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嫣然看着手机,忧心忡忡地走回到自己办公室,坐在位子上发呆。现在,她头脑里是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漂浮在天空中,向深渊掉下去,掉下去。似乎云雾很浓,遮挡住所有的光亮,她迅速下降,穿过云层,穿过森林,要跌入深谷。她使劲一抬脚,“嘭”的一声,踢倒了电脑主机,摔碎了音响设备,她从幻觉中苏醒过来,一下子站了起来。
同事们听到声响,都吃惊地问:“小唐,你怎么啦?”
唐嫣然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揉揉眼睛,说:“没事,没事,我把电脑主机踢倒了。”
唐嫣然想了很久,决定去马祺祺家里家访,把一些情况和宋云雯说清楚。于是,唐嫣然给宋云雯打电话:“宋姐,你这个星期六上午有没有时间,我到你家看看。”
“这个双休我要加班,白天上班,晚上要补觉,没时间。”
“我想说,报案的事情,你不能怪我,我们都有义务保护孩子。”
“你保护孩子?那别人说那么难听的话,你怎么保护?”
“这事我会处理的,我也找马祺祺谈心了,帮她走出阴影。”
“现在,她的病我看重了,不是走出阴影。”
“唉,你不要太责怪我,我是好心,不然,那个坏人还会对祺祺......”唐嫣然还没有把话说完,宋云雯大骂道:“你好人,我这个做妈的还不如你?你做她妈?”
唐嫣然还想说服宋云雯,可是,宋云雯又挂断了电话。唐嫣然看着手机屏幕屏保了,黑了,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如泉涌。
长长的四楼走廊,一眼望去,像幽深的隧道,阳光从半封闭的护栏上面映到墙上,像在墙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带着血丝。唐嫣然看着,看着,似乎看见马祺祺手臂上的划痕,心里一惊,又是一阵眩晕,赶忙扶住墙,有意识地镇定了一下,才走进办公室。
一连三四个星期,唐嫣然整天都是昏昏然,丢三落四,同事们劝她去医院找医生看看,她自己也觉得应该去看病。于是,唐嫣然和同事调了一下课,从网上约了一个下午时段去看病。西医的专家给她量了血压,开了化验单,然后又让她做了CT,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说大脑是好的,估计是神经衰弱,让唐嫣然多休息,说是太疲劳造成的。唐嫣然觉得,整天浑浑噩噩的,总该吃点药吧,医生说:“没有病,吃什么药呢?你的神经衰弱不严重,真想吃药的话,那开点维生素,加强营养,怎么样?”
唐嫣然心想:“我来找你看病的,你问我吃点维生素怎么样,我这钱不是扔水里了吗?”于是,唐嫣然淡然地说:“算了吧,我忍着。”说完,走出诊室。
来到挂号大厅,唐嫣然心里不踏实,来看病,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出来,白跑了,感觉依然不舒服,她又挂了中医专家号。
中医诊室里,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桌前看手机,见唐嫣然进去,放下手机,说:“坐下,号号脉。”
唐嫣然按照老专家指示坐下,伸出左手,撸起袖子。专家手搭在她的脉搏上,嘴里说着“阴”啦,“阳”啦,“旺”啦,“虚”啦,还有什么“浮脉”“沉脉”啦......反正唐嫣然听不懂,只觉得他慢条斯理地说,似乎有一套。最后,老专家说:“你太累了,心太焦虑了,多休息休息,少考虑些事件,放下包袱,病很快会好的。我给你开十四剂药,自己回家煎熬,行吧?”
唐嫣然听说要煎药,就说:“我要上班,没有地方煎药怎么办?”
“那我开中成药吧,可能慢一点,吃一个月就行了。”
“我这是什么病呀?”
“通俗地讲,过于焦虑造成的神经衰弱。你的情况不算严重,别担心。但是,要及时治疗,不然,会出现抑郁症的。”
唐嫣然心想:该不会像马祺祺那样吧?
唐嫣然没有犹豫,划了价,付款时,唐嫣然发现中成药太贵了,八百多。为了治病,唐嫣然还是扫码付了款。
医嘱是多休息,唐嫣然从医院回到学校,也想尽量放下一些工作,让自己放松。比如八点之前的早读,能不去班里就不去了;比如脾气好的老师上课,学生会睡觉,会在下面玩小玩意不听课,能不去巡视就不去了;比如有的学生违纪,班干部来汇报了,能不找违纪学生谈话就不找了......总之,事情如果管多了,总要生气的,或者心里紧张,或者三不了、四不休的要问缘由。
兼任工会主席的阚梅花发现唐嫣然工作积极性低了,觉得之前的事情可能影响到她的工作情绪,就去关心关心。阚梅花想:“怎么去关心呢?直接说吧,事情可能说不圆,毕竟谁也不想引出什么是非。”她忽然想到县妇联要举办一个联谊会,让大龄青年相互交流交流,解决他们的婚姻大事,参加的主要是行政、卫生、教育单位的大龄青年,动员唐嫣然去参加,如果能解决她的婚姻大事,也算是做了天大好事。
阚梅花以此为借口,找了唐嫣然谈话。开始,唐嫣然不愿参加这样的相亲活动,但是,阚梅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最终说服了唐嫣然。
“青春联谊会”由县总工会主办,来自全县行政、卫生、教育单位的大龄青年近两百人聚集的凤凰大酒店牡丹会议厅。有才艺的人唱歌、跳舞、玩乐器,吃货们一边吃着水果、瓜子,一边评论着优劣,熟悉的人谈论着过去开心的往事,当然,急切想脱单的人急于找对象聊天......最急的是几个工会主席,嚷嚷着,要大家抓紧熟悉熟悉,了解了解,机会难得。
唐嫣然长得细高条,浓眉大眼,瓜子脸,樱桃口,算得上古典美女。但是,她在一旁坐着,玩着手机,若无其事。几个男孩走过去,问问她是哪个单位的,她只是淡淡地说:“李老圩中学的。”问她有什么爱好,她还是一个语调:“没有什么特别爱好。”问她愿意不愿意唱个歌,她还是淡淡地说:“不想动。”于是,大家见状,就不去找她聊天了。
阚梅花见唐嫣然不主动,见到别家工会主席就打听有没有合适人选。功夫不负有心人,城关中学绿色通道引进的一位体育教师靳伟伟被挑选出来,阚梅花几乎央求唐嫣然去见面,撺掇他俩加微信,留电话。
靳伟伟有一米八的个子,面相一般,刚才到唐嫣然身边绕过了几圈,见唐嫣然没有理睬他的意思,就没敢上前说话,只是远远地盯着唐嫣然,现在有两个工会主席作媒,胆子大起来,光明正大地送吃着。一会儿工夫,唐嫣然身边放满了各种水果和瓜子。
唐嫣然偶尔从瓜子中挑选两三个吃,始终没有吃水果。靳伟伟削了一个苹果,一人一半,唐嫣然把他递过来的那一半放在桌子上,没有吃的意思。
靳伟伟:“唐老师,你班的学生淘气吗?”
唐嫣然:“没有不淘气的学生,总体上,还好吧。”
“我们班里的学生特别矫情。你叫他长跑,都说不行,腿疼啦,脚疼啦,肚子疼啦......一百个理由不想跑。”
“会的,我有两百个办法让他们乖乖听话,呵呵。”
“你班的学生好,你带的是重点班吧?”
“没有啊,不是重点班。”
“你们学校是名校吧?”
“不是,我是李老圩中学的,农村学校,你不知道我们学校?”
“不知道,我今年刚刚到城关中学,不了解下面的农村学校。”
“嗯。农村的孩子纯朴。”
“好像有许多留守儿童吧?”
“接近三分之一。”
“这么多?他们听话吗?”
“是啊,你想到我们学校去教书吗?”
靳伟伟看看唐嫣然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容,十分疑惑,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唐嫣然看出他的窘态,就笑着说:“那些孩子,都是我的弟弟、妹妹,不淘气。”
靳伟伟更疑惑了,自言自语地说:“你的心都是爱心呀。”
唐嫣然:“哈哈,是的,是的。”
这时,唐嫣然看到高中时的一位男同学,就走过去说:“江水生,你也在啊。”
留下靳伟伟一个人站在那里,愣愣地。
相亲的联谊会结束了,唐嫣然似乎没有收获,但是,没有人能看出她有什么失落。
就在这天晚上,新月朦胧。十点多了,学生都休息了。校园里静悄悄的。唐嫣然没有睡意,就出了宿舍,到操场上慢慢地走着。手机里放着《嫦娥依恋月亮》的歌曲。歌曲反复了响着,唐嫣然根本就没有听,或许她只是让音乐陪伴自己,自己的心根本不在音乐上。
晚风凉凉的,拂在面上,唐嫣然感到一身的轻松,那种昏昏的感觉似乎没有了。她想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想起王维“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想着前人独处的诗文,唐嫣然俨然一个隐者。
忽然,唐嫣然发现操场围墙上一个黑影飞进校园里,便急忙从操场走向宿舍,步子越来越快,还边走边退了音乐,找到保安室的电话,拨通电话:“叔叔,校园里进了一个黑影,你抓紧到操场这边查一查吧,我回寝室了,我害怕。”
说完,唐嫣然进了自己房间,把门锁的保险拧了又拧,生怕拧不紧,被人搡开似的。
一会儿,唐嫣然的电话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电话。唐嫣然接听,是保安叔叔的声音:“唐老师,那人说是找你的,他要和你说话。你叫他以后不要翻墙,走大门,我们会给他进校园的。”
“找我的?”没等唐嫣然说话,那个电话挂了,唐嫣然愣愣地站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