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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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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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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残阳》连载

第二十章 平定关西

弘农地处河南河东和陕西之交界处,长孙稚率领大军,从弘农再往西行,就到了潼关。潼关南居半山腰,北临涛涛的黄河,周围山峰相连,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从洛阳进入长安的必经之路。可是,现在萧宝寅的军队一定死守潼关,不要说兵马,就是一只飞鸟,想要从这里通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不过潼关,就不可能到达长安,也就不可能平定萧宝寅的叛乱。一时之间,长孙稚真是忧心忡忡、一筹莫展。

了解了这些情况以后,杨侃建议说:“自古潼关就是险要关喉。当年魏武帝和韩遂、马超在潼关相互对抗,韩遂和马超的才能根本比不上魏武帝的一半,可是,魏武帝长时间难以取胜。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就是因为韩遂和马超占据了潼关的险要,魏武帝没有办法施展拳脚。现在,萧宝寅一定在这里安排好了所有的兵力,就是魏武帝复生,想要强攻下潼关,也是没有办法取胜的事情。我们不如先从弘农过了黄河,到达河东,再取道蒲坂,西渡黄河,从萧宝寅的腹心插上一刀,那么,潼关的防御迎刃而解,长安城也就唾手可得。这是第一。第二,这几年来,朝廷财政日渐紧张。去年广阳王元深若不是行军的物资不足,怎么会一败涂地?我们先收复河东,也正好可以占据河东盐池之利,征收赋税,作为军队所需要的经费。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长孙稚一听,笑道:“你这个办法好是好,但是现在河东又有薛修义叛军围在蒲坂,薛凤贤的叛军驻守在安邑,他们和萧宝寅互为表里,互通声气。前些时间宗正珍孙前去讨伐,都被阻挡在半路,难道他们会老老实实叫我们安心通过?”杨侃说:“宗正珍孙不过是一介武夫,没有智谋。薛修义现在带领叛军在蒲坂城西边围城,再往西就是黄河。他们的父母一定还留在城东的村子里,我们就首先到那里,控制住他们的父母妻儿,他们也是人,岂能不为自己的父母妻儿担忧?所以一定会自行溃乱。到时候,一切都好办了。”长孙稚一听,说道:“我们总要有个卧底的人,做起事来才可以万无一失。薛氏兄弟是乡里豪强,方园的百姓肯定都惧怕他们。若没有人给我们指路,只怕是事情有些不好收拾。”杨侃淡然一笑,说:“老将军怎么忘了故人!”经过这么一提醒,长孙稚猛然间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好友仝桃符就落户在河东。仝氏家族本来是鲜卑族人,孝文帝汉化改革的时候,他们被改为仝姓,弟兄三人来到河东落户,并且在那里经营盐业。虽然不是豪门贵族,但也算是富甲一方。虽然两人多年不见,但是年轻时候所建立的情谊,仍是万份珍贵。若是有他们家族的帮助,一切都应该水到渠成。这样看来,这个计策算是万无一失。他连忙派遣自己的儿子长孙彦和杨侃一起,率领先锋骑兵部队,先北渡黄河,到达河东,拿着自己的亲笔信拜会仝桃符。自己带领大军,随后就到。

杨侃和长孙彦带着骑兵,间行来到河东,大军一直到达石锥壁(今运城虞乡一带),手持长孙稚的亲笔信,拜见了仝桃符,说明了来意。仝桃符依然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了,他虽然多年经商,对朝廷还是忠心耿耿,为人也算是十分宽厚,所以在乡里,还应该是有一些名望。他听完了杨侃的请求,立刻派遣自己的族人和杨侃派遣出小分队一起,来到附近的各个村庄,召集心向朝廷的村民,讲明利害,陈述大义,叫他们响应朝廷军队。一些人本来厌恶薛氏兄弟的横行霸道,见仝桃符派人前来游说,立刻纷纷响应。这些人又夸大其词地向四方宣传,只说是明天夜里,朝廷就要剿灭薛氏兄弟。大军三举烽火为号,所有归附朝廷的村庄,也要点起烽火相呼应,那些没有点烽火的村子,就视为贼党,朝廷大军一定会全村都杀光。

这些村民们,本来都是一些老实巴交的百姓,怯懦惯了。薛氏豪族的反叛行为,和他们没有多大关联。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即使是那些贼党家属聚集的村庄,也心存侥幸,一样在第二天夜间点起了烽火。一时之间,从虞乡至蒲坂城东的各个村庄,百里之内火光遍地,犹如繁星照耀。围在蒲坂城西的薛修义叛军,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作战的宗旨,更没有用兵的能力。他们本来以为只要围困住蒲坂城,就可以得其所需。却在夜晚猛然见到这样多的烽火点燃,都是莫名其妙,以为是朝廷大军已经包围了自己的村庄,于是心有不安,各自一哄而散。人马既空,大势已去,薛修义和薛凤贤二人,不得已,向长孙稚军队投降。从河东蒲坂西渡黄河的通道,就此打开了。

拿下了河东,长孙稚自然兴奋万分,立刻就想要到蒲坂过黄河。可就在此时,传来了朝廷的诏书,说是要废除河东的盐税,以利万民。诏书下达到长孙稚这里的时候,他正同杨侃一起,在仝桃符家中赴宴。

杨侃一听就急了,说道:“我们统领大军来到此地,好不容易收拾了薛氏兄弟,收复河东。现在河东盐道畅通无阻,朝廷却要无缘无故地废除盐池税收,我们几万大军的衣食从何而来?这不是釜底抽薪,明摆着要我们重蹈元深的覆辙!我们刚来此地,就有人在朝中作梗,这仗还怎么打?”

长孙稚看着杨侃着急,呵呵一笑说:“不要心焦!朝廷自然有朝廷的想法。看来陛下是担心万一河东盐池再发生叛乱,不但割断了通往洛阳的整个食盐运输道路,造成京城不必要的恐慌,而且整个河东会成为牵制我们攻打萧宝寅的极大力量。到那个时候,我们深陷此地,进退两难,可就万事休矣!现在不征收盐税,百姓自然欢欣鼓舞,也就能和朝廷一心一意对抗叛贼了!”

坐在一旁的仝桃符听了长孙稚这番话,呵呵一笑,说道:“老将军这番话固然不无道理,但是朝廷的思路却有一些偏了。”

长孙稚听见他这样说,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河东盐民还喜欢被征收赋税?”

仝桃符笑着说:“盐民固然不喜欢被征收赋税,但是,假如不征收赋税,他们更不愿意!”

长孙稚一听这话,彻底糊涂了,连忙说:“为什么?”

仝桃符缓缓说道:“我自从居住河东,已经几十年了。几十年间,一直经营食盐。不敢说对此间的门道精通,但是也略知一二。”长孙稚点了点头,算是应答。杨侃也坐直了身子,专心倾听这位老人讲述。仝桃符接着说道:“本朝自从开国以来,就不征收盐税。但是带来的结果是什么呢?”

长孙稚问道:“什么结果?”

仝桃符长叹一口气说道:“朝廷的本意是恩泽百姓,归利于民,叫平民百姓都能够从盐池中获得好处,都有好日子过。可是事与愿违。地方豪强勾结在一起,把持了方圆百里的盐池,结果呢,贫者愈贫,富者愈富。整个盐池,弊乱丛生,周围的百姓也是困苦不堪。不得已,在延兴末年朝廷设置了盐官,来统一管理盐池的生产和运输销售,盐池的利润相当一部分就归了国库,平民百姓也可以利用自己的辛勤,换取一些可观的利益补贴家用。但是,这种做法极大损害了了那些豪族的非法利润,所以他们很快就联合起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朝廷陈述设置盐官,如何不利。朝廷之中,有一些达官贵人收受了这些人的好处,自然是帮着他们说话。朝廷只好又一次免除盐税,但是,短短一二十年,整个盐池的混乱和弊端,简直没有办法应对。各个豪族大户为了一己之私,强取豪夺,小户百姓只好忍气吞声,为他们所奴役。至于各个家族为了扩大自己的地盘,互相寻衅斗殴,更是屡见不鲜。朝廷在前几年,重新设置盐官,这才使得整个风气为之一变。整个食盐生意,这几年还算是比较正常,稳定。若是朝廷果真要免除盐税,这些豪门大户,还不趁机分割盐池,据为己有?那么盐池的混乱,不用远等,就在眼前。到那个时候,穷苦的盐民们哪里还有活路?说不定还真要揭竿而起,事情可就难办了!”

这一番话,说的长孙稚和杨侃是目瞪口呆。他们没有料到一个简单的免除盐税的举措后面,竟然还会隐藏着这样大的隐秘。长孙稚惊讶地长叹了一口气,问道:“按照你的意思,河东的盐税,不可废除!”

仝桃符恭恭敬敬地说道:“依照老朽的愚见,盐税万万不可废除!再退一步讲,当初孝文帝时期,百姓富庶,社会安定。所以即使废除盐税,也对整个国家的财政收入没有太大影响。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朝廷在去年开始征收六年的赋税,依然是入不敷出。假如现在真要废除盐税,先不说几十万盐民衣食何来,退一步就如杨长史刚才所言,将军几万大军的衣食,又从何而来?没有军用物资,将军又靠什么打仗呢?此次西征若是不利,朝廷的大局,可就堪忧了!”他的这番话,给了长孙稚和杨侃一个定心丸。长孙稚连忙说:“你虽然人在草野,但是一些看法却这样高明!长孙稚自愧不如!我马上就给陛下上书,竭力阻止废除盐税。”

仝桃符淡然一笑:“老朽山野愚见,只希望对将军能有所补助。我若不实话实说,那就辜负了我们几十年的车笠之交了!”

杨侃笑着说:“只要河东照旧在我们手中,我们就不怕没有退路。盐池的税赋足够我们的军队开支。民心稳定,后方自然无所顾虑,军心稳定,作战怎能不百战百胜!这一次,我们就要斜插过潼关,把萧宝寅逼上绝路!”

长孙稚和杨侃回到军营,立刻着手渡河之事。小将军韦孝宽朗声说道:“晚辈不才,愿意带领人马攻下潼关。”看着这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后生,杨侃不由在内心赞叹:真是少年英雄!长孙稚对这个年轻人的勇气也是十分赞许,但是因为他原本是一个书生,虽然被朝廷任命为统军,究竟能不能作战,还真是不好说,故而有些犹豫。杨侃看出了长孙稚的担心,笑道:“韦孝宽英俊少年,人才难得。此一去,必定马到成功。”听见杨侃打圆场,长孙稚笑道:“那么韦郎需要带领多少人马前去攻取潼关?”韦孝宽说:“人太多目标太大,反而不好收拾,精兵五百,足矣。”长孙稚说:“军中无戏言,这可是决定胜败的关键!”韦孝宽斩钉截铁地说:“韦孝宽一定不辱使命!”

韦孝宽带领着五百勇士,从蒲坂西渡黄河,来到了华阴地界,沿着山间小路,蜿蜒前行,一直来到潼关。长孙稚和杨侃带领大军随后。眼看着日渐西斜,黄昏将至。韦孝宽命令一百勇士四处点火,扰乱敌人军心。然后率领其余一百人,潜行攀爬上潼关城楼,手起刀落,就结果了一部分守关士兵的性命。这个时候,其余几百人在关下摇旗呐喊,守关的士兵和将领在夜色之中,不辨虚实。本来以为潼关天险,朝廷军队定难通过,却没有想到就在眼前,一时之间,慌乱了手脚。纷纷弃甲投降。等到长孙稚大军来到,潼关已经在韦孝宽手中。长孙稚笑道:“本来以为他只是一个书生,夸夸其谈也就罢了,现在看来,真是少年英雄!当真难得!当真难得!”

杨侃也啧啧称赞,心中却做着另外一番盘算。长孙稚看他喜形于色,欲言又止,于是笑着说:“多少年了,没有见到这样的少年儒将,老夫真是越看越喜欢!”杨侃见长孙稚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心事,连忙遮掩道:“是啊,是啊。”长孙稚笑着说:“难道杨郎就不要我帮一点小忙?”杨侃听见他这样说,不觉一愣。脱口而出说:“不知道大人帮什么忙呢?”长孙稚笑道:“当然是儿女婚姻喽。”杨侃见他说穿自己的心思,也笑道:“我见了这个少年,不觉内心欢喜,真是好人才!所以就想把小女许配给他,又怕过于唐突。既然老将军一片热心,我也就只有从命了。”长孙稚哈哈大笑,说:“等拿下长安,我就亲自提说这门亲事。我可惜再没有女儿,若是有,也一定给她找这样的夫婿啊!唉!”他这一声叹息,杨侃听得明明白白。长孙稚的女儿生性刁蛮,嫁给了萧宝寅的小儿子之后,夫妻两个人更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做出了一些叫人笑话得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的女儿,现在就要攻打长安,长孙稚怎能不有所担心?

杨侃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劝说,干脆就来个装傻。长孙稚也看出来杨侃的沉默,是有意回避自己的难堪,于是笑着说:“呵呵,你也知道我那个不成器的丫头,自从嫁给萧宝寅的三小子,就没干过一件人事。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想这些做什么呢?是福是祸,都是她自己的造化。”杨侃接口说道:“世上哪有不心疼儿女的父母呢?老将军思念女儿,也是人之常情。”

长孙稚听了这句话,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他抬起手,扭头悄悄擦拭了一下,哈哈笑着说“没想到我这个老头子,打一次仗,还能成就一段姻缘,你到时候,可要大礼厚谢我这个媒人!”杨侃见他把话岔过去,也就不再提及他的伤心事,笑着说:“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杨侃和长孙稚叫士兵们都稍做休息,准备明日再进发长安。

第二天天色渐亮,就听见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蹄声。角楼的卫兵远远看见了一个人骑马奔驰而来,大声呵斥道:“什么人?”来人大声喊道:“我是周惠达!”士兵冷笑道:“什么周惠达!凭你是谁也不能过去!”周惠达听见这句话,楞了一下,抬头看了一下插在城楼上的旗帜,于是说道:“我要见长孙将军!”卫兵笑道:“你以为你是谁?说见谁就能见谁?”周惠达呵斥道:“我不跟你废话,你要是误了朝廷大事,难保你项上人头!”卫兵楞了一下,小声嘟囔了一句,旁边的士兵连忙说:“你等着,我给你传个话!”

不一会,长孙稚和杨侃就来到城楼上,向下一看,只见楼下白马上的那个人,容貌俊美,风度不凡。不是周惠达是谁!杨侃看了长孙稚一眼,低声说道:“他不是在洛阳吗?这个时候,来此作甚?”长孙稚低声说道:“见机行事吧!”楼下周惠达看见两个人,连忙喊道:“长孙将军,难道不认识我了?”长孙稚笑道:“我这双老眼就是再昏花,也能够认出怀文你啊!”怀文是周惠达的字。他一边说,一边吩咐守城的士兵开门,把周惠达放进城内。

杨侃二人一起下了城楼,周惠达给长孙稚恭敬行礼,杨侃问道:“怀文意欲何往?”周惠达笑道:“自然是长安!”杨侃冷笑道:“萧宝寅谋反,长安现在已经是虎狼之穴,怀文何必自赴虎穴呢?不会是别有所图吧?”原来这周惠达是萧宝寅的心腹,萧宝寅在做瀛洲刺史的时候,就把他作为心腹礼敬有加,前一段时间因为公事派遣他前往长安。及至萧宝寅谋反,朝廷上下都要捉拿周惠达,他只好单身匹马,一路直奔长安。杨侃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周惠达是私自从京城逃出来的,但她不愿意说破,所以才有此问。

周惠达说:“前段时间因为公务,齐王派遣我前往京城,我的公事还没有办完,,就听说齐王谋叛,所以,这才急匆匆赶回。想要制止这场动乱!”杨侃笑道:“木已成舟,你如何制止?”周惠达说:“齐王对我有知遇之恩,天下皆知。我也不会丝毫隐晦。但是,假如说齐王想要谋反,我却不信!”长孙稚问道:“你为什么不信?”周惠达说:“多年以来,齐王待我恩深意厚,假如他真的处心积虑想要谋反,我如何能够不知?齐王假如真要谋反,又如何肯叫我前往洛阳?假如齐王真要谋反,我如何肯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洛阳?我既不知此事,所以就敢断定齐王根本没有谋反之心,只不过是被他身边小人所惑罢了!”杨侃说:“他身边小人是谁?”周惠达咬牙切齿地说:“除了柳楷这个小人,还能有谁?他从来与我两不相谐,志大才疏,野心昭然,总是痴心妄想位列三公。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要陷齐王于不仁不义!”杨侃问道:“你是说他想借朝廷之手除掉你,又想借萧宝寅之手实现他的野心?”周惠达叹道:“正是如此啊!只是我没有想到齐王会被这个小人所蛊惑,所以才速反长安,意欲挽回局面,这才能够上不负朝廷,下不负齐王知遇之恩!”

杨侃和长孙稚看他说得情真意切,于是互相看了一眼。长孙稚说道:“兵者凶器也。长安城若是能够不战而定,那就是你怀文大功一件!你告诉齐王,千万不可一错再错!等回到洛阳,我一定联合其他大臣保他一家性命!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儿女亲家。”周惠达慨然说道:“老将军有这样的心意,惠达怎敢不为朝廷尽心尽力!只怕是无郦生之舌,辜负将军厚意!”长孙稚呵呵笑道:“你只要能做郦生,我决不会做韩信!”

周惠达告辞而去,长孙稚叹息道:“此人真是个君子啊!在这样的时候,别人躲都躲不及,他却不必嫌疑前往长安!萧宝寅有此知己,也算不虚此生了!”杨侃说:“我看周惠达这一去,不外乎两个结果。”长孙稚问道:“哪两个结果?”杨侃说:“萧宝寅若是侥幸得胜,或者重新归附朝廷,他必定会隐遁别处,从此不出。萧宝寅若是败,能够追随左右的,恐怕也只有此人了!”长孙稚叹息道:“长安现在已经是孤城一座,萧宝寅还有什么胜算?周惠达那样的聪明人,又如何看不出来?他从京城出来,就是抱了必死之心啊!我何尝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这样的人,与其被我们缉拿到朝廷,严刑相加,倒不如成全了他的志愿,也算是我们的功德!”

杨侃说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长孙稚果决地说:“进军长安!绝不能叫他们有喘息之机!我们要把长安围成一座死城,看看萧宝寅倒底降还是不降!”

躲在长安城的萧宝寅此时还在做着他的关陇建国的梦想,虽然他登基典礼被天公和败仗搅闹的一团糟,,但是这丝毫抵挡不住他立皇后,封群臣的热情。他这个人的骨子里,有一些他们家族的痴癫。何况此时的他进退两难,也只有这样来安慰自己,安危身边所有的人。当他听说长孙稚从蒲坂过河,潼关失守,淡淡一笑。说:“这又有什么呢?不要慌乱!大魏朝丧乱已久,这里已经是我的天下,难道区区一个长孙稚就能扭转乾坤?”周围的人看他气定神闲,都以为这位大齐国的皇帝,有天大的本事。所以,在这个大正月里,照旧吟诗作赋,照旧饮酒唱歌。该写的拍马文章,一篇也不少地全部奉送给已经登基称帝的萧宝寅,大齐国的皇帝!

没有人知道萧宝寅真正在想什么,只有他确切的知道自己所面临的苦难。虽然自己的德才兼缺的祖先未必能够有神通保佑他这个沦落在异国他乡的子孙,但是他的心里,却还是把祖宗祷告了一个遍。当着众人方的面,萧宝寅沉着冷静地派遣自己的大将郭子恢前去迎战长孙稚、看到他的指挥自若,周围的一些文人不失时机地称颂他当真是沉毅果断,汉高祖也比不上啊!萧宝寅虽然在心里苦笑,但是内心深处还在盼望着有奇迹发生。不料两天功夫,郭子恢就被长孙稚打得落花流水,大败而还。他这才彻底慌了。这个野心勃勃的人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心不在焉的,饮酒赋诗之间,再也没有那种儒雅风流的气概,呆呆的,好像一尊佛像。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这位新皇帝的心,早已经随着大军的败绩,流落到远方去了。于是多数人借口纷纷离去。柳楷一样看出来了,但是他不动声色。

就在郭子恢兵败的第二天晚上,萧宝寅和柳楷坐在一起,长吁短叹。柳楷神情也一样黯然,他平时总以足智多谋自诩,本来以为在乱世之中,可以趁机捞取万世功名,却不料苍天不仁,所有的谋划竟然在顷刻之间就成了一个俗不可耐的哑屁!这几天,他的满腔的热情,早已经消失到无影无踪。他知道,失败是已经注定了的。就算胡太后不忍心杀死萧宝寅,自己也绝难逃一死。他开口打破沉默说:“国事至此,陛下有何打算?”萧宝寅长叹一声:“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柳楷正色道:“柳楷出自河东柳氏,也算是名门之后。自从跟随陛下以来,钦敬陛下的学识渊博,儒雅风度,又对柳楷赏识有加。古语说:士为知己者死。所以柳楷倾身相报,为陛下谋划此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日之事,虽至此地,柳楷尚且不恨,大王又有什么遗憾呢?”萧宝寅一听他这番话,就如雷电击顶一般。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他对柳楷深深一拜,说道:“就是没有这些事情,我也忘不了先生对我的相知相待。我从江南远来至此,能够结识先生这样的知己,足够了。如今故国虽然恢复无望,但是先生的大恩,我铭记不忘!先生教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柳楷用手扶住萧宝寅,说:“大魏朝,你是不能回去了,南梁更是不能投奔。现在若长安可守,则陛下自然可以有一番大作为。若长安不保,陛下啊,若不贪生,则一把剑足够了,大丈夫死就死的轰轰烈烈,也算死得其所。如若不然,只有陛下自择了。”

萧宝寅脸色一变,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柳楷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他厉声喝道:“先生可是要背我而去?”柳楷后退了两步,苦笑了一下,流着泪说:“柳楷虽然不才,但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生生死死不负陛下。愿陛下珍重!”话未说完,他大叫一声,往旁边的柱子上一头撞去,转眼之间,就见鲜血喷溅,染红了一地。萧宝寅大惊失色,他大叫一声:“先生不可!”赶紧跑上前去,抱住柳楷,只见他早已经气息全无,魂归天外去了。

此时的萧宝寅又恨又悔又伤心,他抱住柳楷的尸体,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后宫歇息的妻子南阳公主,公主领着侍女跑过来看见这个情形,也吓了一跳。连忙扶起萧宝寅,只见泪流满面的丈夫早已经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完全没有了平日间的儒雅镇静潇洒自如,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很长时间,萧宝寅才缓过神来。他睁开模糊的泪眼,看了一眼身边的公主。说:“跟着我,叫你受苦了。”南阳公主也擦着眼泪说:“嫁夫随夫,我不觉得苦。”萧宝寅笑了一下说:“我现在是难逃一死了。你是大魏国的长公主,孝文帝的女儿,当今皇帝的姑姑,你是一个女人,你不用随我一起,就是回到京城,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南阳公主流着泪说:“他们即便不会把我怎么样,我的心也已经死了。此生生死伴随夫君,我从未后悔。”萧宝寅流着泪就笑了,他紧紧抓住公主的手,不肯放开。

就在此时,中丞姜俭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说:“陛下,不好了。”萧宝寅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冷静地说:“难道是长孙稚已经攻克长安?”姜俭喘着气说:“不是。是侯终德。”萧宝寅连忙问:“难道侯将军也打了败仗?”姜俭回答道:“那个狗贼想要反吃我们,又打回长安成了,现在已经到了西白门。”西白门是长安城西边的一道城门。

听见这句话,萧宝寅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侯终德会背叛自己。原来侯终德攻打毛遐兄弟,出师不利。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听说郭子恢被长孙稚大败而还。于是就料定此时的长安城已经空虚,再一想,自己跟着萧宝寅继续这么混下去,也不会有太大的希望。所以就率领人马,往长安城杀了回来。准备擒获萧宝寅,也好给长孙稚的军队一个见面礼。

萧宝寅一把拔出身边亲兵佩带的宝剑,就要自刎。这边亲兵就死死拉住,那边姜俭死死拉住。南阳公主也大声喊道:“夫君不可!你若是轻生,妾身和儿子又该如何是好?”萧宝寅一听这句话,泪水又流了下来。他长叹一声,手中的剑掉在地上:“罢!罢!也就算我辜负先生了”他说完这话,跪倒在地,向着柳楷的尸体连连叩了三个头。然后又和姜俭一起,把柳楷的尸体抛进了后园的一口井中。领着众人,向西逃命去了。

刚出长安西门,就听见后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萧宝寅以为是追兵赶到,吓得满头是汗。心里正想着此生休矣,忽然就听见一个声音急切喊道:“殿下慢走!殿下慢走!”萧宝寅仔细一听,不是周惠达的声音吗?他停住马匹,泪眼婆娑,向来人看去。周惠达驰马上前,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哭泣不已。萧宝寅泪水也不住地流。

周惠达哽咽着说:“惠达来迟了!”萧宝寅说道:“先生能来,就足够了!”周惠达站起身来问道:“如今兵败如山倒,殿下打算怎么办?”萧宝寅一听这话,眼泪止不住又流下来,哭泣道:“我现在就是后悔,也没有用了!天涯海角,随处安身吧!”周惠达说:“我从洛阳回来的路上,见到了长孙稚老将军,他一再申明自己的回护之意,朝廷或许能够宽大,殿下万金之躯,千万不能自弃!”听见周惠达这样说,萧宝寅冷笑道:“朝廷即使能够宽大,我又有什么面目再进洛阳城?你若是前来做说客,就请自便吧!”周惠达半日无语,猛然间一咬牙,一跺脚说道:“殿下这样说,惠达真是无立足之地了!罢罢罢,天涯海角,惠达此生跟随殿下就是了!”萧宝寅哭道:“岁寒知松柏!我刚才错怪你了!只是我现在沦落至此,富贵之时的门下客全都作鸟兽散,你又何必跟着我忍受屈辱呢!”周惠达说:“殿下的知遇之恩,惠达若不报答,就会终生愧悔。殿下如果不信,惠达只有以死相报!”萧宝寅连忙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有你这样的知己,我怎么还会不满足呢?我是怕玷污你一世清白啊!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走吧!”

萧宝寅只带了百十号人,还有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一路奔逃到万俟丑奴的大营之中,才算是落了脚。不过,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虽然万俟丑奴对他还算不错,但是寄人篱下的滋味总归不太好受。萧宝寅每日里长吁短叹,闷闷不乐,才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听从柳楷的建议。这都是后话了。

洛阳,深夜,元子攸府前。一个年老的乞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蜷缩在角门旁的一棵大树下面。刚刚出了正月,虽说万物开始复苏,但天气还很寒冷。白天又飘了几点雪花,气温猛然间又下降了好几度。洛阳城的家户门前,还悬挂着正月里的大红灯笼。大街上阒寂无人风簌簌的吹着,吹得人骨头都生疼。那个乞丐似乎忍受不了这样的寒冷,蜷缩着身子,往前走了几步,蜷缩在角门旁。忽然,他伸出头,观察了一下四周无人,就用右手轻轻扣了几下门。很快,门就从里面开了。这个老乞丐赶紧闪进门内,小角门立刻就关紧了。

元子攸就站在角门内,看见老乞丐进门,立刻为他披上一件皮大衣,一边拉着他的手说:“高叔叔受苦了!赶紧随我来”。原来这个老乞丐不是别人,正是高道穆。他以前做御史的时候,公正无私,执法如山,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萧宝寅败亡,他因为和萧宝寅的关系,就被以前得罪的那些人诬蔑为叛贼,认定为附逆,在胡太后面前摇唇鼓舌,竭力蛊惑。胡太后虽然也不确定高道穆一定叛逆,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朝廷的追捕文书,明天就要批下来。身为中书监的元子攸提前得知这个消息,赶紧告诉了高道穆,叫他在夜半时分乔装打扮,来自己家中避难。高道穆开始还不肯来,说污蔑之词,何惧之有!元子攸说:太后因为对萧宝寅切齿仇恨,恐怕要加害于你。不要说别人,就是皇帝陛下,也格外担心。只是不能明说而已。你就是死了,也不过是在屈死鬼里多添了一名,你若是活下来,好歹也为大魏朝保存一点正气!

仆人在前面掌着灯笼,元子攸和高道穆在后紧随。穿过花径,绕过小桥,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座假山旁。元子攸轻声说道:“这座假山,里面设置机关。是我父亲以前留下来的。高叔叔以后就要委屈住在这里了。这里面还有你一位故人。”高道穆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起了好奇之心,问道:“是哪一位?”元子攸一笑:“高叔叔进去就知道了。”

走进假山内,果然是别有洞天。这座假山,从外边看起来不大,但是里面因为向地下延伸,极为宽敞。一进门是一间大的会客厅,会客厅两旁,各有两间木制建造的卧室。高道穆在元子攸的带领下走进左手的第一间,看见里面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并且在卧室的床头,还摆了书架和书桌,文房四宝也具已准备。不由说道:“此地甚好,此地甚好!”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说道:“你这个老东西,难道就只会说这四个字?”说完哈哈大笑。高道穆抬头看去,惊讶得合不上嘴,连声说:“杨宽,怎么会是你?这一年里,都以为你失踪了,死了,原来却躲在这里!”杨宽笑着说:“夫子在,回焉敢死!”这个杨宽,也是弘农人,是杨椿的族人,因为和广阳王元深私交甚厚,元深死后,生怕被人打击报复,就在元子攸的掩护之下,躲在这里。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惧祸潜逃。

三个人坐下后,杨宽笑着说:“这都是托殿下的福,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早都见了阎王!”元子攸说:“二位都是我父亲的古故旧,我只是尽绵薄之力,叔叔千万不要再这样客气!”高道穆说:“殿下以性命相救,怎能不叫人感念于怀!”杨宽说:“从今后,我们两个可就要在这里共度余生了。”高道穆说:“余生倒恐怕未必!”杨宽说:“你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会有奇迹发生?”高道穆说:“现在叛乱四起,人心不安,陛下年轻,又无子嗣,只怕政局以后还要动荡!”杨宽冷笑道:“太后不是对外宣布说是皇帝新的了一个皇子么?”高道穆冷笑道:“本来就是一个女儿,难道还能变成皇子不成?妖后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你难道还闻不出来?”杨宽呵呵一笑:“闻他做什么?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管他动荡不动荡,我们且在这里安心休养就是。”高道穆长叹一声:“天若真要亡大魏,有回天之力。天若不亡大魏,必有明主收拾山河!必有明主收拾山河!”他一边说,一边向元子攸看了一眼。元子攸心知肚明,但是却装作不知,把眼光瞥向了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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