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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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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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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残阳 第一部:尔朱兴起》连载

第四章 二王败绩

中山城外,葛荣围困中山城的同时,收拾了周边的县城,中山城现在彻底成了一座孤城。他们的队伍现在驻扎在中山城南,准备随时南下,攻克军事防守比较薄弱的瀛洲、冀州和殷州。他们当初的计策,应用得很成功。元深果然得到情报以后,悄悄跟随过来。下一步的计划,就应该是诱敌深入,然后两头包抄,关门打狗!

军帐之中,葛荣和几个将领围着火炉坐着,一边讨论着下一步的计划。他身材魁梧,满脸胡须,两道粗黑的眉毛很是显眼。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仿佛是从胸腔之中喷薄而出,浑厚而粗重。他的两个脸颊由于长年处在严寒地带,风吹日晒,所以黑里有些红。

六镇起义的时候,他一开始参加了,失败以后,又跟着鲜于修礼转战多地,在起义队伍中,也算是老牌的革命者。当初元洪业来投靠的时候,他就看不上这个满身腐朽气的贵族,满脸的谄媚之气,又没有一点担当。他一再对鲜于修礼说要提防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可是,鲜于修礼就是不听,甚至对他好意的提醒还颇有意见。现在呢?怎么样?这家伙有奶便是娘,朝廷给了一点点蝇头微利,他就成了朝廷的一条忠实走狗。但是,话说回来,葛荣在心里对自己说,若没有元洪业这个家伙的举动,自己什么时候才有出头的日子啊?现在元洪业做了自己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呵呵,杀掉他那就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情了。

他知道:不管是鲜于修礼,还是元洪业,都不是自己的对手。包括杜洛周!自己隐忍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成为割据一方的霸主。天下英雄,宁有种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用说从汉魏以来有多少野心家建国立号,又有多少政权被彻底覆灭,湮没无闻。就是在大魏朝建国以来这一百多年里,又发生过多少这样的事情。真是数不胜数啊!人活着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前呼后拥,左环右抱,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凭什么有些人就能够一顿饭花掉几万钱,而自己就非要在边疆地带忍受严寒饥饿?他们是人,自己就不是人?现在,自己也是几十万人的首领了,一定要把朝廷军队彻底打垮!所有的人才会心服口服。只要占据了河北,打到洛阳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呵呵,那个时候,我叫那些曾经的王侯将相都跪在我面前,向我求饶!可是现在,他还没有时间,没有充足的时间实现自己的目标。一来是他在军中的地位还不是很巩固,表面上的安静,掩盖不了暗地里的蠢蠢欲动。加之中山城久攻不下,那些对他不满的人就开始四处散布流言,试图搅乱人心。鲜于修礼以前手下的那些将领,能够为他所用的,他全部升级录用,不能够被他所用的,他也只能忍耐一段时间,彼此先凉置一下,等到脚跟站稳以后,有的是时间把他们一个个收拾掉。

和所有篡权的人都一样,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葛荣也录用了一些年轻的将军,把他们作为自己的心腹,一些比较机密的事情,总是交给他们去办。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年轻人,大约二十四五岁,肤色雪白,浓眉大眼,穿着打扮很是得体。叫人看着,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美。他就是云中人独孤如愿,他的父亲是北魏三十六个部落之一的领民酋长。这个独孤如愿,不仅人长得十分俊美,而且智勇双全,善于骑射。从北方丧乱以来,他就投靠起义队伍,平时作战十分勇敢,为人慷慨大度,又善于修饰打扮。所以,军队之中,都称呼他“独孤郎”。坐在独孤如愿左边的,是天水人赵贵。赵贵的祖父是武川镇将,所以他们世代在武川生活。在北方叛乱的时候,他也投奔了起义队伍,现在又被葛荣倾心相待。在赵贵左边坐着的,是广宁人潘乐。他的家族在当地是豪族大户,父亲又有广宗县男的爵位。但是,自从北方丧乱以来,他因为朝廷的政策不均,自己家族和个人利益受到侵害,也加入了起义队伍。他的年龄不过十八九岁,却一身是胆,极为葛荣看中。潘乐的左边,是广宁人韩贤,此人彪悍勇猛,善于作战。也被葛荣当做心腹。在韩贤左边坐着的,是辽东人可朱浑道元,他们家世代都是领民酋长,在北魏丧乱之际,也加入了起义队伍。在葛荣身边站立护卫的,就是他已故的老朋友宇文肱的小儿子宇文泰。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长得黑黑的,身材并不高大,但是很结实,就像是一块黑色的铁疙瘩。虽然年轻,但是智谋老成。所以,葛荣很喜欢这个孩子。他曾经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但是宇文泰因为父亲的死,还在服丧,所以就委婉地拒绝了。“这样也好,难得你有这样的孝心”葛荣对他说:“你父亲若是在天有灵,也会安慰的。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他不想难为这个孩子,虽然有些聪明老成,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他把宇文泰安排在自己的身边,就是想要和他多亲近亲近,也叫他跟着自己学一点真本事,以后或许有一天,能够继承自己的大业。

“黑獭啊,给杨津那老小子的信送过去了吧?”他回过头来问道。他想要在元深的队伍来到之前,最后一次吓唬一下杨津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家伙。所以就写了一封措辞强硬的信,派人送给了杨津。假如他能够投降,那就最好不过,假如他还是那样强硬,拿自己就先后撤,免得与朝廷大军正面交锋,消耗精力。

黑獭是宇文泰的小名。他本来在认真地听几个人的谈话,听见询问,恭敬地回答说:“已经派人送过去了。”

“他没有回复吗?”

“回复了,不过还是以前那句话。”

葛荣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这个该死的老家伙。软的不吃,他非要吃硬的。”这时他第三次派人给杨津送信,要求中山城举城投降。否则,攻城之日,鸡犬不留。可是谁能够料到杨津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自己的要求。中山城守卫严备,后面又有元深的讨伐大军,葛荣真怕自己前后受敌。也被杜洛周钻了空子。自己要是躲到别的地方,元深就只能对付杜洛周了。到时候,自己在回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你来说说,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他又问宇文泰。

宇文泰有些羞涩地看了看眼前的这群人,害怕自己太唐突了。葛荣笑着鼓励道:“没关系,有什么说什么。都是自己人。”宇文泰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们现在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多数是并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所以,不能够和朝廷的军队在这里死缠硬打。现在,杨津退缩在中山城内,元深领兵就在我们身后,假如他们联合发动进攻,只怕我们现在招架起来还有些吃力。元深的大军一旦缠住我们,杜洛周可就如鱼得水,他肯定会利用这个绝好的机会,赶紧扩大地盘。说不定还会暗中给我们一剑。这样一来,我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如我们先让开道路,假装叫朝廷的军队进入中山城,那样,我们就把这个包袱推给了杜洛周。我们趁势南下,攻取别的州县。”

葛荣一听这番话,心里极为高兴,看来自己还没有看错人,这小子的见识,还真不是一般人所及。其余的几个人也饶有兴趣地听着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细致入微的分析,一边不断地点头。葛荣又问道:“那你再具体说说看,我们怎么样一一击破?”宇文泰知道他是在考察自己,于是就说:“中山城有高城掩护,一时之间难以拿下,我们不如兵分两路,一路装作想要撤退的样子,引诱元深的队伍跟踪,一路悄悄向南绕到他们后面,然后前后夹击,我就不信他还能不败!我们在南边挡住道路,元深一败,就只能向中山城奔逃。那样,我们就可以趁机南下,有定州和朝廷军队的阻隔,杜洛周不可能越过定州,和我们争地盘。同样,有杜洛周的牵绊,加之刚刚惨败,元深必定没有精力再来攻打我们。等我们拿下了殷州。冀州、瀛洲,定州和元深的朝廷军队,就彻底成了瓮中之鳖,进退不得。”

真是少年人的志气!葛荣听完以后心下大喜。坐在一起的几位将领也看着眼前这个黑黑的年轻人,心里暗自佩服,真是少年英雄,人不可貌相。尤其是独孤如愿和赵贵,他们二人同宇文泰都是同乡同里,年龄比他又大七八岁,少年时代,宇文泰在二人屁股后面转来转去,当一个小跟班。没想到,几年之间,这个小跟班竟然有这样的心智和见识。独孤如愿竖起大拇指,夸奖道:“黑獭,你小子真行!没想到竟然说的有鼻子有眼。哥算是服你了。”面对这位从小一起玩大的大哥哥的夸奖,宇文泰羞涩地笑了一下。

这中间,赵贵到外边撒了一泡尿,进来就说道:“天上下雪了。真大!”几个人往外顺着帐子缝隙一看,果然是一片雪白。葛荣笑了笑,对几个人说:“我看这是老天在帮助我们。我听说朝廷的过冬给养还没有下来,那些士兵们直到现在,仍然穿着夏秋的衣服,饭食也不够,现在又下起了雪,他们的物资,也就更难到达,这难道不是天赐良机?现在冰天雪地的,对面的河水肯定结冰了,我们不能叫这群废物过得太安逸,带几个人,过去小小的骚扰一下。叫他们也活动活动筋骨。也给他们报个信,引诱他们一下,叫他们紧跟着咱们,到了险要地带,咱们再动手收拾他们!”几个人寻思这样的做法最为稳妥,纷纷点头称是。

听见葛荣这样说,宇文泰兴奋地说:“那我带着人去看一看前面那条小河的冰层究竟有多厚了。”赵贵说:“黑獭,要是河水冻得不够厚实,就向河水中撒上一些芦苇,多带几个人,千万注意安全。”撒上芦苇,能够缓和水流的速度,就能加快河水结冰,这个道理,宇文泰知道,但是面对赵贵的关心,他还是感激地点点头,应答了一声,走出了大账。

看着宇文泰走出了营帐,葛荣笑着说:“这小子,心眼多,人又乖巧,真是个好男子。”大家都明白葛荣的心思,可朱浑道元说:“看他嘴唇上的胡子都长出来了,该娶妻了。”葛荣说:“谁说不是呢,可是他还为父亲服着丧。”一提起战场中死去的宇文肱,大家都沉默不语。还是可朱浑道元打破了沉默,说道“那边的士兵们忍饥挨冻,直到现在还穿着单衣,听说有些士兵都已经吃起了死人。那些官老爷们却一点也不受委屈。我听说那个章武王,到哪里都坐着皮毛铺垫的软轿子,穿着狐狸皮的大氅,每天都还要吃一头羊。”赵贵立刻接口说:“这仗就更不用打了,我们装备给养还算到位,我叫士兵们多准备一些干粮,后勤多准备一些棉衣,我们先勾引他们上钩,也不需要先不要动手,我们给他来个馒头阵,棉衣阵。我就不信那群饿狼,还有心思打仗?”赵贵的最后一句话,引起一阵大笑。大家都感觉这个主意好,于是几下里一合计,安排独孤如愿和赵贵为左前锋,潘乐和韩贤殿后,从左边攻击敌人。葛荣带领可朱浑道元还有张保洛、任延敬悄悄引兵向南,从右面攻击,准备给敌人致命性的打击。葛荣又吩咐凡是参与的人员,都早点吃饭,吃完饭之后,立即休息,整足了精神头,只要听见命令,立即出发。

元深和元融酒足饭饱之后,正在烤着暖炉。就在这时,他们隐隐听见外边一阵喧哗。最初还以为是士兵们调整营房的喧嚣,但是,到后来竟然听见呼喊之声阵阵袭来。元深心里想可不会是叛贼趁着大雪天前来劫营吧,正要出去查看,就见自己的儿子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父王!敌人偷袭!”听见这句话,元深立刻稳住了身子,不动声色地吩咐说:“小股叛贼前来偷袭,只要奋力抵抗即可。发出信号,各营之中,不许妄动。盾牌手在外掩护,弓箭手向敌人射箭,长矛手等待。只要敌人没有进入营房区域,只需要向外边射箭即可。假如敌人进入营地,立刻组成圆阵,进行反击。夜色深沉,不辨敌我,所有人员,不得变乱阵型。违令者斩!”他知道,自己的军营外边,不仅开挖了一道四五米宽的大沟,沟的内侧全部用土石围成四五尺高的防护墙,防护墙上插着参差不齐的木鹿角。敌人骑在马上,即使过了那道深沟,也很难越过这层防护墙。敌人半夜前来,可能只是骚扰的目的。只要他们不用火攻,就根本不用担心。章武王连起身都不起,依旧懒懒地坐在暖暖的大氅里,笑眯眯地看着这位主帅的一举一动。

真如元深所言,小股的叛贼只是前来骚扰。看见魏军大营有所防备,他们只是虚发了几箭,就打了一声唿哨,撤回去了。他们撤回去的时候,还有人高声喊道:“你们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呆着,我们可要走了。”元深真想大笑:这群叛贼,还真是幼稚!竟然想要用这样的方法勾引自己上当。这样的大雪天气,他们肯定在外面已经做好了埋伏。只要不出去,我看他们能有什么奈何?

偷袭的大军逐渐撤下去,还听见咯咯吱吱的踩踏积雪的声音。但是元深知道,他们肯定悄悄埋伏在什么地方,就等着自己出去了,再给以致命性的打击。他到各营房视察一遍,看见并无多大损伤,就叫各个营房安排好值夜班的人员,密切监视营房之外的动静。一有情况,赶紧汇报。三更的时候,就听见一阵警报声,又是叛军前来骚扰,元深猛地从床上坐起,吩咐道:“一律不得外出!弓箭手使劲射箭!”不大一会,喧嚣噪杂的声音又重新消失了。元深于是害怕他们第三次来偷袭,所谓虚中有实,只怕这一次就会是真的短兵相接的进攻了。他于是吩咐士兵全副武装,枕戈待旦,谁料想一夜无事,叛军竟然没有再来骚扰。然而,经过这样一夜的折腾,北魏大军的将士们是又饥又冷又疲劳,一个个无精打采。

一大早,雪渐渐停了,就有探子前来汇报:“叛军全部向东撤离。”听见这个消息,元深开始很疑惑,继而就莞尔一笑:这群草寇!竟然和自己玩起了诸葛武侯的这一招!他吩咐道:“叫人继续打探,看看他们能跑到哪里”一刻钟的功夫,侍从又引着前去打探的探子来禀报:“叛军应该是前往瀛洲方向。”前往瀛洲方向?元深有些疑惑,难道他们真的就放弃了中山城?那倒是给了自己一个进城的机会,也缓解了杨津的守城压力。不过这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呢?假如只是狼狈逃窜,倒也不足为惧,但是假如他们想要和那里的杜洛周叛军联合,事情可就有些严重了。这两股叛军,一旦联合,必然实力大增。到时候,自己的队伍能否抵挡,可实在是个未知数。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他们内部再发生一点摩擦,那就最好不过了。呵呵,这群叛贼,贼性难改。谁也不服谁,只要假以时日,摩擦总会有的。想到这里,元深不觉笑出声来。他吩咐近卫兵说:“召集各位将军,前来大营议事。”

不一会,各营的将领都到齐了,他们恭恭敬敬地坐在那里,准备听主帅的训话。看着正襟危坐的诸位将领,元深微笑了一下,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昨夜敌人的小偷袭,算是给我们的一个见面礼吧。礼尚往来,我们也应该给对方送过去一份答谢,才算是君子所为啊。你们说呢?”听见主帅这样说,所有的人都轻轻笑了一下,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元深又接着说道:“大家不要有太多顾虑,那只是一群根本没有纪律的散兵游勇,现在又是天寒地冻,他们能横行到哪里去?今天早晨探子传报:叛贼向瀛洲方向移动。我想,在这样的大雪天里,他们行军速度不会很快,我们是追还是不追?诸位发表一下意见。”他这番话说得很委婉,作为一个主帅,他并不糊涂,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不能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那样,会阻碍许多人畅所欲言,也就起不到兼听则明的效果。作为一个男人,他是有点好色,作为一个主帅,应该还算是比较好的领导者。

“朝廷的给养什么时候能到呢?这样寒冷的天气,将士们没有棉衣,怎么打仗?总不能光着膀子在雪地里和敌人作战?”有一名将军抱怨道。元深听见了他的抱怨,也知道这种抱怨在队伍之中普遍存在,这位军官只不过是说出来而已。他镇定地望着这位军官,说:“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不能因为没有给养,我们就不打仗。假如我们不能够很快解除河北的危机,再多的给养也没有作用。回去以后,告诉将士们,朝廷的给养正在路上。在这样的天气里,我们不能干等着,临时需要的棉衣,都在叛军那里存放着呢,能不能自己去缴获,那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他的这番话,又在将军们中间,引起一阵哄笑。大伙哄笑之余,也就明白主帅召集大家的意图了。于是,纷纷献计献策,想要趁着叛军逃窜的机会,一举歼灭他们。

章武王元融坐在躺椅中间默默划算着自己的小九九。他从中人的话语中间,听出了一种胜券在握的兴奋。他感觉到,只要等到明天,这场战役就会结束,自己就会回到京城,回到自己的安乐窝,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想到这里,他甚至微微地笑了一下。元深正打算派两个年轻的将领前去打前锋,就见章武王站了起来。元深问道:“副帅有什么想法,给大家讲一讲。”元融大声说道:“不就是小股叛贼嘛,我看还是先带着几个人打个前锋。你在后面坐镇就是了。”元深摇摇头:“这如何使得!这些事情,叫他们年轻人锻炼一下也就是了。你还是和我在一起!”元融笑道:“我虽然没有主帅的谋略,没见过什么大阵仗,但是也打过一些小仗。主帅就叫我打这个前锋,明日班师回朝,也好叫我这面皮上贴一些金光。”一边的毛谥等几个年轻将领一起说道:“王爷身份尊贵,怎可以身犯险!”元融一瞪眼睛略带怒气地说道:“难道你们几个欺我年老不成?”一听这话,元深和几位将领不好再说什么,最后决定,由章武王元融带领几名将领和少量人马,先去跟踪,元深带领大军,远远地跟随其后。一有情况,便可立即救援。

就在北魏大军出发以后,听了半日的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独孤如愿骑在马上,一边散漫地和赵贵拉着家常,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雪还在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遮掩得空中迷迷茫茫,什么也看不清。但是,骑在马上的独孤如愿不用朝后看,都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跟随在大军后面的韩贤和潘乐,及时地给他通报信息。在叛军后面悄悄跟随的北魏将士们并不知道,葛荣已经把自己的中军大旗给了独孤如愿,专门用以迷惑他们。葛荣等人早已经轻骑便装,分别向不同方向前行,准备在适当的时机,给朝廷军队以致命打击。天空里昏沉阴暗,雪色迷茫。北风吹来,雪花有时候打得脸上生疼。雪是这样的大,刚刚走过的脚印,不几分钟,就被新雪掩埋了,看不出丝毫的痕迹。所以,元深的侦察兵眼睛直盯着前面的队伍,丝毫也未察觉敌军其余部队的动向。

朝廷的军队,不远不近地跟踪着独孤如愿的队伍,这样一路跟踪到白牛逻一带,已经是傍晚了。大雪没膝,又冷又饿,士兵们再也走不动,章武王元融于是吩咐安营扎寨,埋锅造饭。雪天里地冻得很结实,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挖坑树立栅栏,元融依旧按照元深的吩咐,把大车围成一圈,算是一道防护屏障。因为是大雪天,没有烧火的木柴,只好临时用储存的马粪牛粪来做饭。这些东西,引起的火苗并不大,也不高,所以,在这样的夜色里,还可以起到隐蔽的作用。前面的叛军队伍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也在前面二十里的地方,驻扎下来。在朝廷大军刚刚吃过了晚饭,准备休息的时候,叛军那里竟然吹起了短笛,调子凄厉而悠远,在弥漫的大雪天深黑的静夜之中,听起来又是一番滋味。章武王远远听见笛音,冷笑了一下,仍然围坐在自己的大氅里,坐在暖炉旁边,享受着劳苦行军之后放松下来的惬意。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以为元深就在自己身后紧紧跟随。“这伙叛贼,这个时候了,还有这份雅致,呵呵,可真是!”他在心里冷笑着。

“记住,不要点火。”他蜷缩在毛皮大氅里,就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睁开眼睛,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倒是一句行话。本来就是跟踪敌人,绝对不能大张旗鼓。他还特意安排巡逻的人员,密切注意敌方军营的一切动向。但是,巡逻的人员观察了多半夜,也没有观察到叛军队伍有什么意外举动。十里之外的军营之中,该点的灯笼一个也不少,该树的旗帜一面也不少,该有的喧嚣和热闹,一样也不少。以至于元融手下的士兵们都在嘲笑叛贼的领军真是一个嫩手。但是,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在迷茫大雪的掩护下,有一些轻骑手正衔枚夜行,一步步悄悄接近自己。

天气太冷了,冻得人手脚麻木。守卫的士兵们在地上挖一个坑,坑里燃烧着牛粪,他们聚集在旁边取暖,一边谈着闲话,一边听着远处敌营中的笛声。都已经半夜了,这个叛军竟然还有心情吹奏,真是有意思。忽然,笛音中间夹杂了小鼓的咚咚声,还有铙钹的脆响。显然,那边队伍之中的士兵们且乐着呢。围着火堆的几个人抬头相互看了看,扑哧一声都笑了。这伙叛贼真是有点意思啊!他们眼神之中透露的这层意思,大家都心领神会。有一个士兵站起来瞭望了一下,惊讶地说:“那边还真是灯火通明!”第二个说道:“那就是一群傻货!”又有一名士兵小声说:“假如我们现在给他来个突然袭击,会怎么样?”有人鄙夷地嗤笑一声:“算了吧,就你这狗脑子,你能想到的,人家早就想到了,说不定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你这傻货往里跳呢!”又有人插嘴说:“那假如他们偷袭我们怎么办?”周围的人都笑了:“偷袭?怎么偷袭?他们发现了我们吗?你看着到处都是雪,咱们自己大营中黑魆魆的一片,就像是进了坟场。敌人就是偷袭,也把他吓死!”听了这句话,几个人都笑了。这时,远处的演奏声猛然停止了。那边的叛军应该是累了,也休息了。

这几个士兵不住的往小坑里添加者牛粪。他们知道,有厚厚的雪层的遮掩,这点牛粪微弱的火光,应该不会被敌人看到。何况,就是被看到了,也没有什么,自己的大军就在身后,大不了大战一场。或许还可以获得棉衣棉袄。总比这样哆嗦着强百倍。突然,一名士兵听见细微的悉索声。“什么声音?”他说道,但是没有人搭理他。大家都在烤火,谁也不想走开。这时候,那种悉索声隐约地越来越近了,难道是个别士兵起来撒尿?有一个应该是头目的人站起来,大声喝斥了一声:“哪一位?撒尿也吱个声!”任然没有人回答,他嘟囔了一句:“你们且坐着,还是我去看一看吧。”他刚想站立起来,就听见一阵风声,疾厉的风声,一支箭射过来,他一躲闪,那支箭正好射在他对面一个士兵的眉间。那个士兵来不及喊叫一声,就仰面倒下,四肢抽搐了几下,死去了!

怎么一回事?所有的人都惊恐起来。他们纷纷站立起来,想要发现敌人究竟隐藏在什么地方。就在这时,闻见一股刺鼻的气味,围成一圈的防护大车就一起猛烈地燃烧起来。原来,叛贼趁着夜色掩护,早已经在大车上面悄悄撒上了猛火油,只需要一把火,就可以形成一片火海。只见在火光照映之下,几百匹战马就像是幽灵一样疾驰而来,他们来到魏军大营外面,就策马站立,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劫营了!敌人劫营了!”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声音中满含着恐惧。猛然之间,叛军的大鼓咚咚地敲响起来,四周的喊杀声震耳欲聋。

整个魏军大营沸腾了。在北魏的士兵们还没有来得及拿起刀枪的时候,就见周围一片通红。那是几千个火把,一起点燃所发出的刺眼的光。紧接着,一支支火箭就向营帐之中射进来。所到之处,可燃烧起来,北魏的士兵有的被火箭射中了,有的被刀剑砍伤了,嘴里发出凄厉的呻吟声。有的吓得傻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此时的魏军大营,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朝廷的士兵们想要向外逃跑,但是,外面的叛军早已把大营围困的水泄不通。一时间,风声、雪声、火箭声、奔跑声、战马嘶叫声、刀剑砍斫声、叛军的呐喊声,北魏士兵惊恐的叫喊声、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就像是佛经里地狱变的最真实的上演。突然,叛军队伍之中咚咚地鼓声音停止了,叛军的几百名士兵们把棉衣棉裤还有干粮整整齐齐码放在地上,一边嘴里齐声喊着:“跟着葛王,吃饱穿好!跟着葛王,吃饱穿好!”这时,就听见叛军中的一位将领喊道:“凡是归降者,有吃有穿,凡是顽抗者,格杀勿论!”

听见外边哄哄吵吵的噪杂声,已经进入睡梦的元融也从营帐里面跑了出来,他的身上,仍旧裹着厚厚的毛氅。只见雪花飞舞,火光冲天,趁着雪色和火光看去,军营之中士兵们早已经乱作一团,纷纷在那里争抢敌人故意散落的干粮和棉衣。叛军们在将领的率领之下,高声喊着,要求这些士兵加入叛军组织。凡是遇到敢于抵抗的,就立刻杀掉。一时之间,北魏的军心涣散殆尽,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沿着叛军打开的道路跑了出去,投靠叛军,即使有个别斗志的将领和士兵,拿起武器,看见跑出去的士兵真的立刻穿上了棉衣,还大口啃着干粮和肉,于是也纷纷放下武器,跑了出去,投靠叛军去了。

元融瞪大两只眼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边颤抖着。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北征竟然会遇到这样的情景。元融自己的金银满箱,自己的歌姬舞女,自己的荣华富贵,自己的生命难道就要消失在这个地方?他本来以为元深就在自己的身后,于是向远处望了一下,根本看不到后面军队的影子。他立刻就懵了,难道元深没有跟上来?不可能啊,自己明明和他说好了啊。还是元深另有图谋?自己被他算计了?这个可怜的藩王,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他惊恐地大吼一声,就要从人群之中,溜出去。不过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他跑了不过十余步,就被叛军的一个年轻将领,手起刀落,斩杀在地上,并且随手一刀切下他的脑袋,挂在马鞍上。这个年轻将领后面的亲随,赶上前去,把元融的衣服剥下来,搭在肩上,踏着积雪,跑走了。可怜章武王,生平锦衣玉食,一掷千金,死后不仅死无全尸,而且被光溜溜的摆在荒野之中。

这个可怜的贵族,到死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怎样进了敌人的圈套。因为雪花弥漫,根本看不清前面的道路。所以,葛荣叛军才和独孤如愿约定,以笛声作为对北魏大军的诱惑,以小鼓声作为对北魏开始包围的信号。就在北魏士兵兴致勃勃地欣赏演奏的时候,他们没有料到独孤如愿一伙早已经精装简骑,趁着夜色和迷茫大雪的掩护,一身缟白悄悄向他们偷袭过来。而另一边的葛荣也从另一面包抄过来。

跟随在元融后面二十里的广阳王元深,看到前面火起,肚内暗叫不好,元融恐怕是中了敌人的圈套。但是详细情况究竟如何,一时之间也无从知晓。他想派出侦察兵前去探听,可是转眼一想,恐怕还没等到派出的侦察兵回来报告,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自己出师不利,连着两次中了敌人的圈套,假如因此折损了章武王元融,罪名可就大了。元深远远看见前面的冲天火光,听见前面隐约的呼喊声,砍杀声,就要前去策马救援,他的马向前跃出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大喊:“殿下不可仓促行事!”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参军于谨。于谨跟随他已经四五年了,一直以来出谋划策,忠心耿耿。元深拉住自己的马,大声问道:“参军拉着我的马,难道有什么事情吗?”于谨大声喊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出兵,殿下难道不感觉有些仓促吗?我们现在对所有的情况一概不知,假如再中了敌军的埋伏,那可就全军覆没了。”。元深一听这话,感觉自己刚才的举动的确有些过于莽撞,于是回过战马,命令全军原地待命。

后面跟随的将领们不知道主帅是什么意思,纷纷站在原地看着他。他的亲信都督毛谥急切地问道:“难道我们不去救援?”元深策马站立,缓缓说道:“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敌情一点也不明了,我们前去又能够做什么?我们甚至没有侦察到他们的全部行踪,不知道敌人在前面布置了多少陷阱?如果真的要全军覆没在那里?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听见主帅这样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可是……”毛谥还想说什么,元深摆了摆手。说道:“原地不动,成圆阵守卫,违令者,斩!”凡是打过仗的人都能明白,元深这样的安排,有他的道理。战争免不了牺牲,必要的时候,舍卒保车,才是顾全大局。

但是事情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简单。就在他们徘徊犹豫的时候,就听见身后雷霆似的呼喊。回首看去,只见后面的山坡后面,黑压压全是人马,呼啸着掩杀过来。一时之间,带着响器的火箭就像是暴雨一样射在官军的身上,可怜这些人,晚饭没有吃饱,身上没有御寒的厚衣衫,火箭射在身上,无一不是皮开肉绽,烟火熏烤,顷刻之间,官军这里也成了一片火海。站成圆阵拒敌的士兵,本来又冷又饿,已经没有多少斗志,现在一看四面成了火海,于是全都四散奔跑,形势一下子乱起来。

元深一看这种情形,心里暗自叫苦。本来以为可以保存大部分实力,谁曾料到这伙叛贼竟然钻到自己的背后动起手来。本来就心存胆怯的北魏士兵,受到了这番惊吓,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办法重新整肃。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一下子无心恋战,带领着自己的儿子、参军于谨还有一干亲信,没命似地向中山城方向奔跑。士兵们一看,主帅都已经逃跑,于是也撒开脚丫子飞奔起来。这个时候的饥寒交迫,早都抛到了一边,保命才是最要紧的。这一路上,丢盔弃甲,狼狈不堪。有一部分士兵,是在跑不动,就投降了葛荣。

第二天,中山城内。

杨津得知叛军全部撤离,开始还以为是他们的鬼伎俩,是想要引诱自己出城,后来仔细一打探,叛军真的离开中山,前往瀛州方向去了。就在中午,他一连接到两条线报,一条是章武王元融或者广阳王元深被叛军杀害,不太确切。另外一条就是广阳王元深要求进入中山城内躲避。他立刻就知道了,被杀害的,是章武王元融。对于这个整天只知道奢侈挥霍的郡王,他是深深鄙视的。不过这一次,他毕竟是为了解救中山城,为国家而死。所以,心里难免还有些感伤。对于广阳王的请求,他本来就要答应了,却被儿子杨遁拦住了。

“前几天京城有一个情报,因为害怕不准确,所以就没有告诉父亲。”杨遁说道。

杨津一听,知道一定是和元深有关,就问道:“难道是广阳王的消息?”杨遁点点头:“听京城里的传言说,广阳王久蓄异志,想要谋反。”

杨津沉默了。不知道这个消息可靠与否,假如可靠,自己是万万不能叫他进入中山城的。假如不可靠呢?没有朝廷的敕文,没有太后的批示,仅仅靠一些传闻,自己就敢断定广阳王谋反?但是,假如这些传闻万一是真的呢?

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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