
失眠。盥洗室,董牧之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他曾经在自己的身上见到过。那是击退了阿瓦隆进犯战机之后,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以致训练都不能参加。或许是前些时候的事故还在让自己后怕?可脱离昏迷之后,他几乎每天都是自然醒来。清醒的董牧之放眼向窗外望去,雪晴了。月光露出了自己的容颜,缓缓地向身侧的银河靠近,将两个人的寒冷化作微温。那温柔的银河欣然容纳了冰冷的月亮,仿佛拥抱一般将月色融入自己的怀中。如常的银河伴在月亮旁侧贡献微温;如常的月亮抚摸平稳的地面;平稳的地面渲染千顷薰衣草,薰衣草却不见了踪影。眼前的黑夜不是黑夜,而是滚滚的黑色浓烟。董牧之看不见浓烟的尽头,却在其中恍惚识别了一道红色的光火,和没有展开的白色伞花。再仔细一看,那白色的不是伞花,是那银色的长发。他伸手去追寻,那长发却迅速被黑色的浓烟掩盖,于是他也被蒙蔽得喘不过气来。
走出寝室,大厅里再也见不到那银色的长发。
“这是埃尔维拉吗?”索菲亚惊呼,安德雷斯连忙围了过来。没来得及换下机修服,满手油污的安德雷斯立即将文件抢了过去,仿佛要把脸埋进那文字和图片之中了一般。银色的长发,坚定的面庞,近卫军的军装,那绝对不会是另外一个人。可她身后的桅杆,分明来自海军的补给舰贝加尔湖号。
“她为什么会在舰艇上?”索菲亚直接凑到了安德雷斯的身边,指着文件,大声喊了出来。
“安德雷斯,王屋B的匹配······埃尔维拉?”没来得及换下飞行服,望见那出乎意料的文件,董牧之愣住了。他埋头仔细审视着文件,那白纸黑字描述的事实千真万确又荒谬离奇。
“贝加尔湖号是去塞姆前线补给的。”索菲亚一面翻阅着,双手攥得愈发的紧迫,“她上了前线。”
“你送她上前线是什么意思?”索菲亚在咬牙切齿地翻阅的时候,安德雷斯已经拨通了帕年卡的电话,“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满意?她是人,不是你的工具!”
“不是我送她上前线的!”帕年卡的声音仿佛求饶一般,微微的哽咽仿佛害怕到了极点,“她说回近卫军去,我哪知道她是上前线啊?所以我才要你上航母去顶替那个伤残的工程师啊。”
“我凭什么上去?别人有人员轮换,凭我头发是白的吗?”安德雷斯喘着粗气,努力去平复自己的语气,“你那么有本事,能直接从单位把人挖走,你想想办法啊。”
“我和海军联系下吧。”
听罢,安德雷斯便直接挂掉了电话,双手叉腰,良久也没有说一句话。董牧之就远远看着他,也一言不发。雪后的阳光照射进来,若不是阳光的微微转动,这房间中的时间就和凝固了一样。
“他要有办法,他早就强行把我调去了。”安德雷斯坐在沙发上,双手紧紧攥拳搭在腿上。索菲亚低着头,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焦头烂额的帕年卡不住地摇头叹气。他从来没有这样惧怕过安德雷斯,安德雷斯也从来都对他唯唯诺诺,“叔侄”的关系一直维系的亲切而真实,真实到他都快忘记了安德雷斯是谁的孩子。事已如此,要怪也只能怪帕年卡自己头脑发热的行动。联系海军,他上哪里去作战状态无线电静默的联系海军?
安德雷斯当然知道帕年卡说的联系海军是一句废话,尼古拉也知道。夜里,尼古拉悄悄地通过私人电话和海军航空兵联系,出乎意料的却是,航母上的人员欠缺情况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们根本就没有轮换的单位。”尼古拉连连摇头,“库兹涅佐夫号服役二十五年来一共只执行过三次任务,这是第四次。他们的飞行员和工程师根本就没有冗余。”
“这不可能吧。”董牧之惊道,可一想到产品-50缺乏的种种在他看来属于必需品的配置,他又觉得乌米亚的人员与技术缺乏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严格来说,其实库兹涅佐夫到现在都没有形成有效的战斗力。”尼古拉摊手,“这就是目前的情况。”
这意味着前线的境况远比想象的危急。安德雷斯的眼神闪烁着,一个不太好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展开。他便问尼古拉海军是否接受外部引援,尼古拉表示海军欢迎各种方式的支援。索菲亚望望尼古拉,又望望安德雷斯,木讷着。
“你想去前线是吗?”索菲亚找到安德雷斯的办公室,关上房门。正在收捡文件的安德雷斯抬头望望她,不做声。索菲亚撇了撇嘴,踱步到安德雷斯面前,坐在她的身边,微微低头,却抬起眉毛,望向他。
“前线的人那么多,哪怕是海军战舰都有十二艘,你打算去哪里找啊。”
“我也很纠结。”安德雷斯叹气,望向索菲亚,眼神里满是无奈。作为主任,他希望军刀的实验能够正常进行,进度不受拖累,可作为兄长,他又希望能够守护在那个不谙世事的妹妹的身边。
索菲亚轻轻捏着拳头,触碰到安德雷斯的身侧,安德雷斯微微的颤抖和埃尔维拉那无奈的眼神同样让她心疼。作为队长,她同样希望军刀的进度延续下去,早日顺利完成任务;可作为姐姐,作为安德雷斯的恋······作为安德雷斯的知己,她既不愿意埃尔维拉受到委屈,也不愿意安德雷斯因为担心埃尔维拉而整日唉声叹气,情绪失控。一向温和的安德雷斯,今天是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发火。
“果然还是去吧。”索菲亚轻轻触碰着安德雷斯的身体,安德雷斯微微低头看她,神情木讷,就好像十三年前那个春天阳光下呆滞的小男孩一般,这让索菲亚愈加心软。那昏暗街道前伸展的拳脚,迷蒙月色下等候的身影,鹅毛大雪中飞奔的脚步,又一次在她的眼前浮现。
“有办法去的话,你就去找埃尔维拉吧。”
“那军刀的工作······”安德雷斯的眼神动摇着,却又聚焦在这和他休戚与共十三年的金发女孩身上。她总是那样成熟而周到,总是那样温柔而坚强。
“我来安排。”索菲亚的声音细微,却又斩钉截铁而直截了当,“你去你最应该去的地方就对了。”她不希望看见安德雷斯艰难而无奈的神色,不希望那智慧而又亲和的人在报国和顾家之间艰难抉择。既然她能够帮上他,那她就一定会去做,向这个保护着自己十三年的男人,这个自己深爱着十三年的男人投桃报李。她微微笑着,轻轻抬头望向那银色的头发,胸口却传来一阵汹涌的暖意,而后那温暖在全身蔓延开来,在孤独的后背相接合。薰衣草的芬芳在周身萦绕,菱角分明的面庞轻柔地贴在了自己的脸侧。索菲亚释然地笑了,她闭上眼睛,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释放到那银发的男人身上。即便是自己在为他提供帮助,他也总是显得那样可靠,他始终都是那个站在身后为索菲亚托底的人。
“如果有飞行员的话,他们也欢迎。”安德雷斯在索菲亚的耳畔轻轻说着,希望她能跟随,可索菲亚却不住地摇头,轻微的摩擦仿佛猫儿的亲昵释放在安德雷斯的身侧,“我需要留在这里值守。队长和主任,必须留下一人。”她的后背传来轻轻的抚摸,这让她感到无比的安稳,胸口的温热却翻腾的汹涌。她小声对安德雷斯说着:“一定要带人走的话,带董牧之走吧。”
埃尔维拉对董牧之的情感,索菲亚早有察觉。作为埃尔维拉最为亲近的人,在埃尔维拉从近卫军调任到军刀后,安德雷斯始终因为忙碌没能陪伴在满是伤痕的埃尔维拉身边。埃尔维拉果然是个可怜的孩子,索菲亚不禁感叹。她自己委实受过很多委屈,也始终保持着坚强,可她从来没像埃尔维拉那样连续的被命运捉弄过,从来没有迷失过自己的前路,从来没有对未来丧失主动与希望。埃尔维拉太需要一个人的陪伴,而董牧之恰巧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了埃尔维拉的世界。望着这两个孩子,索菲亚就好像望见了当年的自己和安德雷斯。歪打正着的董牧之拥有海狼战机驾驶证,可以直接驾驶舰载机;最新联合公报声明交流单位飞行员可以在交流国享受军事权益,派遣董牧之跟随安德雷斯,既能保证安德雷斯的安全,又能给埃尔维拉找到陪伴,这着实是两全其美的打算。索菲亚忽而笑了。真是,自己真是个爱管闲事的队长,就连感情生活都希望大家能做到最好。
对啊,她就是希望大家都能幸福,皆大欢喜。
望着远去的飞机,索菲亚蓝色的眼眸中却滴落了剔透的泪水。它接触到地面,很快就结成了冰。于是泪水也看不见了,就好像那被雪掩埋的薰衣草和早已凋谢的向日葵。阳光渐渐隐藏起来,索菲亚知道要下雪了。
十二月中旬的地中海淫雨霏霏。这丝毫不影响阿瓦隆尼亚舰队的横行霸道,当然也影响不到乌米亚舰队通过雷达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上头说是派我们来辅助陆军,我看我们到现在也没有往塞姆本土进攻过一次。”
一个人坐在餐厅角落,埃尔维拉索然无味地听取那些素不相识的飞行军官或是相互打骂或是求全责备的声音。不过,他们的小道消息大抵属实,比如航母的拦阻索有严重的故障,从建好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存在隐患。这不,前些天就有一架例行执勤的神鸥着舰时拉断了拦阻索,坠海,飞行员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除非人能够在一瞬间进化出鳃,不然他一定是已经成为了鲨鱼的食物。按照他们的小道消息,国防部派遣海军来到地中海,根本目的是遏制阿瓦隆尼亚对塞姆叛军的支持,所以舰队就在塔尔图斯港之外不远的地方游荡着。乌米亚的进驻受到了塞姆国民军的支持,第三舰队大可以在十二海里之内自由航行,便也可以充分的对阿瓦隆尼亚心怀不轨的舰船形成威胁。
透过窗户,埃尔维拉向外望去,那远处正在缓缓靠近的灰色舰船大概就是所谓的目标。很快,不远处的现代级驱逐舰贝纳尔多海军少将号便开始喷吐烈焰,如同龙舌兰一般热烈。那不听劝阻的舰船似乎并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越来越近,从视野尽头的小小斑点变作看得清轮廓的进犯船舶。
“估计要玄武岩伺候了。”一旁的短发士兵抬头看看,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话音刚落,那驱逐舰的反舰导弹盖板便掀开。转眼间的功夫,导弹便探出了自己的头脑,而后便是冲天的火光和翻滚的热浪。钢铁之躯化作天空中的红色小点,忽而开始下降自己的高度,离那水面上不听劝阻的小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后,那进犯的舰船便化作了海面上的一阵水花和几块残片。
很快,电视上就公布了相应画面,阿瓦隆尼亚宣布萨姆革命军的补给舰被击沉,保留刑事诉讼权力。
“革命军个屁。狗屁叛军。”安德雷斯破口大骂,董牧之都吓了一跳。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从来没有这样暴躁过。
“打过实战吗?”
“驱离过阿瓦隆的挑衅战机。”
“近身防卫呢。”安德雷斯笑着,将方糖块递给董牧之,“索菲亚说让你跟着我,顺便也可以给我做保镖。”
“哈哈,从来没有。”董牧之用勺子将方糖舀入杯子,轻轻搅拌着,“我倒是记得索菲亚说过公职人员身边的军人在公职人员遭遇危险时有义务保护公职人员。”
“不过我其实算文职军人。”安德雷斯耸耸肩,“而且我也没——那么瘦弱不堪,她小的时候还是我保护她呢。”
“你和队长到底什么关系啊。”
“那······”安德雷斯不住地用勺子在杯子里搅动着,茶水溅了出来也不自知,轻咬自己的嘴唇,面色也红了。
“就······跟你和埃尔维拉差不多吧。”话毕,安德雷斯却又愣住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用埃尔维拉来做比,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埃尔维拉拱手让到董牧之的手中。不过,这回轮到董牧之脸红了。他眼前的茶杯不是茶杯,而是那银色的长发。一想到见不到她,他的脸就更红,红润之间多了许多失落。
黑色普通汽车按下喇叭,呼唤两人一起前往港口,安德雷斯便起身,让服务员把没有用完的茶水和点心打包。董牧之向街道上望去。卡拉米特的街头,总给人一种阴郁而压抑的感觉,即便这里的天气晴朗。随处可见的涂鸦摹写着并不友好的文字,人们也是行色匆匆,神色谨慎,和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大为不同。董牧之向街道上走去,那一间服饰店铺映入眼帘,灰色和驼色的宽条纹围巾摆在正显眼的位置,董牧之心里一紧。
埃尔维拉就那样匆忙的被带走,自己给她买的围巾,她可曾系过几回?地中海的冬雨夜,到底还是分外寒冷的吧。一个人无亲无故的待在那边,身侧就是战火与死亡,埃尔维拉一定害怕极了。那个喜欢把脸藏在围巾后面的银发女孩不住的在董牧之的眼前浮现,仿佛张开双手迎接董牧之。董牧之抿了抿嘴唇,起步走向那家店铺,买下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围巾。
汽车向港口驶去,董牧之不住地回望这座城市。忽而,那不甚起眼的一家家闭门谢市的小摊都仿佛走马灯一般闪现,眼中钉一般扎眼。细看,它们分明是在渐渐凋落,只有那一座橙色的大桥还在挺立着,盛开着,绽放着,掩饰这凋落的街市。董牧之的心里又是一紧,而安德雷斯目视前方,不敢回望。
[1] 高级指挥官职称,ep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