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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雨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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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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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否》连载

第一十五章 勇气与历史

难得的休假到来。在这最美好的季节,一场休假足以让所有人放下身心的疲惫。

埃尔维拉主厨以庆祝军刀的阶段性胜利。董牧之和埃尔维拉又一次来到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城里。四月的城市温和而充满生机。因为军刀的重建,这座城市重新变得风采奕奕了起来。汽车在街头飞驰而过,粉饰一新的老街映射阳光的靓丽风采,薰衣草在街角交相摇曳。花朵在欢笑,树叶在歌唱。埃尔维拉的脖颈系着和董牧之一模一样的围巾,安心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惯看这美满的和煦春色。

安德雷斯在机修部用工具剪切着,一丝一毫地精雕细琢。汗珠顺着那银色的头发缓缓地滴落,将前额的头发打湿。头发顺着汗水垂下,轻轻地抚摸着安德雷斯的额头,仿佛春风一般温柔,仿佛向日葵一般轻巧。安德雷斯轻轻吹气,案板上的灰尘全都消失不见。望着眼前的一对精巧挂饰,安德雷斯歪嘴一笑。可随即,他又轻叹一声。他不允许这一声叹气在自己的脑海里占上风,于是他开始思索着那向日葵一般的靓丽面容。他不住地抚摸这用钛合金板边角料拼接出浓浓情意。将它们存储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口袋,安德雷斯起身,对着镜子扶正衣领。对着镜子,安德雷斯仿佛看见了大学时代的自己。除了胡子。安德雷斯连忙又找出刮胡刀,对着镜子三下五除二。那光洁的面庞和索菲亚给他买的蓝色风衣让他愈加怀念大学时代了。索菲亚有一件一模一样的蓝色风衣。

索菲亚带着丹尼尔、妮可和尼古拉布置餐厅,蓝色的风衣被她脱下放在沙发。望见安德雷斯,索菲亚侧颜一笑,好像望见欢欣之人而对阳光开小差的向日葵一般。安德雷斯便也脱下风衣,露出和索菲亚一样的灰色毛衣,加入了布置餐厅的行列。

“塞姆进口的面粉这么便宜吗?”埃尔维拉拿起一袋又一袋面粉比较着,“果然乌米亚的国产农产品还是贵。”董牧之则推着小推车跟在埃尔维拉身后,望着她贤惠的样子笑。灰色与驼色的条纹围巾董牧之和埃尔维拉连成一体。白色的外套,靛蓝色的格子短裙和黑色的连裤袜,埃尔维拉的活泼感总是能够让董牧之开心起来。蹦蹦跳跳的埃尔维拉拿起两袋饺子,转脸向董牧之欢笑着,像花田一样灿烂,像星空一样美好。

将食材塞进后备箱,埃尔维拉拉着董牧之走进了那一家服饰店。两人在镜子面前一件件地尝试着,最后穿着同样的卡其色短风衣走出店铺。

“我也得给你买点东西嘛。”埃尔维拉埋头在围巾里,“这样才更像夫妻。”

埃尔维拉说到夫妻的时候,董牧之不由地为之震颤。这一段人间四月天之下展开的跨国恋爱热烈而充实,董牧之衷心希望一生一世守护这娇柔活泼的薰衣草。夜里,望着天边的银河与怀抱里的银色长发,董牧之无数次地幻想过婚后的美好生活,可当埃尔维拉第一次将“夫妻”这个词说出来的时候,董牧之还是深深地为之动容。

“我会照顾好你的。”

“嗯?”情到深处,无意却又发自肺腑的言语让埃尔维拉深受触动,反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大概双方都想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给予对方就是这种境况。

为军刀干杯,索菲亚决定小小展示一下才艺。每年四月十五日都是乌米亚的特卖日,索菲亚不久前在网上买了一架电子琴。安德雷斯依稀记得索菲亚读中学时学过一段时间的电子琴,不过她的水平仅限于能把琴弹出声音,于是安德雷斯提前做好了应对措施,比如将电子琴的音量调到百分之五。索菲亚每按下一个音符,军刀那七十余年的老建筑便为之颤抖。那分明不是噪音对建筑的结构造成了震颤,而是索菲亚的乐调太过于可笑,连楼房都在喷饭满案。唯独丹尼尔不觉得这好笑,以为自己的姐姐弹得很好。董牧之可以理解,因为丹尼尔自己同样五音不全。

司务处收拾杯盘,军官们则自己摘下了那五彩绚丽的灯饰。安德雷斯叫住索菲亚,向门外走去。索菲亚握着双手,轻快地跟在安德雷斯的身后。星光郎朗,安德雷斯的头发在星光之下也同样闪烁着润泽的光芒。薰衣草的紫色枝叶招摇着,终究宁静地安睡在这夜空之下。四下都安静了,星辰与天空相拥,流星轻拂夜的睡颜。索菲亚穿着和安德雷斯一样的蓝色风衣,那风衣的颜色如同夜空一样深邃。灰色的毛衣像静静躺在夜色之中的湖面一般,抚平悸动的青春,宁息萌动的恋心。轻轻拉动索菲亚的衣袖,安德雷斯将那与自己相伴十三年的温柔金发融入自己的怀抱。而后,红着脸的银发男人伸手到那距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一丝一丝地取出那精雕细琢的精美物件。反射着星月光芒的钛合金挂件是工程师的浪漫,向日葵优雅的造型是相伴的馈赠。他轻轻将那挂饰放在她的手里,轻触她的指尖,让她那微温的纤手将钛合金挂件包裹在手心里。可那眼眸湿润的女孩却执意要把它放在离自己心脏最近的位置。两枚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钛合金挂件寄居在了两人的衣角,像小狗的尾巴一样永远欢快着,永远对珍视之人绽放。

贵族家的孩子们打算回亚乌扎待上一段时间,埃尔维拉决定带上董牧之。董牧之又一次来到了这金光闪烁的首都。五月九日是卫国战争胜利日,这年也是瓦尔良第一枚原子弹爆炸成功七十周年,盛大的阅兵将在红场举行。彩排已经紧锣密鼓地展开,列队的士兵踏着整齐的正步通过红场。红蓝色军装的近卫军承担礼兵责任,奥布里亚亲自上阵。

“查理金诺庄园。”安德雷斯透过车窗向那薰衣草遍地的庄园指点着,埃尔维拉和索菲亚选择对它闭目不视。董牧之不解,安德雷斯便解释道,这是反集权主义反专制主义的教育基地,所以再怎么灿烂的薰衣草也无法吸引埃尔维拉和索菲亚。董牧之询问那教育基地都讲些什么,索菲亚只用两个字形容:

“噩梦。”

唐丹有不少红色旅游区,其本质也可算是反封建主义反帝国主义教育基地,可董牧之望见那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在经受噩梦。埃尔维拉看出了董牧之的心思,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着:“你要是想看,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

红色的古朴房屋将人拉回到百年前的风雨之中。石板小道被岁月刷洗掉青涩的颜色,又被薰衣草晕染得芬芳馥郁。阳光灿烂,钩心斗角的房檐反射出熠熠金光,冲淡了历史的尘埃,将那富丽堂皇车水马龙的景象拉回到面前。埃尔维拉在薰衣草侧畔走过,不知是风的吸引还是叶的推搡,那千顷薰衣草竟纷纷向埃尔维拉垂去。埃尔维拉仿佛在石板小路上行舟,又仿佛于世界尽头彳亍。无边无际的紫色花叶,无忧无虑的红色屋顶,无拘无束的绿色窗框,无牵无挂的金色光彩,春日阳光下的查理金诺庄园好似人间的调色盘一般,描摹人间的落花,篆刻历史的流水。

“喜欢这里吗?”小憩,埃尔维拉自由自在地伸展着。

“这里挺好的。”董牧之点头,便也难怪沙俄皇帝会将这里设置为行宫。每日醒来,推开窗户便能望见那千顷薰衣草与茫茫的金色阳光,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他侧颜望向埃尔维拉,埃尔维拉自由自在地摆动着自己的双腿,望着他,一阵笑。

“这里这么好,为什么索菲亚还会说这里是噩梦?”

“我带你去看看教育长廊。”埃尔维拉微微皱眉,终究还是决定起身,带着他去看看那段并不光彩的历史。

瓦尔良帝国解体后,近卫军驾驶着坦克炮击沙莱宫,全副武装的军人血洗了那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阿什沃斯·汉密尔顿·阿纽科夫大帝被当众处死,光鲜亮丽的红场血流成河。

“我从没想过红场的红会是血流成河的红色。”埃尔维拉摇头叹息。墙壁上不堪入目的图片纷纷被冠以“革除专制主义,革除集权主义”的称号,被标榜为“伟大的民主革命”,可董牧之却只看到了暴力与血腥。

照片上那闭目不忍直视的近卫军士兵一定想不到,昨天自己宣誓保护的伟大皇帝,今天却要死在自己的屠刀之下。尽管皇室自建国之初就对伊格纳托夫家充分信任,但并不代表他们会真的把唯一可以绕开内阁的特殊军权完完全全地交到伊格纳托夫家的手上。因此,近卫军的总司令从帝国建国之初就被要求,出身必须为下品贵族或是平民,且最多连续担任四年。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万中无一,一旦发生却会给皇族带来灭顶之灾的事情:伊格纳托夫家可能的异心。在哀宗自杀身亡,献宗尚且年幼的时代,日基亚元帅尽忠尽职地担任了摄政王,为帝国争取了至少五年的时间。但从那场皇宫闹剧开始,其实勋宗对伊格纳托夫家的信任程度就已经打上了问号。毕竟,为情所困而选择叛乱的皇后,就是日基亚的妹妹。这种不信任让世家贵族除了恰洛夫之外悉数受到牵连,那批复在莫诺索夫斯克的宅基地就是最好的证据。那时候的莫诺索夫斯克不比现在,是一块交通不便,生活设施缺乏的城乡结合部。伊格纳托夫、梅列欣和格拉德舍夫三家悉数从东城区迁出到莫诺索夫斯克领赏建设新的宅邸。虽然现在马后炮地看待,这是在光荣革命中阴差阳错地保护了他们三家,可放在当时,这其实已经是点到为止的贬谪了。有道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马克西姆深谙这个道理,也知晓一旦新政府建立自己必然不可能继续待在元帅的位置上——尤其他是在父亲意外身亡之后,他自己也是临危受命地成为兵部尚书。因此他趁乱夺取了近卫军的指挥权,并且佯装效忠,在帝国分崩离析最后一刻紧紧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顺应造反派的意思,他组织了对皇族的绞杀,为近卫军众将士赢得了新政府的信任,也为自己和子孙后代谋求了一条生路。

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候,皇室几乎只能算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了——阿什沃斯甚至都不是皇家的嫡系。瓦尔良帝国确实存在诸多弊病,君主制度确实带来了阶级的差异。可是不论是荣耀或是悲剧,这难道是皇族一家人能够实现或是造成的吗?逆反心理被煽动的民众不在意这些,资本家们也不在意这些。民众只知道自己遭受了委屈,自己的利益不能满足自己的贪欲。不论这种暂时的委屈是有益于国家还是有害与国家,他们都一定要找一个出口释放自己的恶意。瓦尔良时期国家宣扬积极向上的思想风潮,有效地阻碍了这种负面情绪的蔓延,人民得以集中力量办大事。可是自从资本主义的洪流注入之后,人人自扫门前雪的自私思想盈满全国,谁还会去思考社稷安危?谁还会去为国家为理想为贵族精神奋斗?人民不会。人民反而会责备旧时期国家将资源统筹起来大兴土木是侵害了他们的个人利益,是违背了“自由民主”的。所以他们为那替罪羊一般被推上断头台的皇帝嗤之以鼻,高呼着处死他的口号。他们看不到的是,这个伟大的国家就是依靠着瓦列里·尼古拉·阿纽科夫大帝推广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的贵族精神而凝聚起来,集中力量办大事,抵挡了普鲁士人的进攻;建设了世界上最庞大的帝国;铺设了世界上里程最长的铁路系统;生产了世界上数量最多的战略导弹;完成了世界上最早的全民脱贫计划;完善了世界上最大的义务教育系统······或许部分个人的眼前利益会受到损失,可是国家整体的有序发展,最终的受益人不还是人民本身吗?被煽动的人民不理解。切尔诺贝利事件、度兰尼战争、东西普鲁士合并成为敌人攻击帝国的借口,人民的自私之心被彻底点燃。人民暴动着,资本家也只在意自己的口袋。墙倒众人推,瓦尔良帝国解体之后,他们在这里建设了这个文化走廊,将那一段血淋淋的历史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这里。资本家借此赚的盆满钵满,人民的思想却越走越歪。

“抱持着贵族精神的人不多了。”埃尔维拉不住摇头叹气,“或许军刀是贵族精神最后的光火。”

“我原以为贵族精神不过是上流社会的工具,无法做到全民素质的综合提高。”董牧之亦是摇头,“真正践行贵族精神的人,应当是精神贵族。只要愿意奉行崇高的理想与信仰,而不是去求神拜佛,人人皆可称为贵族。”

“这才是瓦尔良贵族制度的真正意义。”埃尔维拉轻抚那残损的砖墙。

“共产主义的建设目标,不也是人人为国家奉献,人人各取所需,集中力量办大事吗?”董牧之轻叹,“真正伟大的精神,原来其内核往往是相通的。”

“精神贵族的未来,或许只有在你们的国家才能绽放红色的花朵。”

的确,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伟大精神在乌米亚已几乎消失不见,否则克拉斯诺亚尔斯克也不会就此凋敝,卡拉米特的僵持局势不会如此不堪,军刀的重组不会需要三大家族背水一战。任何人都向往着美好的生活,可是这种向往往往是短期的,眼前的。需要将有识之士集中起来,由他们对国家的未来做出长远的规划,牺牲一部分人的眼前利益,换取更加伟大更加光明的未来。只有这样,所有人的力量才能集中起来。否则,不同的人对利益的不同向往只会将一个完整的国家扯得四分五裂,就像现在这样。

八架坎迪德运输机划过天空,在阳光灿烂的春日天空之中穿行着。在外游玩的黑发男人和银发女孩驻足观看,以为那样庞大的机群是为阅兵准备的。他们不知道这八架运输机在不久之后就会降落在卡拉米特的雅尔塔机场。雅尔塔是恰洛夫的卡拉米特工厂所在地,那方才热火朝天了几个月的工厂忽而又一次偃旗息鼓。国防部监测到,大量的远程火箭弹正在向卡拉米特西侧的乌琴边境集结,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剑拔弩张。本着军方的寄托与情面,为了国家的未来,空军希望帮助基里尔对卡拉米特工厂进行整体搬迁。

“如果我先走了,这里的工人,这里的黎民百姓怎么办?”基里尔双拳紧握,望向那大风中疯狂舞动国旗,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黎民百姓,国家自有办法。当务之急,是您的重要资产。”

“一派胡言。”基里尔怒发冲冠,“国家自有办法?叶夫帕托里亚的防空洞都因为维护不善被你们封锁起来了,他们的火箭弹真的打过来,这边的百姓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您的工厂可是意味着国家的未来啊。”军官绞尽脑汁地劝说,“损失国家的资产,我想您也不愿意。”

“你拿瓦尔良的机械工程国有制度封我的嘴,歇歇吧。”基里尔没好气地说,“真想学习瓦尔良的制度,就给我优先把这里的人民安全地送回本土。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行行行。”军官拗不过他,决议用运输机先对人民进行疏散。

当夜,尽管边境依旧风声鹤唳,可听着运输机一架架起飞的声音,基里尔却睡得分外安稳。

边境的枪声响起,入夜的街头不时展现出太阳的光辉。街灯忽而黯淡了下去。而后,整条街的电力系统全部瘫痪。一声枪响,这座城市再也见不到灯光。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基里尔被家丁叫醒,空军通知基里尔立即将厂房转移。基里尔迅速穿戴,找到在工厂门外等候的军官,问道:“百姓都转移走了吗?

“正在转移。”军官担保,“叶夫帕托里亚的人民已经全数转移,雅尔塔的人民正在通过火车进行转移。刻赤的人民将紧随其后。”考虑到刻赤与本土相距仅有一座大桥的距离,索尔亚的火箭炮覆盖不到这里,基里尔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们该和这座工厂说再见了。”

基里尔亲自爬到屋顶降下那蓝色的国旗。他向城市的西侧眺望,背着阳光的方向,这里的光芒依旧刺眼。是夏天将要到来了。基里尔笑着,继续收拾着国旗,防空警报在转瞬之间呼天抢地起来。

“先生,快些下来!”家丁焦头烂额,冲上楼顶接过国旗就要向下抛去,基里尔却一把叫住他,“不论何时,国旗不能乱丢!一点贵族精神都没有。”家丁木讷地望着他,三步并作两步下楼。炮弹飞掠,直插基里尔身后的建筑,那三层楼高的楼房在转瞬之间变成了平地。

“快走!”军官大声招呼着基里尔,基里尔怀抱着国旗快步向前跑去,三步并作两步跳上防爆车。几乎是在同时,司机发动了汽车,汽车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冲去。身后的炮弹飞速追赶而来,锤击着城市风尘仆仆的建筑。红色的瓦顶,灰色的砖墙,铁质的雕栏,玻璃的窗橱,转瞬之间,它们全部变作灰烬与泡影。汽车向前飞驰,那炮弹便像穷追不舍的骑兵一般紧紧追击在汽车之后。房屋一幢接一幢地倒下,末日的废墟上只剩下了那拉起无尽烟尘的越野车。

机场,基里尔亲自轻点装备的数量。这里新近生产的十二台AL41F发动机和十二台RD93发动机将通过这些运输机一口气运走。

“一架坎迪德可以运六台AL41F发动机,或是八台RD93发动机。”基里尔算计着,“四架坎迪德即可完成产品的运输任务。”

“生产线的相关配件拆分开来,三架运输设备,一架运输图纸,够了。”于是装卸紧锣密鼓地展开。空军对周遭的敌袭进行着严密的监视。敌军并没有大举进攻推进到叶夫帕托里亚,可是他们的远程火箭炮却直接对雅尔塔发起了进攻,这着实让人捏了一把冷汗。叶夫帕托里亚,陆军部队已经开始向前推进。窸窣的枪声在城市的边境响起。发动机的声音混杂着高声的呼喊,汽油的浑浊气味夹杂着人血的腥气。嘶喊,枪响,炮击,火光,烟尘,进攻,防守,冲击。卡拉米特的边境遍地狼藉,伤者的哀嚎渐渐盖过了通讯员的脚步声。忽而,那西面的天空升起了又一个太阳。前线士兵无不为其瞩目。下一秒,目瞪口呆他们全都惊呼着向后方通报,“敌方发射了导弹!”

一架又一架运输机排着整齐的队伍,以大象漫步的形式在雅尔塔机场起飞。士兵与家丁在机舱里席地而坐,基里尔还是执意要找一块坐垫,以示“坐有坐相”。腾跃而起的气流声一次又一次响起,基里尔不厌其烦地计数。当他数到七的时候,他自己的身躯便也飞离地面,随着飞机向天空中进发。身后紧随的第八架飞机驶入起飞跑道。它有条不紊地增大推力,快步向前冲击,准备起飞。忽而,那划破长空的导弹出现在了雅尔塔的上空。已然成为废墟的城市上空,防空警报响彻云霄。防空警报叫唤得愈加紧急,导弹的飞行便愈加凶狠;八号运输机前进得愈加焦躁,导弹便瞄准得愈加精确,直到雅尔塔的机场变作一片火海。爆裂的火团像煮沸的开水一般翻滚,燃烧的烈焰滚烫的水波一般不断地扩大,那灰色的战机前一秒还在向前突进,已然抬起前轮,下一秒却消失在了黄黑色的火焰之中,又是一阵爆裂的声音。白纸黑字散碎漫天,那满载着图纸的运输机变作满地的碎片。

乌米亚空军的全新运输机坎迪德MD编着整齐的队列在红场的上空飞过。这是格拉德舍夫家的荣誉出品,可康斯坦丁并没有心情在现场观看。他和帕年卡正向沙莱宫地下的国有备份资料库进发。基里尔丢失了全部的图纸之后立即与帕年卡取得了联系,祈求他能够到国有资料库找到备份文件。国有备份资料库属于高度保密单位,要求两名副国级干部同时在场才允许进入。于是帕年卡和康斯坦丁便一同快步找到地下的资料库,顺着基里尔的指示找寻那尘封多年却有如救命稻草的资料箱。很快,他们就在一个阴暗的角落找到了相应的编号。那木质的箱子上面有子弹的孔洞,整个箱子的周身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焦黑,与旁侧摆放整齐的实木箱子大相径庭。输入密码,箱子开启,迎接着帕年卡的不是整齐摆放的图纸,而是七零八碎的黑色纸屑。

阴暗的地下室,黑色的散碎纸屑仿佛夜晚的飞沙走石一般,剧烈地击打着两人的面庞,将混沌的夜晚分割得撕心裂肺。

帕年卡当场便坐倒在地上,康斯坦丁却执意要带走这些纸屑,“兴许还有修复的机会。”

看过阅兵,汽车又一次路过查理金诺庄园的那面血肉横飞的文化长廊。索菲亚长叹一声,“当年那群恶魔的所作所为可比那上面写的残暴多了。”

“还嫌他们不够恶毒吗。”董牧之不解,“他们还能做出怎样残暴的事情?”

“91年清扫沙莱宫的时候。”索菲亚回头望着董牧之,埃尔维拉也凑近来听,“有个小公主逃到了地下的国有资料库。”

“然而她的行径也被近卫军的士兵看见了。有一个士兵就悄悄跟在她身后溜了进去,把她逼到角落,开枪干掉。”

“当时那个士兵拿的是自动步枪,几发子弹之后那小公主的身体就被击穿了。那士兵就停了手,但是还是有一枚裹着血的子弹穿过了公主的身体,击破了她身后的文件箱。”

“所幸那是个备份文件库,二十多年来基本没有用上过。”索菲亚一面悲哀着,一面模仿那些新上任的议员的人渣言论,唾弃。

“仿佛屠戮妇婴的罪行还不如一箱文件重要似的。”

“真是有够恶毒。”埃尔维拉悲愤地说着,一面为那公主默哀,一面又为近卫军感到不值。分明是新政府的恶毒,资本家的残忍,可他们却在背后笑里藏刀地细算着自己的收入,而由近卫军与国防部承担了后世的怒骂。

汽车路过卡尔平宅邸。安德雷斯望见那打开的红色大门,黑色的高级轿车驶入。他惊觉,因为如果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件,帕年卡绝对不会驾驶这辆汽车出门。回到下榻的酒店,他给帕年卡留了个邮件,但帕年卡直到安德雷斯睡觉之前也没有回复。帕年卡忙着联系全国的笔迹辨认公司,他们大多不愿承担这个任务;即便愿意承担,也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来完成工作。他又联系亚乌扎公安厅,得到的答复依旧是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而且公安厅还要忙于其他需要辨认字迹的刑侦案件。满头大汗的帕年卡瘫坐在椅子上,天花板上的吊顶仿佛在不断下坠一般。他并没有闪躲的欲望,他甚至希望那微微摇晃着的吊顶能够顺势砸下来,那样他也不必面对这样惨痛的现实。一年的时间,沙特对恰洛夫提出的交付期限是2019年底,哪里还有一年的时间给他们辨认字迹?

相比起这样浪费时间,还不如逆向工程来的快。

帕年卡又一次拿起电话。手机上多了一条未读邮件,不过他没有心思去阅读。他直接打给了基里尔,电话那头的声音有气无力。帕年卡知道并不能完全依靠基里尔自己的记忆,因为这款发动机是基里尔的爸爸改进自基里尔的爷爷设计的RD33而来的。他希望基里尔能够立即组织人员对RD93发动机进行逆向研究。喀山工厂又一次忙碌起来,阿列克谢协助基里尔指挥工作,尼古拉和妮可则提前结束了假期,协助喀山厂房的扩建。安德雷斯希望能够提供帮助,基里尔礼貌回绝。他不希望军刀的人员过多参与到自己家企业的重建当中。依靠已经完成的十六台发动机,喀山工厂组装了八架战机;配上之前已经生产好的四架量产型,首批十二架一个大队交付沙特。穿着红色的西服,基里尔堆出满脸的笑容和穆罕默德亲王合影,可他空洞的眼神里全是那凋落的厂房与昏暗的灯光。一架架战机走下生产线,却只能停泊在空地之上等待发动机的供应。可它们所急缺的发动机甚至还没出现在图纸上。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基里尔前去开门,一群近卫军士兵却将步枪抵到基里尔的面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老军人基里尔怒目,他意欲推开这些没大没小的毛头小伙子,哪知那年轻人竟直接一把掐住他的手臂,子弹向他身后的地面飞去。基里尔不敢再动弹,他怔怔地看着那些士兵让开,身着红蓝色军装的高级指挥官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奥布里亚?”基里尔侧着脑袋发问,奥布里亚身后士兵马上扫出一梭子子弹,办公室里的花瓶被击得粉碎。奥布里亚低沉着脸,长叹一声,终究昂起头,依旧如高傲的灰狼一般。

“有士兵汇报足下在卡拉米特撤离行动中应用专权,阻碍空军撤离任务,造成空军的巨大损失,包括一架坎迪德战略运输机和四名机组成员。足下的行为被定性为专制主义,集权主义。作为原贵族成员,足下的低劣行为使乌米亚蒙羞,请随我至军事法庭接受调查。”

基里尔连手机都没有带上便被奥布里亚强行带走。尼古拉找到基里尔的办公室时,只看见了那敞开着的房门和遍地狼藉。

法庭上的基里尔无辜地站着,忐忑着那仍在工厂里等候着救赎的一架架战斗机。可庭上百十个怒目的陪审员却唾弃这一心希望守护国家,保卫国家的旧贵族,称呼他是旧时代的走狗,顽固不化,死不足惜;更有甚者,在法庭上用鸡蛋打砸那低眉的罪人。陪审官投票表决之时,百十人几乎一致同意基里尔有罪,唯独那来自卡拉米特的陪审官高举无罪的牌子,于是他被斥责为“被索尔亚的敌人洗脑”。

基里尔的遭遇让整个乌米亚闹得沸沸扬扬。官媒无意宣扬这一事件,可阿瓦隆尼亚媒体阿瓦隆时报却盛赞乌米亚政府对此次事件的处理,称呼乌米亚已经摆脱了专制与集权的桎梏,又清理了一位专制的余孽,走向了民主的道路。民众又一次爆发了游行,声称政府封锁了新闻的渠道,破坏了人民的合法权利。私有媒体借此机会大放厥词,将基里尔描述为“历史反革命”,应当判处死刑,一时销量成倍增长。牢狱之中的基里尔向帕年卡寄来信件,澄清自己事实上受到的是军事法律处置,与媒体报告并不相符,帕年卡却反骂他傻,牢狱之中还要呼唤名誉。挥去汗水,帕年卡长叹一口气。基里尔需要接受六个月的监禁,在他服刑期间,恰洛夫家的业务需要有人操持。稚嫩的尼古拉目光炯炯,可手脚却在不住地颤抖。帕年卡摇了摇头,决定让阿列克谢接手喀山工厂。他亲自派车接送阿列克谢,那淡金色头发的男人回头望向自己的父亲,释然地一笑。

帕年卡凝望着阿列克谢的远去,黑色的汽车渐渐消失在了可视的远端。那是夕阳下落的方向,阿列克谢的汽车就那样驶入由黄色渐渐幻化成红色的夕阳。帕年卡便转身踱步回到屋子,坐在客厅里,关掉了那充斥着虎狼之词的电视。蓝色的眼眶渐渐润湿,他无比敬佩基里尔那情愿为历史牺牲自己的勇气。邮件发来,帕年卡随即点开,卡拉米特前线发起新一轮冲锋。

不论是国防部还是国防委员会的公信力都在混沌的局势之下大打折扣。与其说是混沌,不如说是早在帝国解体之时就埋下的祸根到如今终究开始反噬虚假的繁荣。到头来,这个国家的治理还是离不开曾经的贵族们。可一面享受着帝国遗留的红利,愤怒的新时代原住民,包括其中气焰最为嚣张的新资产阶级,却又对仍在掌控局势的旧臣不屑一顾。整个国家处于一种诡异的割裂状态中,谁也不敢说破。没人知道这种割裂会怎么发展,但肉眼可见的,这种割裂状态,总得寻找一个突破口。谢马科总统依旧没有在电视上宣布开战,可是前线的刀光剑影与烽火狼烟不会骗人。

帕年卡长叹一声,把文件打印出来细细阅读,生怕有什么要务提及军刀而自己没有完成导致自家人被判定为历史反革命。那红蓝色的军装格外吸引他的眼球。原来,那阳光依旧充沛的卡拉米特战场上,奥布里亚正带领着他的军队英勇地走下运输机。端着步枪的青年人跟随着那趾高气扬的高级指挥官向前线走去,今夜就要发动新一轮进攻。勇敢的近卫军军官践行着他曾经说过的“近卫军在冲锋的时候,永远是前锋;撤退的时候,永远是殿后”。帕年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奥布里亚也有自己的苦衷。抓捕基里尔也许是他绕不开的一段非议,可是眼下,他却分明是勇气与历史的代名词。倒不如说,到头来,他早已不愿在首都与这些无能无德却还屡屡将英武之人打入牢狱的真正的专权者同流合污,不愿意再亲眼见证自己祖祖辈辈镇守的江山被佞臣小人再一次撕裂得分崩离析。

细数看来,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他是那为数不多的光芒,照亮人们翻阅历史的长篇大论,重新拾起当年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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