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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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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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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残阳》连载

第一十三章 佛国盛典

四月初八这一天,京都洛阳城内热闹非凡。熙来攘往的人们,似乎根本就没有在意四周地区的动荡和混乱。在他们的心中,总有这样的感觉:毕竟,这里是洛阳,是京城,是全国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几个小毛贼的叛乱,怎么也不会波及京城。至于这种感觉在多大程度上是正确的,他们根本不会去追问。这一天是释迦牟尼佛诞日,所以,他们最关心的,是在这一天,按时巡游城内的长秋寺大佛像。

长秋寺是洛阳内城的一座寺庙,是当年的大宦官刘腾建立的。这座寺庙在西阳门内御道以北一里的地方,寺庙之中,有一座三层浮图,浮图之上,金盘灵刹,光耀洛阳城。寺中还有一座庄严佛像,纯粹用整块的玉石雕成,又用金子镶缀的六牙白象驮着端坐在虚空之中的释迦牟尼。这尊佛像的雕刻,是邀请了全国最有名望的治玉工匠花费了整整一年,才最终完成。佛像雕刻得圆满柔和,栩栩如生。远远望去,佛祖的每一个眼神好像都在看着你。自从供奉以来,就大被洛阳居民崇信。每年的四月初八佛诞日,寺院应百姓的请求,都会在僧俗大众的簇拥下,抬着佛像巡游内城。刘腾当年因为拥立了孝明帝而被太后母子大加恩宠,但是他后来却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和元叉联合起来,囚禁了胡太后,所以,胡太后对他恨之入骨甚至掘坟鞭尸。但是,长秋寺的佛像每年的巡游,太后却不阻拦,每年必定派人赏赐大量奇珍异宝,甚至偶尔也亲自前来拜佛。

佛像巡游之前,天色微明,家家户户都早早起来,在自家的门前,挂上敬佛的神幡,在自家院子里,烧香敬佛。各个寺院都在自己的寺院门口大设斋饭,广施信众,一些有钱的或者是王侯贵族也在自己家门前施设酒席,供过路行人吃喝。时辰一到,长秋寺的钟声就会敲响,敲击九九八十一下,在一片佛号声中,释迦牟尼佛像首先被从大殿里请出来,安置在长秋寺的庭院中,这时十个小和尚就会抬着五个大木盆,盆中盛着五色香汤水。所谓的五色香汤水,就是以都梁香为青色水,郁金香为赤色水,丘隆香为白色水,附子香为黄色水,安息香为黑色水。五色香水盆中各有五色木勺,安放完毕,长秋寺掌门的方丈就会在司仪的带领下,左手拿起木勺,舀起盆中的香汤水,右手拿着菩提叶微沾,洒向佛像。这只是一种礼节性的表示,洗浴完毕。寺庙中的僧人对佛性三拜九叩大礼,在一片诵经声中,佛像被放置在专门特制的平肩舆中的一个巨大的莲花宝座上。宝座的后面后面竖立着圆形的明黄大伞,这把伞是孝明帝御赐之物,在伞的周围,垂挂着宝石串缀的珠帘,肩舆的四周,雕刻着佛祖的本生故事,下面垂挂着御赐的明黄色的垂幔。在司仪的口号声中,佛像由三十二个个人抬起,缓缓地绕城一周。

佛像的前后左右都有僧人方队簇拥,这些僧人都是各个寺院选出来的容貌端庄佛法高深的年轻人,共有二百人。一来是为了壮大声势,二来是为了防止人群拥挤而损坏佛像。跟在最后的,还有一些身强力壮的僧人,他们主要是搬运各处的敬献物品,由于他们身高力壮,也对那些想要趁机揩油的不法之徒起到一些震慑作用。年轻僧团之前,就是寺庙德行高深的大和尚。他们手持锡杖身披袈裟缓步而行,一边在口中不住地念诵着佛经。行走在僧人前面的,是杂技艺人扮演的辟邪和狮子做引导。在佛像经过的街市,都挤满了前来观看的人群。男女老少,穿着各异,前拥后挤,一个个瞪大眼睛,生怕自己错过了这人世间难得一见的精彩表演。有一些诚笃的佛教信徒,口里念诵着经文,站在街边,在佛像经过的时候,深深膜拜;有一些年少的儿童,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佛诞日,他们到此就是为了凑凑热闹活着街上那些引人口水的零食小吃;当然也有一些年轻的男女,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偷偷躲到街道的旮旯角里约会谈情;还有一些梁上君子之类的,也正好借此机会顺手牵羊,不知道牵走了多少人口袋里的青蚨。

长秋寺在宫城的西面,按照固定的路线,巡游的队伍,首先向南行走,再绕过宫墙,一直向东,就来到了阊阖门外。在阊阖门外,需要静待皇太后和皇帝的赏赐,然后向南顺着铜驼大街经过排列在两旁的各处衙门,一直游行到宣阳门然后再折回。在这个巡游过程中各处衙门和百富足之家,也会准备好敬佛的礼物,紧随在佛像后面的僧团,会一一收取。因为巡游方阵的庞大,加上周围人群的拥挤,队伍行走得很慢。

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仪仗队伍,他们手持着各种旗帜,其后是佛乐团,他们手持各种乐器,吹奏者佛教音乐,其后是五个少女装扮的天女,她们身着五色长裙,头上梳妆着高高的假髻,假髻上面插满了五色鲜花。她们和着音乐,缓缓的舒展着曼妙的身姿,一边把手中的提篮里的鲜花,缓缓洒下,一时之间,观者如堵,鲜花如雨,乐声如醉,佳丽如神。观看的人,没有不赞叹的。

与此同时,城内各个寺院的僧人也抬着自己寺院的佛像,浩浩荡荡汇聚到阊阖门前。城外的各个寺院从昨日就已经把自己的佛像送到了宣阳门外景明寺,此时也按照次序,从宣阳门进入,按照次序,缓缓来到阊阖门外。所有的佛像一律面朝阊阖门,长秋寺的佛像在最中间,其余佛像分部左右两边。

在阊阖门外的小广场上,正在进行着杂技艺人的各项杂技表演。今年因为太后下令要为国祈福,并且要亲自来佛前致敬,所以,表演的杂技越外丰富而新奇。这些被邀请来参加敬佛表演的,有民间的行家里手,他们来自各个地方,能够来到京城为太后和皇上表演,心中颇为荣幸。也有宫廷内的顶尖高手,他们长年累月圈禁在宫内,早已经呆腻了,此时也正好借此放放风。这些杂技表演者全部站在两米见方的高台之上。

杂技表演队伍从西往东依次排列,先是吐火表演,只见这个伎者戴着狰狞的面具,穿着华丽的服装,头微上扬,口一张,便见熊熊烈火喷涌而出,观看的人都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赞叹。此时旁边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待到第二次吐火的时候,这个伎者把纸放在口前,一阵火焰,纸张立刻燃烧起来。观看的人群之中暴发出一阵欢呼喝彩。

在他的东边是表演吞刀的。只见这个伎者仰起脖子,一把钢刀,就被缓缓插进口中,直至全部进入,而这个人的口中,却不见有一滴血往外流。待到钢刀缓缓抽出,此人安好无恙。观看者莫不屏住呼吸,惊叹不已。其东有表演割舌的,只见一个乞丐打扮的丑陋伎者,右手拿着一把钢刀,伸出自己的舌头,对着人群,挤眉弄眼,做出各种滑稽的面部表情,博来众人的哄堂大笑。等到大家笑够了,他故意慢慢张开左手,举到眼前,前后左右一阵细细打量,面露惊骇或者痛苦之色,引得围观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在众人的笑声还没有落下去的时候,他突然用左手揪住自己的舌头,右手的尖刀猛地划过,就看见鲜血立刻流了下来,半截舌头就拿在他的左手上。人群立刻沸腾起来。这个乞丐打扮的伎者故意表现出疼痛难忍的样子,把自己的半截舌头放在早已准备好的盘中,旁边就有副手立刻端下来,叫周围的人来观看,是否是真舌头。等到跟前的人都确认了,又端上去送给那个伎者。他此时正用手捂着嘴,疼痛万分,一看到送来的舌头,立刻拿起放进口中。片刻之后,他转过身来,张开嘴巴,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看见,他的舌头完好无缺,根本就没有断过的痕迹。人群之中,发出一声惊恐的惊叹。

还有表演走绳索的,两个妙龄少女,穿着紧身的衣裙,软底的布鞋,在两丈多高的绳索上,做出各种舞蹈表演,其婀娜多姿,其精彩纷呈夹杂着几分惊险刺激,令下面的观众一阵阵叫好。在他的东边,还有跳丸表演,但在表演者手中跳跃的,并不是泥丸,而是几把小匕首,只见他掷起接住,几把小匕首连续若环,并没有丝毫的差错。看得人惊心动魄,毛骨森然。

最新奇的表演,莫过于老汉种瓜。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打扮成老头,弯着腰,慢步走到前面。不一会,过来两个人,抬着一个陶罐,罐子中装满了土,这个“老汉”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西瓜子,在泥土之中挖个小坑,扔了进去,又倒上一杯水,然后用手中的芭蕉扇轻轻地扇动着,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的功夫,那颗西瓜种子,就开始发芽,生长。只见泥土之中长出一个嫩芽,不一会就变成两片嫩叶,两片变成四片,四片变成八片........转眼之间,绿莹莹的西瓜蔓已经爬满了两尺见方的地面。周围的人群都快步跟随着,屏住呼吸,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的声音,会惊扰了施展法力的天神。西瓜蔓很快就开花,结果,两个绿莹莹的小西瓜还挂着小水珠,就垂挂在瓜蔓上,不一会,就开始长大。鸡蛋大变成拳头大,拳头大变成碗口大,碗口大变成装满水的牛尿泡那样大。这个“老汉”又轻轻扇了几下芭蕉扇,然后就把西瓜摘下来。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眼珠子开始转动,但是仍然屏住呼吸,他们想看一看,这究竟是不是真的西瓜。旁边的副手,拿过来一把西瓜刀,“老汉”用刀轻轻一切,就听见清脆的一声,西瓜立刻被切成两半,红瓤黑子,鲜艳欲滴。可巧有一个小男孩挤在人群的最前面,这个“老汉”切下来一块西瓜,叫副手递给小男孩,小男孩捧着西瓜,一顿大嚼,馋相引得众人哄然大笑,大家这时才明白,这个西瓜是真的。立刻人群之中的惊讶声、赞叹声、低呼声混杂在一起,不多会就变成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等到所有的表演都进行的差不多的时候,只听见门内几声咚咚地鼓响,所有的演出好像是得到了命令,一下子全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迎接皇太后和皇帝的到来。过了片刻,又听见一声金鸣,阊阖门双门大开,里面陆陆续续地走出一大群仪仗队,旗帜飘扬,服装鲜明,他们手持着各种仪仗,在左右站好,然后安静地等待。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出来一位三十多岁衣着鲜艳的妇人,这就是大魏朝胡太后。她艳丽的面容就像玉石雕凿一般,她的头上戴着高高的假髻,假髻上面左右各佩戴着一支长长的步摇,上面缀满了金玉宝石,假髻上面,左右对称的贴着十二个珠玉镶嵌的花钿。她的身上穿着白色的交领广袖大袍,袍服上刺绣着精美的花纹,这是胡太后专门为礼佛所制作的礼服。她缓步来到广场上,站好以后,就双手合十,虔诚地诵念经文。她的身后,跟随者一群头戴笼纱冠,身着白色交领广袖大衣的宫女,同样双手合十,口中念诵着经文。

紧随胡太后的,是一位年轻人,十八九岁模样,相貌俊秀,身材高挑。他身穿皇帝的黑色大礼服,头戴黑色的高冕,冕上垂着十二串白色的珠玉,他在太后左边站定,也是双手合十,口中念诵着佛经。这就是当今的皇帝孝明帝。在他的身后,有一位同样俊美的年轻人紧紧跟随,看这情形打扮,也应该是一个藩王。再往后站立着的就是宫中值班的文武百官。阊阖门外的所有政府衙门中的官员,照例不在这个队伍中间。

年轻的皇帝在这天一大早,就陪同母亲来到宫城外的广场上,参加这一年一次的佛诞节大欢。当初六镇叛乱的时候,好长时间,年轻的皇帝都是寝食难安,但是现在,此起彼伏的反叛,左右见拙的财政,贪靡奢华的百官,节节败退的征战,还有自己的母亲和她的那些情人的咄咄逼人,他已经麻木,不想再想这么多。过一天算一天吧,他在内心对自己说。但是,现在,在这里,他还不得不做出一副虔诚的模样,一副勤劳忧民的模样,来礼拜这尊高高在上的救世佛祖,为自己的国家社稷祈祷。

当游行的人们来到这里,看到皇家森严的队伍,不觉都放慢了脚步。在领头的大和尚的指挥下,抬着佛像的平肩舆被缓缓放下,面朝着宫城的南大门。周围的人群立刻呼啦啦拜倒在地,口中诵念着佛经。胡太后母子以及文武百官也在跪伏在地,急念经文不止。

一时半会,诵经完毕,就看见胡太后的左右走出两位内官,手捧着明黄色的绸缎,恭敬地奉献在佛前,转身退回,又有两位内官抬着沉甸甸的大箱子,箱子里装满了奇珍异宝,同样敬献在佛前。礼物敬献完毕,太后便缓步绕佛一周,一边从紧随其后的两个宫女所捧着的花篮里,捻出各色花瓣,抛洒在佛像周围。然后恭敬地三拜九叩,高颂佛号。接下来年轻的皇帝也是一样敬献,一样的散花,一样的三拜九叩高颂佛号。周围的人群跟着一起三拜九叩,高颂佛号。他们是那样的虔诚,所有的礼节是那样的庄严肃穆,有些虔诚的佛教徒都被这个过程感动得泪流满面。人群之中有几个新来的胡僧,流着眼泪一边叩首一边说:“这真是千载难逢的佛国景象,却不料在此出现。”

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帝敬献结束以后,所有的杂技继续表演以娱佛祖,中午过后,所有的佛像都要回归自己的寺庙,只留下长秋寺一座佛像,绕城内一周,然后回归本寺。然而,今天却出现了一些小意外。就在皇帝叩拜刚刚结束的时候,人群之中却突然发出了一些小骚乱,紧接着,就听见几声低微的笑声和惊呼声。跪倒在地的人们抬头看去,就看见一个相貌特别丑陋的老和尚,披着一块破烂的袈裟,赤着双脚,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他径直来到佛像前,深深作了一个揖,然后跪倒在地三拜九叩,大声唱着佛号。听见他唱念佛号的阴阳怪气的声调,周围的人群都竭力忍住不叫自己笑出声来。皇家的卫队只顾着观看眼前的一切,在太后和皇帝三拜九叩的时候,他们也跪伏在地,猛然间看见这个疯和尚,也是一愣。这时,侍卫队的长官赶紧跑过来,就要阻止,却被跪伏在地的胡太后举手拦住了。她已经认出来了,这个疯和尚就是白马寺的宝公,应该是随着本寺的队伍到此。据说此人神通广大,能够预见三世,知晓前因后果,说出的话开始谁也听不懂,但是,不久之后,就一一开始应验。洛阳城的居民都叫他疯神僧。胡太后几次去白马寺,想要见到这个疯和尚,却怎么也找不见,有一次遇到了,却被他转眼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现在,他忽然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佛祖假托他,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不错!他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的出现,一定是要给自己什么样的神圣指示!看来自己这么多年来虔诚信佛,虔诚敬佛的功德终于感动了慈悲的佛祖。看来大魏朝的命运就要发生奇迹一样的转变了。

抱着一颗惴惴不安却又热烈虔诚的心,胡太后站立起来,缓步走到宝公面前,深深一拜,说:“今天是佛祖诞日,大和尚突然驾到,莫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这个疯和尚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左右前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呵呵一阵疯笑,笑完之后,指了指天,指了指地,对着胡太后突然说了一句特别奇怪的话:“把粟与鸡呼朱朱”。说完这句话,这个衣着邋遢行为怪异的老和尚,就直接向跪伏满地的人群中走过去,早已经被这个怪和尚搞得莫名其妙的人群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叫这个老和尚走过去。因为没有太后的命令,周围的士兵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胡太后听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禁愣住了。她正想要问大和尚可否解说,这个老和尚早已经身影一动,飘然远去了。周围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有的是陈述这个疯和尚过去的传闻,有的是猜测他这句话的真实意义。但是,像这样不见首尾的谶语,又怎能是普通的僧俗大众所能解说?洛阳城中为了这句话,轰轰烈烈争论了好一段时间,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也就渐渐淡了。

胡太后也相信,宝公这次给自己的谶语,一定含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不仅仅是她,就是她周围所有的才学之士,绞尽了脑汁,也没有想明白究竟有什么含义。于是,也就不了了之了。等到胡太后再一次派人到白马寺寻找宝公的时候,却听说他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坐化了。胡太后心下大惊,掐指一算,宝公坐化应该在佛诞日之前,那么佛诞日的那一天出现的老和尚,一定是神灵前来指点自己。本来就虔信佛教的胡太后,越发感觉事情的神奇,于是对白马寺大加赏赐。洛阳城中的喧嚣本来已经归于沉寂,经过宫里的传言这么一渲染,又荡开了层层的波浪。那些善男信女们,都说宝公就是神佛显世,于是烧香拜佛,越发虔诚敬笃。

洛阳城东西短南北长,内城东西北三面,各有三道城门,南面有四道城门。西北角建立一座金镛城,从晋代以来,就是被废的嫔妃们居住之所。当年孝明帝即位之后,高太后就是被幽禁在这里,直至死去。城内最北边,是宫城所在地,宫城南面的阊阖门,正对着宽敞的铜驼大街,大街的两边,对称分布着政府的各个机构。整个洛阳内外城中,分布了二百多个里坊,还有一千多所寺庙,城外的四周,有宽大的护城河,自从孝文帝迁都三十年以来,洛阳城的居民们,已经习惯了繁华闲散的生活。早上起来,他们就会到城西的大集市上,去购买自己一天所需要的酒肉。或者到南市购买自己所需要的鱼虾。

西阳门外四里处的御道南面,就是大集市的所在。市集的东面,就是买卖鲜肉和贩卖牲口的通商里和达货里,这里的住户全部是杀猪人或是流通商品的生意人,积累的财富不计其数,有些人家中甚至有专门收藏金银的地窖,住宅也是楼宇连行,壮丽非常。市集的南面是调音里和乐律里,住在这里的人都通晓音乐,弹琴吹笛唱歌跳舞的高手都聚集在这里。当年万俟丑奴在陕西和甘肃一带四处掠夺,年轻的孝明帝为此忧愁得许多天都吃不下早餐,征西将军崔延伯和萧宝寅带领大军前往关陇一带讨伐,随行的,就有一个乐工叫田僧超的,因为胡笳吹得很好,所以深得崔延伯的喜爱,他们带领大军作战的时候,田僧超就吹奏起雄壮的乐曲,将士们一听,立刻心潮澎湃,群情激昂,作战的勇猛,超出了敌人的想象。可惜这个田僧超后来被敌人的流箭射死,崔延伯伤心而亡。集市的西边,是延酤里和治觞里,住在这里居民,都以造酒为业。其中有一个河东人,叫做刘白堕,酿出来的酒最,好味道醇厚,芳香四溢。即使在炎热的夏天,他酿造出来的酒,在太阳下面暴晒十天,味道也不会改变。朝廷的许多达官显贵,都把这种酒作为给远处亲友的礼品来赠送。饮了刘白堕的酒,一旦大醉,就是一个月也不会醒过来。集市北面,是慈孝里和奉终里,住在这里的居民,专门经营棺材和丧葬之类的用具。在这两个里坊以北,是阜财里和金肆里,住在这里的居民,都是工商买卖之家,重楼叠院,屋宇相连。这里曾经发生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尚书左仆射元顺听说以后,就把阜财里改为齐谐里。由此再往西就是皇子王孙居住的寿丘里。这个里坊东西二里,南北十五里,西到张方桥,南到洛水,北到邙山。高楼广厦,亭台楼宇,假山花林,高台曲池,连绵不绝。再加上其间歌吹彻夜,弦唱不绝,不知道的人,真还以为自己到了神仙居住的地方。

自从彭城王元勰被高肇无缘故地杀死以后,他对妻子李氏和三个儿子就一起生活在这里的宅院中。这个贤德的人,忠孝一生,用自己的才华辅佐两代君主,却含冤而死,留给后世的只有无尽的哀思。

他的王妃李氏,是北魏名臣李冲的第四个女儿,秉承陇西李氏家风,温良贤淑,她为彭城王生育了三子二女,长子元劭,次子元子攸,三子元子正,女儿光城公主和丰亭公主。在丈夫死后,尽心教导几个儿女。

元劭字子讷,他气节高进,擅长武艺。父亲死后,他袭封了父亲的王爵,在孝明帝一朝,曾经官至青州刺史。他的妻子李氏为他生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名叫元韶,次子名叫元袭。这个元韶,此时年龄方幼,根本不知道人世间的艰险,长大以后,就有了一番别样的苦难,这都是后话了。

元子攸此时刚刚二十岁,这个年轻人生长的身材修长,仪容俊美。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那样的风流儒雅。因为年龄相差不多,他从小时候开始,就给孝明帝做伴读,二人之间,相处的很是友爱。他先后担任过中书侍郎、城门校尉等官职。因为孝明帝的喜欢,他长时间留在宫中陪伴皇帝。去年八月,他被封为长乐王,官职也被转为侍中、中军将军。仍然在宫中侍奉年轻的皇帝。在前几日的佛诞日法会上,侍奉在孝明帝身后的年轻人,就是他。按照行辈,孝明帝还应该管他叫叔父,但是,按照朝廷礼仪,他是臣,皇帝是君。何况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在彼此的潜意识中,就如同好友一般亲密无间。元子攸知道,即使皇帝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对待他,他都不能有半点造次。所以,每次来宫中的时候,他都把自己装扮到中规中矩,言谈举止,不敢有半点过分。以前年龄小的时候,两个人之间还要有一些亲密的动作,相互之间还有一些不为外人做知道的小秘密。现在都已经成年,也都经历了生活中的一些不如意,所以,虽然彼此感情依旧深厚,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嬉笑打闹了。

他虽然不多言语,但是却在用心打量观察每一个来到皇帝身边的大臣。他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每一次一个大臣到来,他都要根据自己对他的长期观察,来猜测一下这次这个人前来的目的。如果侥幸猜中,他就忍不住满心欢喜。有时候,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小皇帝就嗔怪地看他一眼。等到谒见的大臣退出去以后,小皇帝就会缠着他问为什么发笑。这个时候,元子攸常常会编几句谎话,搪塞一下。孝明帝有时候也知道那是谎话,但是他相信元子攸这样做没有任何恶意,何况,他又是那样喜欢这个年龄相仿的叔叔,故而从来没有多加责怪。

在所有的大臣之中,元子攸最敬佩的是左仆射元顺,这个人清廉正直,洁身自好,又严格要求别人。所以,讨厌他的大臣很多。但是,元子攸却感觉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他有时候在心中感慨:大魏朝假如多有几个这样的大臣,哪里还会有连番不断的战争和叛乱!看着朝廷事务的左支右绌,他有时候也在心中想,假如我做了执政大臣,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来缓解国家一拥而来的危机呢?但是反过来却为自己的狂妄野心感到恐惧和好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算了吧,还是每天陪着小皇帝度日月,不要海阔天空地胡思乱想了。

这一天,所有的敬佛仪式结束以后,元子攸疲倦地回到自己家中。他刚刚走到家门口,迎面就走过来一个人,上前行礼。元子攸不禁大吃一惊。这多年以来,为了避免胡太后母子的猜疑,他一直不和朝内官员过多交往,到他家中拜会的,更是寥寥无几。渤海高氏兄弟和赵郡李元忠来拜访的时候,总是在不远的寺庙之中相见,绝不会贸然来到家中。他稍微愣了一下,立刻抬起脚,向门内走去。只听见来人轻声声喊道:“殿下真的不认识在下了吗?”他听见呼喊,放慢了脚步,定目一看,只见此人一身儒生装扮,方目直眉,几缕胡须飘洒在胸前。不是别人,正是在关西萧宝寅手下任职的高道穆。此人以前是他父亲的下属,两个人之间私交甚好。但是,要是说到这几年和他们兄弟的交往,却是寥寥。

元子攸笑着说道:“原来是高叔叔,侄儿还当是谁!”

高道穆苦笑了一下,说:“我这次从关西赶回来,一来是因为齐王的命令,特来向朝廷汇报工作,二来是因为家兄的事情,想要疏通一下。今天才进的京城。恰巧从门前路过,所以想要过来看望一下令兄弟以及王妃殿下。”

元子攸连忙说:“承蒙挂念!一切安好。高叔叔还是进来说话吧。”他知道,这一次,高道穆必定是因为他的兄长的事情,有求于自己。但是,外边岂是说话的地方,所以赶紧把他让进家中。

果然,高道穆坐下来,寒暄了几句,不久就提起了他兄长高谦之的冤屈。

说起高谦之的冤屈,就必须提起一个人。他就是前大臣李崇之子,现在的武卫将军胡太后的一位情夫李神轨。

说起这个李神轨,也算是名门贵胄,贵族出身,在军事上面,有他的父亲李崇的遗风。但是因为生的雄武有力,早就被胡太后勾引到了自己的床榻之上。这个李神轨依仗着自己的一点武功,还有胡太后的宠幸,在朝中可以说是为所欲为。当初,李神轨的哥哥李世哲任职相州刺史的时候,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强买民宅,贪墨甚多。当时的御史高道穆出使相州,对此大加纠察,使得李神轨一家人很失颜面。现在李神轨因为胡太后的宠幸,得道当朝,所以就想要借机惩治一下高家。可巧就有了一个机会。高道穆的哥哥高谦之的一个家奴前往告发高谦之,说自己本是平民,却被高谦之倚仗权势,强买为奴。李神轨一听此事,喜出望外,于是使尽浑身手段,在朝中上下打点,把高谦之拘捕在廷尉。因为事情本来就来得蹊跷,加上高道穆兄弟几个都饱读诗书,刚正不阿。所以,廷尉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来给高谦之定罪。近来又有了大赦的传闻,所以,高道穆想要假借元子攸在皇帝身边的力量,帮助自己一把。

元子攸也了解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刚正不阿。兄弟二人都可以算是国之栋梁。所以,假如自己不能够帮助他,这样一家好人,就要含冤负屈,遗憾终生。但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他,的确还是有一点困难。自己的人脉,还没有那样广泛。

看着元子攸为难的神情,高道穆说道:“殿下年纪轻轻,资历尚浅,能够在朝中立足,已属不易。我也知道这是在为难殿下。其实也没有什么,家兄虽然入狱,但是被奸人构陷,天下皆知,即使身陷囹圄,也不算辱没门楣!”

听见高道穆这样说话,又想起自己的父亲还有自己兄弟多年来所受的委屈,元子攸的内心猛一下纠结起来,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流了出来。高道穆一看,慌了手脚,连忙说:“叫殿下伤心,真是老臣之罪!”元子攸擦拭了一下眼泪,说:“我何尝不知道高家兄弟的鼎鼎大名和刚硬的作风!我何尝不知道朝中有些人暗中构陷令兄!我若是向皇帝求情,或许会有一些帮助。但是,高叔叔请想一想,现在这个局面,所有的大权走在太后手中,即使是皇帝,又能够有什么作为呢?胡太后向来怀疑我们兄弟,所以叫我入侍皇帝,就是为了软禁我,监视我。若是她知道是我向皇帝为令兄求情,只能加速令兄的死亡啊!”高道穆一听,这话果然在理。于是也流着泪说:“是我思虑不深,所以冒昧前来请求。没有想到,你的父亲含冤而死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兄弟却依旧不能够被重用!我的兄长求仁得仁,本来就没有什么遗憾。若是因为我的小事,而将你们兄弟置于不利的地步,那我高道穆就是死了,也没有面目到九泉去见彭城王!”

元子攸收了眼泪,淡然一笑,说道:“我的父亲当初为了国家而死,他的子孙却不能为了一个刚正的大臣去舍身冒险,真是万分惭愧!不过,我愿意作一封荐书,你去仆射元顺那里,求得帮助。他是太后所信任的大臣,在朝中的威望,比我不知道要高多少倍。只愿你万事逢凶化吉,我就心安了!”

高道穆一听,这样也不错。看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确有乃父遗风,思虑之周全,有常人所不及。他连忙说到:“就如你所言,不管家兄能否安然无恙,我高道穆终生感戴您的大恩德。”元子攸苦笑了一下。

送走高道穆,当夜元子攸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披衣独起,在宅院之中徘徊。他反复思考几年来朝廷的形式,不觉忧郁满怀,长长叹息。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声说道:“殿下深夜不睡,为何叹息?”元子攸赶紧转身,见月色之下,他的妻子李氏就站在桂树之下。她是自己舅舅的女儿。元子攸说:“我深夜偶尔失眠,所以在这里散步闲思。没想到惊扰了你。”

李氏问道:“殿下何所思?”

元子攸说:“国事动乱至此,怎能不叫人忧心如焚!”

李氏一听这话,也长叹一声说:“一切顺其自然吧!当年父王一生操劳国事,可是到头来还不是含冤而死?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平安康健,至于其他,就不是我这个整天坐在家中的妇女所能干涉的了!”

元子攸对妻子很尊重,他笑着说:“我以后一定更加谨慎行事。绝不会叫你们担忧。”

李氏说道:“我的担忧倒在其次,保住一家的性命和父母大人的祭祀,才是最要紧的。最近听说你和渤海高氏和赵郡李氏一些人来往甚是频繁,目的是什么呢?父亲当年忠心耿耿,尚且被人污蔑致死。你的行为若被朝廷知晓,岂不是要大祸临头?”

元子攸内心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晓?”李氏淡淡说道:“世上岂有不透风的墙?你的所作所为,我坐在家中尚且能够知道,胡太后精明猜忌,又广布心腹,她岂能不知?”

元子攸说道:“他们都是河北的名门望族,不是一般的简单人物。”

李氏说道:“正因为如此,才更要谨慎。我也是高门之后,我深知这些名门大族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为了自己家族的荣华富贵能够绵延,他们能够出卖任何一个人!看风使舵、攀权富贵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要结交你?你能够给他们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现在在皇帝的身边?可是一旦你不在这个位置,情况又会怎么样呢?再者,诸侯王私自交结外臣,可是朝廷大忌!”

听了妻子的话,元子攸不再言语,他内心在激烈地争斗。她的话的确有些道理,他们为什么要结交自己?自己又能给这些人什么?一旦胡太后得知,又会有怎样的结局?看来,此后行事,更要加倍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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