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年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阮昱等人的迫切要求下,唐丹政府迫于压力,又一次重新提起了边境开火事件。龚检良的身后有着保护伞:空一师师长甄廷赋中将。他是上官天翔的直属上级。其青年时期曾经与龚检良共事,如今在军内包庇了龚检良的种种不良行为。阮昱将消息透露之后,中央军委高度重视,空军司令员周祚欢亲自视察。那一天正好是十二月二十三日。周祚欢出发后,将在直隶省承德市的201大队地下会议室进行秘密调研。恰好,董牧之的归来也将在这一机场接风送尘。为了避免周祚欢获得直接的证据,以为董牧之会驾驶着雷泽归来的甄廷赋下令201大队夜间执勤时提升至一级战备状态,一切后果由空一师承担。军命难违,201大队的飞行员明知情况不对,还是面对归途的战机下了死手。周祚欢气的牙痒,可是没有直接证据,他无法直接处理甄廷赋;而那两位被承诺“空一师承担所有责任”的飞行员,立即被甄廷赋以“挑起国际争端”为由,关进了禁闭室,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联系。
愤怒的阮昱意欲将这件事情炒作得人尽皆知,而甄廷赋却希望将内部矛盾向外部转移。由于错误地判断了董牧之回程的战机,甄廷赋希望被销毁的王屋C依旧安静地停在军刀基地,已经被上一轮谈判的代表团赠送给乌米亚。甄廷赋的目标很明确:通过新一轮谈判重新借发动机的处理事宜挑起矛盾,将已经基本处理妥当的交火事件再次提到国际争议的层面。如果乌米亚同意送还,他会亲自派遣运输机前去取货,回程的途中就会将其销毁;如果乌米亚不同意,那么发动机就一直留在乌米亚,矛盾顺利外移,对他同样有益。阮昱的想法没有甄廷赋这么复杂,他就希望将事态扩大,通过乌米亚的压力制裁甄廷赋。结果两人派出的特派员收到上级的文件后,意见出奇的一致——以战争为筹码要挟他们。两人结成小组,一同前往乌米亚进行进一步商议。
雪上加霜的是,本身就不愿意放下矛盾的主战派议员,抓住了唐丹代表团来乌米亚的机会,不依不饶。
“你们杀死了我们一名优秀的试飞飞行员,通过一堆破铜烂铁就想将这件事情化解掉?”
“如果贵方无意化解矛盾,我想对两国的人民都将造成深远而残酷的影响。”咄咄逼人的话语让帕年卡为之一愣。
“我方此次前来商谈的目的便是为了取走贵国不甚需要的废铜烂铁。”唐丹空军上尉照本宣科,“对于赔偿的事宜,我们现在就可以重新谈判。”
“血债必须血偿。”大背头议员不住摇头,“本来在上一轮谈判之中,我方代表团已经与贵方达成了共识。本身就贵方给出的赔偿而言,一位前途无量的试飞飞行员和两台发动机、一套电子配件和一副静不稳定襟翼,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但我方始终秉持和平的本愿,无意深究。我方在谈判中已经做出了让步,贵方却重新将争议提起,这无疑是在践行霸权主义。”话毕,大背头抬起头,静观空军上尉的应答。
“经过一系列的计算,我方认为,将王屋C发动机赠予贵方这一决定,并不合适。在此,我方郑重道歉,并愿意给予五亿人民币的赔偿。”
“我重申一遍,此次事件从根本上剖析,是由于贵方的人员调配问题,导致了我方一名试飞飞行员的丧生,主要责任在贵方。我方始终秉持和平的本愿,无意深究。我方在谈判中已经做出了让步,贵方却重新将争议提起,这无疑是在践行霸权主义。”大背头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上尉立即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
“另,我想贵方一直在避免提及另一件事情。”大背头翻动着资料,大声说着,“贵方参与国际交流活动的董牧之少校同样身处交火事件当中,其下落至今不明。有证据表明,其依然在我国境内。”
“同样是一名优秀的试飞飞行员,贵方似乎对自己国家的军人,毫不在意呢。”
上尉愣了一愣,不住地翻阅眼前的文件,可文件丝毫没有提及董牧之的问题。
“贵方若得到了董牧之的信息,请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上尉身侧,阮昱派来的中尉站起身来,期许地说着,“到时,我方必将重谢。”
“岂有此理!”主战派议员勃然大怒,发尽上指,那大背头却轻轻敲打他的脊背。他木讷地低头,望向那大背头,大背头摇了摇头,拉他坐下,轻声说了些什么,那议员的神情便从火焰山渐渐凝固为格陵兰岛,而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他堆出满脸的笑容,鞠躬赔礼道歉,“鄙人失礼了,请见谅。我国将全面配合贵方搜查董牧之的下落。贵方提出的赔偿,我们将在下一次国会上进行商议,届时,一定给贵方一个满意的答复。”空军上尉满意地笑了笑。这样一来,发动机的事情就成功的被搁置了,唐丹与乌米亚之间形成若即若离的状态。
“他们什么意思?”散会,康斯坦丁不解地询问帕年卡,“董牧之还在我们国内吗?”
帕年卡不置可否,“如果他已经死了,唐丹就边境开火事件的矛盾就会完全转移到其国内。”
“唐丹国内的矛盾被激起,便无心再来和我们进行切磋。”帕年卡低头,“如果董牧之下落不明,那么在乌米亚国内有一名唐丹的重要军官之时,唐丹绝不可能发动大规模战争。”
“这便是为什么那些主战派那么想要找到董牧之吧。”康斯坦丁点点头,“你觉得他们找得到董牧之吗?”
“我觉得他们不会比我们快。”帕年卡苦笑,打开手机,安德雷斯的短信确认着信息,“他回军刀去了。”
“这么说?”
“维持着军刀的军事管制状态,哪怕不工作,只要不让其他人接近军刀,他们便很难找到他。”帕年卡叹息,“加之大国交流计划已经结束,他们很难会想到军刀。”帕年卡说着,忽而苦笑了起来,“谁让他是我的女婿呢。就算不是为了国家,我也有义务保护他。”
阿列克谢的电话却打了过来。面无表情的帕年卡接过电话,面色仿佛春暖花开一般灿烂了起来,随即吩咐司机开车到机场。
奇迹真的发生了。经过阿列克谢不舍昼夜的奋斗,随着他的眼眶愈加地向下凹陷,本不近视的眼睛戴上了眼镜,他居然真的将RD93的图纸复刻了出来,并就此生产了两台实验发动机。
基里尔紧握着帕年卡的双手,对他连连鞠躬道谢,就差跪下,帕年卡连忙扶他起来。这样一来,喀山工厂仿佛起死回生了一般。阿列克谢连夜复刻了喀山的所有图纸,用押运车送到卡尔平宅邸的楼下仓库保管。帕年卡久违地选择在餐馆吃饭,庆祝这难得的大好机会。基里尔向帕年卡敬酒,刻意把自己的杯子放在帕年卡杯口的下方。一面吃饭,基里尔一面和帕年卡商议着事宜。
“因为卡拉米特的事情,加上这段时间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基里尔轻轻放下酒杯,“恰洛夫负债状况严重。”
“空军决定收购一批空优战斗机,你的十二架寒鸦SM可以派上用场。”帕年卡苦笑,“刚好这笔钱作为你重建的启动资金。”
“老帕。”基里尔沉着脸,“我就跟你直说了。”
餐馆的灯饰仿佛接触不良,稍稍闪烁,映得基里尔的面色都发黑。沉思良久,基里尔长叹一声,低着眉毛说道:“我们家,恐怕连生产发动机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这······”帕年卡刚想爽快地答应。那阿穆尔生产的雷泽不是卖了好几个亿吗?可是这些钱需要用来填补阿穆尔的空缺,余下的资金则要维持军刀的工作。此外,帕年卡必须留下一部分钱以应对下一次生产。这样一来,没剩下多少钱借给基里尔。
“抱歉。”帕年卡深深地低下了头,泪水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想到阿列克谢一个又一个夙兴夜寐的日子,他便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基里尔,更对不起自己的亲儿子。军刀是乌米亚最后的希望了。就算是放弃喀山工厂,放弃阿穆尔工厂,也绝对要保持军刀的工作,保证董牧之不被主战派发现。而后,等战火过去,兴许乌米亚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我理解你。”基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也是为了国家不陷入全面战争的囹圄。”
“也许可以考虑贷款。”帕年卡沉着脸,可基里尔连连拒绝。
“瓦尔良的贵族,绝不将自己的钱交到资本家手里。”
帕年卡沉着脸,连连自责,基里尔却释然地望向天空。不知为何,分明已经是深冬时节,乌米亚却连一场雪也没有落下过。昏暗的街道上汽车飞速驶过,溅起满地的污水。在那汽车之后,又是举着红色旗帜之人在街头游行呐喊,大声疾呼。帕年卡轻拍基里尔的肩膀,鞠躬,道声珍重,各自别离。
回到亚乌扎的第二天,基里尔便向国家申请了恰洛夫的破产。亚乌扎又一次下起了大雨,滂沱的雨水掩盖不了基里尔铁青的面色。望着门前一辆又一辆飞驰而过的黑色普通汽车,帕年卡亲自走到门前,向车队鞠躬致意。他是不愿意拖累为自己献出儿孙,在危难时刻救助了自己的帕年卡;他是不愿意拖累国家未来赖以生存,赖以振兴的军刀;他更不愿意拖累这个早就已经摇摇欲坠,风雨飘摇,外部矛盾不断,偏偏内部还在动荡不堪,可自己祖祖辈辈都生于斯长于斯的国家。就算乌米亚的人民不爱他恰洛夫,他也永远对这片被染成蓝色的红色土地爱得深沉。他的信仰,永生永世都不会改变——无论他身处何处,贫穷或富裕,落难或发达,弱势或高傲,他都一定会践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的贵族精神。
夕阳西下,帕年卡转身预备回屋。庭院里的花草败了。缺乏阳光的照射,那本就不甚明朗灿烂的薰衣草终究彻底折断了自己的脊梁,于是那宽大的庄园之中一片狼藉。红色的大门又一次上了锁,渐渐凋落的漆皮一刀又一刀刻写下岁月的痕迹,帕年卡再也无暇去管它。站在庭院中央,克里斯汀娜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曾经光彩照人的夫人在几个月间年老色衰了。金色的头发白了一半,深深凹陷的眼眶与泛起皱纹的皮肤,让人很难相信她是贵族之人。帕年卡走近自己的妻子,轻轻握住她的手。克里斯汀娜一阵惊讶,脸上竟久违地露出了笑容。她恍而,自从埃尔维拉离世后,她已经多久没有展露过笑容了。不管是真心的或是堆砌的,她都没有再笑过。也许她的笑容随着贵族们的历史一并随着埃尔维拉一起逝去了。
白色的墙壁上渗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缝,家丁们正在加紧拿着白色涂料补刷,于是这荒败的庭院之中竟还灯火通明。街头的店铺一家接一家地关上自己的大门,在斯拉夫新年到来之前,亚乌扎一改往日的繁茂景象。喧哗纷扰的大街只剩下警车在缓步行驶;五彩缤纷的道路只有红绿灯还在闪亮;此起彼伏的工厂纷纷停止了工作;琴筝和鸣的热闹音乐被警车的笛声和警察的呼喝替代——战争时期,亚乌扎实施宵禁制度。往年来看,只有当鹅毛一般厚重,飞毯一般宽大,砖块一般深沉的大雪不停歇地下落之时,亚乌扎才会实施如此严苛的规定,以保证百姓的出行安全。等一场冬天的雪花,可肃杀寒冷的战火寒冬却让人难觅细雪的丝丝痕迹。大抵那窸窸窣窣的枪林弹雨;狂呼不止的炮火连天;哀鸿遍野的狼奔豕突;冰冷绝情的黑色宣告,已经代替了这个萧瑟冬天的雪花,已经驱离了那远远不及自己冷漠而肃杀的雪花吧。
安德雷斯和索菲亚回到亚乌扎复印图纸,帕年卡和康斯坦丁正准备动身前往喀山参加恰洛夫的破产清算会议,于是打算让两个孩子自己当家,安德雷斯却当即拒绝,希望自己代替父亲前往喀山参加会议。
“我希望梅列欣的上一个时代是荣耀的。”安德雷斯抬眼望向父亲。尽管太阳被浓密的云层掩盖,帕年卡却仿佛在他的眼睛里望见了太阳。帕年卡眼前仿佛还是那个阳春四月,安德雷斯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穿着褴褛的衣服来到卡尔平宅邸时的样子。那时,阳光明媚,天高气爽。薰衣草盈满庭院,雕栏玉砌粉饰着宽宏伟大的城市,卡尔平宅邸的红色大门依旧光洁如新。
帕年卡婉言谢绝,“耻辱的事情,留给我这个行将就木的罪人去做。我不想把耻辱的未来留给你。”安德雷斯便挡住父亲前进的路途,坚定的眼神锁定在父亲苍老的面庞之上。那眼神虽然已经不再炯炯有神,可帕年卡分明读出了二十七岁的男人没有磨灭的锐利。
“你们的时代是光荣的时代。”安德雷斯抿了抿嘴唇,望向克里斯汀娜,望向管家,望向阿列克谢,最终将眼神又一次锁定在帕年卡的身上。富丽堂皇的宅邸已经落满了灰尘,但它依旧是那一栋富丽堂皇的巍峨建筑。父亲即是贵族最后的末裔,便把贵族最后的荣耀,完整地封印在父亲的身上,成为一段历史,成为一段活的长城。帕年卡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他含着泪水点了点头,旨意安德雷斯驾驶他的黑色高级轿车。安德雷斯站在汽车旁侧,向父亲脱帽致敬,帕年卡却站直了身子,向安德雷斯鞠躬,“早安,梅列欣先生!”
“真没想到自己会经历恰洛夫的破产。”街边咖啡馆,索菲亚叼着吸管,将双手撑在桌子上,很随便地望向喀山的路边。黑色的高级轿车一辆接一辆地撤离。不想跟随在车流之后去拥堵,安德雷斯决定等到下午再回亚乌扎。咖啡馆的暖气不是很足,索菲亚用大衣将自己包裹起来,依旧不时打个寒噤。阴沉沉的天色之下,穿成什么样子也不会暖和的。安德雷斯便缓缓从索菲亚对面移动到索菲亚身侧,敞开棉衣的扣子,索菲亚便自觉地靠在安德雷斯的肩膀上。
“公职人员身边的军人在公职人员遭遇危险时有义务保护公职人员。”索菲亚小声说着,“要真出什么事,我会保护你的。”窗外,红色的旗帜开始飘扬,红色的洋流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游行。红色的人群遮天蔽日,很快安德雷斯竟已然看不见黑色的高级轿车了。
“乌鸦嘴,呸呸。”索菲亚绵软在安德雷斯的胸口,转脸向安德雷斯的侧颜,不看门外不堪入目的景象。安德雷斯轻抚她的长发,那许久没有好好打理的金色长发久违得重新柔顺起来。安德雷斯低头望向索菲亚,她胸口的黑色领带压不住依旧曼妙的美好身材。黑色的领带是纪念丹尼尔的。安德雷斯的胸口同样系着黑色领带。
“要不我们就在楼上的酒店住下吧。”安德雷斯叹气,“想休息几天吗?”
“董牧之需要我们回去吧。”索菲亚轻轻地蹭动,“没有我在,军刀的编制不完整,不能算作严格的军事管制区。”电视上跳跃着黑海战役的境况。乌米亚成功推进到索尔亚的本土,却因为基建和补给跟进的缓慢而在空战中吃了苦头。眼下,一架海军的神鹤战机被击落。迫降在海面上的救生艇被找到时,两个飞行员已经都没了呼吸。白色的棉布盖着两位英雄的遗体,那随风吹起的棉布之下露出棕色的头发。一瞬间,安德雷斯屏住了呼吸。那熟悉的头发不会代表着其他人,他不愿意叫起趴在他胸口的索菲亚去接受那过于残酷的画面,可索菲亚分明感受到了安德雷斯微微的颤动。
游行的队伍绵延公里,喀山不得不实施了宵禁,军队在街上拿着AK74步枪值守,安德雷斯便在二楼的旅馆定了一间能够望见那黑色高级汽车的房间。躺在床上沉思,索菲亚爬到了他的怀里。他伸手抱紧这十四年的温柔,向日葵的馨香依旧浓郁地扑面而来。
城市完全进入黑夜,连那灰蒙蒙的,昏暗的,被云层遮蔽的阳光也不见了。冬天仿佛已经走进尾声,这一年的冬天委实没有哪怕一片雪花落下。同样,也没有哪怕一丝阳光普照。窗外枪声兀然响起,安德雷斯猛然抬头,索菲亚却紧紧抱住了他。连续的枪响仿佛连珠炮一般,索菲亚紧紧抱着安德雷斯,她的眼神却向床头放置的手枪移动而去。空军飞行员统一配置,雅丽金手枪,丹尼尔用来击打油箱的那一款。摆在手枪边上的是索菲亚的佩剑,中级指挥官配饰。再旁边,是安德雷斯用钛合金为两人制成的向日葵挂饰。
习武之人,毋视冤屈不平如不见。
“公职人员身边的军人在公职人员遭遇危险时有义务保护公职人员。”索菲亚小声念叨着,张开手掌想要触碰那床头放置的手枪,“就算没有义务,我也会保护你的。”
枪声如雨点落下,沉寂如雨点终止。枪响之后,世间没有赢家。
“小时候,难道不是我保护你吗。”
“你还记得那一次啊。”索菲亚轻轻抓着安德雷斯的胸口,“和现在一样昏暗的天气,和喀山一样污泥浊水的街道。你是那昏暗之中唯一的一点阳光。”
“我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你的吧。”索菲亚微微向安德雷斯面前蹭去,安德雷斯想要说些什么,索菲亚却伸手压住了他的嘴唇。安德雷斯深沉地呼吸,轻微颤抖。索菲亚微微鼓起腮帮子,轻轻摩挲安德雷斯的面庞,终究还是放手了。没过多久,索菲亚便在安德雷斯的臂弯里沉沉地睡去。安德雷斯盖上被子,为索菲亚掖好被角,轻轻抚摸这他生命中最早的温柔。他温柔地望着她的面庞,轻轻抚摸着,笑了。在子弹声中,安德雷斯和索菲亚相拥入眠。
穿戴整齐,两人一同踏出酒店的大门。街头已经安静了许久,大抵那红色的队伍与疯魔的枪声已经远去。走向黑色高级汽车,索菲亚跟在安德雷斯身后,忽而大声喊道:“趴下!”没等安德雷斯反应过来,索菲亚便拽着安德雷斯趴在汽车侧畔。余光里,安德雷斯望见那绑着蓝色袖标的人们正骑着摩托车向着街头扫荡,那千疮百孔的砖墙就是他们的罪证。索菲亚掏出手枪,轻巧地埋伏在汽车之下,听那摩托车的轮胎越来越近。而后,她轻轻扣动扳机,子弹如迅捷的猎豹一般向摩托车飞去,径直打在摩托车的车轮上。那散了气的摩托车想疯魔的蛮牛一般在街头乱窜,红色的游行游击队伍出现在了目视可及的远端,原来这是主战派和共产主义派的支持者之间发生的武装对抗。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安德雷斯迅速起身拉开车门催促索菲亚上车。兀然的一声枪响,汽车的玻璃碎出一个大洞。安德雷斯寻声向大洞望去,那穿越汽车玻璃的大洞笔直地指向索菲亚的小腹。蓝色的外套破损着,很快就被染成了红色。安德雷斯飞步向索菲亚身侧跑去,索菲亚却已经应声倒下,胸口不断地起伏着,随着小腹汩汩的血液向外涌动。紧跟其后,第二声枪声响起,子弹击穿了黑色高级轿车的油箱,簌簌的液体滚滚流出,就好像索菲亚身上那不住向外翻出血液的大洞一般。安德雷斯的喉头堵塞了,他撕破自己的衬衣做成填充块向索菲亚的小腹塞去,正面的血流止住了,那红色的液体却迅速地从索菲亚背后的地面上流淌而出,向已经燃起星星火花的汽油涌去,相互交合,一并燃烧。又是一声枪响,安德雷斯终于望见那楼顶上戴着蓝色袖标的枪手,可无情的子弹已经飞速地向汽车的油箱飞去。弓起自己的身躯护住索菲亚,安德雷斯将仍在不断向外涌出血液的金发姑娘护在自己身下,就好像十四年强她被欺负的时候他勇敢地大打出手;八年前她在球场上奔跑而他为她托底;三年前军刀开建他替她分担一样。那个给予了他最初的善良的温柔之人,如果没有受到这个世界温柔以待,他便会承担起世界的职责,温柔地守护着她。
铺天盖地的爆炸在安德雷斯的身后迸发开来,黄色与黑色的火焰滚滚连带着滚滚浓烟向上升腾,汽车的碎片向周遭的房屋飞散而去,安德雷斯的背后被重重地击打着,可他依旧紧紧护在索菲亚身上。手臂发出断裂一般的酸痛,脊背传来炙烤一般的炎热,升腾的冲击波将人的筋骨击碎,安德雷斯的眼前昏沉了下去,扑倒在索菲亚的身上。爆炸过去,安德雷斯抬起头,连忙起身望向那金色的长发。血液停止了涌动,靓丽的蓝色瞳孔放大,好像赏识天边的向日葵一般。向日葵挂饰轻轻地躺在衣服的角落。
“我的兄弟姐妹们都上战场了。只有我,所有人之中军衔最高的我,至今没有参战。”
救护车上,安德雷斯望着那渐渐僵硬的躯体,回想着索菲亚昨夜说过的话。她如愿地上了战场,如愿地成为公职人员的保护者,死在了最爱之人的身边。钻心的疼痛在安德雷斯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爆发,在安德雷斯的每一条血管抽搐。他强忍着泪水回到高加索山下,脱下衣服,望见自己衣角的向日葵挂饰之时,安德雷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他当着憔悴的董牧之的面,嚎啕大哭,放声大哭,抱头痛哭,呼天抢地,彻夜没有停息。
国会没有空闲讨论这一起两派武斗之中的错杀事件,尤其是自知理亏的主战派。尽管那愤愤地坐在法庭上的主战派狙击手还在打抱不平:“分明是不知道哪里钻出的人对我方人员开火,我不过是履行本职工作,就凭她是贵族,就要判我死刑?”不论如何,国会还是对集会加强了管制,对喀山实施了军事化管制,草草了事。生命的凋亡,尤其是军人的死亡,于一个战争国家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起初他们也许是一个个悲剧,一个个英雄,但很快,他们就只是以千万为单位的数字,以及一段冰冷的白纸黑字所刻写的历史。
军刀的工作人员几乎已经遣散。因为索菲亚的意外身亡,从来都是担任副队长的董牧之破天荒地成为了队长——以他避之而不及的方式。
厨房许久没有人收拾,乱七八糟的餐盘叠堆在水池里,因为司务处的解散,无人再来管理。心不在焉的安德雷斯推翻那些餐盘,它们乒乒乓乓地摔碎在地上,将七十多年的水泥地面涂抹地满是白色的碎屑。安德雷斯手忙脚乱地收捡着,胡乱的穿着在忙乱的动作之中显得分外无助。四月初的天气里只穿着一件衬衣的不是他熟悉的安德雷斯主任,那或许是那个在花街柳巷之中长大的可怜孩子。忽而,安德雷斯摇摇脑袋,抱紧胳膊,想起了寒冷,董牧之为他披上外套。
“当年我来这里的时候你还记得我穿的什么吗。”董牧之走到安德雷斯身边,“还记得吗?”
“你穿的海军礼服。”安德雷斯点点头,如今眼下这个正在柜子里翻找的还是那个成熟稳重的男人。银色的发丝进一步变白,董牧之再看不出任何金色的光泽。不一会,安德雷斯找出了一个酒瓶子,空空如也,他一拍自己的脑袋,“过生日的时候索菲亚早和我喝完了。忘了去买。”于是两人在桌上干坐着。董牧之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向安德雷斯的办公室。这里依然是入夜的军刀唯一亮着灯的房屋。拉开抽屉,董牧之找到了三条速溶咖啡,他就知道安德雷斯这里肯定有这个东西。
烧开一壶开水,董牧之胡乱地把咖啡粉全都倒了进去,那水壶里的清澈液体很快就变得昏黑了起来。人人都喜欢清澈的世界,可最终,清澈的世界却是被混入世界的人们自己搅拌得浑浊的。眼看水壶一阵颤抖,浓香的味道伴着蒸腾的烟气上升,董牧之找来七只杯子,并排摆在桌子上,又拿出自己的红色同心结。安德雷斯点点头,也拿出自己的向日葵挂饰,一并摆在桌上。为七个杯子倒满咖啡,其中一杯多糖,一杯少糖,董牧之和安德雷斯各拿起一杯,挨个将自己的杯口放在下端而与剩下的五位战友、亲人碰杯。喝罢咖啡,安德雷斯瘫软地趴在陈旧的桌面上,又一次渗出泪水。董牧之长叹一声,扶他回到宿舍,安排他睡下,墙上的蓝色风衣依旧笔挺。
第二天清早,安德雷斯梳好头发,带上董牧之前去城市北部的公墓扫墓。埃尔维拉和丹尼尔的冢就在这里,不久之后尼古拉、妮可和索菲亚的冢也会移过来。拎着装满掺了面粉的清水的水桶,董牧之和安德雷斯挨个用扫把清扫两座墓碑。董牧之将早起采集到的薰衣草编制成花环,供奉在埃尔维拉的碑前,又将那质地柔软,做工精湛的绘有星月银河薰衣草图案的扇子摆在埃尔维拉的坟头,道声:“生日快乐”。
“你相信吗。”安德雷斯转眼望向董牧之,“这个公墓里面埋葬着阿什沃斯大帝和他的女儿塔莉莎公主。”安德雷斯回头望向董牧之,领着董牧之往前走去。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是阿纽科夫家族的发源地。”安德雷斯絮絮地说道,“所以这座高加索山下的城市分外受到重视,瓦尔良时期甚至建设了八座站台的巨大火车站。”
“家族覆灭后,本来阿纽科夫家所有成员的尸体是要被焚毁了送到化肥厂的。”
“一位好心的东正教牧师于心不忍,他认为为人入土为安。”安德雷斯的蓝色眼睛又一次泛起光辉,莹润的眼神如同不远处新发的小草一般,“为这两人做了两个衣冠冢。”安德雷斯停下自己的脚步,“就是这里。”董牧之低头望向那两座无字碑,东正教的十字轻轻刻写在上面。他拿起扫把为两人扫墓,鞠躬敬礼。
“你不是普鲁士人吗,怎么对瓦尔良历史这么了解。”回程路过火车站,列车的汽笛声与行人的喧闹声不绝于耳,一列满载着坦克的列车正向勘察加方向飞驰而去。
“我熟读历史,就是为了历史的悲剧不再重演。”安德雷斯打开蓝黑色普通轿车的车门,示意董牧之上车。
“然而我错了。”发动汽车,安德雷斯摇摇头,“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董牧之慨叹,“我们不过是这个怪圈里面可有可无的一环罢了。人也,轻否?”
“说轻也轻。”安德雷斯踩下油门冲出那游行的红色队伍,“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决定什么。”
“说否也否。”
“任何人都有可能改变什么。集腋成裘,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么,人的一生,大概可以用‘轻否’来概括吧。”
“是的。”安德雷斯点点头,“人一生,大概就是在轻与否之间度过的。”
“到头来,还是要学会与过去和解,与自己和解。”董牧之长叹一声,望向窗外。春天来了,这整个冬天都未曾下雪。薰衣草残破着,残花败叶在微风中动摇,可它们还是坚挺着,迎接最后的归人。望着窗外,董牧之不由自主地吟出一首父亲作的诗。
落英残柳一栅分,映台绵苒兀留痕。
帘掩扉扣新入梦,烟笼月罩重开春。
雨潇不悔繁花志,风横难断香草魂。
青手泪遗分携路,未锁蝴蝶苑下门。
“这是什么东西?”安德雷斯问道,“唐丹古典诗词吗?”
“是我父亲写的。”董牧之歪嘴一笑,“他1992年去过一趟德累斯顿。在街上,他遇到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金发年轻女性。”说到1992年的时候,安德雷斯的心里咯噔一下,示意董牧之继续讲下去。
“那女人看得出来很漂亮,可终究被岁月磨平了容颜的痕迹。最重要的是,她挺着肚子,在街边无助地喘息着,却没有任何人协助她。”
“那年夏天分外的炎热,许多庭院里的花草都凋谢了。父亲叫了一辆出租车将那年轻女性送到医院,所幸母子平安。”
“没问那女人的名字,父亲被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呼唤出了医院。那医院正在德累斯顿大学的对面,大学里的薰衣草纷纷凋谢了。窗外下起大雨,翠绿的树叶仿佛在雨的滋润下重生,萎蔫的薰衣草竟也重新焕发了生命力。父亲打趣地说这是那个新生儿的神奇功力,那个新生儿将来必会是栋梁之才,是世界的花园的园丁。”
“那园丁为什么会泪洒分携路?”安德雷斯不解地问着。
“用典自宋人吴文英的《风入松》,‘楼前绿暗分携路’。”董牧之思索着,“那园丁一定会经历撕心裂肺的痛苦,而后春天与蝴蝶才会重新来临。”
“你父亲应该长得和你很像吧。”安德雷斯望向董牧之,“你和我母亲描述的那个救助过他的有几分相似。”
“这么说,我们本来就是兄弟了。”董牧之豁然开朗,笑道。
“辈分不要搞错了,妹夫。”安德雷斯歪嘴一笑,细细品味着董父所言。
回到军刀,董牧之检查通讯站,阮昱竟又寄来了一封邮件。董牧之心里一紧,拆开邮件,是他的共产党员证,已经办理完成,阮昱为他邮寄了过来。翻开党员证,第一页写着入党誓词,董牧之不住地念了出来。
“我志愿加入唐丹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倒数第二条“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在董牧之的眼里停留了许久。望着邮寄的包裹,他忽而想起些什么,忙将党员证书塞进口袋,向安德雷斯跑去。
“阮昱知道了我的位置。”董牧之叹气,“他知道我还在军刀,才会把我的证书寄到军刀,他知道我没死。”
“也许他很快就会来找你。”安德雷斯点点头,“军刀的故事已经结束,你也该回去为你的国家尽忠了。”
“如果他能找到我。”董牧之站起身来,“主战派就同样可以找到我。”
“失去了军事编制的军刀,不可能再抵抗他们的搜查。”
果真如此,不论是阮昱将董牧之接走还是乌米亚派人将董牧之送走,主战派都会获得绝好的契机,唐丹与乌米亚将会展开战争,这绝不是安德雷斯和董牧之所希望的;这绝不是帕年卡、康斯坦丁和基里尔所希望的;这绝不是已经故去的埃尔维拉、索菲亚、丹尼尔、尼古拉和妮可所希望的;这绝不是热爱和平的唐丹人民所希望的。这不是一个党员,一个少校,一个中级指挥官能够允许发生的事情。董牧之的目光缓慢地向机库转移,那灰色涂装的雷泽四号验证机依旧安静地停在那里。王屋C发动机锃光瓦亮,被心灵手巧的安德雷斯和丹尼尔保养得像新的一样。真可惜,任何美丽的东西,总会引来豺狼的垂涎和小人的嫉妒。
“将它,和我,一起销毁。”董牧之嘀咕着,转身走向机库。安德雷斯木讷地看着他,伸手去阻拦,却再无法站起身来。贺英的话仿佛风声一般在空中萦绕,“阎王不收你,是留你另有他用。”
如果不是为了眼下的任务,为了让董牧之为党和人民献出一切,埃尔维拉不会那样大义凛然地站在阎王面前,代替董牧之去死。
下午的天色明亮着,尽管乌云密布,地面却依旧出奇的明亮。董牧之回到房间,穿上灰色的飞行服,又将短剑挂在自己身边,将手枪别在自己的腰上,将党员证放在裤子口袋里,将同心结挂在自己的衣角,将贺英的胸牌塞进了自己的口袋。而后,他又拿起那一条灰色与驼色相见的围巾,微笑着望向镜子,把围巾系在自己的脖子上,对着镜子说道:“走了,埃尔维拉。”
灰色的战鹰冲上天空,云层仿佛因为它而开裂。燃油从一开始就处于报警状态,董牧之没有指望这架战机能够飞行多远。他沿着维克托上校起飞的方向起飞,机身上装载着前开式襟翼。董牧之像弥赛亚一样,将世间所有的愁苦,所有的丑恶,所有的罪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等候着从天而降的审判。
阳光忽然钻出薄云,重新照耀着疮痍的大地。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刹那,薰衣草的花叶仿佛起死回生了一般,都竭尽全力去绽放,倾其所有去盛开。它们贪婪地夺取着阳光,以目视可见的速度向上生长,向上蔓延,不一会就恢复了那千里无涯的规模。春日的和风温柔地吹拂着薰衣草,灿烂的阳光热情地渲染着春日的蓝天。董牧之飞临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城的上空,又一次路过有八座站台却只启用了四座的火车站,路过繁华的农贸市场,路过精致的商品一条街,路过清脆葱茏的陵园。那薰衣草花环和扇子依旧安静地躺在坟头。董牧之望着坟墓微笑,转身向薰衣草深处飞翔而去。生日那天,蹦蹦跳跳的埃尔维拉牵着董牧之在草地上画出的飞机图样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底。那仿佛是为董牧之所驾驶的雷泽四号验证机量身定制的安息之处一般。董牧之微笑着压低了机身,关闭了所有电子辅助,任凭油量报警怎么去呼喊也不再动它。摇摆不定的襟翼在猛烈的风中抖动着,仿佛敲打着欢乐的鼓点,仿佛奏响婚礼的欢歌。
盛放的薰衣草张开自己的怀抱,迎接着董牧之的到来。油箱的数据从红色警告变成了0,发动机的蓝色火焰渐渐幻化作红色,而后熄灭。蓝色是乌米亚国旗的颜色,红色是瓦尔良国旗的颜色。历史仿佛在缓缓倒流,董牧之眼前的时针也在向前走动着。漫天飞舞的炮火停止了;不同观点的议员们握手言和;困难中的恰洛夫公司在梅列欣和格拉德舍夫的扶持下焕然一新;乌米亚组建起军刀试飞中心;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的贵族精神在国家之内传唱开来;唐丹与乌米亚欢庆国家的重大节日;军刀的雷泽战机获得国家认可;卡拉米特战火停歇,运输机送来大宗物资,将这座城市建设的红红火火;塞姆前线战火停息,千年古都大马士革被完美地保存了下来;乌米亚农副产品供应充足,人人都能坐在咖啡馆里享受千顷向日葵;奥布里亚将军笑脸相迎军刀成员,发誓永远站在人民之前,守卫亚乌扎;托特纳姆航展让军刀大放异彩,世界人民欢呼伟大的乌米亚回来了;董牧之在薰衣草丛中与埃尔维拉·帕年卡·梅列欣一见钟情,两人很快就举办了婚礼。
以华丽的礼服替代婚纱与西装,中级指挥官董牧之少校与埃尔维拉中尉在薰衣草之中设下宴席。氤氲的薰衣草萦绕漫天,馥郁的气味笼罩和美灿烂的大地。贺英和索菲亚相伴左右成为伴郎和伴娘,轻轻地将向日葵佩戴到美丽的新娘的银色长发之上。尼古拉和妮可笑着望向大家,以贵族之势主持美满的婚礼。丹尼尔恣意向天空泼洒薰衣草,薰衣草像雪花一样飞舞,将幸福与快乐带给每一个向往和平的善良之人。薰衣草的簇拥之下,黑发男人紧紧拥抱自己的新娘,幸福地亲吻,万顷薰衣草之间散发出千倍于太阳的绝代风光。
跑道旁侧目睹着阳光灿烂的安德雷斯木讷又呆滞地站立,雪花纷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