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津阳门外,高阳王元雍的宅邸之内花园之中,这位富可敌国的贵人正在观赏歌伎优人们的表演。他的身后和左右两边,围着一圈屏风和锦帐。面前摆设着几案,几案上,陈设着各种美味。他坐在一张矮小的软榻上,背后垫着软软的靠垫,他的坐榻下面铺垫着厚厚的波斯毛毯,毛毯上绣着充满异域风情的装饰花纹。天气逐渐热起来,在他的花园之中,绿荫匝地,繁花似锦。
这位高阳王,是孝文帝的六弟,也是两朝的顾命大臣,当朝的宰相。在元叉囚禁胡太后独掌朝政的时候,他紧随其后,被元叉任命为丞相,当做一个有其位而无实权的傀儡。后来又因为联合孝明帝母子,解除了元叉的军政大权,而受到胡太后的特别恩宠。虽然前些日子,胡太后顺嘴一说,要他帮忙处理军国大务,但是他知道,那也只是顺口一说,不能太当真。有元徽和徐纥那几个太后的心腹,他根本就插不上什么手,况且他也不想插手。但是他每天仍然到省台转悠一圈,随便坐一坐,算是遵守了太后的旨意。
生而富贵的生活,养尊处优的环境,还有自己的几个兄弟的前车之鉴,都叫他不敢显露自己的锋芒。何况他这个人,也真是没有什么本事,从来不想去担当什么实际事务,整天就想着怎么吃喝玩乐,潇洒快活。虽然他是朝廷的宰相,但是徐纥郑俨几个人早就把他架空了。对此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要金银财宝。他任职的唯一目的,大约就是使足了劲去捞钱,而他生活的目的,大约就是使劲花那永远也花不完的钱。据说他每一顿饭,就要花费数万钱,天下的珍馐美味,他的厨子们每天换着花样做,就这他还时常抱怨,饭菜不合口味,根本没有地方下筷子。在京城洛阳,高阳王可是第一流的巨富,他的园林宅邸,也是莫与伦比:重楼叠馆,高台芳榭,烟树迷津,山石含岫,白墙红柱,竹林鱼池,加上缭绕其间的丝竹之音,喧嚣之声,简直就好像仙境一样。他家的男女仆人,就多达五六千名。五百名男女歌伎,更是京城闻名。其中三个,更是名闻天下。一个叫做徐月华的,因为善于弹奏箜篌而闻名,她弹奏的《昭君出塞》,哀婉欲绝,凡是听到的人,没有不动容的。第二个叫修容,能够弹奏《绿水歌》,清脆嘹亮,听者心旷神怡。第三个叫艳姿,和修容一样都有着白雪一样的皮肤,柳叶一样的弯眉。她能够表演火凤舞,旋转起来,快到莫辨人形。
河间王元琛也坐在席上,兴致勃勃地和高阳王一起欣赏着眼前的表演。他在去年因为镇压鲜于修礼的叛乱之中,没有及时救援一同出征的长孙稚而被朝廷罢免,赋闲家中。这位河间王,和高阳王同出自文成帝一脉,所以二人算是堂兄弟,但是,因为他不是献文子孙,所以,从血缘上和皇家的亲近关系自然就疏远了一层。但是,因为他的妃子高氏是先帝高皇后的妹妹,所以,在宣武帝时代,颇受专政的高肇许多照顾。等到高肇倒台,胡太后执政以后,他见风使舵,赶紧拜在最受胡太后宠信的大宦官刘腾的门下作养子,对刘腾是逢迎巴结,无所不至。因此不仅没有作为高肇的余党被清算,反而高官厚禄,一帆风顺。他这个人本性贪婪,在几次任职地方刺史期间,贪污受贿,无所不至,家中也因此富得流油。据说连他家中的窗户和门框,都是纯金制作,井栏都是玉石砌成,打水的罐子也是纯金铸就,上面系着五彩丝线制成的五彩绳。其余的杯盘碗盏,不是金银珠宝就是玉石玛瑙,就连马槽也是用纯银制成。。他家中的歌舞伎就有三百多名。但是,这些东西和高阳王的一比较,那就有些逊色了。所以,他对此也是耿耿于怀。这次正好接到元雍的邀请,也是为了疏散心情,他就来到高阳王的府中。更主要的,他还想借此探听一下自己何时能够被重新起用。
高阳王此次招待他的酒,是专门从西域运送过来的陈年葡萄酒。使用的酒杯,也是从西域运送过来的夜光杯,其余的珍馐美味自然是不必说。但是,河间王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此。高阳王饮了一杯酒,扭过头来看了看闷闷不乐的河间王,微微一笑,说道:“还在想你那些破事?”河间王并不回答,却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说道:“事已至此,奈何?”高阳王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想那些无聊的事情干什么?操那些无聊的闲心做什么?”河间王冷笑了一声,说:“你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当朝宰相,我是什么?”高阳王听出了他话中的怨气,于是笑道:“那又能怎么样?你看我有几天真正操过那些闲心?呵呵,只不过是一个空头的名衔罢了。那里去计较那么多?真正的大权还不都掌握在那几个人手中!”他口中所说的那几个人,就是指太后的几个情人。河间王当然知道。他听见高阳王这样说,内心也想到:“也是,人生就是及时行乐,这句话固然不错,可是别人都是风风光光,自己却几次三番被贬职,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再说这脸上也过不去。”
高阳王当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缓缓说道:“我听说前一阵子,尔朱荣那个小胡儿,给那几个人送了一大笔钱,又向太后的两个家庙奉献了许多布施。所以,你看,他很快就被任职为六州的都督。此刻,正风光着呢!”河间王说:“送不送钱那是一回事,关键是那个小胡儿手中他有强兵悍将,朝廷不能不考虑他的请求,我有什么呢?”高阳王放下声调,说:“你有钱呐,这天下还有钱办不成的事情?你已经是个中高手了,难道还要我去指点?水到渠成!不要着急,慢慢来,你送一次,送两次,送十次,我就不信那几个家伙能不动心?”河间王说道:“有那些钱,我还不如送你。”高阳王呵呵一笑:“我可收受不起你的那些贿赂,再说你看我缺钱吗?咱们是兄弟,假如我说话能够算数,那还至于教给你依靠别人?不要说太后不听我的,徐纥那些人不听我的,就连吏部尚书元顺他也不会听我的。你忘记了上次他怎么当众反驳我的?真叫我下不来台啊!”元琛忿忿不平地说道:“那小子就是一个拧种!他大概忘记了,我们都是皇室旁支,假如不互相帮衬着,迟早有一天会被别人灭门。”他的这句话虽然是在说元顺,但是,也是对高阳王的旁敲侧击。高阳王虽然才能平庸,人却不笨,他怎么能够听不出来呢。他笑了一笑:“现在满朝的人都看着太后的脸色和那几个人的指挥行事,就是有十个元顺,又能怎样呢?能从根本改变大局吗?不能!所以还是安心享乐,不要满腹牢骚。”他的这段话一点也没有错。在现在这个局面之下,没有徐纥几个人的操作,没有太后的点头应允,什么事情也不要想办成。元琛沉默了。
正在此时,只见走过来一个人。高阳王一见,连忙站起来迎接,一边大声说道:“正在说你们家的事情呢,你就来了。”来的人也大声说:“没有叫下边的人通报,自己就闯了进来,你不要怪罪!”高阳王笑着说:“你也不是第一次来,自己家里的人,通报什么。”底下的仆人连忙又设好一张几案,还有矮小的坐榻,铺好座垫和靠垫,摆上酒水和食品。元略河间王元琛也站起来,三个人彼此施礼,往榻上坐定。
这个人是东平王元略,南安王元英的第四个儿子,也是尔朱荣妻子的内侄。这个元略,英伟不凡,博学多才,在元魏王室子弟之中,也算是一个人物。因为南安王元英的雄才伟略,与对大魏江山的大功劳,胡太后第一次当政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深受元怿的喜爱,所以都被重用。及至元叉杀死元怿,元略就和他的哥哥元熙起兵讨伐元叉,却不料谋事不密,用人不当,元熙被他手底下的人捆缚以献媚元叉,起兵才十余日,就被杀死在邺城大街上。元略一见兄长兵败,连忙隐姓埋名,逃亡江南。
南梁皇帝萧衍一见他的优雅的风度,良好的文学修养,就很敬重他。在一次宴会上,萧衍问道:“洛阳城里像您这样的人才有多少?”元略回答说:“洛阳城中的良才俊杰,真是像鸳鸯和凤凰张开翅膀一样,翅翅相接。所以,我在那里的时候,只是代理一个缺官,像我这样的人,真是车载斗量,不可尽数。”萧衍听完以后,哈哈大笑,从此对他极为优待,封王加爵,赏赐宅地不可胜记。但是,约略因为国难家仇,整日以泪洗面,吃穿住行,一如居丧,自诩为汉文化传承者的萧衍对此十分敬佩。再者,元略在南梁为官的时候,清正廉明,深得民心。南梁的那些崇尚虚无奢华却根本无治国大计的官员们,见到他都极为震恐。胡太后反政以后,想起了逃亡在外的元略,于是派遣使者,以遣放萧衍的名臣江革为条件,请求南梁遣送远略归朝。萧衍虽然一万个不愿意,无奈元略以家遭横祸白骨未敛为由苦苦哀求,只好赏赐厚重,不仅亲自带人把他送到江边,而且派遣侍卫官护送元略回到洛阳。元略归朝以后,胡太后对他格外恩宠。元略因为经历过一次家难,所以回朝以后,就小心谨慎。不多发一言,不多行一事。每天也是游玩赏乐,悠游度日。他因为胡太后亲近郑俨等人,所以也对这几个人倾心相接,力求不给自己难堪,不给当权者难堪。
元略问道:“我也是闲来无事,所以就来你这里散散心,我们家有什么事情叫你们两个如此上心?”高阳王一笑,说道:“你们家的姑爷啊,难道你没有听说他最近给太后家庙进献布施的事情?”元略冷笑了一下,说:“他那样的人物,怎么能够算是我家的人!不过是依仗着自己有几个钱,有一些散兵游勇,又想削尖了脑袋往高处爬,所以才使出的下流招数,也不怕外人笑话。”他这番话在了解的人听起来,知道是因为他根本就看不上自己的那个姑父,所以如此贬低。但是在不了解的人听来,却好像是在嘲笑元琛。其实元琛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对元略还算是了解,元略的这番话,又恰好给了他一番点拨:眼下,元略正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自己完全可以借用他的力量,试一试。何况,他对金钱的渴求,肯定要比富甲天下的高阳王要强烈得多。
想到这里,他举起酒杯说:“不说这些闹心的事情,喝酒喝酒。”高阳王拍了拍手,只见从屏风后面上来一个人,正要问什么,高阳王挥了挥手,那人就下去了。此时,本来已经退在屏风后面的歌舞姬们又走上前来,重新开始表演新鲜的节目。
看到元略观看得津津有味,高阳王问道:“我家中的这些歌姬舞女,比江南如何?”元略轻声一笑,说道:“江南佳丽,婉转纤巧,自然别有另外一种滋味。北方女子,多豪迈慷慨风气。但是,你的这几个舞女,却别有不同。似乎有着江南佳丽的纤巧,却还有北方女子的刚韧。”听他这样一说,高阳王哈哈大笑,说:“你可真是好眼力!我的这几个舞女,是专门从南方买来的。她们多数七八岁就来到这里,经过我亲手调教,才有这样的风姿啊。”当时南北双方虽然政治上并不互相往来,军事上甚至互相侵犯,但是,其他方面偶尔也有所交流。双方物品和特产的交流和贸易有专门的市场,但像买卖人口这样的事情,还是需要经过私下渠道才能够办成。不过在南梁和北魏之间,有很多从事贩卖人口的人牙子在从事秘密活动。像高阳王这样的权贵,需要区区几个歌妓舞女,不会费什么功夫。朝廷虽然严令禁止人口交易,但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表演完歌舞,只见表演参军戏的优伶们走上前来。其中的一个,戴着高大的帽子,穿着宽大的衣服,嘴上还挂着假的胡须,一板一眼的走上来。旁边就有一个人问道:请问你是谁啊?这样有板有眼的。此人仰起了头,缓缓地说道:任城王的儿子,能没有这样的板牙(板眼)吗?他一边说,一边摘下假胡子,张开大嘴,露出了里面安装的两颗硕大的假板牙!他的话音未落,元雍三个人就放声大笑,眼前的这个演员,可真是表演的太像了,活脱脱就是另外一个元顺!那个神态,那个话音,尤其是那两颗假板牙,虽然有些夸张,但是,还是很形象的。
就在这时,高阳王府内的总管走了过来。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元雍看见了,懒懒地问道:“还是那件事情?”总管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说话。元雍不耐烦地说:“你没有看见两位王爷也在这里?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看着处理。那些贱民,猪一样的东西。你也不要太难为他们,差不多就行了。免得别人又编排我们什么不仁不义,什么苛刻暴虐。我们这些人,总还是要为朝廷装点一点脸面!”他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说给元琛听的。老总管应答了一声,下去了。
高阳王看了看旁边的两个人,饮完了杯中的酒,说:“我们这个总管真是老了,做什么都是瞻前顾后。”元琛冷笑了一声说:“我看出来了,应该是那些贱民借贷的事情吧?我这几年来,也想积些功德。所以只收他们一倍的利息。就是这样,还有些偷奸耍滑的,不想交纳。你说说这都是怎么一回事!”高阳王呵呵一笑:“你在京城中的街铺店面,都那么多了,在外地也有数不清的生意,做一些功德,也是应该的。哪里像我,几千口人的吃穿用度,全要我一个人操心。收入不见增加,费用却一天比一天高。”元略听见二人说话,知道两个人又在矫情。于是笑了一笑,什么也不说。在北魏一朝,达官显贵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勾结商人,大肆经营田庄产业或是市井的贩卖,从中谋取暴利,已经是常事了。就是元略自己,虽然财富不及高阳王和河间王,也有这样的产业给自己谋取钱财。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利用官府的权威,还有自己豢养的豪奴,强行向平民放高利贷,然后收取高昂的利钱。平民百姓,因此而败光家业的,不计其数。虽然朝廷有时候有明令禁止,但是,对这些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皇室宗亲而言,那根本就是一纸空文。
从高阳王府中出来,河间王和东平王二人一路乘坐着马车随行。他们二人都住在城西的寿丘里。河间王的马车咕轱辘上,装饰着银片镂刻的装饰,车上的华盖,更是金碧辉煌,华盖的四周,悬挂着玉石串缀的小帘,就连驾车的三匹马也是打扮的光彩异常。相比较之下,元略的马车就要朴素多了。在岔道口分手的时候,元琛隔着车子对元略的手说:“可否到我那里坐一坐?”元略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在方才的宴会上早就看出来元琛想要托自己办事,所以,在谈话中间,总是顺着自己的话再描补一番。所以就很直接地说:“你的事情,我一定会放在心上,尽力而为。其他的,就不用客套了。”元琛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之间,感激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元略笑着说:“我虽然没有实权,但是,能够帮你一把也是心甘情愿,我们都是拓跋氏子孙,难道真的要叫国家的大权从此落入别人手中吗?”元琛听着这话越发暖心,他下了车,对着元略就要下拜,元略赶紧跳下车来,说道:“咱们是至亲骨肉,怎么用得着这样呢?何况我也有私心,现在我帮你,以后我有难处,也请你帮忙啊”。
自从家难以后,元略在江南无时无刻不在思索大魏朝的走向。他也总结了元叉专政以来的种种弊端,以及为什么当时没有王室成员帮助自己兄弟二人。真是小人得志,正直缄口!他本来还想回到故土,能有一番大作为,可是,他回到日夜思念的洛阳以后,发现胡太后重新执政以后,所有的情况并没有任何实质的改变,似乎还有所加剧。聊可慰心的是,作为执政首脑的胡太后,比元叉要宽容一些而已。但内有郑俨、徐纥、外有元徽、李神轨,四个人把持着朝廷所有的事务,那里还轮得到别人插嘴!虽然有一个以耿直出名的吏部尚书元顺,但他也不过能和这些人磨磨嘴皮子上的功夫,至于解决实质性的问题,那却是一点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又能有什么作为?所以,趋炎附势,讨好这些人也未尝不是一种保全自己的手段。总会有一天,他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他紧紧拉着元琛的手,说道:“国事为重!切记切记。”这句话说得元琛又有一些发蒙,他有一些迷惑,似乎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以前所了解的那个喜欢追云逐蝶寻欢作乐的东平王。
元略回到家中,隐隐感觉家中有些异样。心中正在疑惑,只见妻子走了过来,说道:“姑母刚才来信了”,元略心中一愣,他自从回归北魏以来,几乎没有和姑母一家通过音讯,加上他特别讨厌那个姑父尔朱荣,所以,有时候即使想要通信,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姑母来信,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他于是随口问道:“说的什么事情呢?”
他的妻子说:“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近些时间表妹要进宫,所以特别嘱咐而已。”
元略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个小表妹,长的倒还别致,只是性格活泼之中难免有一些骄横,那也是叫她的父母给惯的。她这样的性格进入宫廷,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呢?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哼,大约这也是尔朱荣为了自己向上攀爬的一个手段,真是打得好算盘,却把自己的女儿做了牺牲品!可是,以前怎么没有丝毫的信息呢?大约,尔朱荣又是使了钱财,买通了哪位尊神,所以才有如此迅速。
“什么时候能来呢?”
“已经在路上了,应该就是这几天。”
“我又能做什么呢?”元略笑道,“到时候,还是你照应一下吧。想来他们都是疏通好了的,不会有多大关系要我们去跑。”
他的这句话倒是对的。因为镇守晋阳的尔朱荣早已经四处打点,八方活动。他不仅收买胡太后的宠臣郑俨和徐纥之类,就连胡太后家族也一起收买。冀州刺史胡盛是胡太后的堂兄,又是当今皇后的父亲,尔朱荣派人给他送过去大量的珠宝还有含而不露的阿谀之词,哄得胡盛大为开心。
胡太后虽然讨厌尔朱荣自命不凡的作风,猜忌他可能随处可见的狼子野心。但是,对于他送来的每一分孝敬,倒是十分欢喜。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打算。只要你尔朱荣敢送,我就敢收。就算你送礼送到手软,我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你不是有钱吗?那就拿过来为我所用。你不是有精兵悍将吗?我压着你,直到压死你勃勃的野心。我看看你的那点力量,最终会有什么样的作为!翅膀都还没有长硬,就敢威胁朝廷!虎仔还没长大,就想吃了主人!真是笑话!同对待他的孝敬一样,在送女进宫的这件事情上,胡太后也是全盘接受。你愿意送,我就收。她知道尔朱荣想要捞取什么,这样最好,说明他还不敢肆意妄为。何况她的女儿一旦进宫,他也不能肆意妄为。
尔朱荣却有他的想法。他的金钱外交可随意说是还算顺利,加上这条美人计,目的就是要朝廷对自己放松警惕,也向世人展现一下他的一片忠诚。大魏朝的此起彼伏的叛乱看来只有扩大的趋势,耐心地等待吧,总有一天,我会把我失去的,全部拿回来。守卫晋阳的他,一刻也没有松懈,每天严格要求手下的士兵和将领们操练,每天检查武器和铠甲,每天视察马厩中的战马的详细状况。在带兵上,他是一个严峻的将领,平时的这些训练上几乎没有通融的地方。一旦他对士兵训练有所不满,就要立即进行惩罚。所以,士兵们对他是敬畏有加。他每隔几天就带领手下的将官们射箭、摔跤、攀爬、骑马。他身材魁梧,腰劲很大,骑马的技术极为高超,一般的将领,在摔跤场中,赛马场上还真是略无胜算。而他也经常和将领们进行一些有彩头的比赛,不管输赢,他都会慷慨奉送。每次操练完毕,只要他满意,就会召集所有的将领,小酌几杯,酒宴上猜拳行令,跳舞唱歌,极尽欢乐。酒宴上的他,是最讨人欢心的。他的俊美的脸上,这时候没有了校武场上那份严肃,多了开朗的放肆地笑容,他大声喊叫着,和手底下这些将领们为了一杯酒争论得面红耳赤,最后往往是笑声连连。士兵们在这个时候也能够得到一些意外的赏赐。所以,大家一旦琢磨出这个门道,就更加刻苦地训练。这也是尔朱荣所希望的。
转眼之间,高欢他们来到晋阳已经十好几天,所有的事情大体上也算安顿下来。高欢一家居住在庞苍鹰家中,虽然不太宽裕,但是也算过得去。高欢除了每天早晨到尔朱荣那里报到一下,基本上没有太多的事情可做。
这一天,他在家中正陪着段荣和蔡俊几个人在喝酒,就看见小高澄慌慌忙忙跑了进来,口里一边说:“来了,来了!”几个人以为是小孩子的玩笑话,根本就没有当回事,司马子如还逗他说:“是新媳妇来了吗?”几个人哈哈大笑。笑声还没有落下,就看见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人,满面黝黑,浑身上下风尘仆仆。看情形,一定是走了很远的路才赶到这里。高欢仔细一看,赶紧站起来,大声喊道:“世宁!真的是你?”
此人张嘴一笑,露出满嘴的雪白牙齿,和黝黑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朗声说道:“贺六浑啊,我可算是找到你们了!”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段荣他们听见高欢的话,也纷纷走过去,给来人一个紧紧的拥抱。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高欢的连襟,娄氏的妹夫窦泰,世宁是他的字。窦泰出身在行伍世家,祖父和父亲都是北镇边将,他膀大腰圆,精于骑射,在当地很有一些名声。高欢前些时间还听说他在娄昭那里,写信叫他来,他回信不肯过来,没想到这次竟然悄无声息地就来了。
几个人赶紧叫他坐下,高澄巴巴地出去找他的母亲,高欢问道:“家里都好吗?”窦泰饮了一口酒说:“都好!”一听这句话,几个人都舒了一口气。窦泰接着说:“现在兵荒马乱的,也不会安宁了。”高欢又问道:“你不是在为伯父服丧吗?”窦泰说:“本来我不想来,可是看了看,想了想,还是来得好。于是就来了!”高欢一笑,问道:“不走了吧?”窦泰很干脆地回答:“不走了!爹死了,哥哥也死了!娘也死了!我也不想回去了!”高欢听见这句话,小吃了一惊。几年工夫,竟然有这么多的变故,不由得叹息一声。忽然间听见门外马的嘶鸣,高欢挑开门帘,就听见娄氏那边房间里有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于是回过头来问道:“我听着孩子他姨也来了。”窦泰点点头。高欢一招手,几个人全走出去,来到窦泰的马前,只见两匹马身上驮着不少的东西,高欢笑道:“东西还真不少!”几个人搭手把这些东西全部卸下来,司马子如看见两个被草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陶罐,问道:“这是什么?”段荣仔细看了一下,对司马子如摇摇头,窦泰呵呵一笑:“是我父母和兄长的骨灰。”听见这句话,几个人都吃了一惊。连忙小心拜倒在地,磕了一个头。窦泰说:“我想着不再回去了,所以就把他们全部带来。过几天在这里找一块地,安葬了,也算了了我的心愿!”众人心下都有些恻然,纷纷说道:“那是自然!”
几个人进到屋内,又饮了半会酒,其他人纷纷散了。娄氏的妹妹黑女也进来拜过,一家人坐在一起拉了一会家常。说的最多的,还是娄氏的弟弟娄昭。娄昭托窦泰又给高欢送来一笔银子,高欢自然是欢喜不尽,连声说:“这家伙可真是我的活菩萨,每次到困难时刻总能拉我一把,我这几天正发愁到哪里再弄一些铜板,你看看他就给我送银子!”娄昭小名叫做菩萨,娄氏笑道:“我兄弟可不就是你的救命菩萨!”高欢又问道:“这小子,我还真有些想他了!他没说什么时候来?”娄黑女笑着说:“他现在一心挣钱,说是等攒足了银子,再来见你。”娄氏笑道:“你也听他瞎说!什么攒银子,分明就是不舍得家!不过只要有一份奈何,还是不要出来受这个罪!”高欢笑道:“受罪归受罪,可是也长了见识了。”娄氏说:“什么长见识,我宁愿呆在家里,还能见一见我的家人。”高欢指着娄黑女说:“这不就是你的家人?”娄氏说:“我不是抱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跟了你心甘情愿。但是要是实在实现不了你的宏图大愿,咱们还是回去,好歹有我爹爹留下来的万贯家资,咱们也饿不着!”高欢哈哈一笑,说:“大丈夫生在乱世,自当竭尽全力,闯出一番天地,哪里能够总这么吃白食?世宁你说是不是?”窦泰认真地点点头,娄氏姊妹扑哧一笑,没有搭理他们。他们二人自斟自酌,半天也就散了,姊妹住在一起,高欢和窦泰住在一起。
第二天,稍微休整以后,高欢就带着窦泰来见尔朱荣。尔朱荣一见窦泰膀大腰圆,身手矫捷,先是满心欢喜,对高欢说:“真是好汉!我一见就喜欢!既然是你的连襟,那就先留在你那里,安排一个职位,等到有军功,封赏自然不会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