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便有三教九流之说。三教指:佛教、道教、儒教。九流指尊卑不同的九种身份,尊卑依次是:帝王、道士、文士、官吏、商贾、医卜、僧尼、士兵、农民。
随其发展,九流又引申为‘上中下’三等。三教之中三等人,自然三三得九。分别是上九流: 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皇帝,四流官,五流烧锅,六流当,七商,八客,九种田。中九流: 一流举子,二流医,三流风水,四流批,五流丹青,六流相,七僧,八道,九琴棋。下九流:一流巫,二流娼,三流大神,四流帮,五剃头,六吹手,七戏子,八叫花子,九卖糖。
似乎一夜之间,扎兰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繁华起来,各色商铺一应俱全。各色人等鱼目混珠,上到天子门生王公贵胄,下到娼妓叫花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一个衣着滑稽行色鬼鬼祟祟的女子引来叫花小豆子的注意。算来他混迹扎兰屯小镇已三年有余,对小镇的生熟脸摸得门清。在小豆子的眼里,这个小镇上的人富得富死,穷得穷死,小镇原本没有居民,最早是“闯关东”来的关里人,在这里“生根发芽”慢慢变成了小镇人,小镇从事最早的职业恐怕就是木把这一行当了,小镇因砍伐树木而生,因砍伐树木而火。尤其是修建铁路的那些洋毛子和山东直隶的农民工大军进驻到此以后,更是衍生出了众多的挥金如土者和无法分类的“山猫野兽”。小豆子之所以把一类人归为“山猫野兽”,是因为他实在搞不清一些昼伏夜出的人是干嘛的,似乎无所事事的一些人,但似乎又不缺钱财,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想得脑瓜仁生疼,索性不想,统统把想不明白的人叫“山猫野兽”。
小豆子一直以乞为生,从关里一路要饭到了关外的这个小镇。其实他也想过谋个事做,尤其是修建铁路需要大量的人,到处有招兵买马的公司。可是他的身子太弱了,他试了几回,发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成了百无一用的废物。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觉着说得就是他这种人,至少他还识一些字嘛。小豆子一天三饱一个倒、无人管来无人问的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在这个新兴的小镇里,身为叫花存活下去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只要嘴勤腿勤不挑三拣四,要一些、再捡一些吃食对付活着还是可以实现的。在小镇的郊外,甚至有一些勤快的叫花盖了自己的窝棚,叫花用一些小杆树杈纵横交错垒了一些比狗窝大一些的窝,后来聪明的叫花用捡来的废旧洋钉将小杆钉连在一起,将掺进枯草的黄泥坯子糊在小杆上面,经太阳一晒,竟成了硬绑绑的墙,竟成了遮风挡雨有模有样的“房子”,进而这样的房子里竟然也能冒出人间烟火来,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和喜极而泣。这大概也是最原始的“棚户区”雏形了。不管怎么说,虽然还钻风透雨,虽然还只是个窝棚。
有些叫花们竟然恬不知耻地时常说起“回家喽”这样的词,这让小豆子无比鄙视他们,这些冻死在街头如同冻老鼠般的人,那些官商们除了丢上一句真丧气的话外,不会生出半丝怜悯来。叫花们也配说回家这个词,真是叫人恶心,不过恶心归恶心,小豆子也跟风垒了一个自己的窝,他实在是没有那些叫花们手脚勤快,只对付着弄了一个猫腰才能钻进去的窝棚。有一次他竟然也神鬼不知地跟叫花们说了一句“天色不早咱回家喽”的话来,羞得他像扒茅房偷看女人白屁股被抓一样无地自容了好几天。
以前叫花们要来的饭不是馊的就是清汤寡水的泔水粥,现在不一样了,各色林立的商铺显示这个小镇已今非昔比,这从屙出去臭气熏天的屎味上都能判辨出人们吃得有多么好了。小豆子想,俗话讲的香嘴臭屁股一点也不假。
以前乞食不管人家给出什么,只要是能吃的,都会像哈巴狗一样摇头晃脑的表示感谢,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叫花们学会挑三拣四了,也学会用白眼仁看人了,如果实在不对味口,等施主转身的功夫,要来的东西就会骂骂咧咧地扔掉。
叫花们发现了好的乞食的去处,那就是洋人们从深宅大院里扔出来的“洋垃圾”,这些垃圾里竟然有没吃完的奶油蛋糕,有没唆啦干净的鱼骨,有直接剁掉不要的鸡头鸡爪子,有或硬或软的半截列巴……总之惊喜多多,据说有个叫花还捡到过一枚金灿灿的戒指,凭着这枚戒指换来的钱那个叫花竟然脱离了叫花的队伍。是真是假不知道,反正洋人豪宅外面的垃圾箱成了叫花们梦想开始的地方,不过这种梦想没有多久被一些叫花狗给粉碎了,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五花八门的杂毛狗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一到饭口准时跑来风卷残云般的扫荡完“洋垃圾”,气得叫花们敲着打狗棍和那些恶犬直龇牙!可终究没有办法,人牙是干不过狗牙的,于是叫花们另辟蹊径,另寻好地,他们三五成群常常聚在一起,分享经验,交流心得,比如又偷偷发现哪个大户人家不会过日子了,丢得骨头棒子上还沾着二两肉,比如哪个妓院外经常有小姐们抛出的啃得半拉嗑叽(东北方言:一半的意思)的新鲜水果等等,叫花们便蜂拥而至,仰头望月般等着妓院楼窗里丢出水果来,小姐们痴痴地傻笑,有时候,果真连笑带骂地扔出带着脂胭味的残缺不全的水果来……
叫花们一股脑地扑上去,抢得头破血流。
叫花们偶尔也会光顾铁路食堂那一类的去处,那里是农民铁路工吃饭的地方,那里人多,捡一些吃食易如反掌,但是那地方的吃食实在是不咋地,也就是白菜汤粘馒头一类的东西,不是饿疯了,小豆子才懒得去那个穷鬼地方。
这几天里小豆子一直在跟踪一个女子,一个妆化得像妖精一样的女子,脸上画得看不出本来的模样,鬼画符一般。有一次他假装路过那个女子,那个女子还捏住了鼻子,还嫌他臭。小豆子呸了她一口,就这么擦身而过,小豆子闻到了一股劣质过期化妆品的呛人气味,这种气味与女子脏兮兮的体味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怪气味,直冲人的脑浆。刚开始小豆子以为鬼画符是自己的同类——叫花子。可是后来他发现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他跟踪了鬼画符几天,鬼画符一次也没有捡过烂菜叶吃,甚至对洋人倒进垃圾箱里的“美味佳肴”也视而不见,有一次鬼画符比叫花狗抢先路过了洋垃圾箱,可是鬼画符目不斜视地越了过去,等小豆子后脚到的时候,叫花狗们已经嗅着气味猛扑过来,小豆子吓得撒腿就跑,晚一步就被叫花狗咬到了裤裆。小豆子算是被狗咬怕了,应该说叫花们被狗咬怕了,哪一个叫花没有被狗撵过几条街,没有被狗咬过几回鲜血淋漓?如果没有这样的经历,你都不好意思说你在丐帮混。
鬼画符与他们相比,又是那么特立独行,但显然她又归不到山猫野兽的行列里来,她和山猫野兽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至少山猫野兽是不为生计发愁的人。
鬼画符的日子过得也很清苦,小豆子跟踪她的几天里,她只买过食品铺里的馒头吃,而且一次只买一个,三餐也不过三个,有时候一天只吃两餐,也就是俩馒头,至于喝的水,她和小豆子便一样了,渴了就喝大河里的天然矿泉水。鬼画符行踪诡秘,似乎很怕见人却又很想惹人注意。她想甩掉小豆子这个尾巴,可是小豆子有的是时间,好奇心驱使他一直粘着鬼画符。小豆子发现鬼画符并没有家,白天她目光散淡漫无目的地闲逛,晚上的时候便到一处桥洞子底下过夜。那个桥有十丈长,河水少的时候便露出一些沙滩旱地,这便给了鬼画符可趁之机,她竟然以桥洞为家,之所以选在桥下是因为桥相当于屋顶,可以避免雨淋。小豆子还发现桥洞子并不是她一个人住,还有一些脏兮兮的叫花住,这些叫花多是一些老弱病残的人,他们无力用树枝搭一个可以容身的窝,只好都挤在这个桥下。他们各自为政地用破席子占领一块栖身之地。小豆子竟生出可怜鬼画符这些人的心来,有那么一刻,小豆子以为对方是叫花,竟把自己移除了叫花的行列,至于移到哪个行列里他并没有想好,反正看到鬼画符们蜷缩着身子躺在桥洞子底下鼻子忽然酸酸的。落莫感一下子袭上心尖,月光清冷,他耷拉着头灰溜溜地溜走,像个交配失败夹着尾巴逃跑的公狗。
有一天,小豆子发现了鬼画符天大的秘密。惊得小豆子目瞪口呆。
那天小豆子很沮丧,从东一道街串到二道,再串到三道,串了大半个扎兰屯镇竟然没有捡到一顿可口的早餐。胸口憋闷,无处撒火,正巧看见那个没腿的叫花躲在墙角里偷吃一块列巴。小豆子的火更大了,心想:我小豆子多久没闻到列巴的香味了,那个没腿的家伙运气怎么那么好,在哪里捡到的?这么想着,愤愤地上去夺了过来。没腿的家伙哇哇哭叫。小豆子大笑,可算解了心头的恶气,可是他不会吃没腿家伙嚼过的口水饭,他把那一小块列巴扔给了朝他摇头晃脑的一条小哈巴狗,小哈巴狗叼起列巴就跑。没腿的家伙急坏了,哭哭咧咧用手支撑着身体向前挪,好像他能追上四条腿的哈巴狗。在一旁看热闹的小豆子乐得眼泪直流。肚子咕咕直叫,小豆子继续向前走,这时,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侧身进了一个极为隐匿的胡同,两侧山墙的店铺都是棺材铺,中间有一米宽的窄窄的死胡同,只有一侧可以进入,平常是不会有人到这个晦气的地方,大概也只有醉鬼会钻进这样的胡同屙屎尿。小豆子蹑手蹑脚跟了过去,他听到了鬼画符大口的喘息声,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小豆子贴着墙面跟过去,从转角望过去,倒吸了一口凉气。
鬼画符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裤子褪到膝盖下、一个男人正趴在鬼画符的身上……
他们在干啥?小豆子竟傻傻地在心里发此一问。不知为何,他的眼前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那个女人算是他的同道中人,也是个叫花,但那人是个女疯子,整天疯疯颠颠的游走在大街小巷,别人给的东西她从来不吃,叫喊着说有毒,把东西扔的老远。女疯子专门跑到垃圾堆里找吃食。一个光天化日的中午,有一个穿着也算得体的男人竟然爬在女疯子的身上做不可描述之事,那个男人喝了酒,酒味很大,头不抬眼不睁,完全和女疯子进入了欲仙欲死的境界,女疯子相当的配合,两人忘情地天地交欢了一次。之后那个女疯子的肚皮日渐鼓胀,转年竟然在大道上产下一个女婴,女疯子难产,憋得在大街上直打滚。恰巧被小豆子撞见,小豆子便撞开医馆穆郎中的门。穆郎中一路飞奔着过来,用不多时帮女疯子接生下一个女婴。女疯子给女婴穿上捡来的衣服,成天片刻不离身的抱着女婴疯跑。春夏秋冬女婴身上就那么一身单薄的破衣,奇怪的是女婴没病没灾,已经三岁的女婴虽然蓬头垢面,但仍掩饰不住俊俏的小脸,尤其是那一双水润的眼睛招人稀罕。好心的人见此母女无不叹息摇头,甚至垂泪相怜。老人讲,这样的孩子更死不了,天养着。
小豆子不相信老人讲得鬼话,但他亲见那些恶狗不咬那个女婴确是真的。有时候疯子在垃圾箱里找吃的,将孩子丢在一边时,恶狗也鸟悄地凑过来,在女婴身上嗅嗅舔舔,有时还龇起獠牙,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咬过一次。小豆子颇为惊奇,看着恶狗围着女婴转时,感觉头皮发麻,头发也炸起来。
小豆子疑心跟踪了多日的鬼画符原来也是个疯子,可他左想右想也不像。哪有疯子不吃垃圾中食物的,还专门用铜子买馍吃?小豆子脑袋灵光一闪,一下猜中鬼画符原来是做皮肉生意的,只是她的做法比较特殊。以前听无腿叫花子白话过,说闯关东的人都是没活路的,都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所以,没啥豁不出去的。有走投无路的女人就夹个包裹,游走在大街小巷,专门物色勾搭行路的单身男子,在几句话间就可以谈妥皮肉生意,收了铜子,也不太避讳行人,两人找一处略偏的胡同就地开张,天当篷地当床,两眼一闭爱咋咋地。这关东之地能活人,但活法不一样,真是各有千秋,能活出个“人模鬼样”来。
原来还以为无腿叫花子想女人想疯了,编排出这么一出戏闲嗑得牙。现在看来他的话完全可信,小豆子长出一口气,感叹道:“老乞丐就是老乞丐,吃得盐的确比我吃得馍还多,见多识广。”
小豆子揉了揉眼睛,生怕落下哪个细节,瞪大了眼睛观战。那个男人身体干瘦,但是身上的肉似乎很结实,他用力俯冲时大腿能显出一道道的肌肉条来,他绝不白费一下力气,墩实的力气全部用在胯下,肌肉稳扎稳打的收放弹跳。鬼画符的身体被重重的撞击。鬼画符起先还有声音,后来连喊叫的本能也消耗殆尽,只有无望的挣扎。鬼画符越是挣扎,干瘦男人越来劲,咬紧牙,腮帮的肌肉鼓起,加大力气,越来越狠。
鬼画符的膝盖在磨擦硬地,渐渐涔出了血。她无力再叫出声,无力逃脱,像被定死在木桩子上,任其摆布。干瘦男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土狼似的干嚎,扔下几个铜子快速走人。干瘦男人提裤子的时候小豆子才打量了他的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还摞着几个补丁,一看便是个穷苦力。鬼画符跪地时间过长,身体僵直,费了好大的劲才站起,浑身骨裂般的疼。她先抓起那几个铜子,将铜子仔仔细细放进她的布包里,生怕落下一枚,然后才慢慢地提上裤子,似乎提裤子是件最不紧要的事。小豆子一直观战到最后,看得血脉偾张。“他娘的,那个干瘦猴穷鬼咋那么厉害?祸祸起女人来真是绝了!”小豆子咽了口唾液,似乎要跃跃欲拭一般。他挥了一脑门子汗,忽然想到一个睁着眼睛咽气的老财主临死时说过的话:“穷人更知道咋治穷人,莫叫穷鬼翻身,穷鬼翻身整死人哟!”
小豆子突然很悲哀,已经十五岁了,竟然还没有碰过女人的身体。原来女人的身体是那么光滑白皙,原来女人的身体是那么美好。他闭上眼睛,脑海里还回荡着女人白晃晃的大腿,太美好了。然而他的脑子里马上又跳出一个声音来:“一个鬼画符也算个女人?鬼画符竟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小豆子,你是不是疯了,难怪你一直是个要饭的,也就这么大点出息了!”小豆子无力地倚墙坐在地,浑身湿漉漉的,好像是他刚从鬼画符身上爬起来一样。
暖暖的太阳照在他身上,很惬意,原来是个妓女,小豆子忽然龇牙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发觉不妙了,三教九流里,妓女被排在下九流的第二名,而叫花则排在下九流的第八名,足足被人越了六名,有什么资格和脸皮笑人家?小豆子脸色铁青,愤懑的心占领了胸膛,他叫喊:“一个娼妓凭什么排在我们叫花的前面,我们一不偷二不抢,我们只是伸手要口吃的。”可想想,妓女也是一不偷二不抢而且凭借自己的身体挣铜子,并不是伸白爪子不劳而获。这么一比较,娼妓似乎比叫花确实高尚了那么几个档次。小豆子脸红得像猴腚,感觉心火释放不出来,憋闷得要杀人。接下来的几天,小豆子鬼使神差地跟踪鬼画符。小豆子自觉神鬼不知,但他其实也不确定被鬼画符发觉了没有。反正鬼画符胆子似乎越来越大,也许对他根本就视而不见,或者说懒得搭理一个“扒眼”的穷鬼。
鬼画符拦住了一个路人,和路人一前一后到了那个棺材铺的“死胡同”,鬼画符二话没有直接褪下裤子。她白皙的如同白鲢鱼般的大腿明晃晃的耀眼,那个男人低头一看,脑子瞬间空白,吼叫着将鬼画符压在身下。那个男人屁股上有颗带毛的痣,非常醒目。小豆子觉着很恶心,但他并没转头,继续欣赏,毛痣男身材略胖,但并不影响他灵活地运动。小豆子变得面红耳赤,他竟鬼使神差地猫腰溜过去,解开鬼画符身边的布包,抓起仅有的五个铜子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笑,心里的恶气总算喷出。
这之后的两天,小豆子没再跟踪鬼画符,确切地说没敢再见她。他不知道在怕啥,总之心里发虚,不但不再跟踪鬼画符,有两次远远看见她如同见了鬼般调腚钻胡同跑掉了……
晚上小豆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向他喊话:“小豆子你也算一个男人,欺负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子算甚本事,你连猪狗都不如!”小豆子一脑门子冷汗坐起来。小豆子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原来如此啊,难怪我的心里这般难受,是啊,我咋不想着偷小地主家的铜子和大洋,偷老毛子的金条银条,竟然偷一个女子卖身的铜子,咋想的啊?”小豆子薅着头发痛苦的要死。他有了一个良心发现的决定,他要将偷来的五个铜子还回去,从此以后和鬼画符大路朝天各奔半边。为了心安,他甚至决定将自己仅有的两个铜子也一并送给鬼画符,算是赔罪和再无相欠。
转天小豆子又跟在了鬼画符的身后,其实找她很容易,小豆子觉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她,鬼画符身上固有的那种劣质胭脂粉的气味让小豆子吸溜着鼻子就找过来了。在棺材铺死胡同的拐角他停下脚步,听见鬼画符在和客人谈生意。
“大哥玩玩不?
“几个铜子?”
鬼画符妖魅地笑,那红艳艳的嘴唇像吃了死孩子。鬼画符说:“小妹就是讨口吃食,大哥只要你开心,看着给就行了,多少妹子都不嫌。”
长着八撇胡的男人盘算着价格,还是怕被敲诈了,攥住鬼画符轻浮的手,坚持说:“得先说好价。”八撇胡说话时离鬼画符的嘴很近,鬼画符才发觉一个问题,那就是八撇胡的嘴太臭了,简直就像茅坑里的屎,鬼画符强忍着不吐,转着脖子躲八撇胡。八撇胡不以为然,仍喷着唾沫星子谈价。鬼画符感觉就要被熏晕了,胡乱地说了句:“五个铜子吧。”八撇胡眉毛和胡子同时抖起来,“你这等货色也敢要五个铜子。”鬼画符也被激怒了,随着八撇胡的话音已将裤子褪到膝下,八撇胡向下一看,白晃晃,脑袋嗡地炸响,气息不均地说道:“五个就五个!”
八撇胡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嘴有多臭,上下都不老实,用臭嘴够着嘬鬼画符的嘴,鬼画符宁死不从。八撇胡恼了,掰正鬼画符的脑袋,用他的臭嘴完全盖住鬼画符的小嘴。鬼画符的身子直挺挺的,似乎被臭嘴熏死了……
八撇胡折腾够了走人,呸了一口,将五个铜子扔在鬼画符的肚皮上。
其实在八撇胡和鬼画符交易的当隙,小豆子就偷偷地溜了过去,将偷来的五个铜子和搭上的两个铜子一并放回了鬼画符的包裹里。
鬼画符终于苏醒过来,她呕了一天,吃啥吐啥。小豆子这一天里远远地跟着鬼画符,看着她吐得翻江倒海,心里隐隐地难受。
把七个铜子送还给鬼画符,小豆子的心里豁然开朗,人的心里果真不能装着事,装着事就是万般的不舒服,没了心事,心情好得不得了。原以为和鬼画符两不相欠便不再纠缠,但哪里曾想,脑袋和腿并不在一条线上,脑袋明明想着与鬼画符离得越远越好,可是“腿”却想方设法找到了鬼画符,“腿”还技法娴熟地跟着鬼画符,与以往的每一次没有不同。“腿”不但成天跟着鬼画符,“嘴”也成了“腿”的帮凶,竟然干起了狗拿耗子的闲事。比如鬼画符和男人“做生意”的时候过长,一直吭吭叽叽胶着着无法结束时,就欠欠的干咳几声,通常这个时候男人就会提上裤子扔钱跑掉,可是也有例外,对于那些无动于衷、像死猪一样不怕开水烫的色鬼还得再加上一句话:“过日子呢,有完没完了!”这时男的才会扔俩钱提裤子开溜。
有个事小豆子一直挺好奇,鬼画符见天这么接客,会不会像疯女人一样怀孕生女婴?他甚至能想象到鬼画符腆个大肚子笨重走路的样子。小豆子还经常会做春梦,让他恼火的是春梦的主角无一例外的是鬼画符。放眼望一下,这个镇子上漂亮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为啥总是将生命精华付诸给她?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关于妓女如何防止受孕这回事,史书上鲜有记载,野史上也不多见,有人说将麝香放入女子的肚脐里便可以长久避孕,比如堪称中国“红颜祸水”之最的赵飞燕和赵合德两姊妹就有记载采取的是这样的避孕措施。当然,赵飞燕和赵合德两姊妹还不能称其为妓女,但殊途同归。这种贴肚脐疗法后世叫“了肚贴”。贴在肚脐上,就可以了结女人肚子的受孕功能,再不能怀孕了,不过这“了肚贴”到底功能几何,今人没有定论。
民间还有记载,据说藏红花是宫庭传出来的避孕秘方,说如果皇帝不喜欢某个被宠幸的宫女,就会让太监把这个宫女倒挂起来,给她用藏红花液清洗下身,据说这样可以将宫女体内的精液清洗干净。还有一些野史,说以前皇帝宠幸妃子后,如果说不留,太监就会帮那妃子推拿,用推拿的手法确保皇帝的精液不能留在妃子体内,这样可以起到避孕的效果。这样想想,古代的太监也并不是那么悲摧,虽说不能行“人事”,但毕竟皇上的女人不是说摸就能摸到的,在皇帝身边工作,还是有近水楼台的好处。
据考察,在中国古代到近代妓女多是用中药里的某些毒性药来避孕的,比如水银,还有用砒霜或马钱子来避孕的,虽然这些药大剂量的使用会致人死亡,但是小剂量的使用却足以杀死腹中的胎儿,因此,采取这样方式避孕的妓女是永久性地、不可逆转地终身不孕,往往是在刚开始做妓女时,老鸨就给其偷偷下药,以达到一劳永逸的目的!
小豆子决定痛改前非,不再跟踪鬼画符,再跟下去,虽然一次也没有跟鬼画符有过肌肤之亲,怕也会精尽人亡。毕竟春梦的害处更甚于洪水猛兽。小豆子本身也感觉到日渐亏空的身子,身体虚得很,走道像打摆子,尿尿也尿脚面子了。
小豆子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扭头便走,七拐八拐,原以为逃离得很远,却不知为何离那个早已刻进骨头里的气息却越来越近。
在棺材铺死胡同里,小豆子看见一个鼻毛男正掐着鬼画符的脖子,鬼画符的身体紧紧贴在墙面上,两眼上翻,脸和脖子憋得通红发紫发青。鼻毛男的鼻毛超长,几乎快长到嘴里。小豆子看着直想吐,头一次看见比叫花还不修边幅还恶心的男人。
眼看着鬼画符就要咽气了一般,鼻毛男的手劲就松驰下来。鬼画符的脸渐渐恢复成青红色,恢复成红色,恢复成白里透红。鼻毛男哈哈大笑,兴奋得口水直流。小豆子才发觉,鼻毛男的一只手用来掐鬼画符的脖子,另一只指甲里全是黑泥的大手也没有闲着,那只大黑手伸进了鬼画符的衣裤里不停的翻搅,似乎在和着大泥坯。鼻毛男兴奋得哇哇怪叫。不觉间,鼻毛男的大黑手又加重了力道。鬼画符的脸和脖子从血红变成紫红,变成青紫,眼珠也变成了血红。她张着嘴,呼不上一丝气息,两条白萝卜似的细腿突然松驰下来……
小豆子热血冲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后面扯着鼻毛男的大辫子将人掀翻在地。鼻毛男受了惊吓,扔了几个铜子屁滚尿流地滚蛋了。
鬼画符从墙面滑下去,瘫坐在窄巷子里,斜着眼睛颤抖着手指够着地上的铜钱。小豆子看鼻毛男跑远,过来帮她拾铜钱,递到她的手中。“你没事吧?”小豆子看着气若游丝的鬼画符,心里生出怜悯。鬼画符看清了小豆子,虚弱地吐出一个字:“滚!”
小豆子张着鸭蛋嘴:“你说啥?”
“我说我让你滚,你个小要饭的,不好好要你的饭,乱管什么闲事?”鬼画符大神附体般恢复了元气,说话冲而有力。
“你,你这人咋狗咬吕洞宾呢,要不是我救你……”
鬼画符冷笑两声:“哪个要你救?你是在救我还是在害我?”
“你是不是被那个人吓糊涂了,刚那个男人欺负你,要不是我出手……”
“那个男人是我的熟客,你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谁睡我,你叫我咋活?”鬼画符瞪着凶狠的眼神,唾沫星子喷到了小豆子的脸上。鬼画符不依不饶,继续教训小豆子:“还帮我,眼看着冬天就来了,我连件过冬的棉衣都没有,你想让我冻死在桥洞子底下?你说,你这是在帮我?”
“那个男人掐着你的脖子,我以为他要掐死你,哪里知道你俩是在做生意。”小豆子一脸委屈。
鬼画符吐了口长气,这个小要饭的简直不通人情世故不可理喻,她把脸侧到一边,不屑地说:“那个男人和别的客人不一样,他是个废物,只有虐女人才能快活,他不虐我咋快活啊?”最后这一声说得急而有力,小豆子竟然哑口无言,心里愧得要死。小豆子低着头,搓着又黑又皴的手,喃喃道:“那你说咋办才好?”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耳聋吗?”
“你,你说啥了?”
“滚,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鬼画符扯个嗓子喊,生怕全世界听不到。
小豆子被震耳欲聋的声音和鬼画符面目狰狞的面孔吓坏了,撒丫子开跑……