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架烛龙U以零件的形式出现在了军刀。那灰黑色的发动机分外的引起了董牧之的注意。锃亮反光的机体给人熟悉的感觉,阮昱的告诫回响在耳畔。董牧之咂了咂嘴,上前去与飞行员握手。
“国内最近怎么样?”董牧之笑着问道。飞行员对于指挥官的亲切受宠若惊,高兴地答道:“都在为七十年大庆做准备呢。挺好的,长官放心,大庆的时候欢迎长官回国!”
“好好,岁月静好才是真的好。”董牧之笑着点点头,那羞涩的飞行员挠挠头发,歪着脑袋,“现在国内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说是赞扬咱们国民军的。”
“我们可没有替谁负重前行。”董牧之苦笑,“不过国内的风气如此正直,我也能放心的在这边工作了。”
细细打量着新到的发动机,董牧之紧皱眉头,最终下定决心,召来军刀的兄弟姐妹,五个人躲在董牧之的房间里悄悄讨论着。
“还有这样的事情吗?”安德雷斯张大了嘴巴,“我看那发动机的侧面还写着王屋B啊。”
“只是有可能。”董牧之摊手,“如果不存在问题那是最好的。”
“谁都不希望出问题。”索菲亚点点头,“尽快展开实验是正道。”
“我想我们要不要在装机实验之前先做一下发动机的脱机试验。”董牧之托着下巴微微抿唇,安德雷斯点了点头。两台发动机很快被送上实验台,橙色的火焰随着温度的升高渐渐幻化成蓝紫色。并驾齐驱的发动机咆哮着,仿佛喷洒浓密的薰衣草。
“推力100%,加力120%,正在增加。”两台发动机并驾齐驱,较上了劲,相互攀比着动力性能与工作温度。涡流之中疯狂转动的发动机将叶片烧成红色,狂躁的声音仿佛草原上角逐的角马一般。两匹角马不相上下地跃进着,推力数据、转数数据、燃烧室温度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安德雷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着董牧之点点头,董牧之对他竖起大拇指。拿出手机,董牧之悄悄地对阮昱发出邮件,确认军刀的两批发动机皆是正规的王屋B产品。阮昱依旧对董牧之的装备充满了担忧,反复叮嘱他仔细检查。董牧之耸耸肩,心想那国内的蛀虫还没有胆大包天到敢于在出口产品上造假的程度。
两架烛龙U很快就被组装起来。妮可和尼古拉的缺席让军刀的人手紧缺起来,安德雷斯亲自担任空管,丹尼尔披挂上阵。丹尼尔对火力集中战术觊觎已久,可索菲亚拒绝让他出任突击手,“安安心心地做好后卫吧。”丹尼尔沉着脸,却还是听从了姐姐的意思。
四架战机一同冲上天空,两架黑色涂装的烛龙U并排行动着,宽大的液晶屏幕和高集成化操纵杆让董牧之倍感熟悉。“语音系统。”董牧之小声说着,那液晶屏幕立即起了反应,等候着董牧之的命令。这让董牧之倍感亲切,仿佛又回到了和贺英共同度过的每一次巡航。一同拉高,鸭翼发出微微的颤抖,仿佛激烈舞蹈着的踢踏舞者。埃尔维拉紧跟在董牧之的身后,顺着董牧之拉扯出的白色航迹穷追不舍。索菲亚和丹尼尔拉开距离,在一百公里的位置开启雷达。
天空阴沉沉的,不知为何这盛夏的阳光会如此的寡淡。
“背向100千米,有气流扰动痕迹。继续追进。”
一阵你追我赶,若即若离,迎着风声,战机编队回到了地面。索菲亚盛赞烛龙U的隐身性能,它真正的做到了超视距空战。董牧之则沉着脸汇报雷泽的相关数据。不论是正向还是背向的隐身性能,雷泽都与烛龙相去甚远。从根本上来说,这是进气道设计的问题。安德雷斯点点头,一面步近到战机身侧,一面端详着烛龙那与众不同的进气道。通过带有弯曲通道的S型进气道,烛龙U有效地降低了战机的RCS系数,让敌方红外雷达的侦查能力大打折扣。反观雷泽的直通式进气道,进气口与喷管一览无余,一旦被雷达照射便基本无处升天。依靠低矮的机身和有棱有角的机身设计,雷泽能够削弱这一弊病,但终究有限。轻抚机身,安德雷斯细细思索着解决方案。
“总的来说,对相阵雷达的隐蔽性还是非常好的。”索菲亚在文件上指点,董牧之细细阅读着,“问题出在对红外雷达的隐蔽性。”
“所有的五代机,其背向隐身性能都要弱于正向隐身性。”埃尔维拉比对着不同的资料,“毕竟发动机的喷管就在尾部,这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可以通过锯齿化鳍翼解决吗?”联想到王屋B的锯齿化尾翼,董牧之突发奇想。
“加腹鳍的话,恐怕机身气动就要大改。”索菲亚摇摇头。见识过烛龙U那丰富的可动翼面,索菲亚忽而觉得格拉德舍夫家的飞控设备和唐丹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更何况烛龙U是减配过可动翼面、飞控、发动机和雷达的货架产品。董牧之沉着脸,本就阴暗的天空变得愈加阴暗,不一会竟下起雨来。勤务连连忙冲到跑道上收拾东西,地勤将跑道上的战机移入机库。
“能不能直接从发动机入手呢?”埃尔维拉望着那缓缓移动的战机,歪着脑袋思索着。
“发动机技术得问恰洛夫。”话毕,索菲亚长叹一声。夹缝中讨生存的恰洛夫能够离开梅列欣和格拉德舍夫的帮助活下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董牧之便也不住摇头。空中,拖着尾焰的猎狐犬P战机呼啸而过,在瓢泼大雨的空中刻写下两道漆黑的平行线。董牧之抬头望向那体型庞大的超高速截击机,脑海里不由自主地翻滚着相关的知识。猎狐犬的前辈狐蝠因为工作温度过高,曾采用一种特立独行的方式降温。忽而,一个离奇古怪却又证据确凿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之中迸发出来。
“我们可不可以效仿狐蝠那样,在发动机的周围增加水冷层以降低发动机的红外信号?”
“董牧之!”说时迟那时快,董牧之的话音刚落,安德雷斯便从机库大跨步地跑向大厅,蓬乱的头发与浑浊的汗水顺着机修服流下。深深的黑眼圈与布满血丝的眼球拖拽出惊慌的面容,惊愕的眼神里写满了意外。
“你看看这个东西。”拆卸下雷泽四号验证机的发动机,安德雷斯本意想对其进行换季保养,可那兀然出现在眼前的平滑圆环却让他大吃一惊。轻轻敲击,圆环发出两阵响声。圆环的里面有液体。想起刚刚提及的狐蝠,分明是在温热的夏天,董牧之却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新到的四台王屋B不存在这个装置。”
董牧之木讷地走近发动机,细细地端详这莫名其妙的水环。它的用途大概率是通过水冷的形式降低发动机温度以便减小红外信号,但是由于没有匹配的驱动装置,它从来没有被启动过,因此在试验台上它会表现出与正常的王屋B完全一致的特征;而装配它的四号验证机在隐身性方面也与常规的AL117S表现出相同的状况。那胆大包天的蛀虫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大言不惭地将王屋C伪装成王屋B,而后直接装配到部队。
“这是欺诈!”索菲亚对此义愤填膺。就算是王屋C的性能并不逊色与王屋B,奉锦官城的行为显然也涉及了不实信息。安德雷斯轻拍她的肩膀,无意再给内忧外患的乌米亚增添更多麻烦。索菲亚明白,不论是自己的父亲还是安德雷斯的父亲都在没日没夜地忙碌着,一面要照顾自己的产业,一面要为军刀提供支持,一面还要协助恰洛夫的重组。卡拉米特战火不断,为了避免贸易制裁谢马科始终不宣布国家进入战争状态。此等杂乱的局势之下,索菲亚同样也不愿意再为这个国家增添一分的麻烦。
“更何况,就算汇报上去,国防部也无意追究。”埃尔维拉沉着脸,“奥布里亚自己也上了前线。这档无关痛痒,可添油加醋就会变成国际争端的事情,国防部绝对会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对策。”
“不如就按照阮昱说的。”索菲亚望向董牧之,“私下汇报,统筹数据,秋后算账。”董牧之点点头。在乌米亚风声鹤唳而唐丹美中不足之时,将矛盾分别封锁在两个国家之内会是最优选择。
阮昱的邮件很快就发了过来。攀上锦官城可动翼面部门总设计师上官逸,阮昱有了反攻的契机。中央军委希望在七十年大庆上增加大国交流计划的成果展示,军刀可以借展示雷泽的机会将那两台作为证据的发动机带回唐丹,锦官城将用两台真正的王屋B作为补偿,绝不影响军刀的工作。邮件的末尾依旧提醒董牧之千万低调,否则极有可能被那吃人不吐皮的凶恶蛀虫杀人灭口。安德雷斯思索着,轻轻点头。七月的阳光并不灿烂,云层似乎只有在夜色中才会渐渐淡去,留下满天的星河让人想象那金色的太阳。没有风的夜晚,薰衣草静静地挺立着。因为阳光的缺少,今年的薰衣草生长得并不旺盛,仿佛它们依旧停留在春天一般。
索菲亚给安德雷斯庆祝二十七岁生日,安德雷斯则为索菲亚庆祝二十六岁生日。久违地在餐厅畅饮,索菲亚轻轻用指尖转动自己的金色头发,歪着脑袋凝视安德雷斯。那熟悉的男人眼睛深深向下凹陷着,透过他的眼镜,他仿佛穿上了另一层面具。也许她自己也是一样。她不住地向安德雷斯身上依靠,混合着酒精气息的向日葵香味萦绕而来。这是旷日持久的让人熟悉的味道,这是渐燎沉香的让人安心的味道。安德雷斯安心地拥抱索菲亚,索菲亚微闭粉唇,轻轻地在安德雷斯耳畔呼吸,不一会竟睡着了。望着那微红的面色,安德雷斯释然地笑了出来。
背起索菲亚,安德雷斯将她带回宿舍。盖好被子,安德雷斯转身意欲离去,本应入梦的索菲亚却叫住了他。
“董牧之来我们这里挺久的了。”
“嗯。”方才拉开房门的安德雷斯点了点头,关上门,坐到索菲亚身边,索菲亚却一把抱住她的腰际,想把他拉倒。微微弯腰,安德雷斯捉住索菲亚的手臂,于是索菲亚不再用力拉扯,亦不愿放手。
“埃尔维拉和他的关系也挺好的。”
“挺好的。”安德雷斯点点头。他瞥眼索菲亚的蓝色眼眸,荡漾如湖面的双眼仿佛深邃广大的湖水,比美酒更能醉人。
“军刀的任务也取得了多方面的认可。”索菲亚一点一点向安德雷斯靠近。她坐起身来,触碰着银色头发的男人。先是手臂,后是躯干,直到她的胸怀将安德雷斯容纳在内。她凑到安德雷斯的耳边,轻微的呼吸仿佛静谧雪地之中破土的新芽。
“我们年纪也不小了吧。”索菲亚的低语仿佛风的歌唱,安德雷斯的面色红如阳光。十四年来不离不弃的相守相伴胜过了千言万语,何等的刻骨铭心或是山盟海誓都无法比拟早间向日葵一般的欢笑。他轻轻的点头,光滑的皮肤在他的面颊轻微蹭动,温柔的触感随他的身躯绽放开来。葵花的芬芳萦绕;向阳的城市闪耀;青春的光火跃动;温婉的人心流淌;纷乱的时代召唤;轰鸣的引擎咆哮;清秀的笔迹晕染;长情的相守永恒。他早已不需要阐述自己和索菲亚的关系,仿佛索菲亚是刻入自己骨髓的存在一般。他轻轻抚摸索菲亚的金色头发,索菲亚像小猫一样享受他的爱抚,轻轻地哼哼着,“那你同意了吧。”
“等军刀的工作做完吧。”安德雷斯从腰间取下向日葵的挂饰,握住索菲亚的手,“等军刀的工作做完,我们也可以好好地休息。”
“可是我不想等。”索菲亚轻轻摇头,语气低落。忽而,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凝神聚气,向安德雷斯的面颊侧畔靠近。深深吸入那薰衣草的芬芳,索菲亚将面颊靠的离安德雷斯愈发接近,而后,轻轻地将嘴唇贴合在他成熟俊俏的面颊之上。安德雷斯一惊,如诧异的野兔一般,猛地向右撇脸。窗外些微的星光明了,它们透过云层拼命地绽放光彩,敏捷得如下凡的仙女一般,穿过窗棂,全都汇聚在索菲亚的眼神当中。安德雷斯微微颤抖着,那夹杂着些微酒精气味的向日葵清香仿佛将他融化了一般,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迸发,在他血液的每一处壁垒脉动。他本能地想要移开自己的面颊,可他的身体并不抵触这种感觉。他便微微闭上眼睛。星空的颜色又一次在他的眼前上演。那金色的发丝萦绕他的身体,他伸手去抚摸,是向日葵在向他招手。他轻触向日葵的花瓣,娇羞的向日葵随风摇曳,紫色的枝干分外芬芳。安德雷斯陶醉在向日葵之中,那紫色的枝干愈发明显,直到它们的颜色盖过了薰衣草。安德雷斯的心跳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他蓦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依旧昏暗。他的喉头迸发出深深的喘息,他骤然移开了自己的面颊,捂住胸口,无助地咬牙切齿。昏暗的房间变得模糊了,天旋地转的世界朦胧得如同磨砂玻璃。安德雷斯大口地呼吸,鼻头的堵塞感却仿佛将他压入无边的海水,耳畔的呼救声越来越微渺,直到再也听不见。
董牧之、埃尔维拉和丹尼尔赶到医务室的时候索菲亚正抹着眼泪坐在昏迷的安德雷斯身边。安德雷斯的心肌炎又一次发作,他实在是太累了。就算休假过一个月,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地分析发动机也会让本身就透支的身体每况愈下。道理浅显,可为了让军刀尽快完工的安德雷斯就是不听。
埃尔维拉轻叹一声,轻轻坐在了安德雷斯的身边。屏幕上的数据微微波动,忽而跃迁,却在埃尔维拉坐下之后恢复稳定。埃尔维拉轻抚索菲亚姐姐的脊背,眼神憔悴的索菲亚将额头靠在妹妹的肩膀上,轻轻啜泣。安德雷斯和索菲亚的生日终究在病房里度过,百忙之中的帕年卡亲自来到军刀,嘱咐安德雷斯一定要保养身体。军刀的工作人员列队欢迎,脱帽敬礼高呼:“早安,梅列欣先生。”
“慢一点不怕,哪怕就是现在这个形态的雷泽依然很优秀。”帕年卡红着眼睛扶正镜框,那黑色镜框之后的蓝色眼睛同样深深凹陷了下去,“当家的人除了有本事之外,还得保护好自己。”
“爸,现在当家的人不是你吗。”这大概是安德雷斯第一次向帕年卡喊爸爸,帕年卡坐在床边,一愣,眼泪就流了下来。安德雷斯躺在床上,歪嘴一笑,帕年卡轻抚自己渐渐变白的头发,也笑了出来。视察完军刀的工作,帕年卡匆匆地赶回了亚乌扎。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回到亚乌扎不久,帕年卡便因为心肌梗塞住进了医院。病床上他敏思苦想,昏暗的天空中全是那个不再年少的银发男人的影子。阿列克谢汇报RD93发动机的复刻有了阶段性进展,帕年卡一喜,连连称赞阿列克谢,督促他一定把恰洛夫的工作做好。放下手机之前,帕年卡收到安德雷斯的慰问邮件。帕年卡心里又是一喜,转交家业的想法又一次涌上心头。
七十周年大庆的邮件传递到董牧之的手里,唐丹盛情邀请军刀的飞行员携烛龙U战斗机参与。董牧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些什么。细细的阅读,红头文件委实指名道姓地要求烛龙U战机。拨通阮昱的电话,阮昱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良久,他决定让董牧之遵守国家的要求。安德雷斯起身询问董牧之发生了什么,董牧之按住他的头不让他起身工作。
“不是,我不工作,你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呗。”安德雷斯有些着急。白净的脸上,憔悴的痕迹渐渐退去。埃尔维拉每天送来丰厚的肉类食物,大快朵颐的安德雷斯罕见地变胖了。阳光久违地探出自己的面颊,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云层遮蔽的原因,它早已没有了春日之时的那种明媚与苍劲。薰衣草分外珍惜阳光的恩赐,自由自在地在久别重逢的灿烂千阳之中姿意舞蹈。埃尔维拉踏着轻快的步伐迈进薰衣草花田,董牧之就跟着她走进绚烂地薰衣草,一把从背后抱起她,在空中不停地转圈。埃尔维拉紧紧抱着董牧之,紧贴在董牧之侧畔的柔嫩脸颊满是笑容。紧紧攥着董牧之温暖的大手,埃尔维拉黏在董牧之的身边,含情脉脉地望着董牧之。董牧之轻抚爱人的银色长发,贪婪地在那馥郁悠长的薰衣草田之中享受爱恋的灿烂与珍视的温柔。埃尔维拉拉着董牧之的手,像欢腾的小羊一般向前跑去,不时回望董牧之的面容,轻柔的笑容绽放出千倍于太阳的光辉。埃尔维拉的步伐轻快地向前迈动,董牧之便轻快地跟随在她的身后。轻快的步伐之间,两人的手心始终紧紧相握,仿佛星空之中如梦如幻的桥梁。千顷薰衣草拜倒在埃尔维拉的裙底,她所经之处的花草无不五体投地。两人回到了出发的地方。埃尔维拉转过身来,抬眼望向董牧之,纷飞的花丛萦绕,埃尔维拉的笑容如花一般灿烂。灿烂的花朵映照灿烂的人,灿烂的阳光濯洗灿烂的群英。随着阳光缓缓飞升的阵阵氤氲向下鸟瞰这新发的千顷灿烂,定会发现那紫色的海浪之中,隐约可见一架雷泽战机的轮廓。
“生日快乐。”银发女孩欢笑着祝福黑色头发的男孩,男孩则温柔地对她展开怀抱。埃尔维拉扑进董牧之的怀里,一对恋人紧紧相拥。
黑色的战鹰比翼齐飞,银色头发的女孩和黑色头发的男孩暂别绚烂多彩的紫色海浪,向南方飞去。红色国土愈发接近,董牧之的胸口便翻腾的愈发猛烈。两架应龙B在遥远的空中崭露头角,雷达上两个白色的小点缓缓接近。灰色的战鹰礼貌地接近那黑色的来客,平滑的动作仿佛迎接客人的花篮。蓝色的火焰渐渐消退为橙色,黑色的战鹰回到了自己的土地。
紧紧跟随在应龙B身后,董牧之一面惬意地开启语音系统,一面松开手脚,接通无线电,简单地向埃尔维拉介绍身下的这片土地。比如无边无际的呼伦贝尔大草原,晋阳省的龙门石窟,直隶省的避暑山庄,蓟门市的密云水库。紫禁城的辉煌建筑映射着熠熠的阳光,初秋九月的飒爽天气让游人不忍移步。天空湛蓝,阳光明媚,游人自乐,欣欣向荣。经历过亚乌扎那个充斥着血腥回忆的下午,这座承载了董牧之四年青春的城市分外的能给人首都的感觉。蓟门南侧,战机缓缓下落,黄色的灯光一闪一闪,接机的队伍红旗飘扬。空军司令员特高级指挥官周祚欢上将亲自接见董牧之,双方拔剑敬礼。同样来到阅兵整备机场的国际交流单位还有空之翼大队,上官天翔上校领衔,驾驶机型鹘鹰T,董牧之主动上前敬礼。
“阮昱说你那边有情况?”吃饭,上官故意和董牧之坐到一桌。
“是。王屋C比王屋B多一个冷却环。”董牧之点点头,“因为王屋B在这个位置有平衡配重,发动机推力方面看不出问题;又因为没有应龙D的启动装置,冷却环在其他战斗机上面不会被激活。简言之,运用保养状态和王屋B无异。”
“无异就好。”上官松了一口气,“我大伯上官逸生怕这件事情引起国际争端。”
“倒也不必。”董牧之笑笑,埃尔维拉一声不吭,闷头吃饭。
“既然如此,其实我觉得把王屋C混入王屋B投入应用,这个行为本质上并不是恶性的。”
“但是我们需要这些东西作为证据。”上官不置可否,“奉锦官城做的恶事不止这一件,证据集中才好秋后算账。”鉴于上官并不知晓乌米亚的纷杂局势,董牧之不打算和他提及北方的内忧外患,只好连连点头。如果说那奉锦官城的蛀虫为了避免损失将王屋C等技术下放是公权私用的自私行为,上官和阮昱所主导的清算行动是否也可以定性为公权私用的自私行为?
董牧之不敢发问。那血肉横飞的长廊又一次展现在他的面前。顿时,眼前的饭菜都变得寡淡无味甚至令人作呕了。他摇摇头,抬头望向电视上群众游行的彩排。同样是游行,乌米亚人民会举着牌子,痛斥所谓的集权主义与专制主义,通过打砸抢掠“呼吁”政府作出民主、自由的改变;可唐丹街头的游行却是花篮与青春共舞,汉服与西装齐鸣。不论阿瓦隆尼亚如何鼓吹唐丹很快就会像瓦尔良那样分崩离析,唐丹的人民始终都享受着岁月静好,一面徜徉着星辰大海的梦想,一面回忆着往昔的峥嵘岁月。阿瓦隆尼亚的媒体每每将奉锦官城的蛀虫那样的事情无限放大,声称唐丹已经烂到根了。董牧之不以为然。窗外响起鼎沸的人声,用餐的大家纷纷抬眼望去,是欢庆游行的队伍正在敲锣打鼓地经过,人们高唱耳熟能详的歌曲:“这是强大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阳光。”
歌声嘹亮,餐厅里的所有军官都自觉起身面向那动听又雄壮的歌谣,轻轻地附和着。董牧之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不会唱的埃尔维拉也起立敬礼。军官们望见了祖国的根基,那是真正的热爱着这片土地,真正的做到了当家作主的人民。只要人民的本质淳朴而积极,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这个国家的根基就不会动摇。
夕阳西下,埃尔维拉牵着董牧之的手在城市里漫游。巍峨的紫禁城耸立了几百年,如今正在焕发出全新的光彩;高耸的纪念碑一柱擎天,诉说着可歌可泣的故事;宏大的广场人头攒动,热情的本地大爷拉着埃尔维拉和她讲述伟大的解放战争。志愿者四处布置阶梯与花环,那是为近在眼前的大庆所铺设的景观;国旗班怀抱礼枪踢踏正步走出城楼,行车纷纷驻车在广场两侧。飘扬的国旗在日落之刻被降下,伟大的国家不会让人民片刻处于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夕阳渐渐落下,亚乌扎的天空依旧多云。出院的帕年卡即刻与康斯坦丁取得联系,希望尽快办理孩子们的婚事。卡拉米特战火熊熊,国会分成了两大派别。家有经历过惨痛的卫国战争的父辈,老一派们坚决反对宣战。一旦国家进入战备状态,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提起戒心;而本身有意压制乌米亚的国家绝对会站到乌米亚的对立面以分一杯羹。同时,好不容易稍有起色的大国交流计划也会就此告吹,毕竟合同的第一条就是确保参协各国保持和平状态。主战派则认为,阿瓦隆尼亚觊觎瓦尔良已久,虽然瓦尔良解体,但眼下乌米亚羸而不弱的状况绝不是能够让阿瓦隆尼亚满意的。塞姆战争,卡拉米特战争,都是阿瓦隆尼亚为了彻底破解乌米亚,建立世界霸权的借口。距离唐丹的经济总量超越阿瓦隆大约还需要五年的时间,在这五年之内,阿瓦隆必然会对乌米亚下死手:以完全腾出精力与唐丹展开世界第一地位争夺的拉锯。既然如此,瓦尔良最壮大的遗孤不如主动站出来,以武止戈。双方为此僵持不下,好不容易走出医院的帕年卡险些因此又一次突发心脏疾病。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帕年卡意识到了自己的低落状态,他迫切的希望安德雷斯能够尽快接下自己的衣钵。康斯坦丁同样这样希望着,他看好安德雷斯这一位领导人,他同样看好自己的女儿索菲亚。新一代青年领袖中,他们是为数不多的具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的贵族精神的。康斯坦丁希望这两人能够成为国会成员,成为国家高级领袖。他们早一天挑起大梁,乌米亚的未来就早一天重获新生。
在主战与主和两派争执不下的同时,亚乌扎的郊区恍而开始了一次全新的革命。莫诺索夫斯克的街头爆发游行,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是游行者高举的红色镰刀锤子旗帜却分外吸引了帕年卡和康斯坦丁的注意。他们希望乌米亚建立共产主义政权,与唐丹建立全面而彻底的联系,就像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瓦尔良援助唐丹那样。帕年卡不置可否,他催促司机快些通过街道。康斯坦丁的汽车紧随其后,穿越那红色的海洋。
到达军刀的时候,两个孩子正在紧锣密鼓地计算些什么;丹尼尔则在实验室测试着不同锯齿造型的反射面积。康斯坦丁没有指望丹尼尔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成为一名不算差的空军军官是康斯坦丁对他的定位。他始终更看好自己的女儿,他的女儿也从不辜负他。他的中尉儿子正在实验室里专心致志地测试着,甚至没有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望见父亲们,索菲亚连忙起身,又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专心致志的安德雷斯。安德雷斯一愣,连忙安排司务准备茶水。
“之前说过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帕年卡轻轻唑了一口茶水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两个刚好也都有这个意思吧?”
“有是有。”安德雷斯点点头,“只是不想耽误了工作。”眼前浮现的是那个生日的夜,索菲亚轻吻他的脸颊。他疲惫的眼神里仿佛绽放出满天星色,金色的月光与宽广的银河齐明。而后,他昏昏沉沉地晕厥过去,倒在床上,良久都不省人事。在他转脸向索菲亚的那一瞬间,他有察觉到索菲亚正在向他的嘴唇试探。可不知为何,他本能地想要避开。分明是自己最在乎的人,最珍视的人,为何他却无法正视她的爱恋,她的亲吻?安德雷斯低头沉思,不置可否。
“你年纪也不小了,可不要在埃尔维拉之后结婚啊。”帕年卡半开玩笑地说道,安德雷斯微微点头,可听到“埃尔维拉”的瞬间却愣住了。僵硬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停顿,他又一次变得呆滞。索菲亚瞥向他的面庞,忽而惊觉。
十四年来他所展现出的呆滞哪里是呆滞呢。那分明是无知,对爱情的无知。
她眼前出现的不是那个棱角分明的与自己相伴十四年的高级工程师,而是当年那个木讷的呆滞的寡言少语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从来没有被生活温柔以待,世界上最先对他展现出温柔的两个人是他生命中的天使。他被粗暴地拖拽出污泥浊水的小巷,肌肤与骨肉全都被磨损殆尽。两位向来善良的天使于心不忍,于是包容了他的身躯,带领他飞到天上。他望见平展的地面,金光熠熠,美不胜收。一条石板小道将平原分作两侧,一半是薰衣草,一半是向日葵。它们的边缘是两条漆黑的平行线,那仿佛已经预示了安德雷斯的情感限度。
安德雷斯,不知道何为爱情。他早就过了春心萌动的年纪。他见识到了世界上最早的善良,他将自己所有的亲近和所有的好都给予了这温柔的向日葵与薰衣草。亲近的感觉在向日葵与薰衣草的身上焕发到了极致,以致其早已掩盖了爱情,而超越了爱情。索菲亚当然是安德雷斯最珍视的人,安德雷斯珍视她,如自己的一部分,她早已完全融入了安德雷斯的生命。
一个人,何以对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对自己的一部分,对那早已超越爱情的感情,燃起爱情?
索菲亚的眼眶模糊了。她用尽全力去警告自己,身为中级指挥官,身为贵族的后代,绝不可以哭泣,可那不争气的泪水却仿佛决堤一般,冲破她的眼眶,刷洗她的面颊。康斯坦丁的眼神定格在索菲亚的身上,索菲亚连忙用双手捂住脸色。下一秒,无法抑制的抽泣与哽咽在她的喉头爆发出来。
呆滞木讷的安德雷斯望向她哭泣的狼狈模样,窗外的昏暗阳光照耀他的脊背。不知怎的,他的眼前全是那个行将下雨的下午。索菲亚在前方不远处彳亍,他便缓慢地跟随在其后。而后,索菲亚被地痞欺侮。那完美无瑕的贵族女孩第一次展现出自己狼狈的模样,是安德雷斯第一个救助了她。安德雷斯的双手冲动着。他的眼神不住地飘向父亲们,可他的胸怀却已经向索菲亚敞开。薰衣草闭上了自己的花叶,向日葵背向阳光的吸引。没有人庇护的地方,安德雷斯贡献出自己的怀抱,承载着索菲亚所有的委屈与不快。温暖的感觉在周身绽放开来,索菲亚的哭泣渐渐平缓下去,可朦胧的泪眼却怎样也无法干涸。
“挑个良辰吉日,尽早准备吧。”安德雷斯微微低着头,向父亲们承诺。帕年卡露出为难的神色,长叹一声,轻拍康斯坦丁的肩膀。中年男人们蓝色的眼神交汇到一处,那温暖的怀抱渐渐散发出温柔的气息。就算不是爱情,这两人依旧相互将对方视作最重要的人。这仍然是人间的大爱。它与爱情是平行线,它与爱情同样,拥有温暖这个世界的力量。
天边,猎狐犬的尾焰划过。它拉出长长的航迹云,将即将入夜的天空泼洒得愈加黑暗。那分明是两道漆黑的平行线,在呼唤这昏天黑地的世界早些进入无尽的黑夜。蓝色的国旗在军刀的楼顶飘扬,随着夜色的降临,它们终究孤独地挺立在夜色之中,与黑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