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十八日,唐丹建陵九年冬月十八,塞姆革命军攻破塔尔图斯市,掌控塔尔图斯港,对乌米亚海军第三舰队发起进攻。霎时,炮火连天,导弹飞逝,警报声声,鬼哭狼嚎,火光闪现,水雾纷杂,遍地狼藉,狼奔豕突。
一批又一批战机冲上天空,携带着野蛮而粗鲁的炸弹向这座港口城市胡乱地抛洒。遍地开花的炸弹凭借神鸥战机的敏捷与飞行员的灵巧,不费吹灰之力就突破了塞姆的防空火力网,又将那粗陋不堪的雷达站炸的粉碎。火炮无头苍蝇一般向天上奔袭,丝毫伤及不到轻盈的战机,却仿佛返航的勇士身边燃起的庆功烟火。
银色头发的飞行员取下头盔打开舱盖,地勤立即前来送上登机梯。甲板上,一群短发的士兵正在议论纷纷。埃尔维拉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些什么,她并没有着装着那过于突显身材的防护服;自己也已经到这航母上十余天了。就算是这些人知道了自己的前贵族身份,也不应该一直议论到现在。
“你真是个汉子啊。”一个嘴里叼着烟头的士兵走上前来,立即就想和埃尔维拉勾肩搭背,埃尔维拉闪躲开来,不置可否。那士兵便跟在埃尔维拉身后,又开口问道,“你们贵族飞行员都这么厉害吗?”
埃尔维拉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这过于热情的男人善意的提问还是带有敌意的挑衅,依旧不置可否。从地勤手里接过棉衣,埃尔维拉径直向寝室走去。在楼梯间,通讯员叫住她,要她去舰桥报道。
“参见高级指挥官亚历山大·乌拉基米尔·伊万少将。”
亚历山大望着这个身着红蓝色军装的银发女孩,满眼都是惊叹。少尉,刚刚晋级为飞行军官不久的存在,可她的技术竟已娴熟到如此的地步。不夸张地说,这船上一半以上的飞行员都不如她技术优秀。她一击毙命的能力简直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配合上她这个贵族的姓氏,更让亚历山大惊奇。忽而,亚历山大想起了些什么。
“你爸爸是不是帕年卡·卡尔平·梅列欣先生?”
“是。”
“他为什么会把你送到前线部队?”
“禀报长官,非家父所为。卑职加入前线部队,乃卑职本人的决定。”
“我和你爸认识,你就不需要用公文体说话了。”亚历山大连连招手。前线信息闭塞,除了战术通讯之外一切无线电信号都要被屏蔽,亚历山大很想和帕年卡联系以确认情况,可他不能。他起笔写了一封信寄给帕年卡,又吩咐勤务员,指着那银发少女说,这是梅列欣家的人。亚历山大以为这样能让埃尔维拉受到优待,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埃尔维拉的房门就被围堵了。一些不知好歹的列兵怒斥埃尔维拉是专制阶级,要她向无产阶级赔偿。埃尔维拉从没想过军队里面还会有黑社会的存在,不过这些小人很快就被督查收拾了。
“明天,高级工程师安德雷斯·特拉普就要来前线支援,我可不想他看见你们这群蠢货摆出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
埃尔维拉听了,心里一惊。安德雷斯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坐在床上,四下环视。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舰船熄灯,进入静默状态,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开始思索自己的哥哥安德雷斯,可黑暗之中愈加明显的却是黑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眼睛,在那里朦胧地飘忽。
埃尔维拉便倒下睡觉了,迷蒙之间她却听见了狂呼乱叫的警报声,而后是走廊上的一阵骚乱。她连忙起身着装,向准备室跑去,动作快的飞行员已经穿戴整齐地等候着。
“叛军升红旗了。”大队长在画面上指指点点,“他们发动了圣战。这群宗教疯子,你们都知道他们在圣战状态下会做出些什么。”
“导弹警报,十八秒爆炸预警,18,17,16。”
“红色警报,全体手抱头蹲下!快!快!快!”紧跟着大队长的呼喝的是剧烈的爆炸和近防炮如暴雨一般喷吐烈焰的声音。随即,近处的海面上闪烁起一颗星星,将这静默的夜空照亮。
“阿格诺,带你的中队上!斯塔林,我们中队准备!给我上!”大队长率先站起身来,冲着窗外咆哮,双手向门外指挥着,那穿着灰色军装的男人连礼都没有敬就带着自己的小队向甲板上冲去。
望着天边那一闪一闪地冲上夜空的蓝色火焰和那不时向舰队防空义无反顾地自杀式袭去的导弹,静默状态下不能行船的安德雷斯睡意全无。董牧之站在他的身后,既为自己没有进入十二海里而庆幸,又为埃尔维拉的处境而担忧。冲天的炮火如雨一般抛洒;飞旋的导弹如箭一般迅速;腾空的战机如鹰一般英勇;敏捷的雷达如松一般挺立。嗜血的敌人是狂徒;英勇的士兵是天使;精准的打击是正义,疯狂的洗劫是报复。静默被放开,第二批次的战机立即从甲板上腾跃而起。第二批战机放飞到了空中,第三批战机便已经被拉到了甲板上。一批接着一批,黎明前的甲板上热火朝天,每一道工序都有条不紊。
第三舰队的第十三艘军舰阿尔戈斯号护卫舰加入了舰队的行列,近身守护着航母库兹涅佐夫号,可由于战事紧急,满载的甲板没有一处空间供直升机落脚,安德雷斯和董牧之依旧只能静静地在旁侧等候着,在咫尺天涯眺望那近处的航空母舰。闪烁的舷窗与迅猛的烈焰在眼前交替闪烁,冲天的炮火与折翼的导弹在身后爆裂。硝烟就在眼前弥漫,恐惧就在眼前产生。别说文职的安德雷斯,就连参与过实战的董牧之都被吓得不敢作声。三五个列兵经过,立正准备敬礼,慌了神的安德雷斯竟先向他们敬礼了,弄得列兵反被吓得不轻,连忙立正,将手上的衣服盆子摔到地上,抢着向军官敬礼。战舰忽而动摇,身侧溅起冲天的水花,向舷窗上扑杀而来,仿佛来势汹汹的狼群,又仿佛上帝将满是星星的天空铺洒到了人间,直接将这并不温暖的人间覆盖其下。而后,又是爆炸,火光,碎裂,水花,警报,呼救,反击。航母上又一次闪烁蓝色的光火,喷射着尾焰的神鸥战斗机拉出绚丽的白色痕迹,高昂着骄傲的神色,披挂着凶猛的武器,胸怀着正义的信念,向空中飞跃而去,成为白昼的一颗流星。
“安德雷斯先生,可以上航母了。直升机已经待命。”安德雷斯点点头,董牧之已经迫不及待地提起了自己的箱包,顺便把安德雷斯的行李也扛在了肩上。
尾流仿佛狂风一般在甲板上肆虐,第四架战机冲上天空。亚历山大舰长连连和安德雷斯握手,说道:“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父亲······”安德雷斯尴尬地一笑,亚历山大愣了一愣,便也回以同样的笑容。仿佛所有人都知道安德雷斯的身世,唯独安德雷斯自己不知道一般。董牧之愣愣地看着两人的神色,仿佛映证了他的某些猜想,又仿佛那只是无稽之谈。他随着安德雷斯下到军官宿舍,却发现客房旁侧的第一间卧室写着“埃尔维拉·帕年卡·梅列欣少尉”。
“埃尔维拉?”董牧之不住地深呼吸,企图以此掩盖自己滚烫的胸口与通红的面色,可那敲响的房门却没有任何人应答。
“贝里斯中队的梅列欣少尉方才出发执行任务了。”水兵小声通知董牧之,董牧之木讷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依旧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回到单间,他翻出日历。
十二月十九日,距离埃尔维拉的生日还有五天。埃尔维拉说过自己是在平安夜出生的,所以不信东正教的她戏称自己的出生是一件神圣的事情。瓦尔良的贵族都是无神论者,但民众大多信仰东正教,因此埃尔维拉不允许董牧之在外面说这件事情。董牧之从包里拿出给埃尔维拉买的围巾,轻轻地把围巾凑到自己的鼻头,仿佛那样就能嗅到埃尔维拉的气息一般。他的胸口又一次开始涌动。战争的年代,白昼比黑夜短。甲板上的海风仿佛要将人的皮肤撕裂,可董牧之一直在甲板上等待着,不顾那狂躁的大风也不顾那飞溅的水沫。战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岸滩推进着,眼下海面上竟已经见不到一丝炮火。黄昏很快就过去,天际的星月偏偏在这个时间点不合时宜地露出自己的面色,将那方才被铁与血染成红色的天空重新变得温柔起来。
远远地向那前线眺望,董牧之无法不为埃尔维拉担心。那狼奔豕突的场面,硝烟弥漫的气氛,火光四射的现实并没有远去,他们仍然在肉眼可见的岸滩上上演着,不时迸射出阳光一般的光明,将这海面上的舰艇照耀得明亮。防空炮喷吐的弹丸仿佛流苏一般在空中起舞,又像烟火晚会一般在黑暗的夜空中聚集,仿佛嫌弃这夜空中的星星不够多一般。远远的,蓝色的火光冲破了红色的防空炮编织的网络向浪花四溅的海面上扑杀而来。董牧之的眼睛聚焦在那炮弹上的下一秒,防空警报仿佛乐章的起势符一样响起,霎时整片海面上都是此起彼伏的防空警报声。没等董牧之从惊悚之中缓过神来,外围的驱逐舰已经开始喷吐烈焰,一串又一串的防空炮火将那一场精彩的烟火表演从地面上转移到了海面上,在星星稀落的夜空中谱写出夜的华章。于是那目视可及的天空中再没有星星的存在,而是完全被红色与黄色的炮火所掩盖了。
“敌袭,无线电静默准备!”甲板上再一次爆发出呼喊声,穿着五色彩虹服的工作人员便有序地向舰岛撤离,董牧之连忙也跟进在他们之中,可他的视野却依旧聚焦在那不远处的被红色星点装扮的夜空,多么希望其中能有一点蓝色杀出重围。回到军官宿舍,董牧之站在楼梯间的舷窗处不住向外望去,窗外的导弹和防空炮又一次热闹了起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敢贸然言论,唯恐恐惧的情绪被放大。远望那未曾停息过片刻的防空火炮,他不知道多少次的开始为埃尔维拉担心。出动将近两个小时,神鸥的滞空时间快要逼近极限。董牧之唯恐埃尔维拉遭受任何伤害,哪怕是战机的擦伤也不要,可是眼前的现实却无比残酷。无线电始终保持着静默,在航母解除危机之前得一直保持着这样,于是埃尔维拉的信息无法传入,舰桥的指挥无法传达到前线,完全依靠作战计划在进行着眼下的活动。身侧通过的水兵们议论纷纷,第三轮打击十五分钟前就应该已经结束了,为什么飞行员还没有回来?
“如果他们的打击成功了,为什么还会有导弹飞来?”
“果然贵族当兵还是靠不住。”
董牧之瞥眼鄙视他们,却不敢发出丝毫的驳斥,只能捂上自己的耳朵,生怕他们的诅咒成了现实。窗外的月色再一次展露了自己的头角,星河也萦绕在月亮的侧畔,温柔地在银河之中穿行。仿佛在经历了又一轮炮火的洗礼之后,月色懂得了珍惜,变得愈加温柔了起来,而那银河也像温柔的恋人一般,轻抚着因战火而负伤的月亮。静默解除,岸滩和海面同时归于平静。
在这里等着也没有任何意义。广播通告清点人数,董牧之只能一面回眸望着,一面走回自己的房间。半晌过去,寂静的地中海连雨的声音也没有,就那样沉默在昏沉的夜色之中,等待时钟一点一点转动。忽而,熟悉的发动机声在头顶的天空中响起,没有警报也没有呼叫,甲板上一阵骚动。紧接着,是一阵巨响,舰体像是遭受了打击一般猛地下沉,尽管这里没有任何人的惊呼。
董牧之的大脑仍在思索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可他的双腿却已经灵敏地向前迈动,冲出了房间。锁上房门,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舰体些微向下一沉。
错不了了。这不是做梦。
他只管沿着走道向飞行甲板飞奔而去。
耳畔再没有近防炮呕哑嘲哳的声音,防空导弹也已经进入梦乡。战争应该是告一段落了。所以,该回来的人也就回来了。
两步并做一步地跨上楼梯,顾不得迎面而来的通讯兵,董牧之一把推开上甲板的门。两架神鸥一架已经被牵引到停机位置,另一架,正停在降落区,已经撤除了拦阻索。舱盖不紧不慢地打开,反射夜空中的星光,顺着舱盖流淌。飞行员站起身,红蓝色的飞行服接受了月光与银河温柔的洗礼变得轻盈了许多。
在她摘下头盔的那一刻,星星也不再闪亮。银色的长发取代了天上的银河,星星已经被收到了她蓝绿色的眼下。
她缓缓转身,面向大海,然后轻轻踏在登机梯上,一面向下移动,一面把长发和背影留给了他。
“我要去抱她下来。”
这样的想法突然闯进了他的思绪。而他的腿迈动的速度显然比他的思绪更快。
当他跑到她的身下的时候,她离地面还有两级阶梯。于是他轻轻地拍在她的背上,然后,她回头望向他了。海风在这一瞬间消失了,指挥调度的荧光棒和星光一起散去了,月亮躲到云层里去了,海浪的声音也陪着疲惫的海鸥安眠了。
“你······在这里······”
她吃惊的表情就和她身后已经熄火的发动机的喷口一样。
在董牧之能完全把嘴巴张开之前,轻盈如雪花却又温暖如春日的触感已经填满了他的臂弯。害怕他的温度融化了无垢的雪层,却又担心她会再一次被扯的四分五裂,董牧之只好像轻扫花瓣上的薄雪一般,一点点加大力度,把她完全包裹在自己的胸口。
“你······过来······干嘛······”肩头传来小声的嘟哝,“你······不知道······这里是······交火区吗?”
“但是你们都活着回来了不是吗?”
沉浸在董牧之的臂弯里,埃尔维拉的语言断断续续,微微的抽泣在董牧之的胸口迸发出来,董牧之唯有不住抚摸这银色的柔软发丝和娇柔的后背,在她的面颊侧畔贴近着,让她安心,让她知道,她不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嗯······呐······那你······到底为什么······”
“梅列欣少尉,请立即离开飞行甲板,董上尉也是。”
透过她银色的发丝,银色的天空上星罗棋布地闪耀着银色的星光,银色的星光之中幻化出几点不拘一格的金色。董牧之轻轻放开怀抱里的埃尔维拉,抚平她温润面庞上的梨花带雨,温柔地笑着,领她向舰岛走去。
“那个,梅列欣少尉,棉衣。”
“啊啊,是。”董牧之顺手就接过了棉衣,轻轻披在埃尔维拉的肩膀上。微微抬头望向董牧之,埃尔维拉那在刘海的掩映下朦胧的蓝绿色眼眸温柔地流淌。她缓缓地向董牧之的身边凑近,温暖的印记在她的全身舒展开来,将地中海的冬夜击破,将战场的硝烟挥散。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她的身旁有了朝思暮想的,能让紧张的她一瞬间安宁下来的人。
“安德雷斯跟我一起来的。”董牧之小声说着。埃尔维拉抱着他的手臂,用轻轻的蹭动代替点头,而后继续紧紧地贴在董牧之的身上,无视列兵的目光向前走去。红蓝色的军装微微在棉衣的包裹下露出来,不再是那分外突显曼妙身材的防护服,董牧之真有些不习惯了。这样想着,董牧之的脸又红了。埃尔维拉捕捉到了身侧黑发男孩面容的些微变化,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忽而也脸红了,凑到董牧之的耳边说:“没有办法,束胸没干,只能多穿两件背心。”本不知道这一情况的董牧之听到了如下的言论,脸红的更加彻底。他转身松开埃尔维拉的搂抱,转身掏出钥匙开门。踏步入门,董牧之的后背绽放出如海绵一般柔软,如温泉一般暖融,如花朵一般芳香的拥抱。那纤细的双手在董牧之的胸前交织,那馥郁的香味在董牧之的身侧萦绕,仿佛他置身于阳光铺洒的薰衣草田之中。董牧之温柔地笑着,转身去迎接身后慢慢的欢欣与喜爱,可那哐的一声合上的弹簧门却直接把两人都拍倒在了地上。
“我们两个为什么总是和门过不去。”抱起埃尔维拉,坐在地上的董牧之傻傻地笑着,埃尔维拉靠在他的肩膀上,回以同样幸福的笑容。灯光昏黄,寒风渗透,星月不见,脚步匆匆,可两人就安稳地相容于此,静静地坐着,十分美好。
路过军官宿舍的安德雷斯远远望着,继续到机库忙碌着手头的工作。前些天因拦阻索的断裂,不仅一名优秀的飞行员壮烈牺牲,更有一位勇敢抢险的工程师半身不遂。说实话,安德雷斯现在也害怕,不仅害怕,他又是那样殷切的希望可以见到埃尔维拉。可是望见那兵荒马乱之中的岁月静好,他终究没有走近埃尔维拉和董牧之的身边,而是选择了绕开这里,继续工作。
舰载两个战斗机大队,共六个战斗机中队。第一大队配备十二架神鸥战斗机,梅列欣家族荣誉出品,瓦尔良时期生产。航程大,速度快,机动性强,任务复合性高。正是因为它的优秀,军费缺乏的乌米亚军方放弃了对它的采购,而是选择了用八架全方面落后于神鸥,但价格相对低廉,耗油量少,结构简单的寒鸦K战机填补前线的空缺,美其名曰“新时代的全新设备”。事实就是,尽管第二大队的四架神鸥已经缺少了一架,士兵们依旧更加倾向使用老旧的神鸥战斗机,并且纷纷祈祷自己不要被分配去驾驶寒鸦K。心里这样想着,他们嘴上还是咒骂“瓦尔良时期的产物是集权主义,专制主义的产物”。
“特拉普先生,第一大队贝里斯中队的112号机返程时汇报了油箱告警,你去看看吧。”安德雷斯连连点头,亲自爬上战机对部件进行一一的检查,“传感器故障,操作系统重装一下就没事了。列兵,你们两个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大队兹尤巴中队和格勒文中队的尾钩都加固一下,发动机按照三级保修标准检修。”想起军刀那由喀山生产的四号验证机的发动机问题,安德雷斯决定狠狠地检查这一批喀山生产的寒鸦K,“尤其是耐高温和耐过速部件。”
“第二大队斯莫洛夫中队改编为打击制空混合中队,两架寒鸦K负责防空,两架神鸥负责对地打击,地勤可以开始调度了。”广播里大声通报着,安德雷斯身后响起汽车的喇叭声,他赶忙转身,见得那仿佛四轮摩托一般袖珍的调度车。和军刀的调度车比起来,它简直就像前者的儿子一样。
热火朝天的机库在夜色中也没有安宁下来,仿佛人人都是安德雷斯一样,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谁愿意这样呢,战事紧急,为了祖国,为了团队,只有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来为下一次出征做好准备。这分明是伟大的集体主义精神,是贵族精神,是“为生民立命”,可安德雷斯却不敢再用这崇高的语句来赞扬他们。
等到工作做完已经是凌晨时分,安德雷斯透过升降机的缺口向天空望去,月光温柔地依偎在银河的怀抱里。简直像极了埃尔维拉依偎在董牧之身侧的样子啊。看到埃尔维拉安全归来,安德雷斯应当高兴才是。趴在栏杆边望向波涛起伏的蓝黑色地中海,海面仿佛镜子一般倒影着月色与星光,可那镜子却仍在不住地动摇,于是那月色与星光也在不住地波动着。不知为何,安德雷斯的笑容也随着那月色与星光的倒影在波动。而后,那笑容渐渐消失了。蓝黑色的水面上,月色与星光显得分外亲昵。那月光与星光的关系愈加亲昵,安德雷斯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就更多一点。当月光与银河完全融合之时,安德雷斯的脸上便失去了一切的神色。他蓝色的眼睛微微颤抖着,和那暗淡的海水一同颤抖。他不住抬头,空中的月亮和银河依旧在安宁地闪烁,这地中海的夜还像向日葵一般美丽。
如果一定要问安德雷斯最喜欢谁,他会回答索菲亚。他确实最喜欢索菲亚,总在索菲亚有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索菲亚的面前,给她带来甜蜜与安慰。他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也打算在军刀的项目完成后就向索菲亚求婚。既然如此,为何埃尔维拉与董牧之亲昵的状态会让他如此的无法释怀?他不明白,他望向那天空中向日葵一般的月亮,将黎明蒸腾的水汽想象成向日葵的熏陶,将天方升起的太阳视作那个下午金光闪闪的葵田,可那扑面而来的分明是薰衣草的气息,没有消解殆尽的银河也分外的与银色的长发相得益彰。
索菲亚,索菲亚,索菲亚,他强迫自己去思考索菲亚,思考她靓丽的面容,柔软的长发,曼妙的身姿,温柔的语气,成熟的思想,高贵的气质。可是安德雷斯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那个索菲亚喝醉的夜。她找到自己的办公室,却被自己用文件袋滑稽地拒绝了她的吻。
阳光缓缓上升,将蓝黑色的海面一步一步染成金色。金光闪闪的海面像她的金色头发,可安德雷斯却不敢再多望那海面一眼。又是一阵警报响起,甲板上的人们纷纷奔走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回归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升降机发出大象踱步的声音,缓缓下降。袖珍的牵引车已经将一架寒鸦K战机牵引到升降机之前,殷切地等候着。
“特拉普先生,斯莫洛夫中队寒鸦K战机205号和206号整备已完成,请验收。”
“可以出发。”接过检修单,安德雷斯拿起对讲机对中心甲板控制员汇报。紧跟在斯莫洛夫中队之后等待的战机已经抬起高傲的额头的是两架神鸥战机。
“两架大黄蜂战机护送一艘运输船正在接近,不能让他们得逞。斯莫洛夫中队准备出发。”
从准备室的窗户望出去,驱逐舰与护卫舰的防空导弹已经全数升起,随时准备为那不知好歹的战机来上当头一棒。
“贝里斯中队的队长费尔南德斯中尉因为擅长护航,已经调任到了斯莫洛夫中队。”大队长虚掩上准备室的门,那在座的短发士兵立马兴奋地提问道:“所以由我来代任队长吗?”
“所以我们在此欢迎军刀试飞基地前来援助的中级指挥官董牧之上尉,由他来代理队长。”那虚掩着的门被推开,方才还在失落与不屑的短发军官一望见董牧之腰间的短剑,神色便如急转而逝的阴云一般转变着。在座的三位士兵都站起身来,向董牧之敬礼,“参见中级指挥官董牧之上尉。”
董牧之拔剑向他们敬礼,埃尔维拉调皮地对他做鬼脸。董牧之放下短剑,那三位士兵却迟迟没有放下自己抬起的右手,董牧之愣了一愣,埃尔维拉望着他,连忙小声说道:“说免礼。”
“免礼。”
短发的士兵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下自己的手,双腿挺直,身体重心前倾,挺胸收腹,两肩后张,下颌微收,眼神专注,弄得董牧之好不习惯。
“他们的后面至少跟随了一个小队的雷电。”董牧之翻阅着资料,立即起身走到大队长身边,大队长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的要和他敬礼。
“卑职未曾面对过五代战机。您经历过类似的情况吗?”
“面对过。所以我认为用两架大黄蜂突破舰队防空根本就是在找死。”董牧之话音刚落,舰体内的灯光便从明亮的黄色变成了闪烁的橙色,是橙色预警已经启动了。
“你们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斯莫洛夫中队将会派出两架寒鸦K战机,携带R73导弹对其进行拦截,迫使护航战机改变航线,而后我们会集火攻击舰船。”
“没有用。”董牧之斩钉截铁地说着,抬头望向大队长,“立即联系他们。”
“这是······”大队长迟疑地拿起对讲机,按下了通话按钮。
“没有光电辅瞄的战机面对五代战机如同盲人一般。你们既没有数据链也没有预警机,那只能用光电辅瞄硬碰硬打近战了。换两架神鸥应对,携带R73导弹,其后跟随两架神鸥战斗机,携带R77导弹做远程支援。卡28预警直升机准备升空,动作一定要快!”
董牧之的话语传到了舰桥。舰长讶异于董牧之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之时,立即就向机库传达了命令。很快,四架神鸥就被调度到起飞位点,装载好空速管和导弹,向着天际滑行而去。那远远的云端,灰色的战机露出了自己的眉目。
身侧,早已竖起的炮管忽然开始缓缓转动自己的方向。业已起飞的战机并驾齐驱着,从不远的天空中滑过。蓝色的尾焰映衬于蓝色的天空,仿佛战机隐去了形体,融入其中。远远望着天际的战机,董牧之的心脏仿佛漏了一拍。他不住开始回想那紧紧贴着潜龙的机腹冲破云层,而后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的雷电战机。那分明不是一架灰黑色的战机,而是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十恶不赦的恶魔。那恶魔有着鹰隼的头颅和蜥蜴的身躯,满天飞动,毫无顾忌地大吼。它吼叫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自由,民主”,等你将它击落下来,剖开它的肚子,将那已经彻底变作黑色的心肺肠子分解出来,你才会看到上面写着满满的“利己”。
远远的天空绽放出光火,仿佛白昼的天空徒然增加了一颗星星。董牧之心里一紧,头顶却又接连传来了旋翼狂舞的噪声和又一架战鹰的咆哮。不一会他就在窗户里看见了那依旧火热的白色烟痕,第二批次的携带R77的战斗机和预警直升机已经出动了。前线的情况不容乐观,董牧之不禁捏了一把冷汗。随即,航母上的警报声天旋地转地作响起来,那旁侧的驱逐舰便开始像放风筝一样地向空中扫射出子弹。那数以万计的子弹连接成细细的红线,直向天空扫去。
“红色警戒!所有单位准备出击!”话毕,大队长立即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棉衣,董牧之也效仿着,紧跟着大队长向出发室跑去。埃尔维拉紧跟在黑发男人的身后,面色凝重。她从来没有面对过真正的雷电战机,凶狠的敌人露出的烛龙让这本就寒冷的海面生生结上一层冰。那身前的男人腰间悬挂的短剑映入她的眼帘,她忽而觉得没什么可害怕的。这不是有曾经面对过凶狠如野猪,聪慧如苍鹰的敌人的战士存在吗?既然如此,便不足为惧。
导弹金蝉脱壳的声音在不远处的海面上爆发,那暴雨一般泼洒向天空的防空炮火依旧没有停歇。空中的爆裂仿佛泥石流一般泥沙俱下,黑色的浓烟与黄色的火光在舰船的头顶散碎,毫无顾忌地坠落到蓝黑色的冰冷海水里,随即就被浪涛掀翻,永世不得再见。天际的云层愈发浓密,太阳隐去了自己的踪影,灰蒙蒙的天空不住地向下降落,压抑着死气沉沉的海面,笼罩着宣告死亡的导弹,嘲笑着涟涟不止的炮火。终究,在那云层的一角闪烁出一点蓝色光斑。再细看,一共是四点。它们身后灰色的云层里,灰溜溜地落跑的是与乌云一般黑暗的四团航迹云。
“库兹涅佐夫号,这里是斯莫洛夫中队和斯塔林中队,任务完成,驱离敌机两架大黄蜂和两架雷电。”无线电的内容被放在了广播上,偌大的战舰无处不是欢呼雀跃。大队长高兴地把帽子甩在地上,欢欣的笑容里满是对董牧之这个比自己年轻上十岁的中级指挥官的钦佩。
“你简直就是救世主[1]啊!”斯莫洛夫中队和斯塔林中队的飞行员将董牧之像抛球一样扔到空中,董牧之张开双手感受渐渐平缓的气流,随即就回到了四个大汉的臂弯之中,下一秒又在空中飞升。望见埃尔维拉在一旁发笑,董牧之也笑了。埃尔维拉手中持拿着董牧之的短剑,董牧之望向那精致的剑鞘和剑柄,忽而感慨。没想到它竟在这异国他乡成为了改变战局的存在。
“弥赛亚是什么啊。”和埃尔维拉一起吃饭,董牧之小声问道。
“基督教和东正教的救世主。”埃尔维拉放下勺子,微微仰头,“说白了其实就是耶稣。”
“这个我可不敢当。”董牧之连连摆手,“受不起受不起。”
“他们愿意这么叫,说明他们对你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了。”埃尔维拉微笑,用手点着勺子,“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董牧之便也望着埃尔维拉笑,四目对视了良久。
“话说今天那个,要我说‘免礼’才能礼毕的规矩是什么讲究?”成为中级指挥官已久,可董牧之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带指挥官头衔的高人一等。遇到上级指挥官的时候,要用公文语体行礼,除非指挥官明说不需要。”
“其实多半没人讲究这个。”埃尔维拉无奈,“到什么船上唱什么歌。”
饭毕,回宿舍。埃尔维拉望见安德雷斯从机库走出,连忙蹦蹦跳跳地上前,疲惫的安德雷斯便也堆出满脸的笑容。
“本来整备好了两架寒鸦准备迎战。”安德雷斯大口地吃着,在咀嚼的间隙抬头说,“结果上头又下来命令要整理四架神鸥。”
“其实那是我的想法。”董牧之挠挠头,“麻烦你了。”
“没事,不如说。”安德雷斯拿起餐巾擦嘴,蓝色的眸子显得分外认真,“如果是你下达的命令,我便放心了。”
“你累坏了吧。”埃尔维拉小声问着,安德雷斯一愣,歪嘴笑道,“我们不就是来干这个的吗。”
“你在军刀就这样。”董牧之摇摇头,“没日没夜的,再好的身体也被你熬坏了。”
“前线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子。”安德雷斯摊手,“不论什么职位,不论贵族平民,只要处于战时,就必须随时做好准备。”安德雷斯的机修服上沾满油污,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把它洗掉。
“可他们也没人像你这样,在军刀不眠不休几乎成为惯常,来到前线还这样消耗自己的。”埃尔维拉放下勺子,抬脸望向安德雷斯,“好歹前线的人是做了充足的预案和休息才奔赴战场。你也确实该好好休息了。”
“要我说你作为公职人员,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如军人。”董牧之微微前倾,“再这样不眠不休,你的体能会吃不消的。”
“我算文职军人。”安德雷斯耸耸肩,“再说了,我也只是辛苦一点,我可从来没有像某个人那样赌命保战机。”
董牧之便低下头,歪嘴一笑。安德雷斯将餐巾放在桌子上,那餐巾仿佛有千斤重一般,竟迸发出了震天裂地,金鼓喧阗的响声。一瞬间,餐厅里所有人都抬起了头。随即,餐厅的大门被破开,满头大汗的机修工花着脸冲进餐厅,大喊:“不好了!拦阻索锅炉炸了!”
[1] Messiah,即弥赛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