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妮娜接待了安德雷斯。望着身着双排扣大衣的安德雷斯,保尔老师仿佛觉得安德雷斯还是那个年轻的小伙。可是岁月与战火却分明在他俊俏的面庞上刻写下成熟的印记。茶水倒入杯子,保尔老师仿佛在男孩闪烁的眼眸和微红的面庞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课本上也讲过,瓦尔良帝国的解体是内忧与外患的结合。”
“是。”安德雷斯点头,“贵族制度的僵化与过度向重工业倾斜的国家政策导致了行政体系的紊乱;部分贵族的专权行动招致人民不满;精神生活的缺乏导致人民产生逆反心理。同时,北约借机煽动人民矛盾,过度夸大西方的优势项目,从卫星国开始入手进行资本主义思想渗透;处处制造矛盾迫使瓦尔良军队参与战争,最终从经济、军事和政治三个方面彻底瓦解乌米亚。”
“要我说,内部的矛盾可比外来的侵略可怕的多。”
“我同意。”安德雷斯点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原瓦尔良国家里面,索尔亚和我们的关系是最差的,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为什么。”
“因为政府长期将索尔亚视作工厂,工人阶级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却没有得到他们应有的待遇。”
“同时帝国却又给予了卫星国东普鲁士过于优良的全方位支持。”
“1986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事故,国家优先撤离了贵族,三天后才调动运输卡车协助人民撤离,这已经彻底激怒了索尔亚。阿瓦隆尼亚正是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借东普鲁士等受到了良好保护的加盟国或卫星国造势,形成了最初的分裂思想。”
“后面的故事你也很清楚。”保尔老师轻叹。
“这还是人民的逆反心理在其中作祟。”
“谁没有个逆反心理?小时候反对父母觉得耀武扬威,读书时觉得辱没老师绝伦超群,长大了便觉得玷污国家公职单位是同样高人一等,说到底就是逆反心理和自以为遗世独立的自大心态。这种自以为很酷的逆反心理很可耻,可是你想想哪个人的一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一个过程?时间的长短罢了。”
“时间短,便只是阵痛。时间长,再遭受到煽动,而恰巧国家的政策不能满足大多数人民的利益,这暴动与分裂不就发生了吗。”
“永远都不能指望人民处于完全的理性当中。别说人民,连官员、贵族都做不到。绝大多数人没有那样长远的眼光,国家在追求长远利益的时候必须保证大多数人的眼前利益。否则,逆反心理就很容易滋生。”
“老师,您这样一说,塞姆的叛乱便也很好理解了。”
“索尔亚与我们的矛盾也同样便于理解。”保尔老师点头,“哪一天索尔亚和阿瓦隆尼亚形成军事同盟来攻击我们;送出武器支持我们的敌人,我也丝毫不奇怪。”
埃尔维拉的提案闪现在安德雷斯的脑海里。
“好歹曾经是兄弟,这么绝情,不合适吧。小说里面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剧情。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不应该和解吗。”
“人,当然还是要学会和过去和解。”保尔老师叹息,“可惜不是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现实是千千万万个人组成的,任何一个人也决定不了什么,可任何人都有可能改变什么。集腋成裘,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现实远远比小说还要让人出乎意料。”
“任何一个人也决定不了什么,可任何人都有可能改变什么。”安德雷斯若有所思地念叨着。无法释怀的过去,轻否?说轻也轻,毕竟早已是历史,盖棺定论。说否也否,那毕竟是曾经带来了巨大伤痛的不堪过去。人也,轻否?说轻也轻,任何人也决定不了什么。说否也否,任何人都有可能改变什么。这便是为何人类是群居动物,人类是社会动物,人是感情动物,人是历史动物。
拜别,安德雷斯深深地对老师鞠了一躬。
见帕年卡。胆战心惊的安德雷斯望见帕年卡那舒展开来的脸,歪嘴一笑。认识了董牧之,帕年卡盛赞这个与维克托拥有着同样的忠勇的男人,决定为他置办晚宴,再三请求他留宿一晚。这一段姻缘可以促进乌米亚与唐丹的紧密联系,于国于民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帕年卡欣然同意了女儿的恋情。
“安德雷斯。”晚饭后,帕年卡叫住了银发的男人。近来心里颇不宁静,帕年卡自己的头顶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金色向银色过渡。
“有些事情,该让你知道。”
安德雷斯心里一紧,仿佛自己多年的猜想即将被验证。望着帕年卡头顶的银色,他的呼吸便愈加急促。
“你已经长大了。”他轻点着安德雷斯胸口的乌米亚英雄勋章,“我第一次拿到这块勋章的时候,比你大五岁。”说着他转身拿出自己的勋章,那也是一块乌米亚英雄勋章,1995年颁发,正是神鹤服役的那一年。
“你是一个优秀的工程师,我没有看错人。”
“我希望你能继承我们家的大业。”帕年卡用了“我们家”这个词。安德雷斯听了,不住颤抖,可颤抖之中又包含着期许。
“你从小就和格拉德舍夫家的索菲亚相交甚欢,我也都看在眼里。”
安德雷斯仿佛触电般惊动,手臂上滚动着一排又一排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你有考虑过和她结婚吗?”
“军刀的任务完成之后,我准备求婚。”
“好小子,真是个尽责的主任。”帕年卡连连点头,仿佛前些天那难听的词汇不是他骂出的一般,“不用等到那么晚。今年就举办婚礼怎么样?”
“这······”安德雷斯迟疑着,拳头攥的紧紧的。帕年卡满以为安德雷斯会一口答应,喜出望外,安德雷斯的表现着实是令他大跌眼镜。
帕年卡愉悦的神色渐渐消失,安德雷斯的额头也就愈发地向下低沉。帕年卡的嘴唇颤抖着,喉头微微地动摇,几次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敢说出来。安德雷斯头顶的银色头发和埃尔维拉一个模样,和帕年卡自己一个模样,就那样在厅堂里闪耀,闪耀了近十三年。
“继承家业,需要一定的身份。”
“嗯。”
“你和索菲亚的事情,我希望尽早能够解决。如果你执意要拖到产品-50计划完成,我也不反对。”帕年卡轻轻叹气,“我只怕我是江郎才尽,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设计了。像我这样的老朽继续当家,只会砸了我们家的招牌,更会毁了国家的名誉。”
“所以我希望你能尽早接班。”
“帕年卡叔叔。”安德雷斯的声音颤抖着,“如果我是亲戚家的孩子,请告诉我,我的父亲是梅列欣家的哪位伯爵或侯爵,好吗?”
帕年卡的胸口仿佛被锤击一般,让他窒息。他不住地捂住胸口,那窒息的感觉却直冲他的大脑。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那个阴雨涟涟的下午不知为何又在他的眼前展现,挥之不去。
“军刀的仓库里面有些东西。”再三思索,帕年卡强压着自己急促的呼吸,“那算是我留给你的一点东西。”之后,帕年卡便转身上楼,留给安德雷斯一个背影,在夜色中孤独。
乘坐火车返回军刀。返程的列车闯过鹅毛大雪,安德雷斯不住地和索菲亚打电话。
“353A次列车,大概13:04到达,你来接一下我们。别开我那辆车啊,那车不防滑。”董牧之取下行李包,拿出围巾给埃尔维拉系上。埃尔维拉微微抬头望向董牧之,微笑的嘴唇与灵动的眼眸满满都是温柔。
军绿色的越野车停在了分明有八座站台却只有四座启用的火车站门口。街区被大雪掩盖,天上飘洒的鹅毛大雪让人渐渐看不清那越野车到底是什么颜色。看见亲人们回来,索菲亚走出汽车向前迎去,埃尔维拉第一个扎进了系着围巾戴着帽子的索菲亚姐姐怀里。索菲亚抱着埃尔维拉,将那温柔的目光投向安德雷斯。四目对视,两人一阵笑。望着投向董牧之怀抱的埃尔维拉,索菲亚仍在温柔地笑着,安德雷斯却愣了一愣。
“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丹尼尔拿着两把扇子绕着埃尔维拉和董牧之唱歌,妮可和尼古拉望着他们忍俊不禁,因为丹尼尔的歌声根本不在调上。索菲亚打开电视,坐在安德雷斯身边,漫不经心地换台。电视上出现了那蓝灰色涂装的航空母舰,安德雷斯眼前一亮。航空母舰缓缓地在黑海靠港,下一秒却已经出现在了浮动船坞上,吊臂一点一点地拆除着损伤部件。尼古拉看了,直摇头。
“大伤啊。”望着那被吊臂吊起的千疮百孔的主锅炉,安德雷斯同样直摇头。勤奋聪慧如他也终究不可能拯救这一艘战舰。海军宣称库兹涅佐夫号需要进行大规模的修缮,预计2021年可以重返舰队。
“2021年。三年多的时间,换你们是不是都能造一艘新航母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董牧之苦笑,“国家战略不同罢了。”嘴上这样奉承着,董牧之却不得不为乌米亚军队的未来捏一把冷汗。海军的战舰在塞姆战争中捉襟见肘、空军的新一代战机缺衣少食、1989年生产的瓦尔良级弹道导弹改了个名字用到现在,乌米亚的战略部署已经明显的落后于时代。想到唐丹海军一年下水十艘重型驱逐舰、空军大范围应用五代战机的军事规模,董牧之便愈加为这携手抵抗阿瓦隆尼亚世界霸权的兄弟担忧。
“新一轮‘金头盔’飞行技术大赛已经启动,唐丹邀请扶桑和乌米亚的飞行员参与。”新闻如是报道着,索菲亚转脸看向董牧之。董牧之冲索菲亚点点头,又瞥眼望埃尔维拉,埃尔维拉微笑。安德雷斯摩擦着拳头,同样有意小试牛刀。回到机库收拾文件,安德雷斯想起了帕年卡的话。将王屋B的测试任务交给机修师,安德雷斯转身去了文件库。
落满了灰尘的铁质文件架悄悄地躲藏在角落里,黄色的纸箱子安静地躺在文件架的最下层。如果不是帕年卡提起,安德雷斯恐怕永远都不会找到这里来。箱子用打包条捆好,并没有多少灰尘,与那灰头土脸的白铁架并不相配。撕开纸箱,一沓一沓瓦尔良时期的纸张掉落出来。发黄的纸张包括一些稀奇古怪的战机图纸,比如神秘的金雕战机;失败地堕入薰衣草的羽鹤;白昼流星一般的产品-44。工程师的本性让安德雷斯对这些东西充满了兴趣。摆在这图纸之下的是一张张依旧鲜亮,却仿佛流淌着淋漓鲜血的照片。安德雷斯愣住了。
帕年卡约莫着安德雷斯已经回到了军刀。他仰头坐在沙发上,望向那被黄色灯光装点的白色屋顶,眼前全是那个昏沉下午的大雨。而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帕年卡决定将军刀从阿列克谢的手中交给他的时候,安德雷斯便已经明白了些什么。贵族的继承人往往都是嫡子。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八大贵族最器重的委实总是各大家族的嫡子,而嫡子们也不负众望。既然如此,帕年卡没有理由把军刀的任务交到亲戚家的孩子身上,也就更没有可能选择安德雷斯做自己的继承人,为此甚至还要借用索菲亚洗清安德雷斯的身份。
安德雷斯早就明白,可他始终不愿正面面对这一切。就算自己不是嫡系,那名声也好过野种。
德累斯顿大学的本科生斯维尼亚·特拉普于1986年认识了帕年卡。年少有为的驻东普鲁士空军随军工程师帕年卡中校在德累斯顿大学的实验室里偶然认识了这个成绩优秀的漂亮雅利安女孩。淡金色的头发,蓝绿色的眼睛,她温柔得如同薰衣草一般。离家在外的帕年卡,每每望见斯维尼亚,便仿佛望见了卡尔平宅邸的花园;而斯维尼亚也对这位容颜成熟稳重,年少有为的工程师一见倾心。两人很快就坠入爱河。明媚的阳光下,德累斯顿的薰衣草丛如海浪一般翻涌。斯维尼亚的容颜像花一样美丽,帕年卡的笑像阳光一样和煦。帕年卡功勋卓著,不出几年就在东普鲁士爬升到了师级干部的位置,军衔准将。然而,正是帕年卡出人头地的那一年,在阿瓦隆尼亚糖衣炮弹的诱惑之下,东西普鲁士多年的矛盾转移为东普鲁士和瓦尔良的矛盾。在人民的呼声之下,东普鲁士并入西普鲁士,重组普鲁士共和国。没过多久,帕年卡便接收到命令。瓦尔良从东普鲁士撤军,国家要求他回国工作,卡尔平则要求他回国和伊格纳托夫家的大小姐米莎结婚。帕年卡无视斯维尼亚的哭诉,一面收拾公寓里的物件,一面将资料投入壁炉烧毁。而后,他转身,背对斯维尼亚走进那倾盆大雨之中。斯维尼亚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呼天抢地,可她看不见帕年卡在雨中那已经决堤的泪水。她也再也见不到了。
米莎待帕年卡温婉,贤妻良母的角色。帕年卡也曾说服自己忘记斯维尼亚,去与米莎展开全新的生活,甚至曾经因为卡尔平老爷对米莎的怨恨而毅然决然地随米莎搬出卡尔平宅邸。米莎当人也不负众望,以她那独特的经济头脑带领倾颓的梅列欣重新走上正轨。帕年卡以为自己的黑夜已经翻篇,星色一般的光火在他蓝色的眼眸之中重燃,可米莎却又在生下埃尔维拉之后因难产离世。那之后,家丁们便难再在帕年卡的脸上找到一丝阳光一般和煦的笑容。他僵硬地笑着,为了飞鹤SM项目,又一次遵照父亲的意愿,与雅科夫列夫家的千金克里斯汀娜拍下结婚照,堆砌着笑容与所有人敬酒,堆砌着笑容面对克里斯汀娜,可在克里斯汀娜整理出那些帕年卡寄给维克托的信件后她便明白了这一切。她望着丈夫,不语,不愿打扰这个生于时代洪流之中无能为力的男人。
多年后,帕年卡在卡尔平宅邸门口见到了那个淡金色头发的男孩。和他一样,和斯维尼亚一样。他欣喜这个孩子还活着,却又悲哀自己无力改写斯维尼亚的命运。大抵青春时代冲动的爱情,往往都如烟花一般绚烂多彩,转瞬即逝。而后,人会沉淀下来,跟随着门当户对的命运随波逐流,又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可是历史何曾因为孩子或大人的年龄差异而被改写呢。
放下文件的那一瞬间,安德雷斯心中油然而生的是悲愤与怨恨。
他怨恨帕年卡的不负责任,悲愤瓦尔良的礼崩乐坏。可是怨恨与悲愤过后,他却只有淡然。难道他怨恨就能让帕年卡和母亲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给他一个温柔的童年吗?难道悲愤就能让瓦尔良帝国继续辉煌,牢不可破吗?不可能。历史已经成为历史,对历史发难只会让自己陷入负面情绪的无线循环。当一切尘埃落定了二十六年,安德雷斯能做的,只有与过去和解。
安德雷斯沉着脸回到大厅,索菲亚在那里等他,一脸笑。安德雷斯愣了愣,亦是歪嘴一笑。
“什么啊?”索菲亚接过安德雷斯手上的资料,斟酌那泛黄的纸张。
“金雕和产品-44的部分图纸。”安德雷斯挠挠头发,“我觉得这些对军刀有用。”
“我记得这两款战斗机是有原型机的吧。”索菲亚一面翻阅一面嘀咕,“会在仓库里面吗?”
“在亚乌扎的空军博物馆,几年前还和你去看过的,忘了吗?”安德雷斯笑着走近索菲亚,轻拍她的肩膀。索菲亚抬头望向安德雷斯,他蓝色的眼睛波动着,如同湖面一般粼粼,却又分明充满了海水的释然。
“我爸和我说考虑让我们两个······”
“我知道。”安德雷斯点头,“我爸也这么说。”
“你爸······”索菲亚出口后便愣住了。而后,她蓝色的眼睛里便绽放出了和安德雷斯同样的释然。多年来她的猜想终于被证实,她仿佛获得了和安德雷斯取得进一步关系的通行证一般,仿佛安德雷斯望向埃尔维拉的那呆滞眼神也就此破碎了一般。
“你这么快就能接受了吗。”扑进安德雷斯的怀里,索菲亚小声问着。安德雷斯愣了一愣,终究还是伸手抱住她坐在沙发上,于是索菲亚便轻轻将双手扣在安德雷斯的胸口,“他到底还是让你受了十三年的苦。”
“我怨恨他,也不能让我这十三年的苦就此消失。”银色头发的男人摇头,“况且这十三年来,他待我也不薄。过去的事情,没有太多讨论意义了。难道因为二战中普鲁士侵略了瓦尔良,我们就要永世仇恨普鲁士吗?”
“我们应该与过去和解。”
“果然是我看中的男人。”索菲亚故意假装出高傲的语气,可靠在安德雷斯的肩膀上却让她的音调不自觉地绵软了下去,每一句话都好像撒娇。她索性抬起脸,再次凑向安德雷斯的嘴唇,可安德雷斯却只是笑着轻抚她的金色头发。索菲亚的脸红透了,“为什么不可以嘛。”
“我可能······比较传统。”安德雷斯龇牙,“等结婚后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索菲亚以为自己可以安然地说出这句话,可她的脸却已经红到了衬衣领口,她只好把自己的脸藏在安德雷斯的胸口,轻轻触摸这薰衣草香味的男人。
“等军刀的任务完成,等我们功成名就,等我凭自己的能力可以照顾好你。然后,我就会和你结婚,和你在薰衣草与向日葵的交界处有一幢房子,那是我们的家。然后,不论外面怎样凶险,战乱也好,政变也好,那里就会是兵荒马乱之中我们的岁月静好。”
“那就让我们,快些完成我们的任务。”索菲亚温柔地答应,“待到薰草绽放,待到葵花遍野,待到烟渺人定,待到安邦祥泰,我便与你远走天涯,相安一生。”
索菲亚看不见安德雷斯的面容,她以为那被金光照射的银发男人定是无比的幸福,却不知道安德雷斯每说一句,内心便会震颤,胸口便会荡漾。他在脑海里无限次地重复自己应该深爱着索菲亚,可他却恍然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爱情。
采集过孩子们的意愿,帕年卡和康斯坦丁一笑泯恩仇。“便不需要太过焦急。既然春风与流水皆有此意,不如候得春来,静待花开。”春回大地,新发的薰衣草与向日葵相互探寻着对方的容颜,仿佛架起星空之桥。蓝色西装的男人频频与灰色西装的男人会面,亲兄弟一般亲近。基里尔看在眼里,无以言表。军刀的建设,恰洛夫所占的股份确实最少,又因为117S发动机的故障,基里尔仿佛被推到了边缘一般。“大抵家道中落,就是这样一回事。”望着生产线上的一架架寒鸦SM,基里尔唯有借此聊以自慰。他不愿意去向帕年卡要求些什么,他也不希望恰洛夫的举动扰乱军刀的进程,那是有愧于国家,有愧于列祖列宗,有愧于贵族精神的。于是他便继续按部就班,仿佛真的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一般。
基里尔的举动,帕年卡看在眼里。卡拉米特工厂关停,喀山工厂有51%的股份都在市场上,这是恰洛夫家道中落的铁证。平心而论,除了发动机技术,恰洛夫不剩下什么了。就连恰洛夫一向引以为豪的发动机技术,如今也出现了纰漏与罅隙,而且并不是不可替代的——梅列欣旗下的阿穆尔同样可以生产同类发动机。只是,帕年卡不愿就此打破三家的联盟格局,也绝不希望恰洛夫就此沉沦。如果基里尔的技术能够为自己所用,为国家所用,那必然是普天同庆的多赢局面。一封邮件发到基里尔的手里,帕年卡希望喀山工厂提供四十八台AL41F发动机用于生产神鹤SM战斗机。基里尔当然很想把握住这个为国效力的机会,可当他望向喀山正在全速工作的三条生产线,他方才绽放出些微笑容的额头却又低沉了下去。面前的白纸黑字上满满地写作着恰洛夫曾经的辉煌,年产二百架战斗机的同时还能为初出茅庐的梅列欣提供额外的技术支持,在三十年前,这根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放到现在,这却足以让基里尔抓耳挠腮,难以定夺。
因为那时候还有卡拉米特工厂。
望向地图上那个露出獠牙的半岛,基里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索尔亚和乌米亚的紧张关系,许多年来都没有人敢于在卡拉米特置办产业。然而,这有这里,还飘扬着些许的红色光火。这是恰洛夫最后的荣耀。领兵出战的贵族,明知一去不回,也一定会坦然奔赴战场。既然作为贵族,就应当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天下开太平”的精神。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国家有需要,基里尔就算背水一战,也一定会为之鞠躬尽瘁。翻阅账本,出售寒鸦SM战机筹集的资金,大抵足够重建起卡拉米特的厂房。基里尔下定了决心。
“以五代公爵,世家贵族的名誉起誓。”拜过列祖列宗,基里尔即日启程前往卡拉米特。眼角掠过的是那凋落的街市和巍峨的大桥,飘扬的乌米亚国旗让他心安。身处何处,都是祖国。祖国哺育了他,他便也应当回报祖国。他不知道的是,国防部正在对那塞姆战役之中捕捉到的,涂抹着红星的寒鸦战机和S300导弹系统大发雷霆。而索尔亚国内,总统正在秘密接见阿瓦隆尼亚国防部长维塞提·拉姆齐。城外戒备森严,城内无人言语。天边的流星划过,晚霞很快就被黑夜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