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与星光之间,有匆匆的人影,也有悠闲的人影。它们在喧嚣的人声中移动着,谁也不关注谁。
东南西北不同方向的人影都一致地聚集到李老圩中学南门道路两边。早到的人们占据了门前位置,之后来的人,车子只好停在离门比较远的地方。熟悉的人聚在一起聊天,不认识人的人独自站着,吃着瓜子什么的;有的车子,开着车门,人坐在车里听音乐;爱表演的老姐、大妈在空隙地比划广场舞动作。
两位保安一会儿喊“不要乱扔瓜果皮壳”,一会儿喊“音乐声音小一些,别影响学生”,一会儿又喊“别挤太紧,不然都走不了”。
只要李老圩中学正常上晚自习,几乎天天晚间都如此,天热天冷不影响;下雨天稍稍有一点变化,打伞、穿雨衣的步行人可能多一些,而打伞、穿雨衣的人,多数还是依旧比划广场舞的动作。
这是二月下旬的一个晚上,寒气逼人。学校门口依然如故的热闹。朦胧的月色模糊了人们的衣着,掩饰了人们的表情,没有人知道各自衣物里内心的高尚与龌龉。
人们的生物钟是准确的。大家预期的时间快到了,每个人都把目光瞄准李老圩中学的大门上方电子屏上的时钟,心中默默地念叨:25,26,27,28,29,30。终于到了20点30分,放晚自习的时间到了。校园里响起“下课的时间到了,老师,您辛苦了”的下课提示铃声后,整个校园立即喧闹四起,本来没有光亮的楼梯口亮了。这些红外线灯似乎比人更贴心,随着人影次第亮起来,公平地关心着任何一个学生。
五分钟,最迟也就七分钟,学生的路队就到了大门口,两个保安各站在大门东西两边,看着学生刷卡出门,偶尔有一两个学生拿着班主任老师签名的字条,从卡口旁边通道走到保安跟前,说明自己忘记带出入门卡,然后交了字条,去找来接的父亲或者母亲,或者是爷爷,或者是奶奶,当然也有姐姐,哥哥,婶婶,舅妈,等等。
十五分钟或者二十分钟后,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两三个学生走着,或者跑着,出了门,被家长一阵训斥,上了轿车,或者电动车,一溜烟地消失了。
走读的学生回家了,住校的学生进入到寝室里,校园一下子变得宁静了。两位保安四处张望了一番,一个骑车回家,一个进入保安室。
约莫三十分钟左右,老师唐嫣然骑着电动车来到门口,后面跟着一个女学生。唐嫣然敲了敲电动门,保安从里面出来,瞧了瞧校园里面,说:“还有人没走啊?”唐嫣然与保安说了一句“没人接的,我送回家去。”唐嫣然骑上电动车,带着这个学生走了。
这个女生叫马祺祺,今晚,她的妈妈上夜班,在晚上17点左右,打电话给唐嫣然:“唐老师,我今晚上夜班,不能接孩子了,你让马祺祺自己回家啊。”
唐嫣然心中不悦,但是,没有表现出来,淡淡地说:“马祺祺一个回家,我不放心,我送她回家,你放心吧。”
这样,唐嫣然上完自习,回到办公室放好书籍,等待马祺祺上完卫生间,就送马祺祺回家。
马祺祺的一次卫生间上了好长时间。她就一个不知急的孩子,做作业是这样,走路是这样,说话也这样。马祺祺是个憨性子,没有人能改变她。但是,她如果愤怒起来可不是这个样子。
马祺祺家住在离学校不远处的烟霞苑小区14幢303室。骑电动车,很快就到了。马祺祺坐在后面,双手合围抱着唐嫣然的腰,书包在后背上。这时的道路上车辆很少。
寒气扑到唐嫣然脸上、胸前,令她寒颤不断。唐嫣然就对马祺祺说:“抱紧点,往上一点。”马祺祺没有说话,默默地照办。
到了烟霞苑小区,唐嫣然和马祺祺没有乘坐电梯,直接从安全楼梯上三楼。唐嫣然帮马祺祺拎书包。楼道是红外控制灯,不太亮,二人走得小心。
这个小区全是安置房,住的是周边拆迁户。由于小区外仍是农田,有的人家在那里有菜园地,所以,楼道里总有些农具放在拐角处,没风的时候,楼道里还散发着说不出的气味儿,令人作呕。
唐嫣然几乎是捏着鼻子上到三楼。
到了门口,马祺祺开了锁,进了开门,发现家里的灯亮着,以为妈妈回来了,就喊道:“妈,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马祺祺就往厨房和卫生间那边找,发现卫生间的灯亮着,以为妈妈在洗澡,就推开门。门一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赫然站在唐嫣然和马祺祺面前,马祺祺“啊--”的一声哭了,蹲了下来。唐嫣然十分惊讶,丢下书包,大喊一声:“你是谁?”然后也蹲下来抱着马祺祺的头。
那男人听到两个声音在叫喊,便缩回卫生间,关上卫生间的门。
唐嫣然突遇意外,十分慌乱,久久抱着马祺祺,不敢放手。当门第二次被打开,出来一个单薄衣服的男人时,唐嫣然惊醒了,她拉着马祺祺说:“你跟我回学校,你跟我回学校。”那男子说:“你是祺祺老师吗?我是她叔叔,不是外人。”
唐嫣然哪里肯听他的话,执意将马祺祺拖下楼,用电动车带着马祺祺回到办公室。
在唐嫣然办公室,唐嫣然依然抱着马祺祺,生怕有人抢走她似的。而马祺祺坐在唐嫣然的腿上,神情木然,默默无语。
好久,唐嫣然镇定下来了,询问马祺祺:“那个男人是谁?没听说你有个叔叔?”
马祺祺不说话,目光呆滞。
唐嫣然停了一会儿,又问道:“他知道你回家吗?为什么会在你家?”
这时,马祺祺睁大眼睛,盯着唐嫣然,结巴地说:“他,他,他......坏人......”话没说完,马祺祺“哇--”的一声哭了。
唐嫣然让马祺祺站起来,自己从座位上起来,倒了热水,拧了一把毛巾给马祺祺擦脸,安抚道:“别怕,有老师给你作主。他是坏人吗?”
马祺祺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唐嫣然进一步问道:“能把他的坏事说出来吗?坏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相信我,好吗?”
唐嫣然从旁边挪了一把椅子,让马祺祺坐下,自己坐到她的对面,盯着马祺祺,流露出急切、期待的神情。
马祺祺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脸,擤了一把鼻涕,擦擦手,把毛巾放在桌子上,对唐嫣然说:“我说了,他会杀我全家。”
唐嫣然很吃惊,但是,她想她必须诱导,让马祺祺把真相说出来,或许,马祺祺抑郁症与此有关。
唐嫣然坚定地说:“如果他干了坏事,犯罪了,学校会报案,警察会把他抓起来的。”
马祺祺迟疑了一会儿,说:“很快会把他抓起来吗?”
唐嫣然说:“那当然啦。而且会悄悄的,让他不知道我们报案时就会抓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半年前,一个傍晚,马祺祺用唐嫣然的手机给妈妈宋云雯打电话,说自己感冒发烧,要回家休息。宋云雯把马祺祺接回家后,急忙去上夜班,就让朋友焦则卿到药店买点退烧药送给女儿喝。焦则卿说是宋云雯的朋友,实际上是她的赌友,情人。焦则卿买了药,送到宋云雯家,直接开了门进去,发现马祺祺躺在床上,脸上红扑扑,像一朵盛开的莲花,早熟的身材令焦则卿垂涎欲滴。
焦则卿走到床前,摸摸马祺祺的额头,又把自己的脸贴在马祺祺的脸上,对马祺祺说:“祺祺,起来吃点药。”马祺祺浑身无力,没有说话。焦则卿拿来药丸,倒了开水,搂着马祺祺起来喝了药,又说马祺祺一身汗,帮她把外套脱了,结果,焦则卿乘着马祺祺无力反抗,硬是把她脱个精光,侵犯了她。
马祺祺哭喊着,痛骂着,说要报案。焦则卿却不以为然,警告马祺祺说:“你妈欠了我十几万,是拿你来抵倒债的。不信的话,问你妈去。当然喽,这事闹大了,我会杀你全家,等到警察来了,你们都没了。想想你妈,你也不能这么做的,我可比你爸爸对你好啊。”
马祺祺说着,哭了,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唐嫣然起来,搂着她,安慰着说:“事情过去了,你说出了真相,我们让坏人付出代价。”
马祺祺哭着说:“爸爸不要我们了,妈妈很爱我。但是,我知道,她赌钱输了不少钱,现在也在辛辛苦苦挣钱。我不想让她伤心,我不敢把这事告诉妈妈,怕她接受不了,她会寻死的。”
唐嫣然肯定地说:“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但是,这事让我知道了,我一定帮你讨回公道。只是,你说的是真的如此吗?”
马祺祺也肯定地说:“真的,肯定是真的。我保留着证据。”
唐嫣然高兴地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付坏人,就要有心机。证据在哪里?”
马祺祺看着唐嫣然,有点儿释然,神秘地说:“除了我,估计没有人能找到。”
唐嫣然问道:“现在能拿到吗?”
马祺祺说:“不能。我们现在恐怕不能回小区吧。”
唐嫣然叹了一口气,说:“你现在能把那个男人侵犯你的情况写出来?”
马祺祺说:“能。我写。”
马祺祺写了那天被侵犯的经过,唐嫣然又看了一遍,让马祺祺签上名字。
唐嫣然思来想去,还是想去找证据,就一再询问证据在哪里。马祺祺被唐嫣然一再询问下,只好说出藏匿之所。
唐嫣然入职李老圩中学七年了,今年三十岁,是一个性格倔强、坚毅的人,工作上从不输人,只是婚姻大事一直没有着落,相亲不少次,总觉得人家不如自己意,说人家价值观有问题,说人家品行不怎么样,说人家能力不行。同事们有时候也劝她:“人无完人,差不多就行了,不就是搭伙过日子吗!”唐嫣然也不反驳,淡然一笑,仍然我行我素。今天遇到这样尴尬的事情,不解决了,她内心是不能平静的,思前想后,她觉得,坏人就应该受到惩罚。
于是,唐嫣然带着马祺祺,在学校大门口叫醒保安,只说了一句“一会说回来”,乘着夜色,骑着电动车进入烟霞苑小区。马祺祺把唐嫣然带到在14幢四楼水表井房旁边,说:“唐老师,在404户水管下面,用胶布包裹的黑色布条里面有我擦身体的内裤,它就是证据。”
唐嫣然听说证据在这里,既高兴,又感到可怕。小小年纪的马祺祺,竟然把这东西放到四楼这个地方,而不是自己住的三楼,可见心机有多深。
唐嫣然打开水表井房门,用手机照明,找到404户水管,发现水管下面真的有黑色布条被胶布包裹着,就用手去撕胶布,却撕不开。唐嫣然又把头挤进去一些,寻找胶布开口在哪里,却找不出来,又下狠劲拉,还是拉不断。
唐嫣然出了井房,拿出钥匙,又进去用钥匙戳破胶布,撕开黑色布条,发现里面是一条红色内裤。唐嫣然把内裤又用黑色布条裹好,塞进衣服口袋里,激动得两手发抖,心跳异常。她觉得自己俨然一个侦探,可能背后还有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就不自觉地朝周围看了看,然后带着马祺祺从楼梯道悄悄下了楼,返回办公室。
站在办公室里,唐嫣然如失去灵魂一般,无意识地摇晃着,默然无语。
马祺祺也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唐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